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脸上涂了厚重的粉,使得原本的面貌分辨不清,但眼角明显的皱褶却曝露了她的真实年龄。

“知道你找他,上来吧。”说完转过了身去,扭着腰走了。“跟我走。”

“噢。”戎沁心踩着红色木梯上了二楼,楼的年岁有些陈旧,戎沁心小心翼翼的生怕给踩踏了,目不斜视的跟着前面的女子。

女子径直的走,在这条走廊的四合交界处,仍然可以往前走。

这条路大大延展了此地的面积,后面更是别有洞天。

过了这个衔接处,吵闹声就澎湃起来,前面的女子依旧不发一语的走,直到到了另一个下楼的梯阶,她指了指梯口不起眼的一小间房。

“喏,这。”

说着她头也不回的下了楼去,戎沁心并没有直接去敲门,反倒对着楼下的吵闹声十分感兴趣。

这里非常暗淡,下面的黄璃灯有些摇曳,男人们叫嚣的声音铺天盖地。

戎沁心扶着楼拦,俯下身望了望。

下面是赌场,她十分确认。

豁字里,那些输红了眼的男人就会像现在这样扯着破哑的嗓子大喊。输得只能光着膀子,却仍然憋着气,骂爹骂娘,非常惹人厌恶。戎沁心皱了皱眉,却见身后简陋的木门后发出一沙哑的嗓音。

“丫头,还不进来?”

戎沁心一顿,那是莫师傅的声音,转而推开了门。里面光线比较柔和,布置的也很简单,一张木床,一把椅子,半张残缺的桌子也能把屋子撑的满满。

莫师傅坐在窗沿,依旧是孱弱的老者样。但沁心却明白,这个佝偻的身子有多么强的爆发力。

“莫师傅。”

“恩,坐。”他咳了咳,示意沁心坐下。

戎沁心拉过仅有的凳子,拍了拍,一手的灰,但还是坐了下去。

“师傅,你怎么…”

“住妓院?”他抢先了沁心的问题,怪异的笑了笑,“我就是在妓院里长大的,带你来的那女人,是我的青梅竹马。”

“哇。”原来那女人这么老了…“师傅,今天我们就在这练么?”他不会又要拿石头打自己了吧,那这楼不都要被他给拆了…?

“是的。”

“那…”沁心心里一暗,觉得很是不妥。

莫师傅站起身来,走进了几步。

“叫你练的,你都好好练了么?”

沁心点点头,“有啊。”

“那就好,那么今天就要来检验你练习的成果了。”他饶过沁心走到门口,“跟我来…”

——

戎沁心跟着莫师傅下了楼,果不其然,下面是一个很大的赌场。地方非常阴暗,比不得豁字的排场,但人也绝对不少。由于被密封着,这个地方连窗户都没有一个,空气十分污浊。戎沁心感觉到这些男人身上散发的恶臭,充斥着自己的口鼻,她忙把袖子一挡。

“好臭!”

这些人都不知道在这待了多少天了!

人群围作几团,各自下着自己的赌注,有玩筛子的,又砸牌九的,甚至有玩斗蟋蟀的…个个激战正酣,喝彩声震天响。莫师傅走近一桌,挤了进去,很快就被淹没了身姿。戎沁心一看,只得也挤着身子,往臭气熏天的男人堆里凑。

好不容易探出个脑袋,沁心挤到桌边,莫师傅恰在身旁。

“丫头,你看看他。”

沁心抬头,这是一桌玩筛子的。当中的庄家,把袖子摞起,露出粗壮的胳臂,手上一拍,筛子就自动跳进了黑色筛桶,技艺十分了得。

黑色筛桶在空中激烈的晃动,莫师傅一拍沁心,说道:“仔细听。”

沁心的耳朵一动,注意力集中在那盒子里微弱的碰撞声中,忽然之间,周遭的叫嚣吵闹一并消失了去。

仿若无人,天地间只有自己和那被摔动的筛桶。

……

“啪——”

盒子落桌,掷地有声,周围的人声齐的停下。

“下注了!来来来,买大,买小!!!”男子吆喝起来,周围的人便骚动的把手头的钱往桌面上砸。

沁心被人流挤着,十分不爽。莫师傅笑了笑,凑过身来问:“听清了么?”

