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考SAT?”他问。

“十二月一日。”顾丞说。

韩东晟点点头问:“去哪考?我听说香港考场环境不行?”

顾丞说:“日本。”

韩东晟鼓励他:“你好好学,老爷子的期望都在你身上了,别让他失望。”

顾丞闷头抽了几口烟,沉默了许久,抬头:“叔,你……”

“打住!别说!”韩东晟一伸手,制止了顾丞,“我不听!我帮不了你!”

顾丞就继续闷头抽烟。

“小丞,”韩东晟没办法,开导他说,“人这一辈子,也不能太任性。”

顾丞就看了这个任性不结婚也不生孩子的家伙一眼。

韩东晟尴尬:“我任性,因为我没爹没妈了,我任性也碍不着谁了。”

“你就只顾自己活得开心。”顾丞闷闷地说。

韩东晟挠挠头,说:“那没办法,你还有你爷爷。你要让非让我在你和你爷爷之间选一个,我只能选老爷子,没有第二个选择。”

顾丞早就知道,但还是气闷。

小叔叔自由自在,展翅翱翔,爷爷只会欣慰。他却像被捆上了铁链,一步都不能乱走,乱走一步,爷爷都痛心疾首。

“一辈子啊,就短短几十年。”韩东晟叹气,“老爷子这岁数了,还能有几年?你就圆了他的心愿。你有什么梦想,先搁着。等将来……将来你自由了,叔叔倾全副身家支持你追求梦想。行不行?这几年,你就乖乖的,行不行?”

顾丞一直不说话。在过去,他不说话是反抗,在现在,他不说话,就成了默认,成了屈服。

房间里很安静,韩东晟抽了会儿烟,吐出去,看了眼顾丞,说:“我是个混不吝的人,这世上你让我跟谁对着干都行,只有老爷子不行。”

当年,他曾是个受父母疼爱庇护的城市少年,一朝失去怙恃,沦落成了仅仅是饿不死的农村弃儿,叔叔们都嫌弃他,他上谁家吃饭都遭白眼。

明明这些人盖新房子的钱,用的都是他父母的遗产。

把他从这种境况中解救出来的是父亲的上司顾叔叔。

顾叔叔很高大,很有威严。他把他带回自己家当亲儿子养,他很快就改口管他叫“爸爸”,这一叫就是一辈子。

那年忽然传来顾家大哥为保护平民,牺牲于当地武装冲突的噩耗,他高大威严的顾爸爸,一夜之间就老了。

他是很想替大哥撑起这个家的,奈何他不姓顾,更没有走顾家三代人走的这条路。

能继承顾家人衣钵,使顾家门楣继续兴旺下去的,就只有顾丞。

“小丞,我把话撂在这儿。”他夹着烟,眼神严厉了起来,“像前年那种事要再发生一次,我打断你的腿!”

顾丞抬头看了眼叔叔,知道他不是说笑。

那时候他太叛逆太倔强,对爷爷激烈的反抗。爷爷就突然在他眼前软软的倒在了地上。要不是他学过心肺复苏,爷爷可能就撑不到救护车来了。

爷爷进了ICU,叔叔来了。

那一次叔叔没打断他腿,但是把他打成了一个猪头。

“小兔崽子!我告诉你!”那时叔叔眼睛都是红的,“爸要是没了,我他妈才不管你!你给我街边要饭去!”

叔叔那一次把他揍明白了。姑姑和叔叔,都代替不了爷爷。没了爷爷,他就会真的变成一个孤儿。

叔叔的拳头很硬,打人很疼。硬是把他从一个中二惨绿少年,揍成了现在的模样。

他们所有人都承认,他比从前成熟稳重了。可他照镜子的时候,总觉得找不到自己。

可人不能太任性。

他闷头抽了几口烟,低低的“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屈服。

“人得惜福。”韩东晟感慨,“你生在这样的家庭,大哥突然没了,你还有爷爷,你还有你姑姑和我。你不愁吃穿不愁钱,所以你才能站着谈梦想。”

“谁年少时还没个梦想?想当年我亲爸还在的时候,我的梦想是当那个宇航员,飞上月球。”

“然后我爸妈突然一下子就都没了,我回到老家,脚上的耐克鞋都叫堂哥给扒走了,我他妈大冬天穿着露脚趾头的鞋,我脚趾头都冻烂了,我跟谁谈梦想去?”

