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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你。”

这声音细如蚊呐。

“没听清楚,再说一遍。”

“喜欢你!”程意意觉得窘迫又丢人,破罐子破摔喊了出来,埋着头转身就要跑开,却被顾西泽拉住手腕。

“再说一遍给我听。”

听见这一句,她回头,却才发现他的面上都是笑意,眉眼散开,唇边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他显少笑得这样真实而放松。

程意意这才反应过来,他故意吓她,又羞愤又生气,她红唇微启正要说话,顾西泽却揽着她的腰一把将她抱起来,坐在走廊教室的窗沿上,这样一来,她便不用踮脚也能与他平视。

“闭眼。”

程意意闭上眼睛的最后一瞬间,面前是一张放大的脸,他俯身吻了下来。

少年的脸一半在温暖和煦的晨光里,一半在明灭的阴影中,轮廓棱角分明,眼睛迷人深邃,盛满了温柔与认真。

不管起初是什么样的目的,可是在那一刻,程意意觉得,无论是谁应该都无法拒绝吧。尽管她那时候还不懂得爱是什么,可她清晰地听到,有什么东西在心中萌芽了,痒痒的,麻麻的,却让人感觉舒服极了,身心都要飞扬起来。

“意意?意意!”

看着程意意的眼睛微微掀开一条缝,肖庆赶紧伸开五指在她面前晃了晃,“看得清我的手吗?”

程意意沉浸在过去那场冗长梦境的余韵中还未回神,眼珠缓缓动了两下,有些呆滞。

“不会磕傻了吧……”肖庆低声自言自语,一颗心都提起来,给她捻了捻被角,“还知道我是谁吗?”

耳边总是有人叽叽歪歪,聒噪得让人受不了,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程意意掀开眼皮,想要抬手把这位烦人的师兄推远一点,奈何四肢无力,抬手也艰难,只得改成翻个白眼。

“记得,你是二傻子。”声音很轻,她也没力气说得更大声些。

肖庆终于放下心,这才露出了许些笑意,“记得就好,”他伸手抚了抚她额角的碎发,眼底都有了些湿润,“我们意意这么聪明的脑袋摔坏了多可惜。”

程意意眼睛环视了室内一圈,光线极好,单人间,病房的条件极好,应该还在帝都。

她埋下心口许多的问题,最终只问了一句,“师兄,我睡了多久?”

肖庆低头看表,“十六个小时了,我昨天估摸着你同学聚会结束了,想着来酒店找你,谁知道刚好碰到你被带上救护车。”

“昨晚九点多进的手术室,现在中午一点半,还好你醒了,再不醒我就要再去叫一遍医生了。”

后脑伤口处大概缝了针,麻醉大概已经过了,一阵一阵隐隐地疼。

“我想坐起来。”程意意抓着床沿就要起身。

“别呀,意意,”肖庆连忙按住她,“医生说你得躺着休息,你都不知道昨天你流了多少血,顾……”说到这一句,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去看程意意的脸色。

“顾什么?”

在程意意的目光注视下,肖庆只能移开视线,接着往下道,“顾西泽都给你抽了600cc…”

顾西泽和她一样是AB型血。

程意意了然,被子下的手不自觉攥紧了床单。

她的面颊上是病态的苍白,唇色淡极了,沉默半晌才轻轻吐出两个字,“他呢?”

“招待所那条走廊是监控死角,没有证据可以把推你的人定罪,他就是为这个去警局了…”

程意意无力地闭上眼睛,觉得大脑实在是昏沉沉疼的要人命,黑压压的睫毛垂下一片阴影,思虑良久,终于缓缓开口,“师兄,帮我给警察打个电话…就说昨晚是我自己摔的。”

“意意!自己摔怎么可能摔成那个样子,”肖庆的神情不可置信,“还是说——你想包庇谁?”

