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征眉毛一扬,轻轻啊了一声。孙宗乙为宗极门四大护法之一,二十多年来仗剑行四方,名声十分响亮,场中几乎人人都听过他的名头,连那麻子也道:“孙宗乙大侠威震武林,乃是当世一流高手,却不知洛水边上那一场激战,胜败如何?”

王皮笑道:“胜负是有,激战却无。当时孙宗乙出尽了全力,邪马台大侠却剑未出鞘,只是隔鞘一震,一招之间孙宗乙便受伤吐血。邪马台大侠手下留情,也没再追击,任他离去,但他自此销声匿迹,多半是没脸再出江湖了。”

众人原料定王皮既拿出孙宗乙来,此战必是邪马台正获胜,但谁也没料到孙宗乙竟非邪马台正一合之敌。这番话全场听了无不震惊,就连秦征脸上也露出怀疑之色。他是曾见识过孙宗乙剑法的,虽然对这个人恨之入骨,但心中对他的剑法却评价颇高,自忖以自己眼下的修为遇上了孙宗乙也不一定能胜过对方。

末席那麻子更是叫了起来:“剑未出鞘就震伤孙宗乙大侠?这不可能!那除非…除非是上九先生,否则我说什么也不相信有人能一招就伤了宗极门的护法。”

他几次出头说话,秦征也注意上了他,见他长相乃是一个中年,但口音却略有些稚嫩,与他的长相不匹配,又听他对孙宗乙口口声声必称大侠,心中不免生出一些怀疑来。

王皮笑道:“这事可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小可亲眼所见。洛水边上一战发生于六年前,之后孙宗乙便一蹶不振了——各位想想,这六年中,可曾听过孙宗乙的什么消息么?”众人各自转念,果觉这几年没听过这位宗极门护法的传闻。王皮又说:“而且目睹此战的还不止小可一人——”手往牵机子一摆,说,“牵机子老前辈当时也在场。”

所有人的眼光都朝牵机子瞧去,显然是在向他求证。牵机子对邪马台正显然绝无好感,但以他的身份却不能睁眼说瞎话,甚不情愿地道:“不错,是有这事。哼,孙宗乙名头不小,不料却在人家手下走不了一回合,真是丢人现眼!”他这话虽然是在借贬低孙宗乙来贬低邪马台正,但无疑却坐实了王皮的说法。场中便有十几人发出了惊叹之声,这次却是惊讶中带着佩服。

忽听铮一声琴响,这一声琴音难听至极,琴音一发,场中的练气之士全都觉得真气一阵跳动,甚至就是秦征这样的修为,被琴音一干扰也感到心浮气躁。他内心吃惊,循琴音望去,却是坐在牵机子下手的一个长须老者。这人身穿麻衣,别人的桌子上都摆满了酒菜,他桌上却摆着一张七弦琴,此时左手按住琴弦,慨叹道:“声名之成,多出于机缘,玄武中人常将‘玄门五老、剑宗三传’八字挂在嘴边,其实这八人的功夫,最近十几年又有几人见过?究竟盛名之下有多少真实功夫,只怕也难说得很。”语气之中,似乎对“五老三传”都不怎么服气。

他右手又是一挥,秦征这时已有防范,却还是被他牵引得心脏一震,心中对这人充满了忌惮,暗道:“好厉害!他这么随手一挥便震得我们心神不宁,不知用上了几成功力?”

王皮忙给秦征引见,道:“这位是青琴先生。”不过却连他也不晓得这位青琴先生的来历。

主人席上朱序笑道:“天下间藏龙卧虎,能人甚多,不过五老三传能享大名,断非偶然。”

那青琴先生抚着长须,说道:“但愿如此!我听说五老之中有一位深通乐理,若是什么时候能够遇到较量一番,那定是人生一大快事。”

这几句话言语间甚显唏嘘寂寞之意,秦征心想:“他居然还想和大吕先生较量。”他知道玄门五老中以乐道通神着称者是广陵派的大吕先生,秦征对大吕先生的乐理玄功并不深知,只是想这位大吕先生既与师父青羊子齐名,一定也是不世出的绝顶高手。

末席那麻子忽冷冷道:“这位青琴先生,你也不用叹气,你的音波功到别的地方也许找不到对手,但这次既有份参与围攻桃源,多半能如你所愿。”

青琴先生哦了一声,问:“怎么?难道那位大吕先生也在桃源之内?”

