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处金装镶裹,琉璃亮锃,踩在抛光的大理黑玉石上,整个人仿若陷入了繁华梦旅。

戎沁心把墨镜放低,微微把毡帽提上,如此一来,这奢华之景便统统收入眼中。虽然,自己只是在富贵门的门口待过,但怎么也没想到里面居然是如此宽敞富绰,看来林作岩真不是一般的有钱啊。

戎洛舟一见沁心把帽檐拉上,便凑上前去又给拉了下来。

“要戴就戴好。”眼中有着温温的灼急,沁心得令,深深望了一眼洛舟,便乖巧的把墨镜也挡上。

只是此刻步步前行的一行人,却全部落在了某个男子别味的视线里。站在二楼边拦的他,黑发毅然,目光灼灼的锁在那个一袭长袍男装的人儿身上。当洛舟亲密的为其拉低毡帽的时候,男子的手不自禁的拧紧,剑眉轻蹙。

“平西。”淡淡启声,身后的男子一步向前。

“在,岩哥。”

“待七点之时,就把大门锁上,其他的出路口一律封紧,派人把守。”字缕清淡,林作岩嘴角邪魅勾起,眼光却始终不曾从楼下穿堂而过的戎沁心身上偏走。

“平西知道。”

说罢平西便不动生色的退了下去。林作岩却突的目光温绵,凝视那个小小的身影,觉得心里的某处变的不在闷疼。

只是看着她,内心的空虚就仿若被填充满满,令他十分诧异。

今天要锁住的不仅是这浩荡的千余人势,也要锁住这个此时仍毫不知情的人儿。

这一次,你插翅难飞。

——

富贵大厅之内,这里面积十分广绰,本就是宴会的歌厅。无数富贾商豪,名家政客都曾在这里享受大赌欢畅后的闲暇惬意。如此,为勇义之会特地重新布置的富贵大厅,更是艳煞惊人。

场地乃正圆型,坐位的排设自然也是呈同心圆的模式。此时已接近七点,到来的宾客纷纷入座,像是等待一场终极盛宴,无不显露期待的神情。

只是浩帮和富贵门的争夺,其余之人均是来观赏助威的。谁是谁的人,谁是谁的靠山,从座位的编排上就能一览知晓。

“戎爷这边请。”尾随的侍从一路引导,把锦丰当家的一行人安排在最为显眼,最为尊贵的位置上。

“恩。”戎爷自是很满意的坐下,后面的洛舟和莫芯也一一得应坐下,就只剩下戎沁心并无安排。

她本就是随从身份,自然是要跟着戎爷的手下站作一旁。但莫芯和洛舟自然不依了,洛舟不好多说,莫芯却瘪着嘴说到:“怎么没有沁心的位置?”

“怎么会有她的位置?”戎爷反问,“虽是和你相处甚好,但怎么也是个下人,并没有资格坐下。”

洛舟一惊,目光焦急的扫到沁心身上。如果她不在这,随着下人站的那么远,怎么能让他放心?

“爸爸,沁心虽是在戎家帮忙,但和莫芯与我都是有交情的,并不是下人。”顾不得什么不妥,洛舟开口求应。

戎老爷目光一深,眼神瞟了一眼此刻有些无措的戎沁心,淡淡道:“坐在这里都是有头有脸,有身家的。我是答应她可以随着莫芯来,但可没提高她的身份。”冷哼一句,戎爷望回洛舟,“别得寸进尺,洛舟,你别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手上一紧,洛舟更是大惊失色。

莫芯忙拉了拉洛舟的袖襟,偷偷凑个嘴去:“哥哥,别惹爸爸了,看样子他是知道你喜欢沁心了!”

洛舟眼神一深,偏首望着莫芯。

“他能答应我带沁心来,说明他并不只当她是下人的。哥哥,一步一步来。”字字落进洛舟的耳畔,莫芯的意思是父亲已经知道自己和沁心的关系,并且似乎真的不排斥自己和她交往。

但是,沁心的身份不明,来历不明,凭着父亲的性子,不可能这么轻易让自己和她深入交往。他本是想找个机会,好好和父亲摊牌,只是,现在的情形却好像被父亲给捷足先登了。

他真的是不介意沁心的存在么?

