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拿过一只来掂量,轻轻一笑:“这位夫人好会做人,收拢人心倒是有一套,不愧是奉常大人家的嫡女。”

“主子觉得她可信吗?”

摇摇头,伸手将镯子放下,桃花道:“这世上可以完全信任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你自己。”

青苔一愣,有些失落:“主子连我也不能完全信任?”

“我可以把命托付到你手上。”桃花一本正经地道:“但是也无法完全信任你。”

“…”命都可以给,完全的信任有这么难?青苔很不明白,不过想想自家主子的思维跟常人总是不同的,也就不纠结这个问题了。

“夫人既然都来提点了,那咱们就小心些吧。”她道:“奴婢去注意一下院子里的人。”

“不用注意了,直接把那天套你话的丫鬟赶出去,就说犯了上,争春不要了。”

青苔一惊:“这么直接?”

“夫人都给机会了,咱们还不抓紧?”桃花笑了笑,一双眼里满是狡黠:“她想挑拨离间,那咱们就顺势推舟,看看那丫鬟到底是谁的人。”

梅照雪的意思她其实是明白的,就是告诉她有人要害她了,她在帮她挡,甚至还提点了她院子里有不干净的东西。话说到这个份上,她要是不借夫人的名义把那丫鬟赶出去,不是可惜了吗?

背后的主子就算想算账,这一笔账肯定也是记在夫人头上。她躲大树下头乘凉就好了。

青苔点头,立刻去办,没一会儿院子里就响起了哭声。

“姜娘子,姜娘子!奴婢什么也没做,怎么就被赶了呢?”缀玉边哭边喊:“请娘子饶了奴婢!饶了奴婢吧!”

桃花听了一会儿,声音远得快要出争春了的时候,她才道:“把人带进来吧。”

青苔单手就将小丫头给拎了进来,丢在她面前。

缀玉吓得浑身发抖,带着哭腔道:“奴婢可是哪里做错了?娘子要这么重罚?”

这院子里犯错被赶出去的丫头,是会直接被赶出相府的,别的院子也不会收。

桃花靠在床头,看着她轻声开口:“好奴不事二主,你明白吗?”

脸色一白,缀玉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她:“怎么会…”

她怎么会知道的?

“我对这府里的情况不是很清楚,你是谁的人我也不在乎。”姜桃花叹气,目光里满是怜悯地看着她:“但是夫人都亲口说了你不是忠仆,有害我之心,那这争春就容不下你了,走吧。”

缀玉连连摇头,实在是太不甘心了:“奴婢没有害主子之心!伺候这几天虽然不是鞠躬尽瘁,但也是尽心尽力,娘子难道看不出来吗?”

“日久见人心,这么几天也说明不了什么。”桃花道:“比起你,我更相信夫人。”

若是其他人来嚼舌根,那好歹她还有点辩解的余地。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夫人?缀玉咬唇,慌了神道:“奴婢以前的确是在软玉伺候过,可不得孟娘子喜欢,就回去后院打了一段时间的杂,之后才被分到这里来的。”

孟氏?桃花挑眉:“原来是这样,你是孟氏的人?”

“是…不是!”差点被套话,缀玉急得眼泪直掉:“奴婢现在只是您的人,跟孟氏已经没了主仆情谊了。”

“那我管不着。”桃花摇头:“继续留你,就是不给夫人面子。我主意已定,你不必多说。青苔,拖走她。”

“遵命!”青苔应了,缀玉就更慌,伸手抱着旁边的大花瓶企图挣扎一下。

结果青苔走过来,连她带花瓶一起拎了起来,潇洒地送了出去。

桃花轻咳两声,吸了吸鼻子,听见外头的惨叫,有点担心花瓶会不会碎。

不过青苔的功夫是靠谱的,人扔走了,花瓶原封不动地放了回来。

“很好。”桃花点头,继续躺下休息。

要正式就寝的时候,院子里有丫鬟碎嘴,跑到青苔跟前嘀咕了一阵,青苔就传话给了自家主子。

“孟氏大晚上跑去给夫人请安了,说是有些不愉快,出来的时候脸色难看得很。”

如此一看,还真是孟氏的人。

桃花裹着衣裳点头:“剩下的就她们去折腾吧,我抢恩的这点儿罪过,没多久她们就会忘记的。”

因为她受伤不能侍寝,但院子里的其他人能。接下来才是这群女人真正的战场,她是想置身事外的。

然而,不知道孟氏是不是受了刺激,第二天竟然直接上门来了。更可怕的是,还带着沈在野。

“妾身有事要禀告爷。”她咬着嘴唇看着桃花道:“与姜娘子有关,所以烦请娘子退下左右。”

桃花睡得正舒坦呢,半睁着眼睛给沈在野请了个安,就挥手让青苔下去。

“出什么事儿了?”

