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望了望小奴,戎沁心顿了一下,遂轻笑道:“哪有,我很高兴啊,心里都开了花呢。”象征性的,沁心摆了摆手,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

“噢。”眼中闪过一丝怨恨,小奴别过头去不想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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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零年,十一月初八。

大红灯笼在林府的各门各院内挂起,处处张灯结彩。门口的小厮声声吆喝着来客的名字,一丝不敢懈怠。毕方在院庭内指手画脚,家丁们有条不紊的摆桌、铺布、端茶、递水。此刻酒席还未开定,宾客们却早已端坐桌边,个个面似桃花,笑容灿烂。林母向来不喜欢铺张,婚礼也要遵从古礼旧习,严谨儒雅。

民国十九年,立冬之日,戎沁心第一次嫁人。

年仅十九芳龄,女子稳端的坐在锦红似迷的闺房里,红色的盖头遮去了全部视线,影影绰绰的望见屋内琳琅满布的嫁妆,大大小小的箱子层层叠起。视线左偏,一女子规站一旁,身形不移,也闷不吭声。

“小奴。”

戎沁心轻唤了一声。

“小姐,有什么吩咐?”小奴依旧不动,只是把脑袋撇向沁心。

“外面好热闹啊。”的确,不绝于耳的鞭炮声里穿插鼓手的拍奏,唢呐的亮吹,怎能不热闹?

“那是肯定了,今天是林家大喜的日子,再过半个时辰,小姐就出去拜堂了。拜完堂——”小奴顿了一下,仿似无意往下说了。

“拜完堂——小姐就要入得洞房,以后就是小奴的少奶奶了。”

虽然看不清小奴的具体表情,但女子本坚立的身子稍稍一扭,沁心就明白她定是心里分外不愿意多出个少奶奶来。

自己哪里又想啊,戎沁心瘪了下嘴巴,没有接下小奴的话。此刻凤冠披戴,霞衣着身,绣花古鞋套着自己的脚紧绷绷的,微微有些不适。戎沁心扭了下身子,淡淡轻了声嗓子后就只剩静坐了。

大堂内厅,林作岩穿得一身古典黑褂,富字图花印作两半,嵌在中档。依着窗沿,光亮透了进来拂在他完美的侧脸上,深刻而隽永。只是此刻,他的面容上竟找不出往日的冰冷,略微提起的嘴角,许久弥散着温温雅然的气息。

眼神投在某个地方,红色的锦缎印在他的眼眸,一派嫣红。

嘴角的钩子竟又大了些。

林母拿过桌边的大红戴花,细细的整理绫缎边角。突的望见窗边那抹硕长的身影,翩然的侧脸上居然带着迷幻的笑容。

林母遂欣然一笑。

缓步上前,挨着林作岩的身边,轻唤了声。

“岩儿。”

林作岩一顿,回过头来。俊美如斯,目光温绵而淡柔。漾在嘴边的笑许久弥散,仿若皑雪初融。

林母笑的更深了。她不曾见过自己的儿子有过这样的表情,仿佛沉溺在某种期盼的臆想里收不回神,笑得如此纯净而干澈,不带一丝冰冷和邪气。

“岩儿长大了,娘很高兴啊。”

林母伸出有些苍皱的手,拂上林作岩低下来的头,细细拨动他碎散的额发。虽然不明白母亲的意思,林作岩也不言语,适时的躬下身子接受母亲的抚摸,眼神竟有些迷茫。

自己,不是早已长大了吗?

鞭炮声大起,喜堂一切就绪,林母高坐堂位,喜滋滋的笑容如烟花绽放。堂内来客们围站一圈,堂外大庭内也已簇拥满满。

闺房中,小奴得来讯息,马上急切起来。

“卓小姐,要拜堂了!”

赶忙,欲要拉起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的戎沁心,只是沁心沉默闷声,也并无起身的势态。

“卓小姐?”

小奴一惊,这是怎么了?

“小奴,我口渴。”沉默一刻,沁心轻抿启声。

女子心中不快,什么时候了,现在说口渴。但也只是美目一瞪,识趣的去倒了一杯茶水。

“喏——”双手一伸,递在沁心跟前。

沁心被遮着面孔,只得抬起手来摸摸索索的接过茶杯,四手相碰,一个不稳茶杯豁然掉地。

叭呲——

响声清脆而响亮,小奴赶忙上前把屋门给关上了。该死,今日可是良辰好时,自己打碎了碗杯多么不吉利,被人看见还不痛骂一顿?

