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引 作者:耳元

文案

顾大人生了一双桃花眼,偏偏只招来一朵桃花,还是个千年女鬼

顾大人:“我哪里比不上他?”

阿秀:“因为你不是他!”

顾大人:“你怎知我不是他?”

“…”阿秀被绕晕了

文案和取名无能

曾用名《阿秀寻夫记》

文艺范《流转千年》

脱线版《自从有了女版都教授,顾大人什么都不担心了》、《呆子,放开那女鬼》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阿秀,顾怀丰 ┃ 配角:明英,范晋阳,谢一一,桐江,和尚,酱油党很多 ┃ 其它:灵异鬼怪

、雨夜

夜擦黑,泥泞官道上,一辆黑色马车疾驰。

大雨倾盆,虽是有斗笠蓑衣遮蔽,王二浑身上下仍湿透了。“今年的雨真他娘的大!”他抹了一把脸,忍不住低声咒骂。周围水雾泛滥,看什么都模糊,远远地,似乎有一角暗黄飞檐斜斜支出。他辨认清楚后,喜形于色,连忙大呼:“顾大人,前头有座庙宇,进去歇歇,可好?”

等了半晌没有动静,王二的一颗心开始忽上忽下,忐忑起来。终于,从后头传来一个“好”字,混杂在滂沱的雨声中,轻飘飘的,显得有些支离破碎,好像被风一吹,就会消散。王二得了令,想着将要到口的热腾腾汤水,下狠劲抽出一鞭,往那处赶去。

这车中说话之人,正是奉皇命前往安州的钦差,顾怀丰。

今年洛水一带,自入夏以来,接连下了好几个月的大雨,去年刚修缮的河堤不堪一击,四处缺口,以至于民不聊生,饿殍遍野,尤以安州的灾情最重。皇帝震怒,一连撤职查办了数十人。一时间,朝堂动荡空虚,官员互相推诿,竟连个疏灾之臣都挑不出来。值此内忧之际,有人向皇帝举荐了顾怀丰。

顾怀丰乃是安州人士,泰和九年的探花郎,如今又在工部都水清吏司任郎中,正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他领旨后,不敢耽搁,只带了一名仆役,匆匆离京。

现在,是他们日夜兼程的第二夜,人累,马倦,车散。

待靠近那座庙宇,王二才发觉,这里渺无人烟,早就破败不堪。进到院中,里面更是一片断壁残垣。好容易找到个稍微干净平整的空地,王二将马车停稳,跳下车来。他回身拿起自己坐的圆凳,认真擦了擦,搁在地上,语气恭敬道:“大人,可以下车了。”

里头低低又应了一声“好”,悉悉索索之间,车帘被掀起。

先探出一双皂靴,黑色缎面,未染纤尘,紧跟着是一袭白色长衫,衣角处绣着一枝苍劲孤傲的绿萼梅,再来,就是张年轻的脸,眉目疏朗,神色清冷,在浓浓夜幕和潺潺雨帘的映衬下,像是剑芒,有些锋利。

环顾打量之间,顾怀丰的眉尖轻轻蹙起。迟疑片刻,他撑起油伞,踏下车来。身姿卓越,动作翩然,似是偶然闯入这破落凡尘的濯濯上仙。

可就算再小心,他还是被淋到一些浑浊雨水。看着肩上那团含混不明的晕染水渍,他眉头不由蹙得更紧了些。再见到身前身后的衣摆被溅了好几点黑乎乎的泥渍时,他的一张俊脸,不自觉地全皱了起来。

饶是如此,他仍对身旁之人微微颔首:“王二,这两日赶路辛苦,有劳。”王二忙摆手:“大人,客气什么,您身子骨弱,经不起风吹雨淋的,赶紧进去歇着吧。”

顾怀丰“嗯”了一声,往里头去。王二脱下沾满烂泥的鞋子,重新爬上车,匍匐进去拿随行的包袱。

雨点落在油布上,滴答作响。顾怀丰撑伞立在院中,抬眼静静审视这座庙宇。没有匾额,檐角碎烂,蛛网横行,看来废弃久了,而庙里头黝黑,看不出什么来。他提步走到廊下,借着盈盈水光,再往里探去。

