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春先前还甚是动怒,听了阿秀说他小时经历,却已经不知不觉只担心他去了,到现在又听他柔声解释,心里头虽然还为陶老爹等死伤者难过,却也不曾像是先前那样责怪阿秀了,反而只是觉得心酸。如今又听阿秀自责,便略抬头,泪光朦胧看他。

阿秀轻轻抚摸她的头发,说道:“春儿要打要骂,我都受着,人在军中,思谋大局,自是有些细微处想象不到,春儿说我铁石心肠,又冷血……我的确是有,我先前说过,为将者,不能妇人之仁的。——然而陶家村这件事,的确是我想的不周全,并非我故意如此,嗯,经历过此事,以后我必然越发小心行事就是了……只不过,自来我身边儿也没个敢说我什么的,我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哪里有人还能如春儿一样骂我几句呢?唉……你说要走,倘若你真个儿走了,以后越发没有人提点我了……我又怎知自己做错到哪里?春儿你忍心这般离开我么?”

幼春被阿秀细声软语解释一番,已经不怎地怪他,反觉得自己一时冲动了……如今见他又说自己好,却忍不住忐忑,终于低低说道:“大人……”又是心酸,又觉羞愧,眼泪更是不停。

阿秀见她如此,情知自己所说并未白费,便又说道:“白元蛟他实属罪有应得,谁叫他曾欺负你呢?他是必要死的……那小顺哥,我本来也看不顺眼,只不过既然是春儿说了,我就网开一面又怎样?难道要春儿为他提心吊胆的不高兴么?我是不愿见春儿难受的……另,你说的那李大娘一家,你也放心,出海之前,我就叫人将他们安置好了,必不会让他们流离失所……其实,战争也无非是这样,有些料想不到之处,然而你想想以后,若不是此番将夷洲的人一网打尽了,此后他们分散开来,四处掠劫的话,我要防备要布军也是难得周全呀,必然还有更多的百姓遭殃……”

倘若阿秀疾言厉色,不由分说地将幼春呵斥一顿,或者一味说自己所做无误,她必然不服,更为动怒,然而阿秀一来博取同情在先,二来也说了自己的确有思虑不周之处,然而却不是有心为之,三来又表露顾全大局之意,让幼春无从责怪反驳。

幼春听到此处,心头阴云已经全然散开,反觉得自己不对,羞愧低声说道:“大人,我……我错了。”

阿秀低头看她,知道这小人儿已经全然降服了,嘴角笑意难忍,却还得忍着,说道:“春儿何错之有,你天生心地善良,这也是我爱你之处,只不过你毕竟年纪尚小,一时半会儿又想不通,我细细跟你解释清楚,你便明白了,不是么?乖,不要哭了。”

阿秀说着,便将幼春下巴一抬,伸手替她擦泪,幼春很是不好意思,不愿抬头,阿秀望着她,说道:“昨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怎地脸上涂了这许多胭脂,又穿了这样难看的衣裳?把好端端的春儿打扮的像是小精怪,恁般难看了。”

幼春闻言,噗地便笑起来。阿秀见她展露欢颜,心头大石落地,便说道:“休要再哭了,方才落泪,把些未曾擦净的胭脂都冲了,如今你这小脸上花里胡哨的,可万万别出去,吓到人。”

幼春说道:“真个很难看么?”抬起袖子就擦脸,阿秀将她的手握住,细细望着,说道:“不用擦了,其实不难看。”

幼春一怔,阿秀温声说道:“春儿无论是何模样,在我心中都是最爱的,就先前骂我的样子,也极为可爱,只是我不愿见你哭,一看你哭,我的心也都乱了。方才你说要走……吓坏我了是真的。”

幼春心里着实柔软,呆呆望着阿秀,眼中就又觉湿润,看了半晌,才叫道:“大人……”主动向前,扑在阿秀怀中,双手抱着他的腰,心里头又是感激,又是难过,又是不舍……怎样也不愿放开。阿秀笑着将她抱住,也松了口气。

