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见局势紧张,把话反说。

一袭黑衣,俊朗非凡的林作岩,挑了挑眉,把酒杯放了下来。他转过身来,望见安庆生那张乍青乍白的脸,淡淡的笑着。

“安爷,难道请的了林某一个人,请不了我富贵门这么几个兄弟吗?”他也故作无知的模样,和安庆生玩起嘴上功夫。但此刻不是磨嘴皮子的时候,安庆生心下大乱,他没有想过会把藤田的命搭上去,他已经让尚野隆三死了,如果这一次再把藤田害死,他就算把林作岩扳倒,自己也没有活命的可能了。

夏冯乙站在一边,脸色比安庆生还难看。他不管谁生谁死,他只想把林作岩和戎沁心弄死。但此刻安庆生却战战兢兢不敢大动,明明人数就占上峰,却又偏偏不能动手。

安庆生气的吹胡子瞪眼,又是对林作岩大嚷:“你以为你们今天跑的出去吗,你看看你周边,有几个你们的人,又有几个我们的人。藤田将军一只军队都埋伏在这,就是把你们统统杀光,也是不会有人知道的!你们躲的过吗,何苦又要拼死抵抗!?”

他边手一臂边一挥,连带那些窝在一角的宾客们一同指到了。他们吓的又是唏嘘一片,但林作岩却纹丝不动的坐在舒舒服服的皮质沙发上,许久,他缓缓的站了起来,眯着眼,饶有兴致的看着安庆生恼羞成怒的模样。

“这是你逼我的,安爷。”

他忽的敛起笑容,把‘逼’咬的很重,仿佛从牙缝里挤出。他寒光如冰,射向安庆生,也瞥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夏冯乙。

安庆生见威胁无用,便想缓兵,先叫林作岩让戎沁心放了藤田,再反悔也不迟。说罢他注意到林作岩森冷的瞄了一眼夏冯乙,于是他侧过身来,一把把夏冯乙推了出去。夏冯乙猝不及防,摔在人前。

他顺的要站起来,但他的脑门已被安庆生拿枪抵住了。

“安爷…?”

夏冯乙瞪着圆大的眼,望向男子。但安庆生压根就不看他,只是对着林作岩:“你要他的命,我给你,一切都是他害你的。你母亲,枫霓裳都是他害死的,我安庆生不过是用人不善,我把他交给你便是。”

说罢,他踢了一脚地上的夏冯乙,他身子不稳的滚了滚。

他狼狈的撑起身子,抬起眼,对上林作岩寒光如刀的黑眸。他先是一楞,然后愤恨的瞪着男子,想不到此时此刻,他依旧是矮人一等的曲在他的腿下。他才不甘心,却又无能为力,只能愤然的看着林作岩。

“我今天和藤田将军,邀你相聚,绝无他意。如果林公子硬要误会了我们,我们也无话可说。林公子,现在这样的局面我想你也不想看到,只有你放过了藤田将军,我们可以当什么事都没有,我把夏冯乙交给你,仍由你处置,至于富贵门,浩帮也决计不会再碰!”

安庆生一口气把好处都说给林作岩听,但男子却根本听不进去似的,只是死死的与地上的夏冯乙对视。

他们之间的恨,一览无遗,空气中似乎有电光闪过。

安庆生一蹙眉,举起枪来,蓦地就开了一枪。

“啊!!”

夏冯乙一腿被打中,脸上大汗淋漓。他转过脸来,对上安庆生冷冷的面容,他咬牙一呼:“安爷!!!”

“如此,我帮你折磨他,林公子,你可能放过了藤田将军?”

林作岩抬起眼来,与安庆生对视。

“杀了藤田,你们根本跑不掉,不如按安某人所说,坐下来好好谈谈。”安庆生睨视男子潭眸中的神色,他一味的沉默,让他几欲极为自己就要成功。但林作岩与之对视许久后,把目光转移,望向了戎沁心。

戎沁心一直看着他们,她的眼神一成不变,令人猜不出她的心思。但男子与她对视的瞬间,他们之间像在无言的传达着什么讯息。

安庆生一楞。

林作岩眯了眯眼,他眸光一偏,望下墙壁上挂着的巨型齿轮钟表。此刻九点差一分,秒针正一下一下的结束它最后一轮的旋转。戎沁心随着他的眼神,眼珠一撇,仿佛心领神会,然后淡淡的点了点头,这点头几欲轻的看不见。但还是被狡猾的安庆生收入眼中,突然之间,他觉得自己正陷入一个巨大的圈套,他拖延时间,怕戎沁心杀了藤田,但此时此刻却突然觉得,真正想拖延时间的人,是他们!!