沈在野面无表情地坐在一边喝茶,孟氏伸手就拿了一张画出来。

这画不是别的,就是姜桃花那稀奇古怪的画像。

“咱们相府一向是清清白白,没有半点流言的。”孟氏幽幽地道:“没想到现在却出了这样的事情。夫人的意思是要瞒着爷,可妾身觉得,爷应该要知道。”

第28章 这是相府

看了那画一眼,再看沈在野一眼,姜桃花似笑非笑地问:“什么事啊,为什么连我都不知道?”

孟氏抿唇,神色古怪地扫了她两眼,再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画。沉默了一会儿。

桃花知道,她肯定也觉得画得不像,有些犹豫。不过最终还是把画放去了沈在野面前:

“最近外头盛传西街的画师对图中女子一见钟情,画了画像四处寻人。妾身的丫鬟上街偶然看见,觉得和姜娘子有些相似。想起前些天姜娘子独自上街与人私会的蜚语,妾身便觉得应该让爷来问清楚,不然冤枉了娘子也不好。”

沈在野十分配合地点头,抬眼看着桃花问:“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妾身未曾与人私会,也不认得什么画师。”桃花两眼里都是大写的无辜,撇嘴道:“爷觉得这画像上的人像妾身?”

“不像。”

“那就是孟娘子想多了吧。”桃花微笑,目光落在孟蓁蓁身上:“不过孟娘子倒是与我想象中的不同,要更娇柔些呢。”

说得好听是娇柔,说不好听的是小家子气。原以为太仆家的嫡女,就算不及九卿之首的奉常,怎么也该有些贵门风范。没想到看起来倒像是怨妇,两条眉毛时常皱着,眼角下垂,整个人气色还不如她好。

所以说相由心生也不是没道理,逮着点影子就敢上门来找她麻烦,这样的人心肠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孟氏有点底气不足。来的时候有丫鬟给她说这画像是很像姜娘子的,所以她才敢带爷来,没想到当真一见,姜氏会长得这般…美。不是有攻击性的美艳,就像是花瓣上的露珠,光彩清澈,半点不令人抵触。

跟画像上的简直天差地别,那些个丫鬟到底有没有认真看她的脸?

“姜娘子也与我想象的不同。”孟蓁蓁抿唇道:“这样看来,倒是我捕风捉影了。既然是个误会,爷也相信娘子,那这府中的流言就该散了。也免得坏了爷的名声。”

“你总是这么体贴。”沈在野微笑,丝毫不怪罪她,神色也温和极了:“今日就当做是你来见一见姜氏了吧,她进府晚,以后你们还得相互照顾。”

“这是自然。”孟氏点头,勉强朝桃花一笑:“姜娘子不会讨厌我吧?”

桃花摇头,笑道:“娘子帮我澄清了流言,怎么还会惹我讨厌呢?喜欢都来不及。”以贞豆巴。

两个女人都皮笑肉不笑,看得沈在野起了层颤栗,嫌弃地拂了拂衣袍:“既然没事,那咱们就先走了吧,让姜氏好生休息。”

“是。”孟氏颔首,脸微微涨红。多半是羞的。看也不敢再看桃花,捏了画像就匆忙离开。

姜桃花目送他们出去,心想这点小风小浪的,手段也太轻了吧?她躺着都能解决的事儿,那都不叫事儿。

一颗心放了回去,她继续养伤休息。睡了个午觉醒来,床边又多了个人。

“我过来看看娘子。”顾怀柔脸上带着笑,打量了她一番:“气色好像好了不少,不枉咱们爷有什么好药材都往争春里塞。”

无事不登三宝殿,顾氏是打算跟她撇清关系的,怎么会突然来了?桃花有点好奇地看着她:“出什么事了么?”

“娘子放心,没什么大事。”顾氏笑道:“不过是往常都会有的一些小打小闹,闹不进你争春。”

那就还是出事了嘛。桃花慢慢坐起来些,笑着问:“有什么热闹?”

“这府里的情况娘子不太了解,所以今日我特意跑一趟过来,免得你卷进什么不必要的麻烦里去。”顾氏道:“不知为什么方才孟氏和秦氏又杠上了,这两人天生的不对盘,一个刚,一个柔,每过一段时间就要吵上一回。”

这么激烈?桃花咋舌,孟氏和秦氏两个她都见过了,秦氏明显更难对付一些啊,孟氏那种心思浅的,怎么活下来的?