这个所谓的‘别以为什么都不知道’,的确是莫芯指的意思么?

还是…别有用意?

“这位先生,后面请。”看着戎家的人似乎正式决定了沁心的仆从身份,他指出一条道来,把沁心引走。

戎沁心心中并不是介意仆从的身份,只是隐隐的她也开始觉得有些异样。留恋的望了一眼洛舟焦急担忧的神色,她故作镇定的眨了一只眼,打了打气。

别担心,洛舟。

她的眼神,他自然读的懂,只是七上八下的心却怎么也拿不定。而正是此是,七点已到,正墙上悬挂的硕大圆盘形钟摆,发出震撼的嗡嗡声,其意肃穆。

富贵门的大门,郑重双闭。

二楼的男子笑意更浓,甚至带着无尽的期盼。

与其说期盼这盛世之典,到不如说,期盼那个人从此将塞满他的怀抱。

——

戎沁心和其他几个戎爷的手下跟着前面始终微笑的侍从一路穿行。盯着他黑色礼装的背影,沁心心中却阵阵捣鼓。她不明白,这种毫无由来的不安因何而致,她如今可是乔装变扮,完全颠覆了自己从前的所有形象。两撇八字胡赫然显示他的男性身份,不仅如此,她甚至尽量让自己的行为姿态趋近男子。

“怎么要走这么远?!”她惊诧,难道她不是应该和站在大厅内,靠着墙壁围作一圈的男子们一样么?

心中的不安更甚。

“这位先生,站在那里的都是黑道上的人,你们是戎爷的手下,自然有贵宾室给你们享用,不必担心。”

机械的说着,他继续走。

虽然,这些理由毫无挑剔,但心中那种隐隐的感觉却倏然腾跃。

这便是——被算计着的感觉。

长廊之上,一行人规矩前行,只是突然前方来了一批浩荡人群。戎沁心抬眼一看,呼吸顿时屏住了。

林作岩!

一身黑色西服,外皮黑绒大衣,整个人邪逸之极。黑发随着大步而轻扬,深邃的潭目不偏不移,嘴角冷冷的居然还噙着一丝笑意,令沁心不寒而栗。

身后尾随着一排漠然神情的黑衣男子,各各神态严肃。一行人穿然而过,带过一片生风。

戎沁心按耐住颤栗的感觉,眼神并不望林作岩身上瞟去,阴着脸和其他人一样依旧前行。

前面的侍从一见林作岩,立刻停了下来,躬身唤到。

“林公子好。”

林作岩并不多视,只是淡淡扫了一眼。

“这些是什么人?”

侍从仍不抬首,规矩回答:“这是戎爷的手下,小的正安排他们前去贵宾室安顿。”

林作岩得语,眼神便刷然扫过戎沁心一行人,目光落在沁心身上时,她簌的把头低下,做贼心虚。林作岩的眉轻轻一挑,眼神扫荡而过,并未有异样。

只是那抹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只有他自己知晓。

“恩,戎爷的人要好生礼待。”

于是,便又走继续走过,戎沁心一听,心徒的放下。还好,还好,他看不出来。

哈哈!

人愈行愈远,林作岩却突然转身,目光炯然的锁着那抹身姿。

“你,过来。”

他一唤,身旁的一男子上前听命。

“追上前面的人,把那个穿灰色长袍,戴墨镜的人送到我房里来。”

男子一顿,抬眸问到:“岩哥,不去主持大会?”

林作岩一笑,尽是蛊魅,“平西去了,前面的小事自然不用我操心。现在,我更愿意去抓我的猫儿回来。”

一挑眉,男子有些不解。

“你不用管,去便是了。捉迷藏的游戏,我也跟她玩够了。”

我没有耐心了。

[正文:第五十一章 勇义之会(二)]

行至贵宾室门外,后面突然传来一男声,喝住了前面的侍从。

“慢着!”