否则为什么,戎沁心擒住了藤田,却一语不发,不谈条件,也不发表言论。否则林作岩,也只是对他的话,冷冷淡淡的反应!?

安庆生转过身来,目光上移,眼见那细细的秒针和略粗的时针所产生的角度,愈来愈小,几欲合拢。

在这静谧的一刻,这滴答滴答的声音,仿若被放大了无数倍,响彻在他耳畔。

“咚——咚——”

九点伊始,整合的直角仿佛在宣告什么。

安庆生忽的转过脸来,只见戎沁心目光突的一凛,她一咬牙,手上的锋芒毫不犹豫的一切,恶红飞了出来。

“呀!”

她低吼一声,切开男子的脖子的瞬间,她脚尖一弹,飞身而起。而与此同时,整艘船的灯光忽的全灭了,像是有人等待这个时刻已久。

全部陷入一面黑寂,众人大诧,宾客中的女客更是惊叫连连。安庆生有些手足无措,但更令他惊愕的时,船外的天空忽的窜上一道红光,发出尖锐的响声,这是个信号弹!

此道光把一瞬间照亮了船外的天空,也晃亮了戎沁心飞跃在半空的身姿。她急速掠过前面的众人,直直落在了林作岩的跟前。

她缓缓落地,在夜色里,女子轻盈的身子,被飞飘的衣袂旋绕,宛若仙子。

分做两旁的刀锋上,隐隐滴落粘稠的液体,她站在男子面前,低着头,如此鬼魅而惑诱。

女子徐徐抬起脸来,眸光竟从冷冽转变为清涟,她与含笑的男子互视,一切不言而喻。

“我来了…”

终于再次站在了一起,男子嘴角的弧度弯的更甚,他的目光里充满欣赏,愉悦以及疼爱。

此刻,他们的并肩作战才刚刚开始。

而与此同时的黄浦江上,巨型轮船处于一片灰暗当中。但它周身的江面上却急速的泛起一圈水花。原来是四面八方都涌来数不尽的小艇,他们速度极快,如利刀划开水面,长驱直入。

迎面而来的一艘船上,男子与女子直身而立。海风把他们的衣裾和头发都飞扬起来。特别是男子身边的女子,她的脸默在阴影之中,长长的黑发随风旋舞起来,张扬而凛冽。

“谢谢你!!”

戎洛舟大声说到,话在杂音里却显得微不足道,但还是收入了施月的耳中。

女子并没有转过脸来,只是嘴边淡淡的勾了了一抹笑,仿若有些苦涩,又有些无奈。但随即她便又恢复了一脸冷然的摸样,她举起手挥了挥,然后破然喝道:

“一队,三队,先跟我上船!!”

说罢,她侧脸瞄了一眼戎洛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情,然后便毫不犹豫的跳上了另外一艘船艇,于此同时,周边的几辆船只也与其聚拢起来,一齐靠近前方的巨轮。

[结局篇:第一百二十三章 心结开]

“这是你欠我的。”

女子森冷的开口,音色低沉。

—◇—◇—

戎洛舟站在原地,船只晃的厉害,他下意识的扶住船沿。他并没有跟上船去,只是目送施月的背影。此刻,他才发现除了刁蛮任性,这个女子也秉承了他父亲战斗的热血。举手投足间,她凛然而无惧,果然而刚强,只是她翩然而去身姿,分明带着一丝留念。她侧去脸的刹那,他见到了深深了柔情。

