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非睁大了眼,耳中嗡嗡作响。

“大夫,难道就没有治好的办法?”

大夫摇了摇头,颇有些怜悯之情。“老夫医术低微,实在没有法子。或许有医术更加高明者,能将这筋脉重接。恕老夫实在无能为力。”

梅非勉强地点点头,脑中一片混乱。

“谢谢大夫。”

她撩开门帘的时候,正看见连隐用左手去够茶壶。

“阿隐,让我来!”

梅非连忙上前替他拿了茶壶,倒下一杯茶,塞到他的左手里。“你的伤得好好养,别毛毛躁躁,又弄伤了。”

连隐微笑着说:“姐姐,你还当我是小孩儿呢?”

“怎么不是?”梅非瞪了他一眼。“不是千叮呤万嘱咐,叫你要小心些?”

“这——”连隐有些委屈。“这可怪不得我。只是我这一伤,耽误了离开的时辰。”

“不管怎么样,你给我好生歇着。”梅非往他额头上敲了敲。“过几日,等你伤好些了我们再上路。”

“姐姐,大夫怎么说?”连隐喝了一口茶,不经意般地问起。

梅非正把茶壶放回桌上,听他这句话,手一僵。

“没什么。”她随即又恢复过来,不动声色地放下茶壶,取了条汗巾泡进清水盆里,又拧干,替他擦了擦脸。“好生休养一阵子就会好起来。”

连隐一瞬不眨地盯着她。“姐姐,你骗人的时候,总是不敢看别人的眼睛。”

梅非的动作一顿,抬眼与他对视。“你这臭小子,现在连我也不信了?”

连隐勾着唇摇了摇头。“姐姐,我心里清楚,这伤没那么简单。不过没有关系,哪怕这只手不能用了,我还有另外一只啊。还好我早就学了用左手使剑——”

“阿隐。”梅非垂下眸。“别说了。”

“姐姐。”连隐温柔地握住她的手。“别担心,真的。”

“我不担心。”梅非将伤感咽了回去,朝他摇摇头。“我知道阿隐会照顾自己了。”

“姐姐,莫公子呢?”

梅非愣了愣。“他去给你熬药了。怎么,你找他?”

“是啊,我要向他请教,是怎么每次都能把你逗得开开心心的。”连隐眼神揶揄。

“去!”梅非脸一热。“又拿你姐姐打趣儿。”

他这句话,倒叫她心头一动。这代表——他已经接受了莫无辛么?

梅非看了连隐一眼,微微勾了唇,感觉到从左胸口处融动而出的温暖,渐渐蔓延到了全身。

“小六!”

上官久忽然掀帘而入。“小五,你也在?”

“大师兄?”梅非忙起身相让。“你来看阿隐?”

“是。”上官久坐到床榻边。“小六,你可真出息了!”他伸手,朝连隐未伤的左臂拍了拍,哈哈大笑。“现在整个平岭联军都在说你,少年英雄,英姿天纵啊!哈哈哈哈——”

连隐抿唇轻笑。“那是他们夸大了。”

“一点儿也不夸大。”梅非笑着说:“我家阿隐成了少年英豪,大师兄,你很羡慕吧?”

上官久脸色一赧。“这小五,说的什么话哪?我这是自豪!”

“为师也很自豪啊。”萧揽笑呵呵地迈步进来。“小六,你这套越凤剑法,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叫为师甚是欣慰。”

“师父…”连隐忙要下床行礼,被萧揽给止住。

“别起来,就躺着说话。”萧揽转向梅非。“小五,小六的伤,大夫怎么说?”

梅非的脸色一黯。

上官久和萧揽都会过意来,顿时笑意凝滞。

“大家别担心。”连隐反而来安慰。“就算没了右手,不是还有左手?”

“小六,没关系。”上官久振奋起来。“我们月氏有不少名医,一定有办法医治。”

“大师兄说的没错。”梅非也欢喜了起来。“我曾听无辛说过,月氏国有不少奇才,在各个领域颇具天分,一定有能医好你的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不妨早些启程。”萧揽沉吟片刻道:“我听闻这筋脉之伤,越早医治好。”

莫无辛端了一碗药进来,顿时药香四漫。

“快喝药罢。大夫说了,这药每天得喝两趟呢。”梅非从他手里接过来,拿起勺子搅了搅,递给连隐。

连隐接过药,却朝莫无辛点了点头。“谢谢。”

莫无辛一愣,随即微微一笑。“不必客气。”

“的确不用客气。”上官久大而化之地拍了拍连隐的肩。“你们很快就是一家人了,客气什么?”

