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去家庙待个三年长长记性。”凌洺道,反正大儿媳妇可以主持中馈,少了韦氏也没影响。

凌渊自然不会说什么。

兄弟俩又说了些边关和朝廷上的格局,凌洺犹豫了下正了神色:“皇后腹中确定是皇子!”就连他这个刚来的都听到了一些流言蜚语。道是皇后怀了个公主,陆家要‘偷龙转凤’,也是巧了,陆家正好有两个媳妇怀了身孕,与皇后前后各差了一个月。

凌渊划了划杯盏,皇后未必没动过这个心思,她离宫一来是为了避开钱太后,二来怕就是为此。不过陆家并没有明说,若是说了他该是会反对的,得不偿失。

幸好,陆静怡这一胎已经确定是男胎,省了一大串麻烦。

“九成把握是皇子!”太医院那帮子人小心谨慎惯了,都不敢把话说满,不过那么多御医异口同声,出现意外的情况微乎其微。

凌洺略松一口气,又道:“坊间舆论不利于皇后,不少小道消息都说皇后怀的是公主。”

凌渊笑了笑:“我知道,是宗室在兴风作浪。临产时会请德高望重的命妇和宗室进宫陪产。”若是皇子皆大欢喜,若是女儿,皇后也只能认命了。

凌洺便笑了,其实站在凌家的立场上,小皇帝是不是陆家外孙对他们而言并不重要。凌渊肯定是要去教导小皇帝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宗室过继反而对凌家更有利一些。

陆家的外孙自然是更亲近陆家的不是吗?他能想明白的点,凌渊怎么可能不知道,不过是这些话说出来太些伤情份了。

“陆家提过让侄女嫁给小皇子吗?”凌洺看着凌渊问道,当年他们帮着先帝复辟,先帝主动提出与陆家联姻,将未来皇后与太子之位作为报酬。

凌渊淡淡道:“我拒绝了。”

凌洺一愣。

凌渊:“高处不胜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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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昌元年底,在一众人的见证下,皇后诞下嫡长子,这孩子生的有些羸弱,让不少人揪着心。出生当日,小皇子便被立为太子。

彼时乾清宫里的皇帝还昏迷不醒,这几个月他偶然间睁开眼过,然而神智模糊。

如今太子已立,昭示着一个新时代的来临,朝廷上下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新出生的小太子身上,乾清宫里的皇帝便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隆昌二年三月,在病床上躺了半年的皇帝驾崩,不足百日的太子登基,成为有史以来最年幼的帝王。因小皇帝过于年幼,便在殿上设一纱屏,由陆静怡抱着上朝,民间戏称娃娃皇帝。

每一次上朝,文武百官都能听见哇哇大哭声从上头传下来,场面颇为滑稽。

“娘娘,御医说太皇太后快要不行了。”

新皇登基,钱太后也被晋为太皇太后,这是孝道。陆静怡不会为了意气之争而授人以柄。甚至她都没有把钱太后送回皇陵,而是继续让她住在慈宁宫。一些事先帝做的,他们母子却是不方便做的,免得落下个欺凌寡妇的名声。

陆静怡头也不抬的应了一声,哄得儿子睡了才站起来,淡声道:“去看看吧!”

慈宁宫依旧金碧辉煌,可再也没有了先帝时期的轻松惬意,一朝天子一朝臣。这里的宫人身上都透着消沉颓丧。

宫人见到陆静怡纷纷下拜:“太后!”

才走到门口,陆静怡就闻到了浓郁的药味,她的嘴角微不可见的弯了弯。

寝殿内,昔年盛气凌人的钱太后已是骨瘦如柴,在皇帝被晋王重伤后,钱太后身子就垮了,可至少还有一线希望,然而等皇帝驾崩的丧钟响起,钱太后当场就吐了一大口血,眼下不过是在熬日子罢了。

陆静怡进来时她正在撕心裂肺的咳嗽,似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兰心正在替她顺背,好一会儿才算是止住了咳嗽。咳得眼前发黑的太皇太后看着帕子上的血,扯了扯嘴角惨然一笑,就听见宫人的请安声。

太皇太后如遭电击,豁然抬头就缓缓走来的陆静怡,雍容华贵,气势凌人。

“啊!”太皇太后尖叫一声就像是看见了灭门仇人一般扑了过去,全无之前的虚弱。

自然她是碰不着陆静怡的。

陆静怡冷眼看着在宫人怀里扭打挣扎丑态毕露的太皇太后,她嘴里还在语无伦次的骂着:“你个贱人,你还我儿子,杀人偿命,你谋朝篡位,谋杀亲夫…”