那麻子尚未回答,王皮已道:“不错,据可靠讯息,玄门五老之一、广陵派的大吕先生,晚年就隐居在这丹江桃源!”

场中数十位高手同时啊了一声,秦征也大感意外,但想到此行或许能遇见天下乐道第一高手,内心深处又隐隐生出了几分兴奋。

他自进入这个篝火夜宴之中,眼见不但高手众多,而且这些高手一个强似一个,再加上有名将朱序作为统帅,数万大军作为增援,便觉攻打桃源一战真如那位严先生所说,“强弱悬殊”,太无悬念。直到听说大吕先生竟在桃源之中,这才觉得事情或许还有变数。

正思间,忽听一人大笑道:“好!好!太好了!”

秦征朝笑声看去,见是坐在邪马台正下手的一个道士。这道士身形枯瘦得有如一根竹子,满脸都是皱纹,别人都坐在椅子上,他身下却空空如也,盘着双脚,身子凌空,仿佛有一股无形真气托着他一般。秦征的御风飞行是要巧借风力,若不借风力,自忖自己要运气悬在半空不动也非不能,但要长时间如此却势必疲累,酒席之上何必这么折磨自己?

这道士却从他踏入这宴席开始就悬浮在那里动也不动,仿佛这才是他的正常状态,又似乎是他体内的真气太过充沛,必须发之于外才不难受一般,这时一笑起来声震全场。王皮便给秦征引见说:“这位是青城山的觉玄道长。”

秦征看他的服饰与茅云子相似,便猜他可能是茅云子的长辈或师兄。

末席那麻子道:“好什么?”

觉玄笑道:“这里聚着这么多高手,功力不在贫道之下的,少说也有四五位,更别说朱老夫人和地兽王尔何辜二位今天都未列席。不谦虚地说一句,咱们这群人真要能齐心协力,就是倾城灭国也不在话下!

对付区区一伙山谷叛乱,实在有些杀鸡用牛刀了,猫多老鼠少,咱们抢起功劳来,只怕要伤和气,但若有玄门五老这样的人在,那,那可就…”

坐在青琴先生下手一个年老女子道:“那就好玩多了,是吧?”

觉玄笑道:“雪鹫仙姑说的不错,那就好玩多了!”

秦征见这雪鹫仙姑头如覆雪——却不是老年人的白发,而是如雪雕苍鹰一般的白毛,再看她的服饰与流羽仙子相似,心想:“雪鹫?看来她多半是那流羽仙子的同门。或许还是她的师父。”

青琴先生双眉飞动,手指忍不住又勾住琴弦一挑,发出一声尖锐的弦动。秦征只觉得体内真气逆涌,几乎就想呕吐,场内无人不皱眉,朱序身后的几个侍卫更是都哇的一声吐了出来。青琴先生丝毫不顾别人的难受,只是指着觉玄、雪鹫道:“这位大吕先生是我的,你们两位不要和我抢!”

听他要和大吕先生单挑,群雄无不震动,末席那麻子又是一声冷笑。青琴先生喝道:“你又笑什么!”朱序忽道:“若诸位想和大吕先生较量,这番只怕要失望了。”

青琴先生急问:“为什么?”

朱序脸显哀容,叹息道:“据在下所知,大吕先生已于半年之前仙逝了。”

这消息若是别人说来,群雄未必相信,但朱序为当世名将,本身与玄门五老又有极深的渊源,话从他口中道出不由得旁人不信,包括秦征在内,宴席上所有人都忍不住发声惊呼。青琴先生更是满面愁容,呆了许久,猛地痛声道:“苍天啊!为何不让他多等我一年半载?”他是失去了一个对手,却似乎比失去一个亲朋更痛苦,对朱序道,“若是如此…唉,朱大将军,我心已灰,桃源一役,就不用安排我了。”

朱序微微一笑,说:“先生无须如此。大吕先生虽然逝世,但桃源尚有我大师伯布下的山海图阵势,此外还有地火水风四大守护,这一战我们要有胜算,还是需要借助青琴先生的音波神功。”

邪马台正道:“地火水风四大守护?想来最多不过孙宗乙之流,哪能跟大吕先生这样的人相比。唉,我也没什么兴趣了。”

朱序道:“那又不然,我料这次进攻桃源,邪马台大侠必能遇到一个好对手。”

邪马台正道:“难道桃源之中也有什么剑道高手不成?”