“听是听了,但…你是要我下注么?”

“不,听清了就好。”

他撇过脸去,似笑非笑的望着桌面,沁心十分纳闷,他到底要我做什么?

注是开了,人们有悲有喜,场面唏嘘一片。执筛的男子面带狠笑,十分欢畅,忙又把筛子摆好,准备下一轮。

“再听。”莫师傅命令道。

“好。”沁心听命于师傅,再次倾听,她皱着眉,那在盒子里不断碰撞的声音响彻耳际,被她的专心放的很大。突的,她觉得这些声音非常奇怪,非常不妥,但又不明白问题出在哪。

“好奇怪…”她侧着脸,不自觉的脱口而出。

“噢?”莫师傅面露喜色,十分赞赏。“哪里奇怪了?”

摇了摇头,沁心一直蹙着眉。“不知道…”

“再听。”

……

接连几把,戎沁心只是不断的听着这摇筛里的声音,眉头深锁不解。

真的好奇怪,真的很不妥,但又具体说不出环绕自己耳畔的声响有什么不妥。男子粗壮的手臂狠烈的挥动着,动作在沁心眼前却仿佛被放的很慢很慢。

碰撞声,一下,两下,三下。

手臂,挥动,挥动,再挥动。

瞳孔突的一亮,沁心的眉头倏然伸展开来。

“我知道了!”

她惊出声,莫师傅脸上的笑意更加浓郁。他拍拍沁心的肩膀,很是满意。“很好。”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仿若沉溺在成功的雀跃中,戎沁心十分开心。“筛子,是筛子。”

“丫头,小点声。”

沁心缩了缩肩,点点头,轻轻凑近莫师傅的耳朵。

“那里面,只有两个筛子。”

皱纹因为笑容而漾开,莫师傅浑浊的眼眸里也闪过亮彩的光芒。

“很好,你很有天分,跟我回去吧。”

原来盒子里只有两个筛子,摇的时候只摇两个,而摇的人是长期训练出来的好手,他能分辨自己摇的基本是多少点。而在大家都下好注的时候,在把一颗筛子巧妙的放回盒子里,这样他就能轻易控制玩家的输赢,得到盈利。

赌博本来就不是简单凭着运气,旧社会赌场的丑恶把戏,却让那些倾尽身家仍不知悔改的赌徒们越陷越深。戎沁心边想边跟着莫师傅上了楼,回到简陋的空间里,莫师傅却持久不发一语。

只是眯着眼盯着沁心,嘴角勾着异味的笑。

“沁心丫头,赌——很好玩么?”

黯然启声,语气平然。

沁心一懵,反摇了摇头。“不好玩,这东西不知道害死多少人。”

“妓院,加上赌场,就是人的天堂,着青柳阁可谓是人间天堂了…”

“师傅今天要教我的就是这个么?”

沁心瘪了瘪嘴,这老头莫不是又刷什么玩意儿,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今天,看着你专注的表情,让我很怀念…”他踱了几步,脸上的笑容安静而闲祥。“很多年以前,我有个和你一样聪慧的徒弟。那个时候,我还很年轻,他也很年轻。”

回忆中,那个谦谦儒雅的书生模样仿佛近在咫尺。

“我说,我有两样东西可以教给你,但,你只能选一样。他点了点头,最后他选择了赌,而不是杀人。其实他很聪明,杀人之术,即使学会了也是孤军奋战。若是有了赌术,黄金万两可以买无数人命。”

沁心认真的听着,莫师傅背着身,看不出表情。

“就在一个相似的赌场里,我出了相似的题。他的耳朵也会动,他也听出来了,和你一样,是个天才。”

他一顿,语气梢显激动。

“我是个懦弱的人,我纵使有一身才华,却没有他那样的魄力。我知道,他凭着这身赌术叱咤风云,成就了他的大业。”

语到此处,他忽的停下了。莫师傅背回身,转而对着沁心,神色复杂。

“沁心,其实我真的很期待你的未来。”

戎沁心盯着老者,目光移不开,他的眼神有着摄人的复杂意味,令人无法看透。

“我十分期待,你站在整个上海最奢华,最贪婪的赌桌前大展身手的模样,那是怎样惊艳,怎样的令人期待!”