转身看着又是静坐着,仿若无事的戎沁心,小奴更是怨愤。

“卓小姐,你就别喝水了,直接去拜堂吧。”

语气梢有不快,但也只得上前蹲着收拾残片。

但万万没有想到,一直不动也不言语的戎沁心,突然掀开盖头。从床沿闪下,一把抓过地上蹲着的小奴。

一手扯过她的胳膊,一手拣起地上的锋芒。

对着小奴的脖子,欲要划上一刀。

小奴惊慌失措,杏目大瞪,尽是不解。

未等她出声,沁心掰过她的下巴,使其对上自己的眼神。

此刻,沁心目光决然而凛冽,锐不可挡。

“别动,否则我就划下去了。”

小奴果然未发声,只是颤抖着瞳孔盯着仿若他人的卓敏儿,冷汗涔出。

戎沁心嘴角一提,轻然笑道:“我知道你非常不明白,但现在你命在我手里,我说什么就得做什么。”

瓷尖又划进一点,冰凉的峰刺顶着自己的喉管,小奴眼中的慌怕更是甚然。

“懂么?”

小奴僵硬的点点头。

望着宛若小猫一般乖静的小奴,戎沁心邪气一笑。

挑了挑眉尖,沁心凑过脸来,轻声念语:“我知道,小奴,你喜欢少爷。”

身子一惊,小奴白皙的脸上竟变得青红不接。

“你说,我没说错吧?”

语态平缓,戎沁心笑意不减。

“喜欢,他,为何不嫁给他?”眉色又是一挑,戎沁心的声色里尽是蛊惑。“穿上我这身喜袍,难道你不想?”

眼眶又瞪大了些许,小奴颤动着嘴唇,眼神里突的闪过一丝贪婪。而这丝贪婪正是戎沁心现在需要的,眯了眯眼睛,沁心继续诱惑道。

“穿上它,出去和少爷拜过了堂。礼都成了,还怕他不要你?”

小奴仍是不语,盯住沁心。

“你貌美若天仙,甘愿做一辈子人家的丫头?就算你不甘愿,你又怎么能得到机会接近少爷,让他倾心于你,让他娶你呢!?”字字如雷破,入木三分。

“今日,你代替我嫁给他,生米都成熟饭了,他肯定不会不认的。加上林太太这么宠你,将来就算做不得大,也是二房,这不比你做丫头强?”继续捣鼓,戎沁心望着那缕贪婪与邪恶在小奴的眼眸里愈演愈烈,她知道自己就要成功了。

就只差一步,她就是自己的王牌。

“你懂我的意思?责任都是我的,如何?”刀口轻按了女子纤白的脖沿,小奴低眸一惊。

“你只是被逼迫的。”沁心笑的邪媚。

被逼迫的——

闺房闭门被打开,新娘子如期缓缓而出,步态倩盈,羞涩待放。一群人迎架在外,媒婆大声吆喝了句:“新娘子出来啦!”

停促门槛,媒婆轻说道:“新娘子,就由我这老太婆来背你了,你可要小心扶着了。”

大红盖头里的女子淡定点头。

媒婆眉头喜上眉梢,大笑洋洋。俯下身来,旁边的丫鬟纷纷扶着新娘上身。接过新娘子,媒婆熟门熟路的踏过门槛,一群人护着左右,一同向大厅喜堂而去。

只是人群的最后,竟有个衣衫素蓝的小厮,生外格格不入。但如此热闹繁景,谁又能注意的了他呢?

[正文:第二十八章 逃嫁新娘(二)]

香案上,香烟缭绕,红烛高烧,林母就坐堂前高位,面噙微笑。鞭炮声响过后,红绸长缎牵着两位新人徐徐进来。林作岩手持一端红缎,稍稍带着右边的新娘缓步前行。目光瞥到她红色的盖头上,竟流露出难违的温柔。

挑了挑眉尖,看着乖巧的人儿羞涩而娴静,断然没有原本那张扬跋扈的样子。

林作岩得意一笑。

她,终究还是他的。

林母看着上前来的两人,眼神止不住的露出喜色。向旁边的毕方一点头,毕方便收到讯息,拜堂即将开始。毕管家一摆手,傧相二人互望一下,躬身点首。

“新郎新娘,三拜!”

吆喝声起,新娘身边的丫鬟拉着她站与林作岩平排。

“一拜天地——”

转向堂外,对朝天地。两人俯身一个敬拜。只是起身之时,新娘有些颤颤巍巍,动作僵硬。扶着的丫鬟觉得少许奇怪,这新娘子似乎是在打抖。但也没细想,可能是大婚如此大的场面排场有些吓着她了。

“二拜高堂——”又是一拉长响亮的吆喝。

林作岩转过身来,对着母亲含笑的面容。丫鬟缓缓扶过新娘的身子,但却只觉得新娘抖的更加厉害了,在转身之际,竟出乎意料的踉跄一下。

身子一斜,林作岩赶忙伸手一扶,拉过欲要倒下的身子。

手掌一握,林作岩大惊。

这个身体冰凉无比,禁不住的在颤抖。俊脸一沉,疑惑的望着盖头里的女子。莫不是嫁给他,让她觉得如此可怕?