“这府里新来的人,饶是爷再宠,也就是一时的风头,但是秦氏得宠已久。并着府中古娘子、万侍衣等人形成一派,与以孟氏为首的另一派水火不容。其余人的争斗都是轻巧的,上一回吵了嘴,指不定下一次就和好了。但是这两边的人,像是有不共戴天之仇,只会相互算计,甚至死人的都有。”

眉心一跳,桃花突然问:“那你是哪一边的?”

顾氏不悦地看她一眼:“不是所有人都要分边站的,我谁也不依靠,自己过日子。”

这倒是落个轻松。姜桃花点头:“那我就事不关已,高高挂起了。”

“你尽管好好享受这段养伤的日子吧。”看她一眼,顾怀柔撇嘴道:“等娘子伤好,这热闹便少不了你的一份。”

虽然新宠的确不足为患,但姜氏这样让爷看重的新宠,到底还是几位主子的心腹大患。能踩死她,她们一定不会松脚。

本来顾怀柔也是不打算来的,瞧着最近府里姜娘子的势头就不是很好,虽然她帮过自己,但互不相干才能明哲保身。

可今儿孟氏竟然也没能在这争春讨着好,爷还半点不怀疑姜氏的忠贞,这就让她不得不过来一趟,给自己留个后路了。人嘛,总是要懂得变通的。

桃花也没多说,受了她这份好意,然后就开始边看热闹边养伤。

她可能是小瞧了孟娘子,斗起来人家还真不弱。

沈在野在软玉连歇了六天,秦氏踢开软玉就闹,然而她一闹,孟娘子就哭。自个儿哭还不算,竟然喊了亲娘来,一起去相爷面前哭。

姜桃花乐了,一想到沈在野每天要面对这些女人的争吵,她就莫名觉得爽啊,烦死他最好!

沈在野倒是倔强,秦娘子要闹,他反而继续在软玉住下去了,大有住到天长地久的架势,连公文笔墨都搬过去了。

秦解语气得不行,却不敢去相爷面前说什么,于是开始阴着使法子。孟氏恩宠正盛,难免骄纵,不仅不把秦解语放在眼里,渐渐的竟然连见着夫人也敢不请安了。

府中众人颇有微词,沈在野却像是不知道似的,在软玉住满了十天。

十天的时间,桃花的伤也有了起色,终于可以轻轻活动了。这天晚上在屋子里正高兴地尝试自己换衣裳呢,结果门冷不防地就被人推开了。

美人肌肤如玉,半遮半掩,脸转过来,朱唇微启,盈盈的眸子里满是惊讶:

“您进人家房间不敲门的?”

沈在野轻笑一声,进来就将门合拢,睨着她道:“这是相府。”

换言之,是老子的地盘,老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敲门是什么东西?

桃花被他这种理直气壮的态度震得一时语塞,拢好衣裳,老老实实地过来给他倒茶:“爷今晚怎么过来这里了?”

“住腻了,换个地方。”

“要让孟氏摔疼么?”

聪明人跟聪明人说话,压根不用多解释。沈在野瞥她一眼,哼了一声,算是应了。

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桃花一脸感激地看着他道:“多谢爷放过妾身,不然妾身可能就是之后孟氏的下场了。”

抿了一口茶,沈在野嫌弃地皱眉:“你再敢给爷泡这种粗糙的茶,离孟氏的下场也不远了。”

粗糙吗?桃花拿着他的杯子过来就尝了一口:“苦荞茶,很好喝啊,您不觉得么?”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沈在野道:“府里下人才喝这种茶。”

“可是好喝就是好喝,管它谁喝的?”咕嘟一声把温热的茶水喝完,桃花撇了撇嘴:“您要是不满意,下次来的时候就提前说一声,妾身好准备龙井。”

“嗯。”甩了甩手上的茶水,沈在野起身,张开双手看着她。

桃花一愣,上下打量他一眼,犹豫了许久,走过去伸手抱住了他。

沈在野:“…”

“我的意思,是让你更衣。”一把将这人从自己身上扯下来,他板着脸道:“这点规矩都不懂?”

脸“腾”地一红,桃花连忙伸手给他解系扣。

可是,她分明还是个病人好么?抬手的时候扯着腰上很疼啊,刚刚给自己穿衣服都那么困难,现在还得伺候这位大爷换衣裳?

眼珠子转了转,桃花突然惊叹了一声:“这谁系的扣子啊,这么紧?”

沈在野一顿,疑惑地伸手解开脖子边的一颗盘扣:“哪里紧了?”