光芒注入他的瞳孔,他笑的狰狞。“你知道那是哪么?”

戎沁心大为惊愕,瞪大双眼回视面前的老头。

——上海最奢华,最贪婪的赌桌——

“富贵门。”

沁心脱口而出。

[正文:第四十六章 各自筹划]

晴朗过后,又是连绵不断的雨日,这年的上海鲜少下雪,对雨却唯独偏爱。枫霓裳刚踏出花月的门口,夜才刚刚蔓延开来,华灯初上,流光溢彩的霓红犹如蜿蜒细水淌过夜色中的上海街道。

细雨平添了意致,枫霓裳却淡淡一叹。

把风衣的腰带衔紧,她伸出手来朝台阶下的一排黄包车夫招了招手。只是手刚伸出去,就听见一男子低沉的声音。

“枫小姐。”

霓裳一惊,侧过脸来。

男子把伞抬高,露出自己干净的脸庞。

“平西?”

“枫小姐,岩哥有请。”说罢,平西指了指不远出的街道下一辆黑色的洋车沉寂在雨水之中。

枫霓裳看了过去,眼神突的亮了一下,随即却又染上灰墨。雨水冲刷在车窗之上,细水铺尽,影在里面的身影冰冷寂凉。

林作岩。

她的神色稍微停顿了一下,便踏下一个阶梯。平西忙把伞打上,迎着身把霓裳带近车边。

车门啪的一开,里面唤了一句。

“霓裳。”

依旧是毫无波澜,只是枫霓裳的心仍情不自禁的颤抖了一下,有多久她没有听见过这个声音,又有多久她不曾感受他冰冷的怀抱。

进了后坐,枫霓裳的神情却徒的轻飘起来,职业化的笑容漾在脸颊,目不斜视。

车子开了起来。

“林公子,今天怎么想到找我了。”

林作岩也不看她,对着平西说道:“去公寓。”

“是。”

车子便侧过一个弯。

霓裳一挑眉,红滟滟的嘴唇勾出一个妖媚的弧度。她轻问道:“林公子,什么时候住公寓了?”

林作岩低眸,脸稍微侧过。

“想住,就住了。”

“难怪在酒店找不到你了,我还以为你是故意躲着我的。”霓裳一手搭上林作岩的肩膀,柔软的腰身凑了过来。

女子的馨香飘了过来,林作岩黑发下的狭眸微眯。

“你很香。”

比起其他的风尘女子,枫霓裳看似浓艳张烈,其实却是寒莲一朵。她身上没有俗艳女子的花粉气息,反到有着清新的温馨香味。

男子的眼眸深沉而含笑,让人看不出其中的波澜。但霓裳却突的心中一颤,林作岩很少对着自己说甜言蜜语,这让她好不容易沉寂的心又怦然跳跃起来。

眼神闪过微诧,女子的星点慌乱却被林作岩深深抓住。

“今晚,我们一起。”

嘴角的笑容邪魅不已,天底下哪个女子招架的住这样的诱惑。枫霓裳微微失了失神,却突把目光移开,搭在男子肩上的手也放了下来。

她正过身子,笑容淡了下来。

“我不去。”

林作岩微微一惊,淡漠问到,“为什么?”

“不想去。”

男子沉默。

久久的,车内的气氛非常微妙,空气跳跃的一触即发的紧张感。林作岩冷着脸似有愠色,也不搭话,随即命令平西。

“送枫小姐回公寓。”

平西还未应声,却见霓裳突然扑了过来,伏在林作岩身上,剧烈颤抖。

“不要…别送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