“内里正有一位。”王皮接口道,“此人乃是四大守护之一的火之守护,或许也是四大守护里最厉害的一个,姓雷,大名上宗下海…”

他话还没说完,酒席间已有好几个人同时惊呼:“雷宗海!”

邪马台正竟也喜欢得声音发颤,道:“雷宗海!是三十年前‘宗极三英剑’中的那个雷宗海吗?”

王皮道:“不错!”

秦征却没听过雷宗海的名字,心想:“这人很有名气么?三十年前,我都还没出世呢。”他是如此想,那青琴先生却已问了出来:“这人很有名气么?”他年纪虽大,因长期隐居却是不通世务。

朱序却只用两句话便把雷宗海的来历给解释清楚了:“‘宗极三英剑’是三十年前武林中人对三个青年剑客的合称,雷宗海是其中之一,另外两人,一个是凤剑陆宗念,一个是凰剑湛若离。三人亲如兄妹,雷宗海为长,凤凰双剑为弟、妹。”

这下子,连秦征心里都猛跳了一下。青琴先生的消息再怎么闭塞,毕竟出山也有几个月了,既晓得“玄门五老、剑宗三传”八字,自也知道凤凰双剑的名头。雷宗海既然与凤凰双剑齐名,又是他二人的兄长,武功修为可想而知。他脸上便对邪马台正露出羡慕之色来,道:“你就好了,我却去哪里找这样的对手去?”眼下甚是寂寞。

朱序道:“青琴先生无需如此,桃源四大守护除了雷宗海以外,又有一位风之守护,那便是大吕先生的弟子管仲平,据说此人修为已直追大吕先生,青琴先生到时候若遇上他,多半仍有一番激战。”

青琴先生却颓丧地摇头道:“既是直追,那便仍是不及。吃不得龙肝凤胆,再嚼蛟筋雀肉,哪里还有兴趣?”

末席那麻子忽又笑了起来,这次却不是轻笑、偷笑、低笑,而是放声大笑。

王皮叫道:“鲁兄,你疯了吗?”

那麻子却依然笑个不停,边笑边说:“我疯了?我哪里有疯?只是今天晚上的事情,实在好笑!”

王皮又问:“鲁兄,究竟有什么好笑?”

那麻子道:“我小时候听说过一个故事,说泰山脚下有一个农夫狂妄自大,欺负泰山不能说话,他就整天口出狂言,又常在泰山脚下拉屎拉尿,可他拉了这么多屎尿,也只臭了他自己,泰山根本就不知道,而这些屎尿也无损泰山的雄伟高峻。”

他这话一出,青琴先生忍不住怒道:“你是什么意思?”

那麻子道:“没什么意思。”

青琴先生捻起一根琴弦,向后一拉,对准了他冷冷道:“你给我说清楚了,谁是农夫?谁是泰山?”

他和那麻子之间隔着七八张桌子,位居中间的人见他要动手纷纷闪避。那麻子却满不在乎,笑道:“何必问得这么明白来自取其辱?总之泰山不是你。”

青琴先生哼了一声,朱序忙叫道:“不可!”却哪里来得及,他手指早放,一声哑响,一道无形劲气飞了出去,却是他的绝技“青琴弦刀罡”。

那麻子身子一纵,躲过了这琴弦刀罡,他身边的桌子却被琴弦劲气炸成粉碎。众人暗叫:“好厉害的音波功!但这麻子的轻身功夫倒也不弱,竟然能够避开青琴先生的这道无形气劲。”向那麻子瞧去,只见他双脚紧紧贴在山壁上,人与山壁垂直,却与地面平行,模样十分怪异,就好像他整个人是长在山壁上一般。秦征想起了什么,叫道:“宗极门的凝立术!”

那麻子哈哈一笑,说:“青羊子门下,果然有几分眼力。”

朱序冷冷道:“小子,你年纪不大,断断不是鲁戊子,你究竟是谁?”

那麻子在脸上一抹,揭下一张人皮面具来,面具之下却是一个十六岁上下的少年,生得眉清目秀。不知怎么的,秦征竟觉得这少年似曾相识,跟着又想起了陆叶儿来:“丑八怪一张脸也都是麻子,只是那麻子看起来很不自然…会不会她那张丑脸也是假的?”

