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好忙的?轻哼一声,沈在野看了几眼账目,道:“府里上个月的支出怎么格外地多?你让她过来解释解释。”

湛卢应了,正要转身出去,却又听自家主子道:“罢了,我去找她,你多半是请不动人的。”

微微一愣,湛卢颔首,看着自家主子拎着账本起身走出来,恭敬地跟在他后头。

“爷。”青苔在外头,看他出来便屈膝行礼:“您有什么吩咐?奴婢去转达给主子。”

“不用了。”沈在野继续往外走:“我自己过去。”

青苔有些意外:“账目出了什么大问题吗?”

“没有。”

“…没有大问题,那小事奴婢转达就可以了。”青苔认真地道:“您不用这样来回奔波的。”

湛卢连忙伸手捂住她的嘴,扯到一边小声道:“你怎么没跟夫人学点机灵劲儿呢?爷这摆明了是想去见你家主子,你还转达个什么?”

愣了愣,青苔皱眉扯开他的手:“想见就直说好了,找这么多借口干什么?”

看了看走远了的主子,湛卢无奈地道:“你不懂,主子们都是要颜面的。咱们爷好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哪能轻易跟女人低头呢?”

莫名其妙地把他推开,青苔冷哼:“真把颜面看得那么重要,那也别指望着我家主子能当真待见他了。”

错了要认,挨打立正,还端着架子,能指望人家感受到多少诚意啊?诚意都没有,去了也是白去。

姜桃花正在院子里忙着,十分费力地数着地砖的数量。正从主屋数到院子里,冷不防就看见一双黑色锦靴。

皱了皱眉,桃花在心里骂了一声,然后抬头便笑得阳光灿烂春暖花开的:“爷怎么来了?”

沈在野已经做好看她冷脸的准备了,没想到她竟然还能冲着自己笑。然而,她这一笑,他心里反而更堵得慌了。

“…这账是你做的?”他僵硬地问了一句废话。

桃花点头:“有何不妥?”吗布央血。

“上个月的开支。”沈在野抿唇:“比平时都多,为什么?”

接过账本看了看,桃花道:“因为府里被御林军闯入,打砸了不少东西,补买自然是一笔大的花销,所以比平时的支出更大。”

沈在野沉默了,从她手里拿过账本,继续翻看。

桃花笑了笑,给他搬了椅子过来,就让他坐在院子里,然后自己在旁边杵着。他一有疑问,自己就细心地解释,像极了宜室宜家的好主母。

然而,半年的账,沈在野左挑右挑也没挑出多少毛病,眼瞧着就要翻到尾了,他终于抬头看了旁边的人一眼。

“你还在生气?”

微微一顿,桃花笑了:“爷觉得妾身有什么好生气的?该生气的不是爷吗?妾身还没谢过爷宽宏大量,不浸妾身猪笼之恩。”

她是打算咽下这口气好好说话的,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话从嘴里出来,就变了味儿。

沈在野皱眉,合上账本看着她道:“我那句话,只是随口说说,但你做的事,本就已经越矩。”

“那爷便罚妾身吧。”桃花抬眼看他,道:“罚过了之后,咱们这事儿就算是翻篇了,谁也不用再提。”

罚她?沈在野起身,慢慢走到她跟前,高大的身子将这娇小的人整个罩在阴影里。

“你要请罚,岂不是认了今日所为的确当罚?”

翻了个白眼,桃花嗤笑一声:“觉得妾身做错的是您,妾身从没认过,只是您觉得妾身越矩,那就罚好了,只要留半条命就成。”

秋风吹到争春的时候都停了下来,整个院子里一片凝重,青苔和湛卢躲在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

怎么又闹成这样的局面了?湛卢急得直掐自个儿大腿,主子明明是想好好解释才过来的,怎么反而越说越严重了?

青苔也有点急,生怕丞相一气之下当真罚自家主子一顿。

然而,沈在野虽然脸色不太好看,但也没当真怒气上头,只凉凉看了她一眼,低声道:“你今后别再做这样的事即可。”

她做这样的事?桃花冷笑,她很想知道自个儿到底错在哪儿了啊?是错在不该被人群挤走,还是错在不该在门口等他们?亦或是错在没在李缙拉她的时候直接把他的手给砍了?

一肚子的委屈翻滚个不停,姜桃花咬牙,朝沈在野行礼:“妾身明白了,要是没别的事,妾身就先去看看怀柔,她最近脸上的伤有些好转了。”

沈在野有点手足无措,然而脸上却是绷得紧紧的,只点了点头,然后就看着面前的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争春。

又只剩他一个人了。

长叹了一口气,沈在野轻声呢喃:“女人怎么这么难缠?”