“这个。”桃花指了指他腰上的系扣,沈在野伸手,自己解了,皱眉看她:“并不是很紧。”

“不紧就好,您把衣裳脱了吧,扣子都开了。”桃花点头。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沈在野眯着眼睛盯着她,目光不太友好。

桃花傻笑,嘿嘿嘿几声就装作去叫人打水洗漱的样子。

这屋子就这么大,两人今晚上还睡一张床,她能躲哪儿去?嗤笑一声,沈在野就坐在床边,洗漱完了之后,自顾自地躺在了床的外侧。

敏锐的直觉告诉桃花,今晚上可能不太好过,首先沈在野睡在床边,就让她上床很困难。

第29章 睡得死沉的侧室

其次是这位大爷根本没有意识到她是个伤员,行动不便这个事情,跟挺尸似的躺着,一动不动。

她现在有两个选择:

一、上床休息,但是因为腰上的伤口,只能压着沈在野爬进去。后果是可能会被揍一顿。

二、抱床被子出来在地上睡,但是人家过来她这里休息,她还打地铺,后果是可能也会被揍一顿。

既然反正都会被揍一顿,姜桃花也就瞬间释然了,抬起一脚就踩在了沈在野的身上!

“…”

已经在假寐的沈丞相幽幽地睁开眼,目光更加不友好地看着她:“你想造反?”

“妾身想上床睡觉。”桃花无辜地看着他:“但是进不去。”

要是腰上没伤,她还能像只猫一样不惊扰他就跳进去,但是她现在是伤员啊!根本不能有太大的动作,万一伤口再裂,受罪的还是她!

目光里满是戾气,沈在野坐起身,收拢了他的大长腿,让出一小块空隙来。桃花感激地笑着,蹑手蹑脚地爬上床。乖乖地缩进墙角躺着。

“你外袍都不脱?”嫌弃地看着她,沈在野伸手就扯了她的腰带:“穿着睡不难受么!”

桃花一惊,跟只被拔了毛的麻雀似的,差点就蹦起来了。腰带解了,外袍垮下来,里头是薄薄的寝衣。

“妾身晚上睡觉很不老实。”她小声解释:“为了爷着想,所以还是穿着外袍比较好。”

白她一眼,沈在野懒得跟她废话:“脱了,你不难受我难受。”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袍子,桃花讨好地看着他:“爷既然连腰带都扯了,不如再帮妾身把袍子一并脱了?”

沈在野:“…”

谁见过这种女人?不帮他更衣也就算了,他堂堂丞相,还要反过来伺候她?

瞧着面前这人的眼神真的像是要揍人了,姜桃花连忙装可怜:“妾身腰疼,疼死了嘤嘤嘤!”

疼死你活该!

心里骂着,目光落在她那腰上。沈在野还是好心地帮她将袍子脱了,一把丢出床帐外。

“多谢爷!”乖乖躺下,桃花这回不折腾了,立马闭上眼就睡。

沈在野先前说过,因为她伤疤丑陋恶心人,不会再宠幸她,所以今晚来这里,多半只是单纯地找个地方睡而已。这样一想,桃花也就收了心思不准备对他怎么样了,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一旦睡着,除非从床上摔下去,否则姜桃花都是不会醒的。

先前在争春,沈在野都是在侧堂过夜。所以还真不太了解桃花的睡觉习惯。反正他睡觉要许久才能入睡,很长的时间是用来闭眼思考的,所以理所应当地认为旁边的人也没睡着。

正想着瑜王的事情,旁边的人冷不防靠了过来,手脚并用,搂住了他。

微微皱眉,沈在野轻声道:“老实睡觉。”

伤还没好完呢,想折腾个什么花出来?

桃花睡得安稳,压根听不见话,抱着个东西就安心地蹭了蹭,温热的身子贴着轻轻扭了两下。

没错,她睡觉就喜欢抱个东西,先前一个人睡就抱枕头。现在多余的枕头被人枕了,那就只有抱人了。

感觉到她这不安分的手往他寝衣里伸,沈在野喉结微动,终于睁开眼瞪她:“你想干…”

“什么”两个字没说出来,就对上姜桃花安静的睡颜。

虽然不太喜欢这个过于聪明的女人,但她睡着的时候实在是很好看,脸嫩得像月光敷软玉,鼻子细挺,嘴唇丰盈。长长的睫毛在眼下像两把小扇子,下巴不尖不圆,额头饱满,要是给算命的人看,大概会说她生了极好的福相。

只是,耳垂有些小,这样的人年少时候多磨难。

不知不觉就盯着她看了许久。等回过神来,沈在野有些不悦地道:“闭着眼睛也能用媚朮?”

桃花自然是无法回答他的,梦里都只觉得今晚上抱着的这个东西不错,虽然有点硬,但是温温热热的,很舒服。于是忍不住就伸脚在他的腿上缠起来,身子也更贴过去,让体温透过薄薄的寝衣融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