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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西泽的眼帘垂下,只看向那伤处,也藏住了万千情绪。

他细致地擦完,又将纱布仔细贴好。

“要睡会吗?”

程意意其实不困,她的头虽然有些晕沉沉,可却清明极了。顾西泽这样问,她便也把眼睛温顺地闭上。

顾西泽帮她抚平被角,才走到窗边压低声音,接通早已震动多时的电话。

这通电话打得很长。

程意意隐隐能听到是关于董事局换届选票的事情。

电视上已经报道了许多天,程意意也多少清楚一些。

这是十几年来顾氏高层最大的变动,顾西泽的父亲即将卸任董事局主席。如果没什么岔子,等票选结果出炉后,顾西泽便不仅再是顾氏的CEO,还即将成为新一任的顾氏董事局主席。

这个兴盛百来年的鼎盛家族,将迎来他最年轻的主人。

顾西泽做事从来谨慎而滴水不漏,他能在她面前接通这样隐秘的电话,算是将信任重新交到了她的手上。

她这个骗过他的人…

程意意轻轻掀开了眼睛,看着不远处窗前男人的背影。

明灭的光线里,他的身影如同当初一样的欣长挺拔。

不同的,大概是…他的肩膀已经宽厚而坚毅,他的锋芒尽数收敛沉淀,他长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他的肩不再只有她一人依偎,而是要切切实实地肩负一个家族的兴衰,承载一个企业的明天,给千千万万人一个未来。

她垂下眼眸,无比清醒地意识到,他们之间,实际上已经整整隔了五年。已经陌路五年的两人,忽略分离的生疏与含混过去的矛盾,突然重新有了拥抱与亲吻。

可是,现实真的能如想象一般回到过去吗?

程意意突然茫然起来。五年实在太长了。

足够让一个寂寂无名的十八线小明星红得发紫,足够让曾经亲密无间的人生出隔阂彼此猜疑。

她不再是念书时候万众瞩目的校园女神,而成为了研究所最底层、津贴不超过两千块的在读女博士。

他也不再是年少时陷入热恋的十八岁小伙子,不再是无底线无条件放下所有事情去将就她的顾西泽。

她张大眼睛,看着空白的天花板,放空心绪,却越发觉得心中反反复复,再难安宁。

顾西泽在窗边挂了电话,转回身,程意意已经扶着床沿重新坐了起来。

“睡不着吗?”他把手机放回西服的外套。

“恩。”

“想出去走走吗?”

程意意抬头看看虚掩着的门,摇头。

他便也不再勉强。

他最清楚不过,程意意打小爱漂亮。

从前念书时候,有段时间她喜欢上了露脚踝的九分牛仔裤。为了漂亮,她这样怕冷的人,便是到了冬月,也仍然一点不听劝,执着地要穿九分牛仔露她那截纤细白嫩的脚踝。

即使出门走走有助于伤口恢复,但叫她这样顶着纱布不修边幅出门,教人看见,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从果盘里拿了水果刀,顾西泽在床头的椅子上坐下来削苹果。

他修长的十指翻转间,果皮薄厚均匀地一圈连着一圈打旋落下来。

看起来再清闲不过。

可程意意知道,他这样清闲地陪她一会不知道要堆积起多少事情。不说张仪也提到许多次,年底这段时间来顾西泽忙到一馈十起,家里书房都当成了卧室睡。

“我自己看电视,不用管我了,”程意意想了想,还是轻声把话说出口,“你去忙吧。”

顾西泽的整个苹果正好削完,听到程意意说话,他也不做声,将手上的苹果切成小块放进盘子,这才抬起了头。

程意意也是这时候才看清楚,他的眼眸颜色比平日深,几乎要沉出水来,酝酿着她看不懂的情绪,他的话一字一句敲在她心上,“程意意,和我相处让你觉得那么困难吗?”

“不……”程意意勉强才将几个字挤出口,“不是的。”

她藏在被子里的手抓紧了床单,“我只是觉得,你有很多事情,不用浪费那么多时间在医院里。”

怕他累,体贴他,是这样。

顾西泽似这才放松下来,声音顿时便带了疲倦。

“你想看电视,我帮你开。”

他将那一小碟的苹果插上牙签放在程意意手中,起身去开电视。

他动作时,衬衫袖口上滑,腕上的半截表盘正好暴露在程意意的视线中。

带着黑金属切割和科技感的表盘。

程意意一眼便认出来,他还戴着!她惊讶抬头去看顾西泽。

却只看见他俯身去开电视的背影。

浪琴五年前的情侣表式样。

她曾经有着一模一样的一只。

表盘的背面刻着彼此名字的缩写。

可她的那一只,却遗失在了五年前那架飞往伦敦的飞机上。就在经济舱右边靠近遮光板的位子,她至今记得那趟航班的编号和乘务员的名字,可那只表,大概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她已经不大愿意当时的自己是怎样的心态,将那只表刻意遗忘在座位上。