青苔看得直翻白眼,推开湛卢就朝自家主子追了上去。湛卢摸摸鼻子,无奈地走到沈在野身边:“主子,您这是来气夫人的,还是来哄夫人的?”

“…”眯了眯眼,沈在野回头看他:“我方才可有说错了什么?”

“奴才不知。”湛卢摇头:“只是听着不像是来哄人的,只像是来问罪的。”

你说两个这么聪明的人,算计谁都不在话下,怎么相处起来就这么笨拙呢?夫人既然在气头上,主子就不能说两句好听的?还介怀今日之事干什么?

不过…夫人也是,什么都不解释,也不怪爷多想。

情路坎坷啊,湛卢叹息。早知道在姻缘庙的时候,这两位才该去求个签改个命呢。

接下来的几日,姜桃花就跟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照样给沈在野请安,安排后院诸事,忙碌得没个停歇。然而每次在沈在野面前呆的时间,都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沈在野也不明说什么,只变着法儿的非逼着她面对自己,比如陆芷兰在院子里跟谁没处好,他找她来问罪。厨房的饭菜难吃了,他也找她来问罪。

陆芷兰看得直摇头,眼里满是唏嘘:“您这样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看姜桃花对他越来越虚假的奉承态度就知道了,这男人太不会讨女人欢心,明明是想亲近,却用错了法子,反而把人越推越远。

“依你之见,我该怎么做?”沈在野终于闭眼问了一句。

陆芷兰笑了笑:“这个简单啊,她想要什么,您给不就成了,比什么都来得简单直接。”

第182章 登基大典

姜桃花想要的东西?

沈在野冷笑:“我看起来是那种会为了讨好女人而去做事的人?”

说罢,一转头就进了宫。

新帝登基大典在即,沈丞相本是一直呆在府中不曾妄动的,然而今日却破天荒地去了御书房,找了新帝密谈。

楚山等人收到消息,很是不安地全在御书房外守着。生怕沈在野一个激动就直接把新帝给切了,然后谋朝篡位。

结果,一个时辰之后。穆无暇带着沈在野出来,神色十分平静地看着外头的人道:“沈丞相乃两朝元老,登基大典的冠冕授戴之礼,便由他来吧。”

冠冕授戴之礼?楚山怔愣了,神色复杂地看了后头的沈在野一眼:“丞相这意思,是愿意拥护新帝登基了?”

“沈某从未说过不愿意。”沈在野微笑道:“新帝乃众望所归,沈某如何能不敬服?”

那你先前搞得那么轰轰烈烈的,还不肯交出遗旨是几个意思?楚山皱眉,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明白,只当这人是见大局已定。所以改了主意了,于是点了点头:“丞相能如此想,自然是我大魏之福。”

“另外。”穆无暇正色道:“回赵国的使臣已经快马加鞭,不日就会将联盟的消息传回过去。我们也该整顿兵力。准备攻吴了。”

楚山一顿,拱手道:“陛下,先帝当时之意,似乎是攻赵…”

“赵国与大魏有联姻之谊,攻之不义。”穆无暇严肃地道:“大魏兵强马壮,足以攻吴,没什么好畏惧的。朕初登大宝,未曾有过建树,恐怕也难以服众,此番便御驾亲征,带领我大魏将士,拿下吴国十城吧。”

众人一听,自然是心思各异。楚山皱眉道:“陛下年轻气盛,臣能理解。但攻吴的决定太过草率。恐怕…”

这话说得含蓄,真正的意思就是你这毛头小子说打就打?还吴国十城,恐怕连人家边城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穆无暇看了他一眼。轻笑道:“何为草率?朕在吴国当过十余年的质子,没有人比朕更了解吴国之况。眼下吴国皇室内斗得正激烈,边境十城由二皇子麾下之兵驻守。此时进攻,吴国太子恐怕还会助我大魏一臂之力。东风已吹,战鼓焉能不擂?”

群臣一听,这才想起,新帝的确是在吴国当过多年的质子。这么一想,他的话倒是可以信的。

沈在野扫了一眼他们的脸色,低笑了一声:“看来陛下也没有看起来那么得人心,金口玉言,竟然都有人不听。”

这语气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楚山一听,当即就皱眉道:“陛下的话,臣等自然是要听的。既然陛下有此打算,那待微臣与朝中将军商议之后,便将攻吴之策送呈御书房。”

“好。”穆无暇点头:“兵贵神速,朕给你们一天的时间,明日便定帅挂旗,准备出兵。”

“臣遵旨。”

沈在野看着那群人退下,站在穆无暇身后望了望外头澄净的天空。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他低声笑道:“不知那些老朋友再度看见你我,会是怎样的心情。”

穆无暇抿唇,眼神也有些飘忽,喃喃道:“算算日子,一切也不过才过去两年多,朕怎么觉得,像是过了半辈子了似的?”