这回就清楚了些。庙里已有人在了,而且还是个孤身女子,坐在进门左手角落的草堆上,模样不明。

顾怀丰一愣,孤男寡女,瓜田李下…这些个词霎时浮上心头,眉尖直接打成个结,脸上写着尴尬二字。他收起伞,低头整理好衣袍,这才硬着头皮抬步跨入。

不管对方看没看见,他正色朝女子的方向作了个揖,高声朗朗道:“安州顾怀丰携仆叨扰姑娘清静。”说罢,也不等对方回应,径直往右手边去,恨不得离女子越远越好。

男女授受不亲,是顾大人若干立身行事规矩中的一条。

王二早已见惯不惊,他将外面一切打点妥当后,才跟着进来,从自己包袱里掏出个打火石,就着些半干的杂草枯枝,试了几次,打出个幽幽火苗。

啪的一声,无垠黑暗中,终于有了一星光亮。

就着这点微火,王二打量起那个女人。未曾想到,对面那人竟早已往他们这儿瞧了过来,面上很是错愕与诧异,或许,还有些惊悚之意?

她留着齐眉穗儿,发髻梳成少女的模样,穿一身朱红裙衫,明媚娇艳非常,偏偏脸色苍白的可怕,毫无血色,唯独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两团火苗在闪,有些生气。这女子五官并不出奇,但看久了,浑身上下举手投足之间,就有股魅惑勾魂之意,惹得人心尖搔痒,忍不住想要亲近。

王二囫囵吞咽下一口涎水,直到听见自家大人的吩咐,他才讪讪收回目光,起身在这庙里四处找寻干柴。可边找,他还不由自主地往女人那儿瞄去。

女子不大自在,微微眯起眼,偏过头去,往暗处靠了靠。

家仆这副贪色模样,落在顾怀丰眼里,他只觉得如芒在背,尴尬丢脸至极!不得已之下,他拢唇,重重干咳一声。王二回过神来,手上动作加快许多,于是这火又旺了不少。

暖意融融,顾怀丰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借着幽幽光亮,四处端详。

庙正中是一座残像,只剩下半截身子,披着袈裟,也不知究竟是哪位圣人。两侧各立一个塑像,倒是完整,只是面目狰狞,在这样的夜里,颇有些吓人。他身旁的王二只瞧了一眼,念了句阿弥托福,就不敢抬头看了。

顾怀丰倒是坦然,他的目光沿着庙中格局慢慢巡睃,不知不觉就游移到对侧墙壁上。那上头隐约能看见斑驳掉落的色彩,应该是久远的壁画。他平素醉心字画,也喜钻研调色,此刻看得认真,浑然忘了那里还有个需要设防的女子。

待眼梢不经意间瞥到那抹朱红时,他才慌了!

顾怀丰赶紧垂下眼帘,只死死盯住自己皂靴。正巧黑缎上头沾了些灰色泥尘,他看在眼里,心里登时难受不已,几欲伸手去拂,但又不敢再随意乱动。他暗忖,说不定旁人还只道自己是个浪荡子呢,怎可直勾勾地盯着姑娘的方向看?

真是唐突!他尴尬又焦灼,光洁的额上沁出密密的汗。

待静下心来,回忆起方才那短暂的一瞥,顾怀丰又觉得那位姑娘似乎有些异样,不大对劲…他心下别扭,但仍抬眸,多扫了一眼。女子低垂着头,双手抱膝而坐,露出的半张侧脸,白的近乎透明,像是某种病态。她整个人隐在阴影之中,似在簌簌发抖。

只怕是淋了雨,若是病了,该如何是好?