她从不爱哭的,有时即使眼泪已经到了眼眶里,大部分时候,是深吸口气挺直腰板咽回去。

唯有那天,她从崇文的教务处领了帝国理工的入学通知,拎着简单的行李,眼泪从候机的三个小时一直流到飞机落地。

她的人生第一次将什么面子和形象都抛到谷底。

她的大脑只一直循环着一个念头,她是真的要离开这座城市了,也是真的失去了这世上对她最好、给她最多包容与爱的人。

飞行的十二个小时里,她分明紧捏着那块表,可飞机落在希思罗机场的时候,却松了手。

她当时想的大概是,以后的路,终究是要自己一个人去走了。

程意意自以为决绝地下了决定,可第二天,她便再忍不住登上航空公司的官网去填了失物登记。

那表本就不算贵重,当时没有收到客服回复的邮件,即使后来程意意几次三番去机场询问,也再没了下文。

此刻看到他腕上的手表,程意意悄悄将自己的双手塞回了被子下。

电视一打开便是个娱乐频道,程意意还没来得及看清画面,只模糊听到宋安安恋情几个字,便被顾西泽切换了频道。

她抬眸去看他的神情。

自然又平静,她什么也没看出来。

“怎么换台了?”程意意没沉住气。

“我记得你不喜欢看娱乐频道。”顾西泽回眸,“我记错了吗?”

“没有。”

电视最终停在了动物世界的频道。

非洲大草原的动物们迎来发情期,节目的配音一本正经在科普。

配上的视频满屏都是尴尬。

第15章 15

昆南不知打哪儿得知程意意在帝都住院的消息,风尘仆仆从正出差的S市跑回帝都,下飞机便开车直奔程意意所在的医院。

“行了行了,我知道,”昆南烦躁得想把手机从车窗户里扔出去,“不就是签个合同吗,多大点儿事儿,你替我去签不行?”

“可这毕竟是老爷子第一次交给您的任务,您好歹得做出些个样子来…”那边的特助着急得险些哭出来。

“行了,甭烦了,”昆南把电话拿远,“我开车呢,挂了啊,你好好干。”

这边的特助还没出口的话被电话嘟嘟的忙音掐断,拿着电话挂也不是,再拨也不是,只得一个劲儿长吁短叹。

这小祖宗真是越大胆越肥。

原本想着在昆老太爷跟前磨了几年,应该是学乖了才放他出来做事历练,没成想连老太爷的名头也压不住他,这混不吝的小霸王谁也不怕。

第一次签合同就敢放合约方鸽子…特助越想越觉得前途无望起来,摊上这么一位主,还不得天天跟在他后面给他擦屁股…

这边的昆南却是听不到他的心声了,他三步并做两步穿过走廊,直至推开程意意的病房。

程意意今天的头晕好了许多,正仰头靠在窗边的沙发上晒冬日里难得的太阳。

听见推门,以为是护工,回头正要说话,抬头却才看清楚来人是昆南。

他就站在门口。

许多年不见,他似乎长高了许多。毕竟是表兄弟,细看,便能在眉眼间找到和顾西泽的几分相似,连头发也是如出一辙精神地修短。

不同的是,顾西泽的黑发是沉稳内敛的原色,昆南却漂染成了白金。

一般人肯定Hold不住这个炫目的白金,但昆南的轮廓立体,五官更多了几分常人少见的精致,这发型由他染出来,便多了几分不羁的洒脱与活力动感。

“昆南。”

一别多年,再见故人。

程意意心中也有几分意外之喜,面上便不吝惜带了笑意,“好久不见。”

她的娇俏甜美的虎牙已经整整齐齐,眼睛里就像汪着一湖秋水,翘起的唇角如同拂过的春风。

昆南觉得自己就这样被个笑容困在了原地,他的嗓子哽咽,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好久不见。”他顿了顿,才艰难念出接下来的两字,“意意。”

“见到我你这么感动吗?”程意意笑着开起玩笑,“愣着都不知道进门了。”

“嗯,感动。”昆南这才动了,迈开腿进门,径直走到沙发边蹲下来,把她搂进怀里,轻轻给她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感动得都快要哭出来了。”

他的声音就附在她耳边。

程意意赶紧推开,“有话好好说,别撒娇别动手动脚啊!”

“在国外呆了那么久,意意,你怎么就一点没学到人家的open?”昆南不满地松手,站起来去查看程意意的伤口。

隔着纱布,他也不好撕开看,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去看程意意的面色,“疼吗?”

程意意翻个白眼,“你说呢?”

“我知道很疼。”昆南收回手,“从前被夹断个指甲你都要委屈念好几天呢。”

昆南和程意意从初一起便是同桌,关系一直是最要好的。

初三之后程意意被分到附中的优生一班,虽然班级不同了,两个班却还在同一层楼。

更何况昆南从来不被学校的那些条条框框束缚,他想见程意意,便直接来一班串门,和程意意的同桌换个座,在一班听课。

有什么事,也习惯先和程意意说。

附中的风气崇尚自由,昆南这样背后虽然有人议论,却倒也没有被老师为难过。

他在沙发旁的茶几上落座,久久凝视了程意意的脸。

“看什么呢!”程意意不乐意,抬着手上的书遮住了他的视线。

“我看看是谁这么没良心,这么多年不和她最好的朋友联系。”昆南扒开书,“朋友好不容易拿到她的号码,还被拉黑了!”

