姚伯嘉有点担心,自己这位爷不逛青楼没有通房,不会笨得连情爱之事都不会,只是抱住人亲吻吧?

暮色沉沉时,马车夫朝姚伯嘉招了招手,为难地问道:“姚管事,香檀城到了。”

啊!这么快到了?

好在已经成事了。姚伯嘉暗暗庆幸。

“我去打听一下,直接上阮家。”

先上阮家不是客气地送阮梨容回家了,而是自个主子女婿见丈母娘,姚伯嘉盘算着,带着的东西里面,有哪些可以给陶胜风当礼物送岳父岳母。

马车停了下来,车厢里却久久没有动静,姚伯嘉等了片刻,忐忑不安地掀起帘子。

只一眼,他便知,他想像的渴望的什么也没有发生。

阮梨容斜躺着,睡得香甜,雪白的狐毛将她裹得密实,只露出小脸,晶莹剔透粉嫩娇艳,睫毛在睡梦里眨动,带出楚楚动人的味道。

陶胜风木偶一样痴痴看着她,眼里泛着水一样柔情,还有……死灰一般的绝望。

“爷。”姚伯嘉掀车帘的手不由自主颤抖。

“她爱着墨然。”虚弱地挤出这几个字,陶胜风像大山倒塌,再也支撑不住倒到车壁上。

她爱的是谁有什么要紧,把人得了,她还能怎么样?提亲娶进门,好好宠着,便是自己的人了。

姚伯嘉看着陶胜风失魂落魄的模样,暗叹陶胜风把大好的机会白白送掉。

阮梨容不知,若陶胜风一念行差,自己将抱撼终身。果酒喝着香甜,后劲却不小,她喝的也有些多了,被碧翠和几个婆子用软舆抬进闺房后晕沉沉接着又睡。

姚伯嘉心中还不死心的,想在阮家住下,陶胜风却婉拒了阮莫儒的挽留,带着人上了沈家。

“爷。”一路上,姚伯嘉想点拔陶胜风,陶胜风淡淡地制止住他的说话:“她喜欢墨然,听起来,墨然也是喜欢她的,朋友妻不可欺这话,别忘了。”

首富光临自家,沈千山激动说话都不齐整,在听说陶胜风还未婚后,脑子里的小九九飞快拔动起来。

女儿因假哨子事件,声名受毁,嫁聂远臻是无望了,远近商户没有家资饶富的,如果儿子娶首富的妹妹,女儿再嫁给首富……

沈千山想得心花怒放,吆喝着让丫鬟请丽妍梳妆打扮一番出来见客,又忙忙地安排人打扫清洁院落给陶胜风一行人住下。

“哥……”陶羽衣小鸟一样飞进陶胜风怀里,叽叽喳喳讲着分别的见闻。大木头,墨然哥哥,梨容,还有沈府的人,聂家的梅贞和聂大人,陶羽衣的嘴巴像山洪瀑发,滔滔不绝。

陶胜风静静听着,一张脸还是面无表情,细看,便可见他脸部线条柔和,唇线微微上挑。

姚伯嘉听了片刻不耐烦,正准备走,忽听陶羽衣提起了阮梨容名字,又停了下来。

“小姐,阮梨容跟聂远臻订亲了?”姚伯嘉颇意外,陶胜风也霎地坐直身体。

“是啊,大木头这次陪着梨容上京是去见夏相的,听说夏相很疼梨容,夫妻俩说过要认梨容做女儿的。”陶羽衣笑眯眯道:“梅贞的孩子要认我做干娘,梨容跟大木头的孩子,我也要认干儿女。”

姚伯嘉与陶胜风相望,两人眼里均有不解,陶羽衣又叽叽喳喳说了很多,讲的是沈家的人多么坏,如果不是墨然哥哥姓沈,她就不住沈府了,后来讲着讲着,又讲到她从聂梅贞那里听到的沈丽妍和叶薇薇多次害阮梨容,阮梨容被害得差点丧命和陷身青楼等事。

原来如此,阮梨容才会爱着沈墨然却与聂远臻订亲,陶胜风替阮梨容和沈墨然感到痛心,姚伯嘉则打起主意,横竖阮梨容嫁的都不是她爱的人,不妨先想办法让她和聂远臻解除婚约,然后再促成自家爷娶阮梨容。

按陶胜风自己的想法,沈家人这样无耻无义,听着他们说话都脏了耳朵,即时要带着陶羽衣走的,姚伯嘉却建议让他留下来。

“爷,阮姑娘不爱聂公子,爷不妨帮着沈公子,逼使得阮姑娘主动与聂公子取消婚事,重新选择沈公子。”

“怎么帮?”