“师兄,我头晕,想休息一会儿。”程意意不想答他,语罢,便阖上了眼睛。

肖庆眼睁睁看着她闭上眼,终究不敢再追问,满腔的问题也只得咽回了肚子里。

他与程意意相识七年,认识的时候,她已经和顾西泽在一起了,两人的事情,他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可程意意的家庭,他一无所知,程意意自己也始终讳莫如深。

意意伤成这样,家就在帝都,家里却始终没人来看一眼,她又是这样一副想要把事情压下来的态度,肖庆隐隐觉得,这事或许和她的家人有关。

僵持了半晌,程意意丝毫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样子,肖庆只得妥协,认命往警局开始打电话。

……

审讯室内,倪茜面色苍白又慌乱,平日里打理精致的鬓发此刻凌乱地垂下来,“警官,我真的没推…我是她妈妈,我怎么可能故意伤害她呢…”

她是真的慌了,故意伤害罪能判到三年,顾家的能力她清楚得很,倘若真的要认了罪,她便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的、真的要去坐牢了,谁也不敢帮她,谁也帮不了她。

想到这里,她心中又暗恨起来,程意意居然敢骗她,她当年亲口说过,顾西泽只是玩她,根本不把她当一回事,已经把她甩了,并且恨极了她,两人再不会有什么联系。

她也蠢,居然信了她的鬼话。难怪不把她介绍的那些人当回事。有了顾西泽这棵大树,程意意哪里还可能看上其他人?

要不是把程意意的谎话当了真,她今天又怎么会被关在这里。

审讯室的强光灯下,倪茜心里恨归恨,面上却是越发可怜起来,眼里含着泪光,苦苦为自己辩解,恍若她真的是个无辜的人。

顾西泽站定在审讯室外,冷眼观看着倪茜这场拙略的表演,思绪有一瞬间飘忽。

这一会,不知道程意意有没有醒了……

他也想守在医院等她醒过来,可他更害怕看着程意意唇色苍白悄无声息躺在病床上的样子。

那会让他觉得难受和心软,他害怕这种陌生的情绪,害怕自己忘记程意意的自私与决绝,忘记自己这些年来漫长的忍受与等待。

心中纷乱陈杂,既是担忧又有烦躁,可最终,这些情绪都被他良好的控制力强行压了下去,埋藏于平静幽深的黑眸之中。

“顾总,”审讯室外间的门忽然开了,来人进门,附耳到顾西泽耳边悄声说了两句。

“她是这么说的?”

“是,程小姐刚醒过来就打来的电话,她反复强调是她自己摔的。”

顾西泽的眉头皱起,不,这绝不是程意意的性子。

他很清楚,即使有着相同的血缘,但她和倪茜从来没有任何亲情可言,倪茜害她受了这么重伤,现在被抓起来,她就算不落井下石,也绝对没有善良到一醒来就帮她脱罪。

“顾总,您看…人要放了吗?”那警官小心翼翼地试探。

顾西泽沉默片刻,才皱着眉头重新开口,“放吧。”

如果这是她的意思。

……

顾西泽进病房的时候,程意意正尝试着坐起来。

她侧过身,抓住床沿的护栏,怕挣开伤口,短短的几个动作,已经让她浑身大汗,到底是失血太多,身上的力气一时恢复不了了。

好不容易才坐定,程意意抬头,这才发现顾西泽就沉默着立在病床不远处的地方,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刚刚那些笨拙的动作不知道被他看去了多少。

一瞬间,程意意脑海里闪过好多念头,到最后,捏住被角,只低声讪讪地挤出了几个字,“你来了啊…”

丢脸极了。

他的黑发一丝不苟往后梳起,额头饱满光洁,鼻梁英挺,眼型深邃好看,西服挺拔整洁。她却连脸也没洗,穿着病号服,后脑还包着纱布,又狼狈又憔悴,对比鲜明。

顾西泽把外套搭在床头的椅子上,没有应她。

肖庆不在,病房里只有他和她,气氛越发尴尬起来,程意意不自在地垂下头。

一个保温饭盒递到了她面前。

“张仪熬的粥。”