陆静怡突然就笑了起来,她挥了挥手让闲杂人等离开,只留下了几个心腹。

一群人如蒙大赦,看也不看歇斯底里的太皇太后,飞快退下。

一旁的兰心犹豫了下,不知道该不该走。

陆静怡轻笑:“兰心,这两年辛苦了你,以后你不必再照顾太皇太后,哀家已经替你安排好去处。”

兰心大喜,忙道都是奴婢分内之事,又谢恩。

太皇太后脑中嗡的一下,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的看着兰心。

兰心心虚的低下头,小步快跑离开。

“她,她,”太皇太后指着陆静怡:“她被你收买了。”

陆静怡轻轻一笑,在旁边的黄花梨木圈椅上坐了才慢条斯理道:“良禽择木而栖,谁让母后倒行逆施,让身边人都觉得跟着您落不到个好下场,所以不得不另谋他路了。”

“贱人,贱人!”太皇太后嘶声痛骂,也不知是在骂兰心还是陆静怡。

陆静怡眉梢都不多动一下,她轻轻拨弄着指套,慢慢道:“这宫女倒是个人才,用郑氏母子吓您,撺掇您回宫这主意,可是她想出来的。”

太皇太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你要是不回宫,先帝也不会失信于天下,让满朝文武对他失望透顶。也许这会儿,先帝还活着呢!”

太皇太后耳畔轰然作响,她整个人都都抖了起来,如同秋风中的落叶瑟瑟发抖。

陆静怡垂眸盯着她布满血丝的双眼,迎着她怨毒憎恨的目光一字一顿:“你和先帝落到这地步,都是你咎由自取。”

第189章

“不是我, 是你, 都怪你们这群欺君罔上的乱臣贼子。”太皇太后抖着手指着陆静怡,声嘶力竭地控诉:“是你们,是你们害死了皇帝, 是你们。”

陆静怡漠然的看着癫狂狰狞的太皇太后, 语气平静的陈述:“若不是你自作聪明, 如今你还是金尊玉贵的太后娘娘, 先帝也还安安稳稳的坐在龙椅上,说不得你都有好几个孙子孙女承欢膝下能尽享天伦之乐了。”

她语气一变:“可这一切都被你给毁了, 你知道吗?我们陆家的确想要荣华贵贵, 位高权重,可难道这不是我们该得的吗?若非陆家, 你们母子早就被废了。可我们陆家从来都没想过独揽大权, 凌驾在皇权至上。

是你,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容不得功臣, 给先帝灌了满脑子歪理,偏先帝又是个耳根子软毫无主见的,对你言听计从。以至于做了一件又一件的荒唐事,寒了天下臣民的心,否则晋王、祁王哪里会起篡位之心,先帝也就不会众叛亲离,落得个枉死的下场了。

再退一步,就算他们反了, 若是陆家依旧支持先帝,先帝哪里会毫无抵抗之力呢!可你容不得陆家,我们凭什么要帮先帝。

所以你说先帝是不是你害死的,你是不是自作自受?”

“不是的,”太皇太后瞳孔缩了又缩,她连连摇头,喃喃:“是你们害死了皇帝。”

陆静怡轻嗤一笑:“你就继续自欺欺人吧。”她慢悠悠的站了起来,理了理袖摆:“母后放心,您薨逝后,哀家定然会将您风光大葬。”

太皇太后毫无所觉,还在喃喃自语:“不是我,是你们害死了皇帝,是你害死了皇帝。”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陆静怡嘴角一扯,旋身离开。

六日后,钱太后薨,丧讯传到宫外,刚哭过先帝的众人再一次准备进宫哭灵。

这一次洛婉兮依旧告了病假,她怀着九个多月的身孕,哪里敢乱走,尤其是龙凤胎的前车之鉴摆在眼前,满七个月后,洛婉兮是哪儿都不敢去了。就怕磕磕碰碰动了胎气,引发早产。烜哥儿的体弱多病是她一直以来的隐痛。

即便外人要说她恃宠生娇她也顾不得了,名声哪里能及得上孩子重要,遂她安安分分待在家里等着瓜熟蒂落。

如此这般到了四月中旬,洛婉兮正看着儿女在罗汉床上互相打闹,突觉肚子一阵抽疼。

时刻关注着她的桃露一惊,再一看羊水破了,赶忙扶住她,马上令人去通知凌渊和传产婆。

桃枝立刻把两位小主子连哄带骗的抱走。

小孩子敏感,一看这架势就嚎啕大哭起来,在丫鬟怀里牛成了麻花:“娘亲,娘!”