他虽不喜与女子打交道,但也不是个见死不救之人。几番挣扎,顾怀丰对着身旁的家仆吩咐了几句,让王二暂请那位姑娘一道来烤火,又命他在对侧替姑娘生个火。王二应声上前,走到女子身边,一一说了。

女子闻言,抬起头。她看向王二,又越过他,怔怔望向对面那人。一双远山眉,逐渐拧了起来。

顾怀丰见她面露狐疑,猜是单身姑娘出门在外有所顾虑,他担心其中再生误会,也顾不得男女设防的礼教,忙起身作揖,解释道:“姑娘莫误会,只是这下雨天寒,凉意袭人…”可直到他说完,那女子还只是定定望着他,一动未动。

顾怀丰虽值弱冠,但尚未娶妻纳妾,除开母亲和两位家姐外,他还从未主动与哪个陌生女子搭过话。如今这样讨个没趣,倒像是死乞白赖地硬要凑上去似的。他窘意顿生,撩起衣摆,自顾坐下,不再管旁人如何。

那女子的目光却还落在他身上。顾怀丰被看得不好意思,扭过头去,白皙的面庞于火光中,泛起些红晕,他手拢在唇边,又尴尬地咳了咳。

“顾…公子,我叫阿秀。”

女子艰难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她的声音和这人一样,透着份飘渺虚无的劲儿,王二没忍住,打了个寒颤。她抱起地上的一把伞,走到火堆旁坐下,正好是顾怀丰的对面。

顾怀丰不敢正眼相望,只抬手一比,道:“阿秀姑娘,出门在外,颇为简陋,还望多多包涵。”

那叫阿秀的女子微微欠身:“阿秀还得多谢顾公子和王大哥的照拂之恩。”

她说话间,顾怀丰嗅到一缕很淡很淡的幽香,几不可闻,像是千年檀木,极其清雅,亦极为难得。他是个爱香之人,此刻很想询问一二,但又觉得唐突,于是生生咽下了。

少顷,王二按吩咐在对侧生起堆火,阿秀忙又再三道谢,方抱伞回了原处。

直到此时,顾怀丰才敢略微抬眼,觅着檀香,稍稍再看她那么一下。阿秀身形纤瘦,走路间,隐约有股弱柳扶风之姿。他心下慌乱,只觉得自己愈发不堪,忙又多默念了几遍男女大防礼义廉耻教导的圣言。

作者有话要说:背景架空,这故事原本是个策划案,一直没被人看上,不想浪费了,所以改成小说。

抱拳吆喝一声,走过路过,欢迎收藏则个^_^

、继续雨夜

王二添了把干柴,用稻草铺成个可躺之处,恭敬请道:“大人,早些歇息吧。”顾怀丰摇头,只让他先歇着。王二便先睡了,也没什么顾忌,赤喇喇脱去已经湿透的短打,上身精光,不一会儿,鼾声起。

顾怀丰看在眼里,直感慨唐突万分,他脸色一红,又偷瞟了一眼对面。阿秀也注意到他们这儿的动静,她面色有些尴尬无措,微微偏过头去,只留下小半张侧脸。

收回目光,顾怀丰方察觉到身子滚烫,而先前衣裳沾着些水汽,此刻半干半潮,贴在身上,愈发难受,便往火堆前靠了靠。这样忽冷忽热,他脑中昏沉沉的再也熬不住,歪在一旁,疲倦地阖上了眼。

过了好半晌,王二的鼾声渐匀,火光里,阿秀悄然起身,蹑手蹑脚走向对面,经过中间半截和尚残相时,还不忘双手合十拜了一拜。待到顾怀丰身边,她径直蹲下,凑到他脸跟前,仔细打量。

这人双手抱臂,身子轻颤,眉头一直锁着,阿秀料想他着了凉,于是手捏成个诀,在他眉心一点,生出些浅浅清辉。随着这点微光的消失,顾怀丰也就不再发颤。

阿秀托腮,静静看着眼前这人,想起了下山前师父的提点:“如遇上要找之人,这具身子冥冥间必会有所感应。”说来奇怪,这男子刚跨进庙的刹那,阿秀空落落的胸膛之中,明显有什么东西,跳了两下,十分有力。她甚至能感受到血液在四肢内汩汩流动,就像是一棵枯树被慢慢浇灌湿润,好似活过来了一般。可也就那一霎,倏尔之后,体内重新归于平静。

此事虽寻常,但于阿秀而言,实在是不可思议,别说这些日子,就是千百年间,都不曾经历过!她震惊了,痴傻了,凌乱了,内心奔腾,难以名状!