程意意诧异抬头,他的面上平静,她无法解读出他的情绪,也猜不透他的想法。

张仪是顾家做饭的阿姨,手艺极好,从前程意意最爱吃她做的东西,无论是正餐还是点心,羡慕极了顾西泽身边有这样厉害的阿姨。

顾西泽察觉她喜欢之后,开始每天从家里给她带早餐,再后来,他便直接把她带回家吃热的。

那位阿姨没有女儿,是极喜欢程意意的。

拿着饭盒,程意意突然觉得眼睛又酸了,她仓促低下头,轻声道了句谢谢。

谢他帮她叫了救护车,谢他抽给她的血,到警局帮她作证,也谢他此刻给自己带的粥。

其实她心中到现在还不大敢确定这是现实,还是一场梦。

分手的时候,她作为过错方不打招呼直接收拾东西去了国外,以至于顾西泽被议论了这么些年,闹得那样僵,顾西泽应该是恨极了她的,可他现在还帮了她。

第12章 12

玻璃饭盒里的粥还泛着热气,隔层里放着小把圆木勺子。程意意刚拿起勺子,便听见顾西泽开口问她。

“为什么对警察撒谎?”

程意意的动作顿了顿,放下了勺子。

“中国科学院启动的百人计划,研究所有名额,我写了申请材料,不想在政审第一关就被刷下来。”她低声回答了他。

户口本上倪茜未婚生育,程意意的生父本就是不详,若是生母再入狱,那她便再不可能有机会入选。

想要在研究所熬出头,太难也太久了,她不甘心大好的年纪只在实验室里监控数据和打杂,她更愿意放手一搏,捷径,就是中科院这项青年科学家的培养计划。自三十年前至今,历届最年轻院士,无一不是从这个计划里走出来的。

当初程意意能孤注一掷跑到陌生的G市,未尝不是为了博个前程。

程意意并不是毫无根据就写的申请材料,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她的导师孤傲又清高,却是在整个研究所都能说得上话的资深院士。只要程意意拿出真本事来,他同样会给程意意最好的资源,包括入选的推荐。

而她和肖庆合作的CRISPR-CAS系统的课题便是最好的切入口,只要出了成果,这样重大的成绩,足以将她送进中科院的正式编制。

她知道,最理智的做法是,不要说实话,可她也不想再对顾西泽撒谎。

她在顾西泽眼中已经足够坏了,那些形容词里如今又添上了功利。

程意意很想自嘲地笑一笑,唇角却怎么也扬不起来。

看着手中的饭盒,她也再没了食欲,浑身乏力,她将饭盒放回床头的柜子上,只想躺回被子里睡一觉。

一动,伤口便又挣得生疼,程意意忍着疼,一声不发就要躺下去。

“别动。”顾西泽探身,搂住了她的脖颈。

程意意的伤口在颈窝上方,缝了十来针,好在伤在发间,留下疤痕也看不见。只是手术时候为了防止感染,那一小片头发被医生剃了个干净,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那头发是长不长了。

此刻,她的卷发披散着,垂在肩头两侧,晃动间便会沾到伤口的纱布,若是不小心压住了头发,那更是扯得头皮生疼,极不方便。

程意意不知道顾西泽要干嘛,只得僵硬地任他扶住肩膀。

顾西泽将她扶着坐定,又将她凌乱的卷发理顺,分成分成两半,五指成梳,编成麻花辫。他手上的动作不快,很多年没再练习过,甚至有些生疏。

好在程意意的头发很柔软,又是卷发容易编,即使生疏,他也磕磕绊绊将两条辫子整齐地编完了。

当年程意意还是直发的时候更难编,头发太滑,稍不留神发丝便从指尖滑走了,可那时的顾西泽却能够编出漂亮的四股辫、五股辫来。

程意意不喜欢将头发束缚起来,她更喜欢任发丝自由的披在肩上,但这样做事情时候却不方便,顾西泽便是在那时学会的,因为编成辫子之后,程意意便一整天舍不得拆了。

肖庆从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回来见到的便是这一幕,程意意柔顺地垂头,任他的手指在她的发间移动。他凝视着眼前的两人,在原地顿了几秒,无声带上了病房的门,转身走开。

是了,还在崇文开始,他们便是一对金童玉女的。

程意意心里装着事情,没有注意到门外的活动。

两条辫子安静地搭在她肩头,顾西泽重新拿过床头的饭盒,打开。

“张嘴。”

勺子就在嘴边,程意意骑虎难下,只能张嘴咽下这一口,去接顾西泽手中的饭盒。

“我自己来吧。”