阿秀安抚好了幼春,便又教她将先头的衣裳都换下,重新做侍卫装扮。其实阿秀早听得那岛上的探子回报,知道幼春那夜遭遇。因此心中对白元蛟跟小顺才更为动怒的……只不过幸好幼春未曾同小顺拜过天地,阿秀又为了哄幼春好,才顺水推舟答应她要放了小顺,不然的话,无论如何也是放不得的。

幼春解开心结,又得了阿秀一诺,知道小顺无事,也自安心。虽要求去探望小顺,却又被阿秀屡屡拦下,幼春自不知道阿秀对小顺极有心结的,不过她自不敢忤逆阿秀。便也未曾强求。

战船在海上行驶几日,便靠了岸,涂州百姓欢天喜地相应。幼春下船之后,阿秀先叫人带她去探望了李大娘一家,果然见她们业已经搬到了涂州城内,一问之下,才知道海帅将陶家村一村幸存之人都安置妥当,幼春情知阿秀并未曾哄骗自己,心中虽然仍旧为死难者难受,却也知这不能尽数都怪阿秀头上去的,逝者已去……只愿日后再不要有战争便好。

幼春探过了李大娘家中,便返回点检司府,正好阿秀要派人去找她。幼春入内行礼,阿秀说道:“我在此地耽搁良久,如今也是时候回九华州了。”幼春就看着他,阿秀笑吟吟地说道:“春儿跟我同回么?”幼春说道:“大人要我跟着,我就跟着。”阿秀笑道:“小呆子。”又问:“去看过那些家人了?”幼春点头,又相谢阿秀,阿秀说道:“你放心便好了……嗯,另外,那小顺……”

幼春问道:“大人放了小顺哥了么?”

阿秀望着她,说道:“我倒是有心放他,只不过,我怕放过他之后,他不肯放过我呀。”

幼春一想,问道:“可是因为白元蛟之事?大人怕小顺哥会作出何事来?”阿秀点头。

幼春说道:“小顺哥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大人,不如我去看看他,小顺哥或许肯听我的话。”

阿秀听了这句,心头老大别扭,却又不肯表露出来,只说道:“他若肯听倒是好的……我只担心,此人水性出众,且又曾经是鹰岩少岛主,我若放他,无异于放虎归山,倘若我离开涂州之后他有心不轨,想替白元蛟复仇或者怎地……将来未必不是一宗心头大患。”

幼春心头一跳,便说道:“我知道小顺哥是不愿当海匪的,因此先前才未在鹰岩,他必定不会再挡海匪的。”阿秀说道:“只怕因白元蛟一事,他有些不同……”幼春想来想去,说道:“大人,让我去见一见他罢?”

阿秀沉吟说道:“既然如此,好罢,只不过,春儿,我同你要约好了,倘若这小顺并无复仇之意,我放了他倒是无妨,但如果他……有什么异心,我可不能饶他,涂州方才靖平,我不能冒险让他成为第二个白元蛟呀。”

幼春心头一沉,想来想去,说道:“大人放心,我会尽力而为相劝他的。”  

97、半调戏一吻情定

阿秀虽答应了幼春,思来想去,终究有些不放心,虽放了幼春去了,自己却另有安排。这边幼春全然不知,只去见小顺,因他此刻还是囚犯身份,两人本是要在监牢中相见的,狱卒奉阿秀命,便将小顺提了出来,大家在点检司府中相见。

幼春在间空房内等了许久,终于见人出来,急忙迎上去,见小顺容色憔悴,不由心酸,幸喜他并未受刑,而已未受伤,幼春端量一番,也自安了心。

两个人见了面儿彼此相叫了声,互问了安落座。幼春才说道:“小顺哥,我向大人求情,大人答应我要放你出去。”小顺闻言,略微愕然,却不见怎样动容,只淡淡说道:“难为你了,阿春……我还以为自此见不到你了。”

幼春急忙说道:“哪里会见不到呢。”小顺仍是淡淡地一笑。幼春见他并无多大反应,神色里竟没有先前那样对自己亲近了,不由内心踌躇,片刻后才问道:“小顺哥,你心里头恨着大人么?”

小顺看她一眼,说道:“怎地了?”忽地明白,便说道:“哦,定然是海帅忌惮我,虽然答应了你,却又怕我另生事端,是也不是?”