莫非,这便是师父所谓的感应?阿秀不解。

再看着眼前这副俊秀的眉眼,她自然怀疑,他,可是阿牛?回忆半晌,阿秀摇头,不由得苦笑。那段时光,过去太久太久,久到她已记不清阿牛的样貌,只剩模糊中的大体轮廓,还有他身上那股憨憨又执拗的傻气。

阿秀暗忖,难道是努力终感动天地,所以上苍开了眼,这刚下山没几天,就找到人了?还是,瞎猫撞到死耗子,先前那些都是幻象,要不然,现在怎么毫无一丁点的异样?

她起初欢欣鼓舞,待盘算到这一处时,心里就升起些失落来。是了,她怎可能有那么好的运气,她这样一个罪人,老天怎可能轻易让她得偿所愿?

阿秀长叹,正欲起身离去,脑中忽的灵光一闪,不待犹豫,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她的指尖就探向地上那人雪白的衣襟处。

恰巧此时,顾怀丰缓缓睁开双眼,眸色如墨,似漆。

四目不期然地相接,两人皆愣住。一只手横亘在中间,不上不下,尴尬的要命。

顾怀丰自小恪守礼教,浸淫程朱理学,以洁身自好为铭,对女人唯恐避之不及。入仕后,同僚往来,常去那些个风月场所,他从不曾涉足一回,更别提现在这番模样。看看眼前错愕的女子,再看看那只就快碰到衣襟的素手,那张白净的俊脸,瞬间涨得通红,竟像是被人轻薄了一般!

山贼劫财,还是有政敌要取他性命?总不会…是劫色吧?顾怀丰脑中纷乱,这几个念头来回不停地突突往外冒,他心中愈发不安,面上却极快地镇定下来,只是如酡颜。

“姑娘,请自重!”他大义凛然地怒喝一声,可说话的当口,阿秀那只探下来的手,正好竖起一根食指挨着他的唇边,示意噤声。

这手冰凉,顾怀丰身子弱,经不住如斯彻骨的寒意,他忍不住战栗,又戒备地打量阿秀,不知她究竟想做什么。

一瞬间,他想到无数个曾被自己嗤之以鼻的风月故事,无非是书生在破庙里遇到什么狐妖或是女鬼,来一段风流艳遇,然后被吸干精血,不成人形…难不成,今日会轮到他头上?

这个思绪一起,顾怀丰心头惊慌更甚,他连忙双手撑地,挣扎着想要起身,对面那人亦及时伸手按在他瘦削单薄的肩头。隔着薄薄的夏衫,她力道并不重,但不容忽视。顾怀丰一时愣住,只能呆呆地仰面望着她。

阿秀唇角微抿,两道远山眉细长又舒展,是个清浅的笑意,她眼睛簌簌眨了一下,像流萤振翅。不经意之间,萦绕二人周身的幽香慢慢浓烈起来。

顾怀丰盯着那双眼睛,鼻端嗅着这缕香气,少时,口干舌燥,额上冷汗丛生,身子也不受控地躁动起来。神思恍惚间,他喉头微动,在夜色中,能清楚地看到一枚漂亮的喉结。不过一会,他浑身的劲道皆被卸了,此刻,只能无力地倒在冰凉的地上。

身下虽凉,却止不住身上乱窜的热浪,大腿根处,就有了些动静…顾怀丰惊觉后,骇然失色,只得紧要牙关,生怕做出什么错事,堕入万劫不复的混沌。

阿秀施法后,丝毫没有在意这些,她认真思索着辨别之法。先前她是想看一眼这人的锁骨处,因为阿牛那里有一处胎记。如今被这人抓个现行,还怎么看?那个昏睡咒,要怎么样弄来着?阿秀挠头,奋力苦思中。