这少年轻轻一笑,道:“朱大将军好耳力!在下雷炎,刚才诸位提及过的雷宗海便是在下的义父。”

场中高手群声咦了一声。秦征见他一个少年竟敢孤身闯入敌营,不由得佩服他的胆子,却又忍不住为他担心,忖道:“被这数十位高手围住,就算是我也难以脱身。这个少年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然如此犯险。”

朱序见他只是一个孩子,不愿为难于他,便道:“小子,你是替桃源来下战书的么?”他这句话实含回护之意,所谓“两军交战不杀来使”,若这少年是来传话,场中高手就不好为难他。

不料雷炎却哈哈一笑,说:“什么战书,我是听说这里高手云集跑来玩玩,看看都来了哪些成名高手,谁知今夜一见,才知道原来都是一群吹牛大王。学了两天剑,就吹自己一招打败孙宗乙,抱着个琴却连音韵都不懂,连我都奈何不了,竟然就说要去挑战大吕先生——真是笑死人了。”

邪马台正与青琴先生闻言都怒上眉梢,邪马台正冷冷道:“若不是看你年幼无知,就凭你刚才这句话,我就要叫你血溅五步!”

雷炎却不理他,眼睛一扫,又落在朱序身上,道:“朱大将军,我小时候也常听义父说起你为国守城的壮举,心中对你十分佩服,哪知道如今你却弃明投暗,帮着从域外迁来的五胡杂种欺压华族,你心中难道就没有一丝羞愧么?”他年纪虽小,这几句话却说得义正词严。

虽是被一个孩子数落,但朱序脸上还是忍不住一红。王皮喝道:“休在这里蛊惑人心!大家动手,将他拿下,便算攻占桃源第一功!”

雷炎哈哈一笑:“姓王的,别忘了你也是个汉人,不过毕竟是做了两代奴才的,干起数典忘祖的事情脸都不红一下。要拿我?没那么容易!”

王皮大怒。青城山觉玄道长哼的一声冷笑,猛地伸手一个虚探,喝道:“下来!”

他离雷炎少说也有数十尺的距离,但这么伸手一探,秦征便感到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雷炎吸了过去。雷炎凝气运于足心,涌泉穴产生吸力牢牢吸住山壁,不料觉玄发出的这股力量实在太强,他双足虽然吸住了山壁,觉玄的这股大力却将他连人带土挖出一大片来。

眼看雷炎横过篝火向觉玄飞去,觉玄的手指枯瘦得皮包骨头,但手爪上附着的内家劲力却势能洞金穿石,五指指定了雷炎的额头,手指不动,雷炎却自己往他的手爪上撞。

篝火宴上的高手个个识货,好几人齐声喝彩。唐柳生更是叫了出来:“青城道门的六阴神爪!了不起!”

就在这瞬息之间,呛的一声,雷炎已经抽出佩剑,人在空中,宝剑却已朝觉玄的手爪削来。剑是宝剑,剑上又灌注了内家真力,觉玄咦了一声,不敢硬挡他的剑锋,变爪为弹,铮的一声弹中少年的剑背。少年全身一震,落到篝火之旁,落地时双脚陷入地面直至没膝,可见觉玄刚才这一弹的力量何其巨大,但宝剑竟未脱手。

唐柳生身边一个虬髯大汉喝了一声彩:“好剑法!好身手!”

秦征这时已经看出,这少年的身手不在当年的沈莫怀之下,但与觉玄相比功力毕竟差得太远,能够在这么危急的关头出剑自保已属不易,转眼一看,见雷炎的宝剑上流动着一片红晕。秦征脸色微变,脱口道:“孙宗乙的赤霞剑!”

这柄宝剑,竟是孙宗乙的赤霞剑。

秦征的父亲秦渭当年就是丧生于此剑之下,此剑与秦征有如此大仇,叫他如何不恨?因此,饶是如今定力深厚他也忍不住脸上变色。

桃源守护人

那少年身处重围,却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见秦征认出自己的宝剑,笑道:“这位玄鹤道长好眼力!你见过赤霞剑么?”