“惜福,孩子。”

顾丞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换了个话题,问:“刚才吃饭,您说我同学的爸爸不惜福,是怎么回事?”

“老原啊?”韩东晟想起原振离婚的事,很感慨,“他这个人啊……唉,一言难尽。”

“您跟我说说呗。”顾丞真起了好奇心。

韩东晟吸了口烟,说:“我跟老原交情不错。你知道商场上,交情这种东西,也就那么回事。捧红踩黑,人走茶凉,落井下石都常见。但我跟老原比一般的关系的确好那么一点点,因为我们俩身世上差不离。”

顾丞诧异:“他也……?”

韩东晟说:“我爸妈死于空难,他爸妈死于地面交通,车祸。他太太……前妻方桐的父亲是他父亲的生意伙伴。方家是老派资本家了,解放前就有根基,虽然后来没法跟从前比,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老原父母去世的时候,他才一初中生,小孩能干啥?他父母的股份都落在他头上,谁不虎视眈眈?合伙人个个心都是黑的,都像把他那些股份吞掉。亲戚?亲戚更别提了?这些城里的亲戚也不比我那些乡下地头的亲戚强多少?吃相相当难看。”

“不过他比我幸运不少,起码没像我那样受过冻挨过饿,方老从一开始就把他给护住了。他大少爷平安的长大了,成年后也平安的拿回了自己那份资产,还娶了方老的闺女——就是你同学的妈妈。”

“我那时候刚开始开拓中档商务型酒店,我跑去祁市,原振呢,跨行做房地产。我们从一块地皮谈起,结果发现挺聊得来。我跟他们夫妻是在酒会上认识的。那时候还没你同学呢,大家都还年轻。”

“那时候我就想,真是神仙眷侣。原振这人生,真他妈圆满!”

后来韩东晟就很期望自己也能那样圆满。但他后来跟很多女人打交道,始终都找不到一个像当年的方桐那样令他惊艳折服的女人。

真正的名门闺秀,高贵骄傲,矜持到了骨子里。

他怀揣着想要人生圆满的期望,一点也不想将就或者凑合。一路就单身到了今天。

到现在,也没遇到一个合适的女人。

“老原啊,就是因为没吃过苦,所以不懂得惜福。”韩东晟叹息,“他要是吃过我吃的苦,就知道他得到的、拥有的都比别人强得多、多得多了。他有什么不满的?”

他看着顾丞,有点恨恨,说:“你就跟他一样,没吃过苦,不知道惜福!”

怎么讲着讲着古,又说回他身上来了?顾丞郁闷,问:“那就是说,我同学的爸爸,靠她妈妈家翻身?翻身之后就当了白眼狼?是这样吗?”

“那倒不是。白眼狼不至于。”韩东晟说,“我前几天正好和一个银行的朋友吃饭,了解了一下,他本来还想拉原氏这个大企业客户呢,结果没搭上线。”

“听说原氏现在的短期资金流动需求,还是找方家进行资金拆借的,说明两家起码在商业合作的关系上还是很紧密,互相信任,没因为离婚这个事就破裂。这个……只能说是私人方面的,跟生意是两回事。”

“而且方老年纪大了,头些年投资连连失误,是老原力挽狂澜。要没有他,方家可能那时候就跨了。”

“婚姻这种事,没法强求。可能老原和方桐……就没夫妻缘分。”韩东晟又吸了两口烟,忽然说,“可能老原……就没这个福气。”

顾丞还只是高中生,对这些生意上的细务并不懂,更不知道叔叔突然去探听别家之间的资金往来也是不正常的。

他只是觉得这些大人之间的事真复杂。

“是不是她爸爸当年就不愿意娶她妈妈呢?”他猜测,“会不会只是因为为了报恩才娶?”

韩东晟嗤道:“要报恩就得以身相许?那我怎么不娶你姑?”

顾丞顿时像被雷劈了。叔叔娶姑姑,这个,根本没法想象!