全部止步,戎沁心稍微低转脑袋,见一肃面黑衣男子走了过来,眼神飘荡在自己身上。

“朴先生,何事?”

这男子姓朴,是富贵门里掌管烟馆事务的头头,随从自然是认得。男子瞟在沁心身上的目光颇有打量的意味,心中不明白为什么岩哥会指名要把他带走,看上去他不过是个瘦削弱白的小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这些并不是他应该在意,他只是奉命行事。

戎沁心低着脑袋,双手背在身后有些颤抖,刚刚平缓的心态又被男子突如其来的另味眼神给打乱了。

不祥的预感充斥神经。

“是这样,岩哥吩咐了,我得带个人走。”

说罢,男子身子侧过,转向依旧埋着脑袋的沁心。很明显,他指的这个人正是自己,沁心心中的不祥预感一应成真,但她神态灵敏,秀眉轻蹙,步子也小踏出一寸。男子伸出一臂,势要拉出沁心,但未等其手臂触及,戎沁心身形忽的一闪。

男子瞳眸一睁,尽是诧异。

伸出去的手落了空,一时间居然反应不过来,瞄准的目标就倏然不见了!!

“他!”随从也是大诧,但站在前方的他却俨然在一瞬间看见一个灰白的身影,像闪电一般跃到前方十步之遥。这个过程用肉眼只能寻到踪迹,却抓不住翩影。男子突的扭头,发现戎沁心已经跑过长廊的拐角,一缕下摆赫然眼前。

“给我抓住他!”

完全没有料到,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小生居然如此身手敏捷,他双目瞠然,大声喝道。随着一声令下,长廊上站立的所有仆从和富贵门兄弟都跑动起来,一齐跟着那抹极光般的身影。

戎沁心现在脑袋空白,帽子给跑丢了,心中的鼓动声一下下击着胸膛,不时,她也把贴着的两片碍人的胡须给扯了去。她不该,真不该如此掉以轻心,觉得林作岩那小子当真认不出自己。想当初,她剪掉一头长发,换的破褛衣衫,他依旧能从集市中一眼就揪出自己。现在倒好了,为了一睹所谓的倾世盛景,她自欺欺人的令自己身出险地,不仅负了洛舟的担忧之情,还要让自己万劫不复!!

此刻,她是真的怕了。

从来没有遇见过像林作岩这样顽强,盛势的男子,仿佛牵动了与他的一丝挂连,这一辈子都要纠葛不清,为之恐慌。

她真的不要,不要,她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她这一辈子还要和洛舟厮守,怎么能就此栽在林作岩手上!他会杀了自己,沁心亲眼看见过他冷冽漠然的眼神,那种对鲜血不屑一顾的暴戾。

我会没命的!我会没命的!

这种恶然的想法把沁心奔跑的双目染的赤红,她卯足了劲,像是发燥的小母豹风驰电掣般的狂跑。身后的人根本抓不住,眼神中尽是不可思议。

这在跑着的,是个什么东西啊!?

但戎沁心只知疯跑,却全然未能注意富贵门的长廊是以圆型环绕的,很快她再次跑回了原点,但这一次挡在她面前的不是他人,正是——

林作岩。

男子黑眸在捕捉到这个奔跑的身影时,闪过愕然。但只是一顺,他的静冷恢复,剑眉一蹙,身形前移。

一臂挡下,沁心整个人被强行断下,即便是这样的冲击力仍旧不能撼动林作岩精实的身姿稍许。手臂一揽,一禁锢,她便全然扑进他的怀里。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心突然不会跳了。

“岩哥!”朴先生身后跟着一堆人跑了过来,看到眼前的情景,面露愧色。“岩哥恕罪,属下当真疏忽了!!”

他应该了解,岩哥要的人绝对不平凡,怎么能被他的外表所骗,差点失了任务!