连隐的手指一僵,抿了抿唇。“是啊。”

“说到这个,既然现在跟阿隐会合了,也该办你们两个的喜事了罢?”上官久向梅非和莫无辛笑了笑,又转向萧揽。“师父,你说呢?”

“唔,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梅非翘着唇,跟莫无辛对视了一眼。“我们说好了,等从月氏回来,我们便寻一处安静的地方办我们的婚事。”

“姐姐,你——”连隐的眼中闪过惊惶晦涩,又平静了下来。“你已经决定了?”

“阿隐。”梅非有些内疚。“没有提前对你说,是我的不是。不过——”她看了看莫无辛。“我们已经决定了。”

连隐垂下眼,微微点头。“我明白了。”

莫无辛淡然旁观,心中半喜半忧。

平岭定怀一战大捷,正在办庆功宴。军中一片欢腾。

“这么快就走?”容璃微蹙眉。“小六的伤——”

“我们也是考虑到小六的伤,打算接他去月氏国给大夫看看。”上官久道。“月氏有不少名医,应当能治好小六的伤。”

“如果是这样,自然耽误不得。”容璃点了点头。“师父,你也要一同去么?”

萧揽摇了摇头。“越凤派不可久缺掌门,我得回越凤去了。小六有阿久陪伴,应该无碍。”

“好。”容璃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多加挽留了。”

方雪卿颇有些不舍遗憾之意。“小六他才刚一战扬名就要走,真有些舍不得。不过治伤重要,也没法子。”

临行之时,一只手还包着绷带的连隐朝容璃和方雪卿深深一叩。

“三师兄,四师兄。”连隐垂下脸,举手加额,伏于地面。“这些日子,谢谢你们的照顾提点。”

“小六!”容璃赶紧扶他。“你这是做什么?”

“就是。”方雪卿也有些着急。“你身上还有伤,小心点儿。跟我们还讲什么虚礼?”

连隐却神色歉疚。

“对不起。我有负于两位师兄,心中有愧。将来师兄若要责怪,绝无怨言。”

容璃眉头微蹙。“小六,你离开也是不得已。我们不会怪你。”

“就是就是。”方雪卿握着连隐的手。“别说这些了。”

他们都当连隐是为了这样离开而内疚,但梅非却知道,连隐是为了将来要与他们对立而内疚,为此时的隐瞒欺骗而内疚。

虽然内疚,却只能继续骗下去,直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梅非黯然神伤,莫无辛站在她身边,燕眸闪动,像在给她力量。

八十二章 巧遇清晏

一行人离开定怀城后,萧揽离开回了越凤山,而连隐,梅非和莫无辛则与上官久一同西行,朝月氏国一路而去。

路上遇得小溪,梅非就着溪水取下了面具,顿时觉得空气也清新了些。回头看莫无辛也揭开了面具,正用溪水洗脸。

清透的水珠顺着发梢沾在他脸上,又沿着蜜色的肌肤滑落,让她想到在平阳王府的那一夜。

当时他与她站在平湖里,他揭开面具,叫她深深惊艳了一瞬。

那面如桃花,鼻若玉笋的美人面,如今叫她看了,还时不时被惑住了心神。这“桃花世子”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梅非转了转眼珠子,不怀好意地笑着,蹑手蹑脚地跑到他身后,伸手正要推他下水,他却朝旁边一闪,叫她扑了个空。

梅非身子不稳,惊呼一声就往水里栽去,所幸手上一紧,又被莫无辛给抓住带了回来。

莫无辛勾着唇笑得轻狂。“怎么,想暗算我?”

梅非懊恼地瞪了他一眼。“你躲什么?”

“我不躲,难道等着被你推下去?”莫无辛挑眉。“还是梅儿想跟我一同做对落水夫妻?”

“我只是想到那时在平阳被你算计的情形了。”梅非站稳了身子,撇撇嘴。“罢了,我知道武功不如你。看来这辈子也算计不回来了。”

莫无辛见四下无人,便顺手揽住她的腰,在她唇上温温贴了贴。

“若是被你算计,我甘之若饴。”他低笑一声,额头抵住她的。“这些日子一直没机会两人相处,叫我想得好苦。”

梅非的凤眼羞色潋滟。“色桃子,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这我可不同意。”莫无辛的唇温柔地移到她的唇角。“有谁能对着自己心爱的姑娘坐怀不乱做柳下惠?”