觉玄是前辈高手,一击不中就不好再上,斜了一眼秦征,道:“素闻青羊真人道法通神,玄鹤道长既是他老人家的关门弟子,不如就请露上一手拿下这小子,也好让我等一开眼界。”他也是道门中人,对青羊子被苻坚封为天下道门领袖一事不免心有芥蒂。

秦征却不理会他话里带刺的言语,踏上一步喝问雷炎:“你和孙宗乙是什么关系?”虽然未动手,但一步踏出,周围的风势都起了微妙的变化,觉玄等高手都察觉到有一个若有若无的气场逼向雷炎,心里都想:“青羊门下,身手果然不凡。”

雷炎却仿若未觉,笑道:“算起来,我乃是孙宗乙师的挂名弟子,怎么,玄鹤道长认得我师父?哎哟!那是什么?”他本来正和秦征对话,忽然瞠目结舌,瞪着远方,似是瞧见了什么古怪东西一般。

场中所有人都忍不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连秦征也回头一望,忽觉篝火边气场一动,暗叫:“不好!被这小子算计了!”

果然,雷炎趁着众人不注意,身子一拔,已经犹如剑气般射了出去。

王皮轻呼:“御剑术!”

茅云子、唐柳生等齐声喝道:“想走?没那么容易!”便同时有七八股气劲发出,但都迟了些许,气劲未能正面击中雷炎,只是偏锋所及还是拖住了少年的去势。

雷炎在空中一个转折,消解掉了众高手的气劲之后,再次拔起冲向夜空。

秦征正想御风追上,天禽派的雪鹫仙姑手一指,身后便闪出一只拳头大小的夜枭。那夜枭个头虽小,去势却是快如闪电,竟然后发先至,抢到了雷炎前头。秦征见这夜枭竟然赶上了御剑术,暗道:“好快!”

那夜枭显然不是凡鸟,秦征甚至感到它与雪鹫仙姑之间存在某种奇妙的联系——就像沈莫怀与雀侯宝剑的联系一般,心中一动:“莫非存精之法,不但可以用于矿物制成的宝剑,甚至可以用在禽兽身上?”

天禽派培育出来的猛禽,其利爪尖喙上都带有特殊的劲力,否则当初秦征有金刚洞神护身,为何还怕流羽仙子那几头巨雕的攻击?雪鹫仙姑是流羽仙子的师父,她的这只夜枭白翼黄足,俗名叫“雪夜枭”,又有个古名叫白鵺,出自上古单张之山,记载于《山海经》内,乃是北方山中异种。

白鵺体型虽小却十分厉害,其尖爪之上却都附有破灵、破邪、破气的特殊力量,赶上雷炎之后直扑他的要害。雷炎被迫还招,剑走轻灵,剑气交织成网。但那白鵺身形灵动之极,而且身上隐隐然也有护身气劲,不但避开了雷炎的剑招,更在其剑网之中寻隙啄击。雷炎一时间虽不致落败,但人被白鵺纠缠住,已无法继续逃跑,身形甚至还在不断下跌。

秦征这时若是出手必能将雷炎拿下,但他却不愿意和雪鹫仙姑夹击一个少年。宴会上其他高手自重身份,也都抱着这样的心思。这时流羽仙子撮口发出长啸,林间倏地扑过几个凌厉的身影向雷炎冲去,正是她们天禽派的猛禽。

眼看雷炎就要陷入重围,遥远的山间忽然飘来一缕箫声,曲声幽幽,韵律转了两转,那雪夜枭忽然尖啼两声,在半空中打了个转,似乎晕了。

朱序叫道:“大家小心!是桃源的风之守护管仲平!”

青琴先生听到这箫声,叫道:“来得好!我倒要看看大吕先生门下有几分本领!”他是音波功大行家,一听箫声就知道对方功力不凡,将青琴往桌子上一放,十指狂挥,发出极其嘈杂的声响来。

这一来,秦征的耳朵可就遭了大罪,暗叫:“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难听的琴声!”

功力到了青琴先生这个境界,哪怕是乐音也能做到凝聚不散。他既是针对那箫声而发,旁人所受冲击便轻了许多,饶是如此,余威还是让周围的人大感难受。气劲冲击倒还在其次,关键是这青琴先生弹出来的音乐实在难听得过分。

七弦琴至清至雅,就算是没学过琴技的人随手挑拨琴弦,发出来的声音也可悦耳,这位青琴先生可以将七弦琴弹得这么难听也实在是难得。

夜空中那箫声一转,和琴声交上了手。单以音乐而论,这一琴一萧,高下真有泥云之别,一个高昂奋进,一个低咽婉转。琴声是全面进攻,排山倒海,却又没法即刻震伤对方;箫声寻隙反击,如暗流潜涌,但也没能压倒敌人。