“陛下还小。”沈在野笑了笑:“您的一生还很长,臣必定会让您达成所愿,一世安康。”

心里微动,穆无暇皱眉回头看了他一眼。

“您别担心。”沈在野温和地道:“臣的余生也定然会荣华富贵,寿终正寝。”

“好。”眉头松了,穆无暇带着他往外走:“你既然都这样说了,朕也就不担心了。不过,你本不是说攻吴之事要等登基大典之后再议吗?现在怎么突然着急了?”

“臣不是着急。”沈在野道:“只是两国联盟,有些事怎么也得提前做准备。”

“你说的准备,是让赵国答应三皇子挂帅?”穆无暇挑眉:“这人跟你有关系?”

沈在野一本正经地道:“赵国唯一可用之将帅,便是姜长玦。”

“这个朕有耳闻。”穆无暇停下步子,上下扫了沈在野一圈:“可朕问的不是这个,朕想知道,这人是不是姜姐姐的皇弟?”

沈在野没吭声了,转头就看向了别处。

穆无暇恍然大悟,接着便笑了:“丞相真是费心了。”

“臣没有偏私的意思。”沈在野淡淡地道:“只是他的确很适合罢了。”

“朕都明白。”穆无暇严肃地点头,眼里却还是忍不住带了揶揄的神色:“你也有今天呐…”

向来冷血得不沾凡尘情事、不讲半分情面的沈在野,竟然愿意为姜姐姐考虑,还这么着急地来找他,将这条件不动声色地加进盟书里,想必也真是动了真心了吧。

这样的沈在野看起来就没那么讨厌了,不再是冷冰冰的石像,而是有血有肉的红尘中人。

姜姐姐真是厉害!

轻咳一声,沈在野抿唇道:“臣还有事,就先出宫了。明日登基大典,陛下还是好生准备吧。”

“嗯。”穆无暇点头,负手站在原地,看着他匆匆地走掉。

登基大典的当天,桃花起了个大早,仔仔细细地收拾好自己,换上礼服,戴上珠冠,跟朝中命妇一样,要准备去乾元殿前候着。

一打开争春的门就看见了沈在野,他也已经收拾妥当了,板着个脸朝自己伸出手:“走吧。”

咧嘴一笑,桃花将手递给他,任由他带着自己上车,然后依旧伸头看外头的风景。

这些日子她与沈毒蛇之间的距离真的越来越远了,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虽然有些不适应,但她觉得也还不错,退回该在的位置上,做起事来也更自在。

“把头收回来。”沈在野道。

桃花一顿,老老实实地放下帘子,眼观鼻,口观心,安静地坐好。

“你知道朝中的御史大夫年立国吗?”他突然开口问。

这她怎么能知道?桃花摇头:“不认识。”

“他已经五十多岁了,无儿无女。”沈在野面无表情地道:“曾经在四十多岁的时候有过一子,那小子就是坐马车的时候将头伸在外头一直看,有失控的马车错身而过,直接弄掉了脑袋,当场丧命。”吗叉长扛。

背后一凉,桃花震惊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有这回事?”

“所以,你别再把脑袋伸出去了。”

“…”原来他是关心她啊?桃花撇嘴,早说不就好了?非那么凶巴巴的,又不解释清楚,她怎么知道国都里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嘟囔两声,她小声应了:“多谢爷关心。”

轻哼一声,沈在野别开了头,心里倒是也轻轻松了口气。

“听说爷等会要为新帝行冠冕授戴之礼。”桃花看了看他,突然问:“这对您来说,是不是挺有意义的?”

能给帝王加冕,这样的礼数放谁身上都是有意义的好吗?沈在野斜她一眼:“自然。”

桃花点头,闷不吭声地想了一会儿,突然问:“爷是不是吴国人?”

脸色一变,沈在野目光凌厉地看向她:“你瞎说什么?”

这话她本来是没打算问出口的,谁想一个不经意就溜出了喉咙。姜桃花连忙捂嘴,摇头道:“妾身失言,您别往心里去。”

眯了眯眼,沈在野伸手将她拎过来,眼神幽深地打量她:“你是不是…在乱猜什么东西?”

