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陶无辛呈上那片树皮。“父王请过目,这是我从山洞下的树木上取得的树皮。”

尹玄昭拿起树皮闻了闻。“上面有硫磺。”

“奴婢也可以作证。”梅非挺身上前。“这片树皮的确是在我们所去的山洞旁找到的。”

莫齐面露怒意。“究竟是谁要对你下手?无辛,是谁带你们去的山洞?”

张跃礼出列,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是臣下带世子去的那个山洞。臣下愿意接受惩罚,但对于树上涂硫磺一事微臣的确不知啊!臣下一直对世子和王爷忠心耿耿,绝不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他俯首拜倒,声音颤抖得厉害。一旁的卫良目不斜视,面无表情。说来也是奇特,王妃那样倾国倾城的美人,却偏偏有个一脸横肉长得凶神恶煞的哥哥。

梅非瞟了卫良一眼,咬了咬牙。

陶无辛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又转向莫齐。

“父王,我已经找到了一个证人,他看到了当日是谁往那树上涂了硫磺。只可惜我们晚到了一步,他的全家都遭到了凶手的灭口。然而天网恢恢,他虽然身受重伤,却依然活了下来。如今我已将他安置在宁远阁,待他明日醒来,自可指认凶手。”

“好!”莫齐在桌面上重重一拍。“待到抓住凶手,必为我儿和那被无辜杀害的人们讨回公道!”

卫良脸上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变化。他看了看埋首跪倒在地的张跃礼,又迅速地转开了眼,唇角抿了抿,一脸的横肉下意识地痉挛了一下子。

是夜,宁远阁内,终于等来了一位意料之中的黑衣蒙面人。

他偷偷进了药香浓郁的客房,举剑朝床上睡着的人刺去。

当他刺下去的时候,就发现了不对。这人的身体软绵绵,完全没有刺入血肉的弹性。

然而他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陶无辛带了几个人从门口进来,屋内顿时被灯笼的光照的通明。

那人闪身想从窗户逃走,却被陶无辛的下一句话止住了身形。

“张副将,不必再逃了。”

那人僵住了身形,缓缓地转过身来。“果然是个局?世子大人好手段。”

他摘下面罩,面色灰白,一副绝望求死的模样。

“世子大人,一切都是我做的。只求你放过我的家人。”

他扑通一下子跪下,丢了手中的剑。

“都是你做的?”陶无辛迈近两步,轻笑了一声。“那么请问你是与我有何等仇怨,要置我于死地?”

“我…”

“或者我该问,你身为兄长,为了帮你弟弟脱罪而做出这等助纣为虐之事,你以为他们会感激你么?”

张跃礼垂下头,整个人都沉寂下来。“原来世子已经查清了。”他忽地愤然抬眼:“我弟弟他是无辜的。”

“我知道。不仅如此,你可知道是谁陷害了你弟弟?”

张跃礼睁大了眼。

陶无辛摇了摇头,有些悲悯。“你帮了自己的仇人做事还不自知,也的确有些可悲。”

张跃礼不可置信地摇头。“这-这不可能——”

“你若要看,我这儿有的是证据。”陶无辛走到他面前,俯首而视。“我只想问你一句。可愿意将功折罪?”

他还有些犹疑。

“只要你愿意助我将那幕后之人揪出,我可保你弟弟和妹妹安全无虞。”

张跃礼抬头,与他对视了许久,终于脱力般地点了点头。

蜀王的议事厅,这一次气氛相当地凝重。

张跃礼跪在厅中,双目低垂。

莫齐平日里的温润也消失了个一干二净。他站起身,走到了张跃礼的面前。

“张副将,这件事果然与你有关?”

他恨铁不成钢地眯了眼。“亏本王平日极是看重信任你,没想到你居然对世子做出这等事来?”

“臣下愧对王爷的信任。”张跃礼没有抬头,只是闷声闷气地回答。“臣下的确是故意带世子进了那山洞,趁着山洞内地形复杂,且有吸血服翼出没,想叫世子丧命于洞中。”

“张跃礼!”莫齐气得说不出话来。“世子究竟与你有何仇怨,你要如此加害于他?”