“阮姑娘想必因为沈公子的家人几番陷害齿冷,为避开沈公子与聂公子订亲的,爷不妨在沈家住下,机会合适时治一治沈家人,为阮姑娘嫁给沈公子扫平障碍。”

“那些人再无耻,是墨然的家人。”陶胜风皱眉,不赞同姚伯嘉的正义之举。

“正因为是沈公子的家人,沈公子自己无法出手惩处,才需要爷仗相助。”

有几分道理,只是,自己要怎么帮阮梨容报仇帮沈墨然惩治家人?

“爷先住下来,见机行事,多时过去了,想必沈公子要回转了,爷正好可以等着他。”

姚伯嘉此时,心中已有了主意,他从陶羽衣的话中听出来,阮梨容对沈家人恨之入骨。

沈千山方才卑躬媚膝,又一迭声吩咐人请小姐出来见客,也许安了结亲之心。

姚伯嘉觉得,这是个可乘之机。

接风宴上,宾主态度天差地别,沈千山热情如火,陶胜风冷冰冰的,听得十句也没回上一句。

沈丽妍本就生得极好,再细细打扮一番,因这些时伤心着与聂远臻亲事无着又出了丑,眉眼有些萧瑟,美丽中又带了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陶胜风先入为主,任是仙子下凡,在他看来都是烂泥一堆,沈家三口使了浑身解数,一顿饭下来,陶胜风却只说过一句话,便是在沈千山热情洋溢地说着欢迎客人的话时硬绷绷道:“沈伯父,食不语。”

阮梨容沉沉睡了一日一夜,醒来时发现躺在家中闺房里,喜不自胜,招了碧翠进来服侍梳洗,又笑着问肖氏和阮莫儒情况。

“太太不大舒坦,昨晚见姑娘回家来了,方开怀些。”碧翠期期艾艾半晌,小声道:“姑娘,前些日子聂公子尚未回来时,聂大人亲自过府来,把姑娘和聂公子的亲事退了。”

“聂大人提出退亲?”阮梨容手里的巾帕落到水盆里,抬头看碧翠,有些不敢置信。

“嗯,老爷答应了。”碧翠的声音更小了。

“太太怎么样?”总想着退亲,真退了,阮梨容心中却没了喜悦,除了意外只有担心,怕肖氏忧愁气恼伤着身体。

“太太……”碧翠的说话给进来禀报的婆子打断了,“姑娘,陶姑娘在大门外嚷嚷着,要见你。”

“快请进。”阮梨容急道,婆子领命,碧翠忙补了句:“你亲自领着陶姑娘到扶疏院来,不要给她到别处去。”

“怎么啦?”

“陶姑娘口无遮拦,上回说差了,把沈家人上门辱骂的事讲给太太听,太太急得冒火,大夫说,千万不能再让太太受到刺激。”

主仆两个才说几句话工夫,陶羽衣一阵风冲了进来,又跺足又拍桌子,捋袖子攥拳头,面子涨得通红,口里大叫着:“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什么事这么生气?”阮梨容倒了一杯茶递上,笑着替她拍背顺气。

“我都和我哥说过沈丽妍很坏了,可他却色迷心窍,竟然要娶沈丽妍。”

陶胜风要娶沈丽妍!沈丽妍竟能得此良配!阮梨容跌坐椅子上。

“我实在是太生气了……”陶羽衣叫嚷着,道:“沈丽妍要成了我嫂子,我哪还有逍遥好日子,梨容,你帮我想想办法,一定要阻止我哥娶沈丽妍。”

“她是你嫂子,也是你小姑奶奶,哪敢拿你怎么样。”碧翠恨恨道。

“什么小姑奶奶?”陶羽衣委屈地扁嘴,“墨然哥哥说他另有所爱,把我扯出来做挡箭牌让叶薇薇死心的,他说他不会娶我。”

沈墨然明言他不会娶陶羽衣!阮梨容怔怔听着,陶羽衣骂了沈丽妍一阵,歇了口气,又道:“最近怎么都是不高兴的事,梅贞和她夫君闹着脾气,也不回甄家了,大木头天天梗着脖子和聂大人吵架,真烦心。”