一时间,这破庙里异乎寻常的安静,只有王二有规律的鼾声,还有被人刻意放轻的喘息。

阿秀蹲在顾怀丰身旁,一手摩挲下颌,一手拢着身下的裙裾,她想得出神,殊不知裙摆正一点点的从她胳膊弯下滑落,渐渐的蜿蜒在地,像开出了一朵娇艳的山茶。

顾怀丰隐忍的辛苦,他估摸自己是中了什么迷魂陷阱,可眼前这人迟迟没什么动作,他就猜不透其中意图了。偏偏手脚还使不上力,他心下焦急,想趁还有意识时,与这人说个清楚。如此思量下,地上那抹红色正巧跃入眼帘,他踟蹰半晌,终于用指尖捻住,尽力扯了扯。

这样一拉扯,阿秀陡然回过神来,循着力道看过去,发现裙角被个男子攥在手里,而那人盯着她的目光,时而愤愤,很是羞愧,时而迷离,暧昧不明…阿秀就有些尴尬了,在世间游荡千年,能让她尴尬的人还真是不多。

那袭白衫掩映下的清瘦胸膛微微起伏,顾怀丰勉强道:“怀丰唐突,还请姑娘…自重,所谓男女授受不亲…”到了这时,他还顾忌着那些个礼数和礼教。可顾怀丰并不知道,他说话之间,眼梢里漫出些氤氲神韵,他本就是一双桃花眼,只不过平日里清明澄亮惯了,让人不敢亵渎,而现在,却含着风流勾魂之意。他右眼梢下有一颗很浅很浅的痣,此时,就像一滴泪。若看久了,在心中,也只余惊心动魄四字。

他这般模样,阿秀见了,心中大惊。师父曾交代过,她身上的檀香,若稍微闻入一些,确能沁人心脾,可若是吸得多了,就容易乱人心智。今日是阿秀第一次施法,分寸掌握的不好,过了火,让底下这人跟着遭罪。她心下有愧,连忙扶他起来。

顾怀丰意欲挣扎,但浑身没力气,他只得张口,那句自重之话又要脱口而出时,阿秀微笑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一怔,眼睁睁任由自己被个女人拥着,白皙的脸上瞬时再泛起两道绯红。

阿秀毫不在意,伸手在他额间轻轻一点,指尖变化出好几个诀法,口中振振有词。也不知她念到什么时,顾怀丰就觉有股清香扑面而来,煞是好闻,他浑身轻飘飘的,如徜徉在柔软的云间,旋即支撑不在,身子一软,彻底昏睡过去。阿秀紧接着念了个幻梦诀,方松下一口气。

这个诀法她记得很劳,只因这法术,能让人忘了世事只当是梦。阿秀常想,若是哪天坚持不住,对自己施个幻梦诀,那便彻底解脱了。

顾怀丰脸色煞白,额头两鬓皆是密密的汗。阿秀边用袖子给他擦拭,边忍不住摇头暗叹,这回真是害了旁人,坑了自己。凡是法术,无论施法者,或是承受者,都会有所亏损,尤其在她学艺不精的情形下。

以后万万不可再如此莽撞,阿秀默默念叨着,她从来,都是吃了莽撞的苦。

将顾怀丰安置好,她正欲再去探一探此人的脖颈之间。可手伸到一半,阿秀不禁哑然失笑。原来,这人昏过去前,还不忘双手紧紧揪住衣襟,生怕她会造次一样。

真是个迂腐的少年郎!

阿秀偷偷发笑,悄没声息的回到自己那处。她盘腿坐好,掌心向下,稍运气,一阵阴寒窜进来来。狂风一卷,熄去她眼前万般灼热的火光,破庙左侧复又陷入原来的黑暗之间,这让阿秀觉得安心和惬意。先前,顾怀丰见她抱膝微颤,还只道阿秀是怕冷,其实,她不过是畏火怕热罢了!