“你知道个屁。娶方桐,那是报恩吗?”韩东晟抽烟,悠然神往。

那是天上掉下来的福分,偏砸中了原振个不惜福的货。

作者有话要说:我冲榜,拼了!今天依然三更,老时间!

一百个红包!

第 46 章二更

“姑姑、姑父明天过来。”顾丞说,“爷爷让我别瞎跑, 在家陪着。”

“我突然想起来明天我有个会……”韩东晟说。

“哼。”顾丞瞪他。

韩东晟微微心虚, 说:“我真有个会, 我明天一早去祁市。”

“去, 去。”顾丞没好气地说,“反正每次都是我。”

韩东晟嘿嘿一笑,说:“她就现在更年期, 就这样,你就忍忍别理她就行了。她说什么你就当耳旁风。”

“我知道, 无非就是骂骂我妈,早习惯了。”顾丞无所谓地说。

韩东晟一顿,无奈地说:“成成成, 我中午再走成了,不过午饭我是真没法吃, 要不然下午赶不及了。”

他又想起来, 问:“你妈是不是快过生日了?”

顾丞说:“上周末过完了。”

“你去了没。”韩东晟问。

顾丞没说话, 但少年那种垂下眼睫不说话的表情,韩东晟一看就知道他肯定没去。他就叹了口气,说:“自古姑嫂就是一本难解的帐。你姑姑以前就跟你妈妈不太对付,你妈妈另嫁了之后,她心里有气,又管不住嘴,老在你耳边念叨,你别理她。”

这话说得已经太晚。顾丞少年中二叛逆时期, 听多姑姑骂妈妈,隔阂已经立了起来,哪怕他现在成熟多了,跟已经另嫁又生了孩子的母亲也没法亲近。

争如不见。

周六早上方桐拉开落地的窗帘时,原嫣睡得像只粉扑扑的小猪。

“起床了,去打球!”方桐拉开被子。

原嫣哼唧一声,拉住被子卷了起来,像小猪在泥里打滚。方桐气得拍她屁股:“太阳晒屁股了。”

原嫣在被窝里蠕动半天,才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打着哈欠,懒懒地说:“大周末的,您就让我睡个懒觉呗。我好不容易回自己家。”

“怎么,宿舍睡得不习惯?”方桐有点心疼。

“还行,就是床有点硬。”原嫣揉眼睛。

原嫣在方桐身边时,方桐并不惯着她。可现在原嫣跑到琛市去了,方桐日常看不见,心里就先软了,说:“你回头把尺寸给我,我叫人给你换个床垫。”

“别,别!那动静可大了,让别人看见还以为我得多娇气呢!”原嫣无语。什么时候妈妈变成这样了?明明以前对她很严格,不许她娇气的。

方桐看着女儿,眉眼间又恢复了从前的娇憨,精神好了很多。她揉揉她的头,问:“同学们还好吗?好相处吗?”

说起这个,原嫣就眉开眼笑,给她讲班里的事。

顾丞假冰山。

王哲大马猴。

张鹤妍御姐。

汪菲另类。

苗苗呆萌。

黄伟明明退休了,还老被她抓着给班里干活,一脸幽怨。

当然,关于那些男生女生之间荷尔蒙的萌动,就先不跟妈妈说了。

她口齿便给,叽叽喳喳的,一个小集体就生动形象的在方桐脑子里勾勒出来了。听着没什么坏心眼的人,都是些有趣的孩子。

方桐其实还挺有信心,原嫣挺会看人的。从小到大跟她好的孩子,人品都不错。到了新学校,她果然也迅速就有了新朋友。

母女两个早上说好了去打网球。原嫣洗漱完了,在衣柜里挑衣服,念叨:“妈,你说我衣服是不是太素了?她们都说我穿得太素了。而且我也没化过妆,立安周五便服日,允许淡妆的,大家都化,就我素颜。显得我特另类。”

方桐微讶:“校风这么开明啊?”

“是啊,跟二中完全不是一个风格。我已经决定要把头发留长了,学校女生好多都是长发的,反正一看,你就有一种‘哇,大家都生长得好自由好茁壮啊’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