60凄凄语难

阮梨容思绪纷乱,想着沈丽妍果真嫁给陶胜风,陶胜风绝好男儿,可是再美满不过的姻缘,心里酸醋妒恨不已。

虽然聂远臻爱恋着她,但她从来没对聂远臻有什么暗示勾挑的言行,上辈子自焚前,她一直当沈丽妍是好朋友,无话不说,想不到沈丽妍合着家人一起骗自己。

那一日沈家三人还有叶薇薇母女团团围着她,口沫横飞,咄咄逼人,污言谩骂,轻鄙蔑视。那时她爹娘已逝,家业归于沈家,孤身一人,无儿无女,乍闻恩爱夫郎竟是一直在欺骗自己,恍如五雷轰顶,生念俱无……

阮梨容凄凄想着,眼眶渐红。

“梨容,你帮我想想办法。”陶羽衣扯阮梨容袖子,皱着小脸苦恼不已。

沈丽妍身材高挑容颜美艳,陶胜风想必昨晚一见钟情,他两个郎有情妹有意,旁人怎些言语?

跟陶羽衣说不清,不过陶羽及是一时风一时雨的人,想必过几日便接受沈丽妍是她嫂子的现实了,阮梨容苦笑了一声,道:“羽衣,你先玩儿,我昨晚回来睡着了,还没见过爹娘,先去给爹娘请安。”

“去吧,快些回来,我等你陪我啊。”

肖氏虽与女儿离得一个月不到,却思念得有些消瘦,见了阮梨容,拉着手上下仔细看着,眼里泪珠儿滚动。

阮莫儒没去作坊,在家等着与女儿说话。

“爹,听说聂大人来退亲。”阮梨容低声问。

“梨容,我看你也不大喜欢这门亲事,退了也罢。”肖氏笑着安慰女儿,又道:“先时我和你爹看着你有些不喜,便没把亲事公布出去,此番取消婚事,只有少少几个人知道,不碍着什么。”

阮梨容轻摇了摇头表示不在意,她本就有退亲之意,由聂德和提出来,不伤聂远臻的面子,更妥当了。

只是,聂德和为何要退亲,她心中难免好奇。

“爹,聂大人提出退亲的理由是什么?”

“他说,远臻以后还要到京城发展,而你是阮家独女,爹娘膝下仅你一女,让你跟着远臻远行有违孝道。”阮莫儒笑道:“还是聂大人考虑的周全。”

聂远臻是暗卫,以后自然是要回京城的,这一点,当日求亲时聂德和应该考虑过的,阮梨容也没穷根究底,笑着接受了阮莫儒给的这个不伤自己颜面的理由。

肖氏原来有些担心女儿与聂远臻上京途中有了亲密关系,见女儿神色平常,松了口气,对阮莫儒道:“老爷,有梨容陪着我,你去作坊看着吧。”

阮莫儒会意,让阮梨容陪肖氏说话,径自出门而去。

他去的不是作坊,而是县衙。

聂德和提出退亲时,阮莫儒同意了,却隐晦地暗示,怕女儿与聂远臻离家多时,越礼了,聂德和道若是儿子违了礼,这亲事自是不退,故而,并没有说开,陶羽衣每日在县衙走动,也没有听说。

阮莫儒眼下要去县衙找聂德和回话,应允退亲。

阮梨容看着肖氏圆滚滚的肚子,百感交集,重生一世,最高兴的,莫过于保住肖氏和肖氏肚子里的孩子。

“娘,我弟弟妹妹这么大了,真好。”

“好!好!”肖氏苦尽甘来,得女儿孝顺体贴,笑得合不拢嘴。

母女俩说了会儿话,阮梨容正想回房陪陶羽衣说话,聂远臻来了。

聂远臻身上带着隔夜的酒气,眼睛里泛着红红的血丝。

两人在那夜说了半夜话的亭子里站住,身体离得不远,只一步之遥,却又是彼此永远无法触及的距离。

“梨容,我爹他糊涂,咱们不管他,照样成亲,行不行?”

他的声音嘶哑沉黯,满满的痛苦和祈求,隐约的阳光下,阮梨容看到他眼中有晶莹的东西闪烁。

阮梨容倚到亭柱上,她不知说什么,只是哀凉地看着聂远臻,满心的歉疚。

她也觉得悲伤,只是,这是一个逃开的机会,她已决定逃离不再纠緾不清。

“梨容,我……”聂远臻说不来情话,他心中有许多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许许多多言语在唇辗转翻搅后,也只说得出一句话:“梨容,即便是无子,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也愿意。”

——即便是无子,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也愿意。

他在说什么?他们尚未成亲,哪来子嗣?