即便她并不是有意显露的,但细心的洛舟还是感知到了。

男子低敛着眼帘,海风拂起他柔软的栗发,些小的张扬开来。他犹记得昨夜,戎沁心不期而至,着实令他吓了一跳。在此之前,洛舟也是听说了今日的日船聚会的,他知道事态险峻,但却也无能为力。如果说在经济方面,强势的锦丰能帮助富贵门度过难关,但事关武力,他便束手无策了。所以,在近半月之内,他总是有意无意的对着施月旁敲侧击,他知施将军在上海,如果他能拉林作岩一把,一切必能反转。

不过,施月的态度总是冷冰冰。

他和她之间,很难有交流。

自从她嫁入戎家,心怀怨愤的洛舟自然是对她冷若冰霜。施月先是不服,屡屡对着洛舟呵斥,埋怨,但沁心绑架事件之后,洛舟知道她曾策划加害沁心,更是对她厌恶有加。但此事一过后,施月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再对着洛舟叫嚷,她变得异常安静,令他倍感蹊跷。

而那段时间,戎洛舟忙于锦丰的接管工作,对于不能不热的施月也没有多加在意。他的心里依然装着沁心,知她和林作岩去了上海,他便暗暗四处打听。只可惜江西太乱,局势紧张,他探听不到消息。但沁心一回到上海,他便又开始关注起来,所以富贵门发生的一切,以及沁心入狱的事情,他都了如指掌。

他竭尽他的力量,帮助沁心,只为她能开心幸福。他不敢抛头露面,毕竟曾经的他太懦弱,他也不敢奢望她会回头爱他,毕竟一切已然时过境迁。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助她。

所以,当沁心站在戎家公馆的大厅时,他便知道她找施月的目的。但戎洛舟已经试过很多次了,施月根本不加理会。她已和他冷战许久,从他们结婚以来,就没有好好的说过一句话。他们像两个陌生人一般,互不理睬,他们同床异梦,他们如隔冰山。

但事实上,沁心来的那一夜,她居然答应了。

这两个女人在大厅内互视良久,她们的眸光清冷,看不出火光,也看不出波澜。

许久的静谧之后,戎沁心沉沉启音,打破了僵直的局面。

“我只和你一个人谈。”

沁心并没有回应一旁的洛舟,而是直直对着施月要求。施月一听,眯了眯眼,眉峰一挑,居然答应了下来。然后她们就进了房间,之后的对话洛舟不得而知,但沁心出来之后,却冲着他另味的一笑。

她笑的清澈,释然,洛舟一楞,遂反应了过来。

她成功了!

她居然在短短的半个小时内,说服了顽固倔强的施月。戎洛舟简直觉得不可思议,但当他问起沁心是怎么办到的时候,女子却只是温软的看了他一眼,说到:

“洛舟,你也不要太固执。”

戎洛舟一懵,他并不太了解沁心的意思。固执,他固执什么了?

男子从臆想中折回,目光远眺。前方,四面八方涌聚的小艇依然纷纷靠停在巨轮之旁。隐隐绰绰间,他看见了女子长发飘飘的背影。方才,她透着丝丝爱恋与悲凉的眼神,忽的又浮现在男子脑海。洛舟觉得,她似乎变得不太一样。

“小姐她变了很多。”

男子一顿,回过身来。

施月的贴身丫头喜儿站在他身后,她一直默默无语,但此刻却忽的启声。她同洛舟一样,把目光放在很远,投在那名女子身上。她眸中的惆怅一览无遗,带着一缕无奈与心疼。

“她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从来都是呼风唤雨。她没有得不到的,也没有失去过什么。她是小姐,千金大小姐,所以洛舟少爷,很多时候她的想法是和我们这些卑贱的人不一样的。她一直都认为,那样做是没有错的,她以为那是她的权利。”

喜儿待在施月身边,已有近十载。她眼中的小姐,高傲夺目,但自从与戎洛舟相识以来,她却失去了曾经的光彩。

洛舟一楞,他知喜儿所说的‘那样做’是什么意思。逼迫他和她成亲,意图绑架加害沁心,这一切都是她争取幸福的手段。她长那么大,没有人告诉她,这些是不应该的。她认为她天生比人高一等,她比人更有理由得到幸福。

但洛舟却给了她最大的挫败感。

“可怜的小姐,其实那么的单纯。她不过是想好好爱洛舟少爷,想要得到她想要的幸福…”

“只是她那么做毕竟伤害了他人。”

戎洛舟没有等喜儿继续说完,他决然的打断了她的话,然后冷冷反驳。

喜儿一顿,继而摇了摇头。

“但小姐她已经得到惩罚了。”

女子双眼泛红,势有啜泣:“少爷,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爱小姐?”