幼春见他猜破,也不隐瞒,就说道:“小顺哥,实不相瞒,的确是如此的。大人只怕你记恨在心,以后……闹些事出来,唉。”小顺眼望幼春,说道:“那你也这般想么?”

幼春说道:“大人一说,我也有些担忧。但我私心里头想,小顺哥定不是这样的人。”小顺问道:“哦?”幼春说道:“我知道小顺哥不想做海匪的,当初是无从选择,如今海岸靖平,百姓安乐,正是好好过日子的时候,虽然……白大王遭遇不测,但你也知道,毕竟他是海匪,同官兵是誓不两立的,迟早会有这样一日……”

话刚说到此,便听得小顺说道:“休要再说了!”

幼春一惊,小顺这一句虽然低声,却是从来未曾有过的严厉口气,不由叫道:“小顺哥。”就只看他。

小顺却不言语,只是转头看向别处,幼春忐忑,便起身来,不知如何是好,小顺察觉,却说道:“阿春,你坐。”幼春不知怎生是好,闻言只好坐了,小顺仍不看她,便说道:“我当初的确是如你所说,不想当海匪,只想好生过日子,如一个平常百姓一般。”

幼春便静静听着,小顺说道:“那段日子我一个人,平日里忙忙碌碌的,我自己也不知那是快活还是不快活,虽然见不到哥哥,然而毕竟是顺从我自己意思,不当海匪,便觉得心安。我一个人也习惯了的……一直到遇到你。”

幼春怔着,小顺又说道:“自我离开鹰岩,虽然在涂州城内也认得了几个人,但……无人如你一样,我也不知怎地,自见了你一面,便记得牢牢地,大概是从来无人向我买夹人虫的缘故么?……后来哥哥找到了我,便百般劝我回去,我自然是决意不回去的,他虽然劝,却也无奈,也不肯勉强我,那日我病重,将死的心也有了,你到之时,我还以为是哥哥又来到了。”

幼春说道:“小顺哥。”小顺不答,好似没听到一般,只说道:“我当时只以为你是男孩子,只觉得同你格外有缘法,又喜欢你心善,因此认你是我弟弟一般,有疼惜爱护你之心,后来哥哥说你是女孩儿,我都不肯信,格外大惊……然而当时……我也没多想什么,哥哥却认定我对你有心。”

幼春听到此处,就低下头。小顺说道:“我起初,也真个没有那种心思的,大概是知晓你是女孩子后实在太惊讶了些,反不知如何是好了,后来一直到我送你离去,我受伤那段日子,便把先前同你的相处,般般件件拿出来想,想到你时候,就觉得快活,有时便会笑起来……嗯,哥哥虽然不语,却也知道我的心意,因此才将你掳来,要你同我成亲。”

幼春也不知小顺为何要说这些,便只好听着,听到此处,就心头不安起来,却不知说什么。

小顺此刻才转过头来,说道:“哥哥临去之时,都叮嘱我要带着你一同逃走,哥哥着实是喜欢你的,阿春……虽然他,曾对不住你。”

幼春嗫嚅,不知要说什么好,只低低叫道:“小顺哥,你为何……说这些。”白元蛟对她所做的那些,她轻易忘记不了,虽然说白元蛟……是个复杂的人物,且是小顺的兄长,但幼春心中对他却始终是畏惧厌弃大过其他。

小顺看她面色有异,便一笑,说道:“我为何说这些?我是如今才知道我的心意,故而才说出来……也只能对你说了,只说这一次。对了,阿春,我本名镇海,你也知晓罢,以后……就不要再叫我小顺哥了,小顺已死。以后,我就是白镇海了。”

幼春惊地看他,小顺望着她,说道:“你勿要惊怕,我并没其他心思,你说的对,海匪的确并非正途,先前我百般不想当海匪,如今总不成就因此而回头。”

幼春迷惘看向小顺,不知他究竟如何,但听他说不回头当海匪,心中却也一宽。

小顺望着她,慢慢伸手,在她脸上轻轻摸过去,幼春欲躲,可又不忍心,就只好微微侧脸不看小顺,心中颇为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