阮梨容不明白,可心中却又偏偏觉得很明白。她的两腿软软地无法支撑,亭外碧水里照出她的头脸,模糊飘摇形如鬼魅。

“聂大人从哪听说咱们不能有子嗣的?”阮梨容轻飘飘问道,心口撕裂开了,面上却竭力维持淡定从容。

“大夫是胡扯的,爹偏偏相信了,梨容……你别在意,咱们还没成亲,哪就知道你怀不怀得上孩子,就算怀不上,以后抱养一个就是。”

聂远臻焦灼地说着,几次伸了手想把阮梨容搂进怀里安抚,两手伸出缩回,像个无措的孩子。

他的身材高过阮梨容许多,浓重的阴影罩在阮梨容头顶,阮梨容怔怔看他,聂远臻高大却不粗豪,脸部轮廓剽悍却不狂野,此时他急得脸颊和脖颈红晕漫延,忠厚之余带着满满的可爱味道。

他是真的喜欢自己爱自己,阮梨容踮起脚尖,柔软的嘴唇触上聂远臻的脖颈,在喉结处略停,含了一下,向上擦过下巴,唇与唇接触……

聂远臻身体剧烈地颤抖。

“聂大哥,对不起,咱们还是取消婚事吧。”

清香萦怀,素音婉转,鸟儿在花丛中雀跃翩飞,在春风里欢快地歌唱。眨眼间,狂风忽起,暴雨袭来,春花残毁破败,鸟儿哀哀啼鸣。

聂远臻垂着双臂,呆呆地站着,看着阮梨容纤柔袅娜的身影远去,长久地站着,没有动静,忘了言语挽留。

聂德和退亲的缘由是——他听大夫说自己怀不上子嗣。

阮梨容竭力忍住泪,步履平稳地走进扶疏院。

“梨容,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陶羽衣冲上前,挽住阮梨容胳膊不满道。

“和我娘多说了会儿话。”阮梨容微笑,问道:“聂大人匆匆忙忙招聂大哥回来,香檀发生什么事了?你说梅贞在和她夫君呕气,又是怎么回事?”

“没发生什么事,要说有事,就是梅贞和甄崇望吵嘴的事,甄崇望说梅贞喜欢墨然哥哥。”陶羽衣撇嘴,道:“甄崇望真不是东西,梅贞现在还怀着孩子,宁先生又不在,听说很危险,聂大人急得把香檀城里的大夫都请去给梅贞诊脉了。”

阮梨容要悄悄探问的便是大夫,正想问陶羽衣大夫说了什么,陶羽衣快嘴快舌又道:“大夫去了那么多,医术都不成,还是上回夜里治你肚子疼那个大夫厉害,开了两贴药,梅贞肚里的娃就消停不闹事了。”

阮梨容哦了一声,陶羽衣接着叽叽喳喳骂甄崇望:“听说梅贞害喜了,又天天守在县衙外要接梅贞回去……”

“梅贞若是不想和离,还是得回去的吧?说不定这时已经回去了。”阮梨容叹道。

“不成,不能回去。”陶羽衣跳起来往外跑,复又回转拉阮梨容,“梨容,你和我一起去劝梅贞,劝她别轻易就回甄家。”

“我坐了太久马车,有些累,你先去吧,改天咱们再一起去。”

“好,你休息吧。”

陶羽衣蹦蹦跳跳走了,阮梨容呆坐片刻,起身出门,往那一晚带她去见沈墨然的那个大夫的医馆而去。

她记得,上次从闻香阁脱险,晕迷后苏醒过来,自己也是在那家医馆。

大夫这些日子正懊丧不已,自悔说错了话,见到阮梨容时眼神闪闪烁烁好一阵的不自在。

“阮姑娘,跟你在一起的那位公子和你十分亲密,我以为你是和他……不知道你原来和聂大人的公子订亲的。”

“大夫不必自责。”阮梨容微笑道:“你这是做了好事,待得成亲后被休弃,比此时被退亲更难有活路。”

“也是。”大夫搓手,看看阮梨容,压低声音问道:“那位公子呢?那一日你昏迷不醒,他带着你来求诊时便已知道你的体质极难受孕,我看他并无嫌弃之色,对姑娘倒是一片深情。”

一切都明白了。

自己的体质极难怀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