“爷别这么在意啊。”桃花干笑,眼神飘忽地道:“您这么紧张,反而让妾身不好想了。”

本来还只是怀疑,他这样的反应,就像真的有那么回事似的。

神色里满是严肃,沈在野道:“有些不能乱猜的东西,你最好想也不要想,不然…”

“妾身明白,妾身明白。”桃花举起双手道:“妾身什么也不想了。”

不过他既然这么说了,那就真的证明了一件事。

登基大典开始了,命妇们在阶梯左下的一块位置里排得整整齐齐,姜桃花站在最前头,看着一连串的礼仪之后,沈在野拿起了皇帝的龙冠,缓缓戴在穆无暇的头上。

虽然隔得很远,但他的表情她也能看得清楚。里头有欣慰,有喜悦,更多的是付出许多终于得到回报的满足。

沈在野为什么会这么忠于这个十六岁的孩子呢?为什么坚持要扶他上皇位呢?

先前她有些不明白的,现在也终于能想明白了。

吴国的风俗,男子会在春日的时候将百春花带在身上祈福,穆无暇是戴过的,沈在野也戴过。

这不是什么巧合,沈在野就是吴国的人。

而穆无暇…

抬眼看着那少年身上金光闪闪的龙袍,以及他转身之时脸上睥睨天下的神情。桃花笑了笑。

被押了十几年的质子,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气度和自信?穆无暇所学所会,都是常人没处可学的东西。况且他说的皇姐,根本不是大魏的公主。

也就是说,他多半是吴国的皇子。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高呼,姜桃花也跟着跪拜了下去,心里忍不住有些颤抖。

第183章 过去的要放下 4700钻石加更

若她猜的都是对的,那沈在野是不是也太可怕了点?就这么不动声色的,帮着吴国的皇子,吞掉了大魏的江山?大魏先帝若是九泉有知,会不会气得跳起来?

不过,这其中也有她没想明白的地方。比如若穆无暇是吴国皇子,那宁妃带过去的大魏皇子去哪里了?又比如,明明是吴国的皇子。穆无暇到底为什么要费尽周折改头换面跑到大魏来?

头想得都晕了,桃花皱眉,还是抬头悄悄看了一眼台阶上头。

穆无暇已经坐上了龙椅,小小的孩子瞧着倒也有几分君临天下的气势,沈在野站在龙椅旁边,就跟一头护国神兽似的,目光锐利,表情严肃。吗叉刚亡。

要是知道她猜的这些东西,沈在野是会将她灭口的吧?缩了缩脖子,桃花甩甩脑袋。还是暂时不去想这个了。

新帝登基之后就打算御驾亲征,离开皇宫的时候,沈在野对她道:“大魏的先锋营不日便将到赵国边境,你再耐心等上一段时间吧。”

哦。先锋营。桃花点头。

“嗯?”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她连忙抓住了沈在野的衣袖:“先锋营是什么意思?你们还是要攻赵国?”

斜她一眼,沈在野道:“先锋营是去跟赵国谈判的,不然以赵国如今的国情,未必就愿意打仗。”

姜桃花:“…”

派先锋营去跟人家谈判,那不就等于拿着刀架人家脖子上跟人家做生意么?这也是真够狠的!赵国想不答应也不行。

“赵国的兵力,届时会有一大半都被你皇弟所掌控。”沈在野漫不经心地道:“答应你的事,我算是做到了。”

心里一喜,桃花眼睛跟夜灯似的倏然亮起,一边跳一边抓着他的袖子摇:“多谢爷,您最好了!”

步子顿了顿,沈在野侧头,眼神不善地看着她道:“知道我最好,你为何还一直恼我?”

她恼他?桃花一愣。伸手摸了摸沈在野的额头,嫌弃地道:“您没病吧?这段日子以来,分明是您处处跟妾身过不去。怎么还成妾身恼您了?”

挥开她的手,沈在野垂了眼帘看着她:“你胆子又回来了?”

“嘿嘿。”缩了缩脖子,桃花道:“妾身只是随口说说,您别往心里去。”

讲真话就是没人爱听,这段时间的沈在野本来就是有病,什么事都怪在她头上,吃饭怪她,睡觉也怪她,就差打个喷嚏都怪她了,他还想怎么样?有了新欢也不带这么排挤旧爱的!

“今晚我会去你那里。”沈在野道:“你我眼瞧着要合作,有些误会,还是早日解开为好。”

点点头,桃花应下了:“那妾身等着您。”

沈在野颔首,脸上什么心思也看不出来,心里却是松了一大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