梅非忍不住唇角上翘,双手放在他的腰上。“就会说些甜言蜜语。”

“还有更甜的。”

莫无辛正要去亲她,却冷不防被她狠狠一推,终于落了水。

梅非拍了拍手,站在岸边看着半坐在水里湿了半个身子的莫无辛。“这可是你说的,被我算计,也甘之若饴。”

莫无辛啼笑皆非。“梅儿,你真不厚道。”

“我可从没厚道过。”梅非朝他做了个鬼脸。“怎么样,这溪水是不是比平湖的水清甜多了?”

莫无辛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滴,无奈地笑了一声。“我就知道你一直惦记着当时被我拉下水的事。”

“不,我是惦记着那条黄鳝。”梅非朝他摆摆手。“我走了啊,莫小桃,水虽然好,可别泡久了哦!”

梅非心情舒畅地回到马车边,连隐见她满面春风,好奇地问:“姐姐,怎么了,那么高兴?”

梅非笑而不语。身后传来上官久惊奇的声音。

“无辛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莫无辛的声音相当坦然。“踩到一条黄鳝,滑进了溪里。”

梅非正要发笑,却听得柔媚女声。

“这位公子讲话真不实在。”那女声饱含笑意。“分明是那位姑娘把他推下了溪里,怎么变成黄鳝了?”

梅非呆愣了片刻,猛地转回头去。

“晏姐姐?”

晏妃一身暗红绸裙,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小非,好巧。”

上官久瞅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皱了皱眉,才向忽然想起似的:“你是三叔家的清晏?”

清晏愣了愣。“你是——”

上官久忙把络腮胡子拨开,留出眉眼五官给她看。

她这才恍然认出来。“是久殿下?”

“在外头还叫什么殿下,”上官久忙摆手。“叫我大哥就行。清晏,你怎么会在这儿?”他又想起晏妃之前跟梅非说话。“你认识小非?!”

“是啊,我们在太安宫里头认识的。”清晏也不避忌。“没想到居然在这儿遇上了你。”

梅非有些尴尬。照理说她是“已死”之人,清晏却似乎并不惊讶。

“晏姐姐,我——”

“我就知道你是假死。”清晏摆了摆手。“月氏国的秘药,我会想不到么?”

她又转向莫无辛,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这位就是你那小情郎?倒是长得不错。”

“晏姐姐。”梅非把莫无辛拉过来。“这是无辛。无辛,这位是晏姐姐。”

“等等等等。”上官久上前来,满脸疑惑。“我还是不明白,清晏你怎么会在太安宫?”

“清晏姑娘是为了帮容师兄拿到冯傲的机密,这才潜伏进太安宫的。”连隐突然开口解释。清晏朝连隐点了点头。“梅公子,你怎么会在这儿?现在不是应该跟二公子一同作战么?”

连隐垂眸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伤。“我受了伤,为了治好它,这才跟大师兄一同回月氏。”

“原来如此。”清晏颇有些欢快。“这么说,我们可以一道上路了。”

“你也要回月氏?”

“不错。”清晏点点头。“冯傲已经开始怀疑我,我要做的事也已经做完,索性就想法子逃了出来。也是时候回月氏了。”

上官久有些迟疑地看了看梅非和连隐。

“看来是我冒昧了?”清晏颇有些敏锐地察觉了他的犹豫。

商清晏是帮容璃做事的人,若一同上路,必然会给他们带来些不便。这也是上官久犹豫的原因。但既然她已经提出了,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怎么会!”梅非摇摇头。“晏姐姐你来得正好。这儿只有我一个女儿家,正闷得慌。”

清晏和梅非投合,一路上聊得很是欢快。

“梅公子,你的手臂是怎么伤的?”

“被狼牙棒的尖钉所伤。”连隐答道。“伤着了筋脉,很麻烦。”

“原来如此。”清晏略一沉吟。“久大哥,五夫人不正擅长筋脉重接之术?不如请她帮忙看看。”

五夫人,不就是清槐夫人?

梅非见上官久一僵,下意识地看了莫无辛一眼。所幸莫无辛正为梅非削水果,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形。

“正有此意。”上官久点点头便带了过去。“清晏,你怎么会到了中原来?”

清晏垂下眸。“我跟随五夫人修习阴阳双修术,听她讲过中原的天水门,一时好奇便偷跑出来想来瞧瞧。谁知道这么一出来便呆了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