青琴先生方才自夸要挑战大吕先生,这时和他的徒弟交手几个回合也没能取胜,心中微感烦躁,想起雷炎方才的耻笑,心道:“今日若压不倒这风之守护,以后我如何还有脸提起大吕先生。”眉毛倒竖,长须飘起,竟以手背刷起琴弦来。

原来这青琴先生年轻时本是一个练气士,对音乐之道本来一窍不通,只是偶尔见到一个高手以音波功伤敌。他从中看到音波功的妙处,便沉思如何将自己练成的强大真气融入到琴音之中,苦练了四十余年,功力越积越厚,到后来琴音发出竟能开山破岩,乃至令瀑布倒流,至于音乐之美则半点也无。

这时他把七弦琴拿来刷,哪里还有半点琴韵?但每一刷之下,都如发出一个闷雷一般。箫声却变清雅为柔艳,发出靡靡之音。

朱序吃了一惊,心想:“他们这音波功覆盖极广,琴声让人烦躁不安,箫声又叫人想入非非,血脉先不安后躁动。这里的高手还无妨,军士们听了,没法将这些春情烦躁消解出来,回头非全体大病一场不可,这仗可就不用打了。”急忙传令下去:全军擂鼓!

军令如山,只片刻间便有上百面皮鼓在各个方向的军营擂了起来。

鼓声轰轰,连没轮到当班的将士也都爬了起来,随着鼓声呼喝。这些将士大多是从尸山血海中翻爬出来的,就单个人来说武功未必很高,但数万人的血气、杀气与战意随鼓声聚在一起,却凝成一股威严无比的堂堂阵势。

面对这等军威,场中高手无不凛然,就连邪马台正、觉玄等人脸上也现出敬畏之意。但琴声、箫声也没消失,就像一头雄鹰与一只黄雀在一群猛兽上空飞翔,猛兽虽众,鹰雀在空中却依然翩翩自如。

秦征心想:“万人一体的军势确实非同小可。有些时候这等大阵的作用却不是个别高手能够代替的。”又想,怪不得雷炎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原来是有大援在后,抬头一看,只见雷炎趁着雪夜枭的晕眩已经脱出重围,正越飞越远。

茅云子取出八卦镜,就要对准空中照去。觉玄却道:“且慢!放他回去!我们一直找不到进入桃源的道路,正好借这小子定方位!”茅云子不敢违拗:“是,师叔。”将八卦镜一亮,仍然射出一道光芒。这光芒却不是“定身芒”,而是“显形芒”,只是将雷炎照紧,让他无所遁形。

秦征心道:“他们要借这少年找到桃源的入口。”一双眼睛也盯紧了雷炎。当年秦征父子寻桃源而不得其门而入,不想最近却又听朱老夫人说自己竟然是在桃源出生的,而且父亲秦渭也曾进入过桃源,后来去寻青羊子,又发现青羊子似乎也与桃源有关,所有的这一切都让秦征感到,在重重迷雾之后有着一个和自己有关系的秘密,而要解开这个秘密则势必要先进入桃源。

觉玄深吸一口气,原本悬浮的身体越浮越高,竟悬到两丈以上,地面所有人看他都要抬头仰望,同时他身边所聚集的真气也越来越强,密度越来越大,到后来所有练气士都感到他聚集这么强大的真气实在危险——仿佛随时会爆炸了一般。秦征也忍不住走开了两步。

这时却听茅云子叫道:“师叔!那小子怎么朝天顶飞去了?难道那桃源的入口竟然在天上不成?”

秦征心头一动,猛地想起青羊宫的那座紫气金鼎来,心想:“莫非这桃源的山川大阵,与我青羊谷的大紫气金鼎有异曲同工之妙?”便猜这附近山川其实都处于那什么“山海图”之中,天顶也有气屏笼罩,雷炎飞到天顶某处之后有可能将跳跃至某处,那样茅云子等就没法追击了。

不止是他,王皮也想到了这一点,马上道:“桃源的这个大阵,据说是星弈门掌宗知无涯布下的山海图。只怕这座大阵的结界早已笼罩了方圆数十里的山川,天空中可能也有某种玄机。若是如此,那少年去处、箫声发处都可能不是桃源入口,追着这少年也没用了,觉玄道长,请出手截下那小子吧!”