听得洛婉兮心都揪了起来。

两个孩子一走,洛婉兮再也绷不住镇定之色,虽然生过一次了,可她还是怕啊!

“夫人别担心,”桃露一边指挥人抬洛婉兮进早就准备好的产房,一边安慰:“御医都说了小公子胎位正,您这又是足月的。”

豆大的汗顺着洛婉兮的面颊往下淌,她勉勉强强回应了桃露一声。

凌大夫人和洛婉妤闻讯赶来,见院子里井井有条,倒不需要她们指挥,便放了心,两人赶紧进了产房。

“通知你家公爷了吗?”凌大夫人问。

“已经派人去报信了。”

凌大夫人心下又是一定,女人生产犹如在鬼门关转圈,要是洛婉兮有个好歹,她们可没法向凌渊交代。

此时凌渊正在上书房与一干大臣议事,陆静怡坐在屏风后头。因为不是在金銮殿这样郑重的场合,所以只有象征意义的小皇帝并不在场。

上书房外的太监犹豫了下,一时倒不好决定要不要通报,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凌阁老十分爱重他夫人,他也是知道的,若有个差池,他可担待不起。

待太监传了话,不等凌渊开口,帘子后面就传出一道温润的声音:“女子生产不易,凌阁老赶紧回去陪伴洛姑姑吧,剩下的交给其他大人处理即可。”

凌渊抬手一拱:“多谢太后体恤。”

又有人笑道:“咱们就先在这儿恭喜凌阁老了。”

凌渊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

诸人知道他担心家中生产的妻子,便也不多言,毕竟女人生产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就是他们这些大男人都知道其中凶险,何况凌夫人之前就经历过一次难产。

凌渊对他们略一颔首,便抬脚离开。

玉兰鹦鹉镏金立屏后,陆静怡垂眸看着手上繁复的指套,上次那样凶险都平平安安,这次想来也会平安顺利的。若是再添个儿子,他应该很高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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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渊赶到时,洛婉兮还没生,不过无论是母亲还是孩子情况都不错。

凌渊单膝跪在脚踏上,俯身亲了亲她汗沁沁的鬓发:“没事的别怕!”

恍惚间对上他的眼,洛婉兮其实特别想把这句话还给他,不过她实在是没力气开口了,感觉自己一开口就要尖叫起来,简直疼死了个人,她以后再也不要生了。完全忘了生龙凤胎时,她就咬牙切齿说过这话。

未时半,一声嘹亮的啼哭声从产房传出来。

“是位小少爷。”

“母子均安!”

“二少爷表白胖胖可真标致!”

隐隐约约的声音传出来,令守在外头的一干人等喜形于色。

洛婉兮撑着最后一点力气看了看折磨了她两个多时辰的小东西,明显比他哥哥姐姐刚生出来时壮实不少,心里一松,她眼睛一闭就昏了过去。

凌渊悚然一惊。

“夫人这是累晕了!”经验丰富的产婆赶紧道:“睡一觉就好。”

凌渊绷紧的神经才放松下来,怜惜的摩了摩她苍白的面颊,两个儿子足够了,他再也不想受这种煎熬了。

洛婉兮再添一大胖小子的喜讯不一会儿就传到了慈心堂,凌老夫人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老六家的果然争气。”介于烜哥儿一直以来的体弱,凌老夫人一直都有些担心,这下是彻底放心了。

“把那把如意金锁取来。”这是她在小佛堂供了七七十九天的。

取来金锁,凌老夫人就兴致勃勃的站起来:“走,瞧小娃娃去。”

新鲜出炉的凌二少爷就这么被人围观了好几场,哪怕他吐个奶泡泡都能引得人大惊小怪一场。

宫里头的陆静怡也得到了消息,她低头看了看摇篮里的儿子,小家伙刚刚因为吃药哭了一场,现在脸色都还有些发青。

她低头亲了亲儿子温凉的脸蛋:“彻儿你可得争气些!”