程意意讪讪把书放下,“没有拉黑啊…我只是把电话卡给扔了。”

“程意意,你是怎么厚着脸皮说出这种话的!”昆南扯了扯她的脸颊。

“好好说话!扯脸容易长皱纹!”程意意啪一声便拍掉了他的手,“再说我又不是为你扔的电话卡。那号码一天三五十个骚扰电话,我实在忍不了,索性就给扔了。”

“真的?”昆南半信半疑。

“真的!”

“那你新换的号码为什么不告诉我?”

程意意往后缩了缩,还没来得及遮住,身后的手机便被昆南抢了去,给他的手机拨号。

直到把程意意的号码存进电话薄,他才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再去捏她的脸,“来我看看皱纹都长哪了。”

“这!”程意意指着眼角,她最近老有一种眼角在长鱼尾纹的幻觉。

昆南俯下身仔细帮她看看,那眼角白皙光滑,都是胶原蛋白,哪里有鱼尾纹的痕迹。直起腰来,他嘴上却并不这样说,“没有爱情滋润的女人老得最快,你看表哥那么多年就一点儿不见老,他可过得滋润得很呢。”

没有等到预料中的安慰也就罢,还被戳着心窝子来了一下,程意意脸上的笑顿时就绷不住了,“你走,你一说话我就想打你。”

“知道电视里那些忠臣为什么总被皇帝喊打喊杀吗?因为他们老瞎说大实话。”昆南从果盘里拿个苹果,清脆咬上一口,“娱乐版新闻你看过吧,就算媒体总爱修辞夸张,但他这些年换过不止一个女朋友的事实可是跑不了的。”

“远的不说,就说现下那个宋安安…”

“好了别说了,”程意意捂上耳朵,“一见面你就跟我说这个,我不想听。”

“行,我不说。”昆南把果核扔进垃圾桶,拍拍手站起来,“你知道,我就是见不得你受委屈的。反正你难受时候别来找我哭就行了。”

当初程意意和顾西泽分手之后便去了伦敦。

昆南什么也没来得及问清楚,顾西泽更是对这件事情讳莫如深。也因此,这些年来,昆南始终不清楚他们分手的真相。只因为他心里更偏向更喜欢程意意,便把过错一股脑怪到了自己表哥身上。

更何况背井离乡的人是程意意,表哥这些年看起来可一点儿不受影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你和顾西泽吵架了吗?”程意意心中疑惑,干脆直接问出来。

她记得从前的昆南最听顾西泽的话,听不得别人说他表哥一句不是。

昆南是家中独子,父母把他捧在手心疼爱,也养成了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打小就是个混不吝的小魔王,也只有顾西泽的话他能听进去几分。

而现在,他的言语间提及顾西泽时,却尊崇不再。

“问这个干嘛?”昆南不想听这个,移开话题,“要出去走走吗?今天太阳特别好。”

昆南不答,程意意也不再追问。指指后头的伤,“头发都剃秃了一片,不想去。”

要出门也得等她拆了线,头发放下来,遮住那片秃掉的地方。

“病房里多闷!出去走走伤口也能好快些——”昆南继续劝她。

“程小姐要出门?”

恰逢护工推门进来,听到昆南只言片语,便以为程意意要出门,面上带了笑意,“顾先生昨晚来的时候给您买了帽子呢,吩咐我您要出门的时候给找出来。”

顾西泽来的时候程意意已经躺下睡了,因此并不知道他来过。

“他晚上常来吗?”程意意听出端倪。

“恩,顾先生来得晚,那时候程小姐您都睡下了,有事情他便都告诉我……”

“聒噪。”昆南低咕一声,直接了当打断她,“帽子找着了么?”

“哦,这就找。”护工赶紧弯腰打开柜子,片刻便拿出那帽子来。

那是顶Eugenia Kim的冬帽,买的是程意意喜欢的乳白色,帽子精致大方,不是顾西泽的风格,却是程意意喜欢的款式。

昆南接过帽子,套在她头上,完美遮住了包着纱布的伤口,两条黑色的辫子垂下搭在程意意的米色羊毛衫上,看起来清新又安静,不像是病人,倒像精心打扮学生妹。

程意意一向对能把自己变嫩的东西乐此不疲,对着镜子又摆弄了几下,嘴角这才翘起来,套上羽绒服,“走吧。”

程意意住的是帝都出名的军区医院,并不像许多公立大医院一样人满为患,又是在住院部的单人病房,医院走廊静悄悄的,偶尔才有护士走动。

昆南陪着程意意散了好一会儿步,又在住院部的花园里晒了会儿太阳,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来,“诶,意意,你还记得我在这住院那次吗?”

记得,初中时候昆南一对几和别人打架,最后被人拿着啤酒瓶偷袭,脑袋开了瓢。

“那天你带给我的生滚鱼片粥特别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