觉玄虽然布开强大的真气,却并未闭绝和外界的感应,听到王皮的话后双目一睁,手虚托朝向雷炎,方才凝聚了许久的真气迅速聚集到他掌心。众高手都知他马上就要发功,却听铮铮铮连响,青琴先生的音波功这时也催发到了极点。

在战鼓轰轰之中,琴声、箫声都未被淹没。琴音极为霸道,这块悬崖下的溪流深涧被琴音带动,不断喷发,便如地底泉涌;箫声却依然不失温柔,琴声越怒箫声就越柔,极尽挑逗之能事。就威势来说,琴声占据绝对优势,但箫声却永远徘徊在夜空之中,既不离开,也不近前,未落下风。三种音力各有所长,鼎足争持。

空中的雷炎身形一闪。茅云子叫道:“师叔!”他已猜出雷炎可能将从半空中的气引门跳跃回去,手中的八卦镜光芒大盛,将“显形芒”转为“锁身芒”,将雷炎的去势拖住。

觉玄猛地大喝一声,一股排山倒海的气劲从他身上发出,便如一颗巨大的彗星一般,呼啸向那游魂逐渐消失的空间裂缝射去。

一般来说,气劲离体之后威力便会逐渐消散减弱,这也是同等功力,下远距攻击所造成的伤害一般不如近身搏斗的缘故。但觉玄的这股强大气劲却是凝而不散,若被这股气劲正面击中,就是崇山峭壁也得被轰出个大坑来,人要是被击中,若无真气护身,马上就得被轰击成渣滓。

可就在这时,天空中某处却忽然凭空出现一把宝剑挡在雷炎前面,剑影一化为二,二化为四,排绕成圆,在一弹指间展开一面剑光伞。秦征和邪马台正一起惊呼:“宗极门的流光飞盾!”

这是宗极门的防御绝招,当初孙宗乙曾以此招挡住了湛若离的孔雀开屏。觉玄的彗星气劲虽然强劲,但还是被空中那流光飞盾给挡住了。

两股巨大的力量在空中一撞,化作一股强烈的罡风荡了开来,把底下数千尺方圆的林木都吹得猎猎作响。

眼看雷炎的身形就要消失,秦征正想自己出手拦截,忽觉脚下微微麻痒。他本能地运劲一踢,碰触到他的那事物远远跌了开去,撞成一团血肉,却是一只山鼠——不过这时地面上跑动的可不止一只,而是成百上千到处乱窜。火光之下只见除了山鼠之外,蛇、蚯蚓、穿山甲、蟾蜍、山蛙之类的各种动物也纷纷出穴,也不顾有人,逃命般乱冲乱撞。

宴会上的众高手也不怕这些蛇虫,但眼见发生这样的异事都是暗中警惕。

流羽仙子叫道:“啊!怎么这么多虫兽?地兽王也要出手了么?”

雪鹫仙姑却指着半空说:“你看天上!”原来天上也飞满了鸟雀、乌鸦、麻雀、黄莺等大小鸟类,好像在躲避什么灾难似的。

茅云子叫道:“看这景象,倒像地震前的异兆!”他曾在川西修炼过,经历过大地震,“但秦岭这边也会经常地震么?”

朱序猛地想起来了什么:“不好!桃源‘地之守护’烂柯子要发动地震!”也来不及解释,急忙传令三军赶紧疏散到平旷的地方去。

在场许多高手,包括秦征在内都听得愣了,个个都想:“地震也能发动?”

空气之中,忽然飘来一股香味,不知谁叫了一声:“这是什么味道!小心有毒!”

“有毒”二字一出,有许多人便感头晕目眩,连秦征也觉一阵晕眩,症状虽然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能令这些高手也产生晕眩之感,紧接而来的毒力会有多猛烈就难说了。

王皮叫道:“大家小心,可能是桃源‘水之守护’丁贡下的手!”

雪鹫仙姑对牵机子怒道:“丁贡?那人不是你素灵派的弟子么?怎么跑来向我们下毒?”

牵机子叫道:“这小子是我大师兄毒龙子的徒弟,他们那一支不奉我掌门命令,我也调他不动!”