小皇帝嘴角轻轻动了下,似乎是在回应母亲。

陆静怡便笑了,转头吩咐:“金兰,你去挑些合适的礼物送去国公府,替哀家恭喜凌阁老和洛姑姑。”

金兰顿了下后屈膝一福:“是,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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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婉兮这一睡就是两个时辰,直到戌时才悠悠转醒,一睁开眼就对上凌渊的双眼。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凌渊柔声询问。

洛婉兮忍着浑身的酸麻摇了摇头:“孩子呢!”一张嘴就被自己嘶哑的喉咙吓了一跳。

凌渊扶着她的头,将一盏蜜水递过去:“先喝口水,”又道:“炼儿还在睡。”这名儿是早就想好的。

就着他的手,洛婉兮把一杯水喝的干干净净。

等她喝完,孩子也被抱来了。一见孩子,洛婉兮脸上便洋溢出笑容,顿时连疼都感觉不到了。

凌渊把孩子放在床头:“孩子很健康。”

洛婉兮轻轻点了点头,这孩子一看就健康的很。洛婉兮越看越爱,看的一颗心都要化了,低头亲了亲他嫩乎乎的脸蛋,一股子奶香味,甜腻腻的。

“壮壮融融怎么样了?”洛婉兮想起了被她吓得哇哇大哭的儿女。

“在用膳,等他们吃完便会过来了。”凌渊含笑道:“刚才姐弟俩还围着炼儿转,嘴里叽里咕噜了一通,也不知在说什么。”

话音刚落,洛婉兮就听见了婳姐儿的小奶腔:“娘!”

人未到声先至。

洛婉兮抬头就见桃枝抱着婳姐儿,桃露抱着烜哥儿,一前一后进了屋。

婳姐儿探着小身子双手大张。

凌渊起身抱过她放在床边。

小丫头扭来扭去想上床,凌渊抱着她不松手,怕她碰疼了洛婉兮。

婳姐儿不满的瞪着凌渊,那表情活脱脱的你好讨厌。

看的洛婉兮忍俊不禁,连忙转移闺女注意力:“融融和壮壮晚膳吃了什么?”说着又摩了摩刚刚过来的烜哥儿的脸。

被摸脸的烜哥儿满眼好奇的盯着弟弟,不由自主的伸手抓住了襁褓中的弟弟的手,恰在此时炼儿也不知是饿了还是尿了,咧开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惊得烜哥儿瞪圆了眼睛,赶紧甩开他的手,还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愣愣的看着大哭的弟弟。

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

婳姐儿眨了眨眼,伸出肉乎乎的手有模有样的拍了拍弟弟:“不哭。”

在小儿子震天响的哭声中,洛婉兮不厚道的笑出声来。

第190章

“奴婢去时, 凌夫人还在昏睡不甚方便, 遂奴婢传达了娘娘的慰问之后并没有进去探望凌夫人,凌阁老代凌夫人谢了恩。”金兰毕恭毕敬的说道。

陆静怡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手上的拨浪鼓,漫不经心的询问:“那凌小少爷看到了吗?”

金兰回道:“看到了, 奴婢代娘娘看望了一眼。”

“情况如何, 长得像谁?”陆静怡饶有兴致的问她。

金兰顿了下, 斟酌着用词道:“恕奴婢眼拙, 奴婢瞧不出凌二少爷更像谁一些,身体瞧着还可以。”

陆静怡摇了摇拨浪鼓, 叮咚叮咚之声不绝于耳, 半响她才道:“身体好就好。”她没见过凌渊和洛婉兮的长子,不过根据祖母嘴里的只言片语, 是个羸弱的。如今这个次子足月出身又是顺产, 想想也该是个健康壮实的。

金兰悄悄抬起眼皮看一眼陆静怡,她知道主子一直以来对凌夫人都有心结, 眼下这么听着倒是替凌夫人高兴, 然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又说不上来。

“娘娘,陛下呛奶,哭得厉害!”一花容失色的宫女疾奔而来。

陆静怡心头一悸,豁然站起来向外走。

小皇帝是胎里带出来的弱症,出生这半年大病小病不断,也亏的是生在皇家,整个太医院都围着他转, 各种奇珍妙药应有尽有,才能平平安安长到半岁。

虽然比出生时健康了许多,但是较之寻常孩子依旧体弱多病,故而陆静怡并不敢放心,哪怕是一次小小的呛奶也能引得她心惊胆战。

等陆静怡到时,小皇帝已经缓过来在奶娘怀里一抽一抽的哼哼唧唧,见到母亲,湿漉漉的大眼睛一转,两只小胳膊就动起来。

陆静怡赶紧接过来自己抱着哄,看着儿子通红的小脸,眉头紧皱。

急出一身冷汗的两个奶娘立时下跪请罪。小孩子呛奶是寻常事,可谁叫她们奶的是当今皇帝呢。

陆静怡烦躁的蹙眉:“都退下!”

两位奶娘如蒙大赦,手脚并用的站起来往外走。

“娘娘,”金兰手捧温热的汗巾:“奴婢给陛下擦擦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