“…”张跃礼抬头,朝卫良看了一眼,随即又垂下头。“一切都是臣下所犯之罪,任凭王爷发落。”

无论莫齐如何询问,他却始终不肯说出缘故。最后莫齐只得让人将之收监,待查明原因再行处斩。整个过程中,卫良依旧面无表情,甚至连看也没看张跃礼一眼。

众人退下后,莫齐只留了尹玄昭和陶无辛两人。

他长叹一声。“未曾想到张跃礼竟然会做出这等事。可惜他如何也不肯透露真相,实在是让人不解。”

尹玄昭微微一笑,望向陶无辛。“王爷,微臣看世子大人从容不紊,想必已经有了计较。”

“不错。我已经查到了关于那幕后主使的线索。”

“幕后主使?”莫齐眉头一蹙。“无辛,你是说张跃礼并非主使?”

“不错,仅凭他一人之力,如何能布得了如此大局?”陶无辛冷笑一声。“儿臣已经布置好了一切,父王只管看戏就是。”

两天之后的深夜,锦城监牢。

张跃礼枯坐在干草团之上,前尘往事有如云烟飘过,心中既有愧疚,亦有后悔,却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

世子答应过,要让弟弟和妹妹好好地生活下去,不受自己这个大哥的影响。但自己所做之事早已传遍锦城,怕是他们从此都要背负众人指点,再难抬头了罢。

他长叹一声,扶额闭目。

监牢的通道口传来钥匙撞击发出的脆响。他闻所未闻,依然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有脚步声传来,悉悉索索,像是来人有意地放轻了力道。

脚步声在他的牢前停了下来,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张副将。”

他将头渐渐地转了过去,朝着来人看了一眼,又转回了头。

“大人,你还是来了。”

来人开了锁,迈步进来。一步,两步,离他近了一些。

“张副将,你自行背负了所有的罪名,本将心存感激。你可放心,你的弟弟妹妹都会过得很好。”

“多谢大人。”

“只是如今世子要彻查此事,若他到时对你严刑,怕是你又得多受几分罪。”

“那么大人的意思是——”

“张副将是个聪明人,该怎么做,你应该一清二楚。如今你死罪难逃,又何必在死之前还受这些酷刑?你大可放心,待你故去之后,你的弟弟妹妹,本将一定会加以照顾。”

张跃礼自嘲地笑了一声。

“大人的意思,跃礼明白了。只是跃礼有一事不明,还望大人指点。”

“副将有话请说。”

“大人为何要在这个时候设局来加害世子?难道是王妃娘娘她——”

“此时与王妃无关。只是本将这些年来,一直眼睁睁地看着世子对王妃仇视,若他将来接任蜀王之位,我那可怜的妹子必然结局凄凉。所以我不得不先下手为强。”

“原来王妃娘娘竟不知此事么?”

“我这妹妹心地太过良善,对这孩子多年来掏心掏肺,却一直不得好报。我这做哥哥的,不能不为她将来考虑啊。再说,我也活不了几时了。”

张跃礼有些惊愕。“大人你——”

“我已罹患重疾,不久将别于人世。副将,你也是做人兄长的,想必能明白我的一番苦心。”

张跃礼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苦笑着摇摇头。

“大人,这几日跃礼思量许久,赫然发觉自己做错了。我一生最看重亲情,然而最终却要让我的亲人们因为失去我而哀伤,因为我做的事而受人耻笑,这样究竟值得么?”

“副将你——”

“大人,王妃娘娘若是知道了大人所为之事,必然也会伤心欲绝啊。”

牢房中沉默了片刻。

“多谢副将劝谏。然而此刻本将已无退路。”

“是你自己把自己逼上了绝路啊。”

牢房的另一侧,忽然传出痛心的男声。

卫良惊骇望去,却见莫齐率领众人缓缓步入,神情悲恸。

“若不是亲耳所听,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阿良,你怎地如此糊涂!”莫齐闭上眼,仰天长叹。

卫良看向一侧的陶无辛。“你——”

陶无辛的脸色复杂。“卫将军,今日种种不过一局,名为请君入瓮。”

卫良怔愣了半响,忽然长笑几声。“哈,哈,哈,莫无辛啊莫无辛,你果然心机深沉。也不枉我栽在你手里。不过所有的事均是我一人所为,与我妹妹毫无关系,不要牵连于她。”

“你也知道爱护自己的妹妹,但陈家四口难道就不是性命了么?”梅非红了眼眶,恨恨地出言道。“为了你的目的,戕害无辜的人们,难道你就不怕作孽太多,祸延他人?”