旁边有把伞,是方才阿秀抱着来去的,看着平淡无奇,唯独伞柄处泛着些青色,似有一股暗涌,流动其间。

阿秀将其撑在一边,自己在旁打坐。

可无论如何念诵清静经,她脑中还是一团浆糊,时不时念错几个字,又得从头再来。这样让她很愤懑,而某些残缺破碎的片段悄悄爬上心头,阿秀一愣,不由自主地牵起嘴角,真正展露出一个明媚动人的笑颜。

“阿秀,你长大了,给我做媳妇可好?”

“阿牛,我要嫁给城里夫子家的那位小哥,他又白又嫩,肯定好吃!”

“阿秀,你是猪吗,就知道吃,你怎么不改名叫阿猪?”

“阿牛,请问,你是牛吗?”

千年之间,沧海桑田,岁月变幻,阿秀早已忘了许多事情,比如她姓什么,家在何处。可这几句话,她一直都不敢忘,执着的镌刻于心,每当无能为力,或是感到沮丧之际,就会想起来…

因为,这是她那场短暂人生里唯一的温暖。

作者有话要说:顾大人,你脑洞太大。。。这样真心大丈夫吗?!╮(╯_╰)╭

在注定冷成渣渣的道路上,阿元一去不复返了。。。

、天亮了

翌日清晨,顾怀丰将醒未醒,脑中晕晕乎乎的,还宛如徜徉在云间。迷离间,他睁开眼,正好看到王二和阿秀两人立在檐下。屋檐上雨声淅淅沥沥,王二不知说了什么,逗得阿秀掩面大笑。从他这边看过去,她笑靥清亮,那白的近乎透明的脸上,神采飞扬。

顾怀丰情不自禁蹙眉。这女子真是,有没有一些礼义廉耻和矜持?王二也是,知不知道避嫌…这样想来,不知不觉间,他就窝了一肚子的起床气。顾怀丰翻坐起来,还故意折腾出些窸窣声,可那二人仍在外头有说有笑,他心中不悦,脸色阴沉沉的,重重哼了一声。

檐下二人这才听到里头动静,齐齐转过身来。王二一个激灵,忙进来伺候。顾怀丰面带郁色,扫了一眼,余光连带着就看到了阿秀,他不自在地偏过头去。阿秀见此,想到昨夜他那两句姑娘自重之言,不由掩面,抿唇偷笑。待眼梢底下笑意收敛了,她才进来,收拾东西,其实也不过就一个包袱,一把伞而已。

出门在外,顾怀丰没什么可挑的,他简单洗漱一番,也就作罢。王二拿出干粮递给大人,按吩咐去套马车,准备上路。

顾怀丰讷讷吃了几口,却如同嚼蜡,食不知味。与一个陌生女子独处,他总觉有些不自在。干咳几声,他负手走到门边,眺望外头。雨势比照昨日,只增不减,他看在眼里,面色黯然,眉心不由微蹙。

这趟前往安州的差事并不好办,皇上虽治了数十人罪,但底下盘根错节,怎理得清楚…也不知举荐自己的那人是真心,还是假意。顾怀丰低低叹了一声,垂下眼眸,有着想不尽的忧愁事。

正当这人纠结之际,阿秀肩背包袱手握油伞,走到他旁边,探着身子,往外头看。末了,目光复又回到顾怀丰身上。阿秀福身,央道:“顾大人,听闻您这是要去安州,小女子独身上路,亦要往那处去。不知大人是否方便,能捎我一程?”

顾怀丰被这声音唬得一惊,他慌里慌张地抬头,就见阿秀离得很近,而他已能嗅到此人身上清浅淡雅的檀香。这个认知,迫得他往后连连退去几步,白净的脸上浮了些红晕。

“姑娘,请自重!”顾怀丰脱口而出,一双狭长的桃花眼睁得浑圆,简直视眼前这人如洪水猛兽一般。

阿秀尴尬愣住,两道眉黛如远山,她亦退后一步,微微欠身,以示歉意。

此地去安化府还需多日车程,且不说旁的,要顾怀丰和一个陌生女子共处一室,于他而言,已极度有违礼教,实在是于理不合。思及此处,他脸上的薄晕又添了半分。

心中主意已定,此时,他弯腰作揖道:“阿秀姑娘,顾某这里略有些银两,可以送做姑娘盘缠之用,至于其他的,实在恕顾某无能为力。”