顾西泽任她接过,勺子也递到她手中。

程意意的内心其实是惶惶不安的。

她实在猜不透顾西泽想要做什么,只能这样被动地接受他为她做的一切。

她贪恋着这样久别重逢的温度,却又觉得这一切如同指间的流沙,缥缈脆弱到了极致,一阵风吹过,便滑走了,什么也抓不住。

“好吃吗?”顾西泽替她把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轻声问她。

“恩。”程意意抬头看他的眼睛,又点点头。

“明天我让张仪继续给你送来。”

这话出口,意思大概便是他明天不会来了。

程意意停顿片刻,柔顺地点头。

“恩。”

顾西泽又坐在床头的椅子上等待,直到程意意吃完,他收起饭盒,扶着程意意躺下。又帮她拉好被角,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好好睡一觉。”

“恩。”

程意意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又静静听着病房的门咔擦一声关上。

一颗心缓缓沉了下来。

她觉得鼻子发酸。

她是非婚生子,敏感与自私与生俱来。她早熟,从小惯会讨好大人,仰人鼻息生活,也最擅长察言观色,会在做出别人不高兴的事情之前及时止损。

唯有顾西泽是不同的,他会宽容她、忍让她,有时候她甚至故意做出让他生气的事情,她喜欢看他包容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她从来不敢想象再重逢的一天,因为她怕看到顾西泽脸上的厌恶与陌生,她害怕知道他恨她。这些害怕,从起初的一点点,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深,越来越怕。

她不敢再见他,她好不容易习惯了没有他的生活,可是为什么要对她好呢?

好到她想要像过去一样独占,明明已经不再属于她的东西。

……

“意意,今天伤口还疼吗?”肖庆在床头的花瓶插入一束漂亮的康乃馨,拉开病房的窗帘。

“恩,好些了。”程意意伏在病床的桌子上,做陶乐给她发的Killer数独。

已经到了最后一关,这些题目越来越难,都已经是世界数独锦标赛在用的赛题。程意意躺在病床上,什么也做不了,也只能做题来打发时间。

“实验室那边我已经跟教授请了假,反正也没两天就是年假,你也能安心在医院躺着了。”

“恩。”程意意在数独上划出一条对角虚线,开始运算。

这道题她已经连续看了几天,今早起来突然又有了新的思路,现在下笔如有神助,唰唰唰写了好几张稿纸,终于在吃饭前填上了最后一个数字。

张仪堪比酒店大厨的盒饭已经送来,程意意先把最后答案拍了张照片给陶乐发去,这才开始吃饭。

张仪已经年近七十,鬓角花白,但精神状态却让她看起来十分年轻。她和蔼地坐在床尾,看着程意意吃饭,一遍絮絮叨叨与她说着话。

张仪一生都在顾家做事,一手带大了顾西泽。

老人没有儿女,程意意长得好,嘴甜,最讨老人家喜欢。从前还在上学时候张仪便十分喜欢她,总悄悄让顾西泽记得带她回家吃饭。

大概是人老了总爱多愁善感,多年未见,那天张仪送着饭盒到医院看见程意意时,眼泪都要掉出来了。这两天每每到饭点便来,准时极了,和程意意还总有说不完的话。

“阿姨,明天就不用送了,您年纪大了,往来多不方便。”程意意将饭盒收起来,冲她甜甜翘起唇角,“医院食堂也挺好吃的,附近也有好多餐厅饭馆呢。”

“没事儿,先生派了车送我呢。”张仪慈爱地笑笑,“再说外头的东西哪有自己做的干净放心呢。”

“真的不要了,我哪有那么娇气。”程意意皱皱鼻子,笑起来。“阿姨忙您的就好了。”

“我哪有那么多事情可忙呢,”张仪叹了口气,“倒是先生,这两天都在忙着董事局换届的事情,忙得饭都顾不上吃了…”

说到这里,程意意倒也没有再搭腔。

这两天里电视上铺天盖地全是顾氏集团董事局换届的新闻,她想不知道也难。

张仪正叹着,程意意的电话便响了起来。

熟悉的号码,来自G市,是陶乐。

程意意冲张仪做了个抱歉的表情,接通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