卫良的神情微变。

“不,我也不想如此。若不是因为你们找到了他们,我又怎会痛下杀手?”

梅非愣了愣。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卫良却没有回答,兀自摇了摇头。“一步错,步步错。”

“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已经找到了他们的?你说啊!”梅非焦灼地想要上前,却被陶无辛一把拉住。

卫良忽然抬眸,朝她看了一眼。“我不会说的。我也不能说。”

“来人。”莫齐侧过身去,不想再看。“将卫良收监,择日发落。”

四十五章 风波未平

梅非和陶无辛走在路上,心事重重。

“如果卫良不亲自来,那你的设计不就全都白费了?”

陶无辛勾了勾唇。“以他行事之风,这样重要的事,一定会亲自来做。蜀山的硫磺,陈家灭口,哪一件事缺了他?若非如此,我们也揪不出他来。”

“只是他最后那句话,还是没有说明白。”梅非咬咬唇。“他说是因为我们找到了陈家,他才杀人灭口。可是我们找到陈家这件事一直都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也许是我派出去接陈大爷的人里出了奸细。”陶无辛的手放在她肩上,安抚地拍了拍。

梅非失魂落魄地摇了摇头。“你一向做事谨慎,会派去做这样重要的事的人,一定是心腹。会背叛你的可能性很小罢?”

陶无辛没有说话,只是担忧地注视着她。

“别安慰我了。我们都知道问题出在哪儿。”梅非惨然一笑。“只是我一直不愿意去想罢了。是出在薛幼桃的身上,出在我说漏嘴的那句话身上,对不对?”

“小梅子,未必是这样。还没搞清事实之前,你别往自己身上揽,好不好?”

“我没法不去想!”梅非挣开他的手,抱着自己的脑袋。“我一闭上眼,就会想到陈大爷和陈大娘的脸。他们一家都是我害的!都是因为我的冒失,才会——”

“梅儿!”陶无辛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冷静点。就算你之前说漏了嘴,让薛幼桃知道了些什么,她又为何要告诉卫良?在这件事还没有确定之前,怎么能说是你的错?”

梅非抬眸望着他,眼里全是无助。

“其实是不是又如何?我已经认定了自己的错。”她摇着头。“爹爹从前一直说,他唯一担心的就是我。他一直告诫我要谨言慎行谨言慎行,我却从来都不以为然。”

“原来行差踏错一步,竟然会带来这么可怕的结果。”她渐渐收敛了脸上的狂乱。“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梅儿——”陶无辛将她轻轻搂入怀中。“今后有我,你做不到的,就由我来做。你做得到的,我会跟你一起做。你做错的事,我跟你一同偿还。我们欠了陈家的,就用另外的方式来还,好么?”

梅非在他怀中闭上眼,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梅非回到房里,已是身心俱疲。

房中还燃着一盏灯,瑶瑶坐在桌旁,面无表情。

张跃礼被抓,她的心里一定很不好受。梅非坐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瑶瑶,还没睡么?”

瑶瑶轻轻摇了摇头,缓缓地抽出了手。

“小非姐,有一件事我想问你。”

“什么?”

“世子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大哥他做的事了?”

梅非愣了愣,垂下眸,点了点头。

瑶瑶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转向烛光,一眼也不眨。

“瑶瑶——”

“我没事。”她望着烛光,笑了一声。“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吧。”

梅非心内杂乱,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好自行洗漱更衣上床。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久也未能睡去,睁着两只大大的水泡眼迎来了晨曦。

拉开围帐下床的时候,发现瑶瑶已没有了踪迹,连围帐被衾都与前晚一般,似乎她就没有在床上躺过。

梅非只好一个人去了酿酒司,谁知道到了才知道,瑶瑶她已经告假回了家。

“嗨,张副将出了那等事情,她自然心里不好受。就让她多休息两天罢。”

陈师傅摇了摇头,满脸怜悯。

卫良与张跃礼合谋要杀害世子,终于被擒。这一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王府,乃至整个锦城。人们议论纷纷,慨叹不已之时,也纷纷猜度,不知王爷会如何处理这个要杀害自己长子的大舅子。

这件案子的涉案人等很快统统被捉拿,一切只等王爷一声令下。

人们在等,西蜀王同样也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