既然言尽于此,阿秀亦不再勉强,她只好欠身,道是自己唐突,又说了一些不该如此麻烦之类的话。

这样一来,倒是让顾怀丰很有些不好意思。他便提了个折中的法子,欲将她送至前方的岸头镇,无论她想骑马,或者雇车,都极方便。

“怎敢再劳烦大人?即是如此,那我先行一步。”阿秀浅笑,摇头拒了他的好意,接着盈盈一拜:“谢过顾大人昨夜照拂,望大人一路保重。”说罢,她走到廊下,又与王二道了谢,这才撑伞,往院中去。

顾怀丰见她突然之间说走就走,心里着实过意不去,不由自主追出几步,急急唤了声“阿秀…姑娘”。

这声音传到院中,惊得王二浑身一哆嗦,连握在手里的马缰都掉了。他有些不解地看向顾大人,暗自思量,这顾大人待人向来是疏离惯了,总觉得隔着一层,让人挑不出什么错,今日这样,倒是头一回见。

一瞬间,阿秀也有些恍惚。曾经有个人亦在雨中追出来,大声唤过她的名字,那时以为不过是生离,熟料,却是永生永世的分别,碧落黄泉,想要再见一面,何其难也!

她回过身,就见一人立在檐下,身姿修长,宛如芝兰玉树。隔着重重雨幕,看不大清模样,只有月白色的长衫,被风轻轻吹起,又柔柔放下。阿秀心头一热,灼烫的血液汩汩,不知不觉间,她眼眶里泛起些潮湿之意。

透过檐下那人,阿秀就像看见了另外一人。她忍不住咧嘴大笑,不经意间,露出一颗虎牙,很是俏皮,原先萦绕在她周围的魅惑中,便多了一丝清纯,好似个二八年华的美丽少女。

看着阿秀的这般明媚笑颜,顾怀丰一时怔住,他唇角上翘,亦微笑回应,轻轻浅浅,很是好看。这笑容落在王二眼里,便再多一桩奇事。他默默记下,准备这次回安州顾府老宅,和老夫人好好说道说道,让她也心安。至少顾大人对着女子,也有笑的时候,不是存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怪癖。

顾怀丰正欲开口挽留,阿秀一手撑伞,另一手轻轻摇了摇。宽大的红色衣袖,摆动之间,像极了一抹绚烂的朝霞。她红唇微启,远远地说了些什么。可任凭顾怀丰眼眸微眯着,也依然辨认不清。

其实,阿秀只不过是在道别。当年,落下这遗憾,哪怕她穷尽了千年,也是弥补不上。如今,只当他是他,了却一桩心事罢了。

做完所有,阿秀怔怔立了会,复又洒脱转身。她一袭红衣如火,翩然之间,那团火似四处燃烧,隐隐约约升腾起些弥蒙水汽,将她衬得好似个凌波仙子。

见她如此,顾怀丰不再挽留,他静静立在廊下,听着天地间潺潺雨声,不知发着什么呆。直到王二忙碌完,恭请上路时,他才回过神。顾怀丰坐回车里,换了件干净白袍,最后,掀起车帘,看了这座破庙一眼。

他好像忘了些事,可至于是什么,却怎么都想不起来…黑色马车渐行渐远,而那角支出的暗黄飞檐,也慢慢消失在顾怀丰的视野之中。

待那辆马车彻底没了踪影,旁边树林子里才钻出个红色人影。因雨势太大,她身上的朱红裙衫全都沾上了水,变成深红色,齐眉穗儿亦淋到一些,此刻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实在是狼狈不堪。

这人,正是号称先行离开的阿秀姑娘。

如今这副惨淡境况,她不由得哀嚎,自己这是逞什么强,赌什么气呢?那人再迂腐,脑子再呆,也说要送她去前头的岸头镇,如此还能借机在他身旁多探探消息…现在倒好,阿秀浑身上下仔细端详一番,继续呜呼:这身子,还不知禁不禁得住大水浸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