心不自觉的抽痛了一下。

但也只是一小会儿,心中的疑团却更浓了。面前凤冠霞披的女子,似乎在拼命的隐忍着自己的气息,胸膛起伏不定,却不见其喘气。

一道惊雷闪过林作岩的脑海,眼睛徒的大睁。

不顾在座的所有异样的眼光,他一把拉下新娘的大红盖头。

盖头里的女子瞬的把头抬起,惊恐的看着林作岩铁青了脸。女子紧咬着下唇,似乎要凝出血来,冷汗淋漓,身子更是止不住的颤抖。

林母大惊,一拍香堂,突的站了起来。颤巍巍的抬起手指着新娘,嘴唇苍白。

“小——小奴!!!”

在座的所有人均倒吸一口冷气,战战兢兢的看着此刻一语不发的林作岩。

肩膀隐忍的在抖,林作岩死死瞪着盖头拿下的小奴,眼中尽是厌恶。

也不做声,小奴意识到这个男人周身正狂暴的散发出诡异的气息,眼泪唰唰然的掉了下来。依旧不敢哭出声来,憋着气不敢大作。

眉尖一蹙,林作岩终是启声。

“人呢!?”

深沉的语气里尽是杀意,在场的人无不魂魄吓散。

小奴却是泪如泉涌,没有气声。

“人呢!!我说人呢!!”

咆哮而出,终是把小奴颤抖的身子吓趴了。她这才喘出气来,哽破而出。

“跑——跑了——”

全场哗然,林母一听,脸上一青竟晕了过去,毕方忙上前扶着。

林作岩许久沉默,手上的红色绸缎被捏的咋啧做响,扭曲不堪。胸膛被气焰灼伤,林作岩恨恨然命令道。

“给我——去找!!把上海滩翻过来,也要把她揪出来!!”

绸缎用力一甩,俊邪的脸上杀意盎然,说不出的阴暗。

“把她给我揪出来!!!!”

————————分割一哈——盛人作品————————

双腿上下踢动,溅起地上的灰尘些些。

“一!二!三!”戎沁心大呼一破,身体奋快的跑动起来,宛如离弦之箭。快步跑临高大的墙围旁,脚跟奋力一蹬,双手举起一攀。

终于被她挂上了墙边,整个身子吊在白色围墙上,跨过这堵墙他就出了林家的门啦!

双手紧绷用力,沁心咬牙不放,双腿开始晃晃的找附着点。右脚尖蹭蹭磨磨的挂上了拱形窗沿的边缘,左手一用力把重心送上窗沿。

就在戎沁心觉得就要成功翻过的一刻,身子低下突然传来狗吠声。

千钧一发之际,戎沁心颤抖的别过因为用力几乎青筋暴出的脸,对上身下一条黄毛土狗。

这狗抬起前腿,向着上面的沁心不停狂吠。

“哎哟——我的妈啊!”真倒霉,沁心尴尬的趴在墙上,对着下面的狗真是要叫爷爷叫奶奶叫祖宗了。

“亲爱的狗狗啊,祖宗!你别叫啊,再叫就来人啦!!”

这狗不听,仍是狂叫不止,压根不买帐。

沁心急的牙痒痒,更是循序诱导道:“狗狗,乖狗狗,别叫,等我出去后飞黄腾达,有朝一日一定回来孝敬您啊!!!”

此狗颇有灵性,居然真的不叫了。沁心心中大喜,忙啧啧称赞道:“果然是乖狗狗,聪明啊!”

但狗声已经引来了林府内扫荡找寻的家厮们,只听见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声向这边涌来。戎沁心忙又捏动起身子来,拼命把身体翻过墙去。果然是,猪逼急了都会上树,戎沁心一被逼急,没三两下就翻过身去,一个重重的摔在外边草坪里。

“哎哟——”还未等道抱怨,沁心听到那边人声。

“小黄。你叫什么?是不是发现什么了?”一粗大男声急切问道。

原来那只狗叫小黄,沁心心中暗自奋然,他日一定履行诺言,贡你狗命百岁!想罢,把身子埋下,躲进幽深的草丛一堆里。

现在绝不能出去,林作岩这么聪明,动了一定被他找到,到时候皮都给他剥了。熬过天黑,过了今天,明天清晨天未亮时再走。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果不其然,林府内外一天加晚上,均是人声鼎沸。估计是富贵门的兄弟都被调了过来,缩在草堆里大气都不敢出的戎沁心是听着人声来了又去,看见火光去了又来。只是,终没找到她。

嘿嘿!

“少——少爷——”毕方冷汗汩出,倾泻满身,在这立冬寒夜尽也涔的全身尽湿。

喜堂已然被撤去,宾客们灰着脸去了。还好,这次请的都只是林母愿请的一些熟门亲朋。并没有涉及到林作岩生意已经富贵门的人脉。

林作岩不吭声,背站在书房窗沿旁。阴冷的背影埋伏着杀气腾腾,毕方是见过少爷杀人的。也只有他真的动怒的时候,才闷然不语,气势更是迫然吓人。

“少——爷,还——还没找到卓小姐。”不自觉的,连在林家工作了近三十年的毕管家也打起卷舌来。他心中不免一阵好奇疑惑,为什么这卓小姐偏偏不愿意嫁给自己少爷,顶着这么大的胆子居然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