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意意走出几步突然站定,新闻上,崇文招待所门口,她就是从这辆迈巴赫里下来的。

这是顾西泽的车。

她回头。

顾西泽不知什么时候下车,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

“你怎么来啦?”程意意笑起来,扯开下巴的围巾。

“为什么不接电话?”顾衍站在原地,面容极力保持平静,眸色却越发深沉。

程意意自然明白他是生气了,笑意也有些绷不住,埋头闷闷踢了一脚地上的积雪,“我今天去…就关机了,没有看到你的电话,对不起。”

她解释的那句说得实在太低,仿佛就只在唇齿间嘟囔一下便咽了回去,他只听到了她的对不起。

大风刮过,短短片刻,她没了围巾遮挡的脸颊便被冻得通红,程意意没忍住轻轻打了个喷嚏。

她有点儿想看看他的神情,刚抬头,眼睛便被人蒙住了。

她眨了眨眼,是顾西泽的手。

“我不需要你说对不起,不需要。”顾西泽的声音很低,压抑而隐忍,“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告诉我?”

他不轻易动怒,却总是为她破例。

她似乎有无数的办法轻而易举让他生气。

她关了机,却言笑晏晏从别的男人车上下来。

“我的生日。”程意意的眼睛酸了酸。

顾西泽没有出声,他在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们一起林光寺的前面古树下发誓的那一天。”

他们的纪念日。

发誓彼此爱意永存的日子。

那是父亲入狱后的第三年,她上了高三。

离除夕不到七天,学校还在在补课。冰天雪地,他跨过大半个城市,在教室外面等了很久,给她庆生。

她放学的时候,他手脚僵硬,浑身都已经冻得冷冰冰,程意意最怕冷,却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他的大衣上似乎都有了冰碴,冷硬地扎疼了她的脸,然而两颗心却是火热的。

父亲入狱后,除了顾西泽,再没有人记得她的生日。

她不想吃蛋糕,红着眼睛,拉着顾西泽去了林光寺。

那里有一棵千年的姻缘树。

她听说过一次,便记在了心上。

顾西泽是无神论者,难以想象他会陪着她做那样幼稚的事情。可他那天确实陪着程意意,一本正经在那颗树下发了誓。

时间已经那样久了,也许拴着他和她名字的红绫早已经风化,湮灭在了帝都的风里。

第23章 23

帝都冬天的风能席卷一切,携带着彻骨的寒意而来, 声啸切人耳。

顾西泽站在原地, 他的手轻轻颤了颤, 缓缓垂了下来。

掌心残留的温热在零下的温度里瞬间成为了一抹冰凉的水迹。

她额角的碎发被风吹起, 脸颊和鼻子被冻得泛红, 眼睛的水光里倒映着他的模样。

永远都是这样, 她就这样流着泪, 专注地凝视他, 让人产生她的世界唯有他一个人的错觉, 而他没有免疫, 也无法抗拒。

顾西泽错开眼睛, 突然觉得自己可悲极了,从很多年前起, 他患上程意意这场感冒开始, 他没有抵抗, 不想吃药,最后再也没有机会痊愈。

小感冒每每发作起来, 总是给他一记重击,让人好似浑身四肢百骸都失去力气。

顾西泽动了动, 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以为你忘了。”

他帮程意意重新把围巾拉了起来,“天冷,回去吧。”

他的语气平淡,仿佛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过。

程意意却知道不对劲, 她心中千头万绪绕成一团麻,慌得要命,却找不到出错的源头。

她知道,两人都不再是十几岁时候可以把爱与恨肆无忌惮说出口的年纪,如今的他们已经失去了那样的勇气。时间的滚滚车轮已经将他们爱情里风发的意气碾碎,在彼此心间划出天堑来。

即使瓷面已经修补完整,裂痕却再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抚平的。

不敢质问,因为害怕失去。

沉默又隐忍地,他们不约而同将一切疑问和间隙埋藏在了心里。

不,不该是这样的。

慌乱中,她一把紧紧拽住他的手。

“我不冷,你别走。”