众人听说那丁贡是素灵派的人,心里就更害怕了。要知素灵派为天下医药之宗,既善治病,便擅下毒,只要被素灵派的药物沾上,哪怕是玄武之士也可能会产生极大极深的后患。

据说当年冉闵发布杀胡令,汉统玄门起而呼应,趁机围攻胡宗魔教,素灵派也参与其役。其中有三十六名西域高手,号称“无坚不摧无城不拔三十六将”,那是说只需这三十六人动手,便可攻陷一座城池。

可这些人只是闻到了一股素灵派的恶臭,当时也只是一阵恶心,但到了第二日攻城时就陡然发狂,不但自相残杀,还倒回己阵冲杀,最后这三十六名西域高手有一半死在自己人手上,另外一半人在胡人阵营中杀自己人杀到力尽而死。

类似的传说江湖中不知有多少,所以这时众高手虽然不觉得有什么大碍,却纷纷叫道:“牵机子老前辈,刚才这究竟是什么毒?你可得赶紧给我们解解啊!”

牵机子心中一阵惭愧,刚才那阵香味一晃即过,他哪里来得及分辨是什么毒药,心想:“是助逆散?泄阳香?还是败魂引?都有点像,可又都不像啊。”

众人纷纷催促,他又不好意思说自己没分辨出来,只好道:“放心,我给大伙儿解毒!”

素灵派有一味“理血败毒丸”,此药性子极为猛烈,普通人承受不起,但玄武高手服用却能解开天下九成以上的毒药。他当下拿出一颗“理血败毒丸”托于掌心,用真气化开,再逼成一股药雾,说道:“大家只要吸纳一口,便可解毒。”便将那药雾发散开去。

为了打消众人的疑心,他自己先吸了一口。这“理血败毒”雾气才入咽喉,便觉一阵恶心,牵机子暗叫一声:“糟糕!上当!刚才那香味是麻黄华盖散!丁贡这小子在里头掺杂了花香,竟连我也瞒过了。”

那麻黄华盖散是一味解寒毒的药,但药性猛烈,且与理血败毒丸相冲。

麻黄华盖散混了怪异花香入体,本无大碍,但众人再主动吸入理血败毒雾气,两种药一混,那就变成剧毒了!若是两阵对敌,牵机子绝不会容“理血败毒”雾气侵入身体,但这次却是他自己吸入,纵然功力高深,也是哇一声呕吐起来,什么都没吐出来,只是吐出一口恶气。

至于功力稍次但也吸入了药雾的人,如茅云子却吐了个搜肠刮肚,同时遍身大汗渗出,便如生了一场大病一般,一时间体力全无。但手足酸软之余,却又觉得经脉通畅。牵机子老脸挂不住,不肯直言上当,那些吸纳了药雾的受害者还以为这是解毒的后遗症呢。

场面混乱到了极点。

但乱象似乎还不肯就此结束,秦征只觉一种微微的震动从脚底传来,似乎大地正酝酿着猛烈的愤怒。

“地震?难道真的有地震!”

朱序叫道:“大家撤!”

呛的一声,天空好像撕裂开来,在撕裂开来的地方射出了一把飞剑,直取朱序。

秦征望了一眼那飞剑的来势,心头狂跳:“好厉害!”那是一股前所未见的强大剑气,就算是凰剑湛若离在青羊谷里施展的那一招“虚实剑”,也是论奇幻则过之,论威势则有所不及。

邪马台正大喝一声,急忙出剑拦护,却还是差了那么一瞬息,只和那柄飞剑擦了个边,没法完全拦住。朱序随手拉过身边的精铁盾牌,运起全身气劲一挡。

砰哐

注入了朱序气劲的盾牌竟也被这一剑击破,碎片之下已是一摊鲜血。

“将军!”

群声呼喊之中,亲卫纷纷上前。空中一个低沉的声音赞道:“朱序,好功夫!可惜可惜,卿本英雄,奈何为贼!”

就在这时,大地猛地摇晃起来。地表崩裂,深溪倒行。箫声耍了个花腔,忽然消失。琴声失去了对手,就像两个人正猛力推搡而其中一个忽然消失,正在用力的那一个便会失去平衡,琴弦也在这大地之威中“嘣!嘣!嘣!”根根断绝。

悬崖旁那堵峭壁轰的一声崩塌了一大片,巨大的岩片砸了下来,掩埋了整个宴会。秦征和宴会众人猝不及防,和崩塌的悬崖一起坠入崖底滚滚急湍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