林作岩的脑子本怀有诸多想法,例如,她冲过了来时红斥的双目,例如,那快到令人瞠目的速度。但当手臂揽过这个娇小的身姿时,他的心突然起了微妙的变化。

有什么东西溢了出来,暖暖丝丝,那阵扑来的风里尽是她好闻的气息。

是她的气息…

怀里的人先是一楞,随即便要挣扎起来。但此刻,如此多人的围堵,她怎么有机会逃脱?而且,禁锢着她的怀抱竟是如此强势,完全撼击不动。她仿佛又回到了那日,华街的集市上。无论她怎么的奔跑,最终都还是被他堵上了。

上天果然是在捉弄她!

“林作岩!”

身子动不了,她突然抬起脸来,怒目而视。

望着近在咫尺的脸,红赤愤恼,林作岩双目一深。

她还是一样,一样的排斥自己。

心揪了一下,满腔的酸涩涌了上来。他目光不偏,很是寒澈,旁边的人自然也都动不敢动。忽然,他启声道:“把她给我绑上,送到房里。”

一群人于是纷涌而上。

“你们干什么,别捆我!林作岩,林作岩!!”

——

算不上是五花大绑,但至少现在这副德行根本是跑不成了。一把被仍在豪华的栗色沙发上,沁心整个人倒作一旁。

这是林作岩在富贵门的宿处,只有在处理事务繁忙到不能归宿时,他才会在这住下。而此刻,房间里只剩下这两个互视而望的人。

“林作岩!放开我!”

戎沁心觉得暴怒,她对这种无边无际的纠缠,太疲惫了!他简直是疯子!

林作岩嘴上噙着笑意,一步步靠近,霎时,好看的俊脸被放的很大,他深黝的潭目直直望着自己,沁心回吸了口气。

“林作岩…”她本是想囔,却发现男子的一只手忽然抚上了她的脸。本能一缩,但被捆手捆脚的她却也退缩不成。

大手纤长,温柔静抚,男子的笑意突的敛去,只剩下静穆的模样。眼神里的寒意霎时退散,留下的是沁心看不懂的东西。

从来不曾看过他这样的表情,他的眼眸就像挥散去了终年阴霾,居然透亮起来。

这双从来都暗蒙的双眼,此刻若琉璃般水透,清澈,不带一丝它意。

沁心愣住了,瞠着秀目,盯着他。

而林作岩的眼光并没有直视她了,他的焦点落在自己的手上。看着它拂上女子的秀眉,随着眉毛的弧度抚到眉梢,然后顺着脸颊轻轻滑下,转到鼻梁,又顺着鼻弧而下,最终蹭了蹭她红嫩的双唇。

“林作岩…?”

他在干吗,他不是该审问我,该冷嘲热讽自己再一次落入他手的么?怎么他现在却这样…

林作岩不理会沁心的疑问,他的眼锁在自己抚摸的手上,眼神清亮。

这不是假的,他的手告诉他,这不是假的。

她真实的存在,真实的在他面前。三个多月了,从立冬到开春,他的心也像在度着寒冬冷月,他胸口的闷那样灼燃,他无时无刻都不能逃离对这个女子发疯一样的思念。

对,是思念。

他不明白什么是爱,但她的失踪却让他明白什么叫度日如年,什么叫魂不守舍,什么叫疼痛难当。

再一次抚摸而过,指间微糙的质感摩娑着沁心凝脂的肌肤。就连她的睫毛,也被他的指尖刷过,轻柔到不可思议。

“林…”目光最终落在沁心惊愕的双目间,林作岩看出来了。除了讶异,这个女人的眼中读不出其他。

她对他的感情,是空,什么都没有。

透澈的眸子染上落寞,林作岩的目光黯淡下来。难道,她真的这么不在意自己,自己对她的来说,连最起码的意义都不曾有?他和她相处的点点滴滴,是不是已经在她的脑海中抹淡了去,那些被他嵌进肌肤里的记忆,她都不屑一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