“别闹,”顾西泽低声哄她,“公司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我只是抽空过来看你一趟。”顾西泽没说谎,他丢着案几上许多事情,推迟了一堆会议,好不容易才抽出身过来。

程意意的眼眶更酸了,她松开手,然后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我没有闹。”

她的手紧紧抱住他的腰身,汲取温度,仿佛那样才有了说话的勇气。

“上次我这样抱着你的时候,是在崇文的女生宿舍楼下。”

“那天你本来在准备答辩,我在电话里骗你我病了。”

“因为在那之前,你忙着家里和毕业的事情,两个星期我没能见到你一面。”

“我抱着你,你亲了我的额头,骂我是小骗子。”

往事历历在目,程意意觉得说出来就忍不住哽咽,可倘若真哭出来,便也说不下去了…她只能强忍着,忍住红肿的眼眶,忍住内心所有的涩意,好教他能清楚地听她接下来的话。

“你知道我的记忆力,我忘不掉的。”

“我记得那天你手指上美工刀划破的伤口还没有痊愈,记得那天落在你发梢的柳絮……我清清楚楚记得那时候想你、盼着你出现在我面前的心情。”

“所以离开帝都的时候,我无数次强迫我忘掉,彻底做一个自私又绝情的人开始新生活多好,反正你眼里的我就这样的…”

“可是我总是忘不掉…”

她的鼻尖抵着他的胸膛,如同那样便得到了喘息,眼泪大颗无声地浸染在他深色的大衣里,很快失去踪迹。

“我想你……我骗了你,可我还是想你。”

“我不敢见你。”

“怕你看见我脸上会是陌生和排斥——”

“我怕你已经将我完全扔出了你的生活——”

“怕你交了新的女朋友——”

“我胆怯,我什么都害怕。”

她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越发用力抱紧他。

他动了动,终于静默着抬起手来,环住了她的肩膀。

他没有说话。

他在等她说下去。

那动作仿佛极大的安慰与鼓励,程意意泣不成声,可她最终告诉了他。

“我爱你。”

这三个字出口的瞬间,她能清晰感觉到他的身体如同受到震动般僵硬了。

“如果从前你不相信,那我再说一次,”程意意止住哽咽,努力让自己自己的话更清晰一些。

“我爱你,就像你一样的。”

程意意终于推开了他的胸膛,不再躲闪,仰头看着他的眼睛,“我不是故意不接你的电话,我……”

她没有说完,这些解释便永远咽了下去。

因为顾西泽俯身封住了她的唇。

他在无声回应她,他相信她。

未尽的语言语言淹没在这深吻里。

他无法形容胸腔里一瞬间喷涌而出的感情有多么激烈澎湃,热烈又滚烫。

她爱他。

那是世上最动听的言语,让人疯狂,让人甘心沉沦。

心脏和血管在一瞬间急剧收缩,仿佛注射过的肾上激素流入四肢百骸。

风夹着大雪飘落在他们的头发、衣襟。

可他们谁也没有停止这个狂风骤雨般的吻。

汹涌的欲望无从宣泄,只有用力地亲吻,仿佛那样失控便能把彼此糅为一体,将爱意融合进彼此的血脉里。

等程意意从欲望中稍微清醒,找回些许神智,她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跟着顾西泽回到了他的公寓。

她曾经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公寓,从玄关到客厅,从沙发、书架到每一个摆件,熟悉得让她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她怔愣着转身,去看身后的顾西泽,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世界便在这一瞬间天旋地转。

她被他打横抱了起来,接着那个长吻,唇舌滑入他的口中,探索唇齿间每一寸角落,用尽力气汲取她熟悉的气息,不同于刚才的热烈,而是温柔到极致的缠·绵,仿佛那爱意便是他赖以生存的氧气。

他将她放平在沙发,覆下身来。

突如其来的重力让她感受到彼此紧密贴合的身体。

他们曾经熟悉彼此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如同熟悉自己那样。

漫长的分别里,他们都曾忍受身心的煎熬,那样的煎熬渐渐成了一种期盼和希望,在重逢彼此尽情触碰的那一刻全数释放,心灵的无限满足,便也造就了生理前所未有的快感。

这一刻,他们离得近极了,鼻尖相抵,唇齿相依。

彼此熟悉的味道恍若这世界上最美的催·情·剂。

他含着她的耳垂。

温热酥麻的快感让她一瞬间绷紧了脚趾。

“西泽……”

“我在。”

久违的痛楚让她扬起脖颈,指甲不自禁深深陷入了他的背脊。

他伏在她的身上,用最轻柔的动作将她纳入自己的怀里。

“我爱你。”

漫长的欢愉中,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又微微嘶哑,一字一句告诉她。

他虔诚地亲吻了她的眼睛,仿佛那是世上最神圣的仪式。

……

下了一整天的雪,在傍晚的时候终于停下来。

顾西泽起身去给她做饭。

室内开了暖气,程意意赤着脚,拖着酸软沉重的身体,从床上下来。

卧室铺着北欧简约风格的蓝白灰三色几何地毯。

程意意脚下一时不稳,踉跄了几步才扶住墙面。

打开衣帽间,她本意是想找件衣服裹着到客厅去拿回自己丢在那里的衣物。

可打开门的那一瞬间,程意意觉得自己又想哭了。

衣帽间里,她五年前的那些衣裙外套,依旧紧紧挨在一起,占满了一半以上的空间。

程意意爱漂亮,别的不多,最多的就是漂亮的衣裙。

走的时候她惊慌失措,连宿舍的东西都没来得及好好收,更别提放顾西泽这儿的。

她甚至想过,她的这些东西他也许早就打包扔了出去。

然而现在,她却看见,当年留在宿舍的那些衣裙一并被井井有条安置在他的更衣间里。

在原地愣神很久,程意意才动了动,找了从前的衣服穿上。

她上大学的时候老是觉得自己应该更瘦一些,然而这些年她真的瘦下来,穿上从前的衣服,对着更衣镜左照又照,却始终觉得宽松得不如从前好看。

程意意在大衣口袋里找到一根皮筋,将自己的长发扎在脑后,走出卧室。

将忘情时扔在客厅地毯上的衣物一一收起来放好,她悄悄走进厨房,抱住了橱柜前做菜的顾西泽的后腰。

“快好了,饿了吗?”他柔声问她。

“恩。”程意意把头埋在他的背脊上。

“我上午就没来得及吃饭。”

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他的衬衫袖口挽至手肘,关了火,利落将锅里滚烫的骨汤倒进煮好的面条里,放进烫好的菜心、香菇和鸡蛋。

“今天吃长寿面。”

程意意不喜欢吃面条,所以他尽量把长寿面做得好看些。

他将面条端到餐桌上,帮她拉好了位子。

“你不问我为什么没来得及吃早饭吗?”程意意偏头。

“哦,为什么?”顾西泽摆好筷子,顺着她的话发问。

程意意坐到长寿面前,拿着筷子夹起一根,等它变冷,“我去参加了《天生我才》的挑战赛。”

“录了四个多小时的节目,所以才没有接到你的电话。”

“怎么突然想到参加这个?”

程意意本要把面条夹进嘴里,闻言,动作顿了顿,偏头笑起来。

“要是旁人说分手的这些年,我交过男朋友,你会介意吗?”

顾西泽最了解她不过,闻言,心中便立刻意会。

她在影射宋安安。

就像从前念书时候,他被人拦住表白,尽管当时他便拒绝了那个女生,可程意意不知怎地还是从旁人耳朵里听到了。

那女生的面容他早已没了印象,只记得她当时在崇文似乎小有名气,之前曾主持过几次文娱晚会。

后来,便没有后来了。

因为那个女生每次一参加主持人的选拔,程意意必然也会参加。

她努力想要做到一件事情的时候,就没有做不成的。

她不找人麻烦,只在旁人最值得骄傲的领域超越她们。

顾西泽不知怎地,突然想要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