戎洛舟不语,眸光却下意识的一偏。

喜儿惨淡一笑,继续说到:“小姐她现在已经死了心,她其实已经知道错了,只是放不下脸面。她知道她做的一切其实根本挽不回少爷的心,所以,她已经绝望了。”说罢,女子果真哭了起来,但只是轻轻的呜咽,隐忍着悲伤。

戎洛舟咬了咬下唇,俊眉一蹙,但仍旧不言语。

“洛舟少爷,你知道吗。”喜儿哽咽的说到:

“小姐她,有你的孩子了。”

宛若晴天霹雳,戎洛舟霎时转过身来,直勾勾的看着女子。他眸间写满惊愕,全然的不可置信。

孩子!?

她怎么从来都没有提过!?

“已经两个多月了,小姐她并不想告诉你。但是喜儿忍不住,每一次…每一次我看见小姐一个人坐在阳台,含笑的默默抚摸着自己的腹部时,我就难受…洛舟少爷,小姐是真的爱你啊,你就不能原谅小姐一次吗…”

喜儿泣不成声,她居然逾越的拽过了洛舟的袖口,嘤嘤哭泣。

戎洛舟的表情忽的变得充满伤痛,他缓缓的转过身来,目光又投向远处,企图找寻她。但女子已经上了船,黑暗之中,他根本找不到她的身影,一时间,他觉得胸口一紧。

长发随风而舞,女子翩然一个跳跃,便上了甲板。身后的军队有条不紊的紧跟其后,他们的目标很明确,便是杀了这条船上,所有的敌人。

施月非常沉稳,这只小队是她一路带上来的,她对每一人都十分熟稔。女子并不说话,只是勾了勾手指,下属便得其意思,分做三路,绕旋开来。施月正中带了一队,往舱内去,她手里紧紧的握着一管枪,她的脑海里却飘忽着一些昨夜的场景。

女子目光凛冽,毫不畏惧,也不偏视。

屋子里分外沉寂,气氛紧绷的很。施月双手互插,摆在胸前,依然是一副高傲的模样。她下巴微抬,淡淡的看着面前的女子,忽的她嘴角一勾,说到:

“我凭什么帮你?”

凭什么要她施月帮助她戎沁心,她们本就是敌不是友,何谈援助?

“这是你欠我的。”

哪知,面前的女子却森冷的开口,音色低沉。

施月一楞,眉尖一挑,面有愠色。

“我欠你!?”

她冷哼一声,不自觉的上前跨了一步。欠她,我欠她什么了?施月心中顿生一团烈火,灼灼而烧。

“对,你欠我的。”戎沁心却视她的怒色为无物,继续冷冷重复。

施月觉得好笑了,一摆手说到:“戎沁心,你今天可是来求我的,这是你求人的语气吗?”她给她机会,她却不识好歹?

戎沁心却淡淡的勾起一抹笑容,温温热热。她笑的很自然,也很轻很轻,然,这笑容似乎又着无尽的穿透力,一袭之间,把她的防备刺穿,像是要看到她心里来一般。

“施月,你又何苦要为难自己,争一口气对于你来说真的如此重要?”女子的声音分外清透,令施月为之一震。她慌忙的撇过眼神,不自然的一笑,说到:

“戎沁心,你太自以为是了。”

“真的是这样吗,施月,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后悔,你对我和洛舟所做的?”戎沁心反问到,但施月却向被刺痛了心底最深的伤痂一般,呼喝起来:

“你懂什么,我为什么要后悔,明明是你们不知好歹。谁让你和我抢洛舟了,谁让洛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你们都是活该,我不需要后悔,根本不需要!”

她忽的涨红了脸,但一直都不敢直视前方的女子。沁心的眼神没有嘲讽,也没有敌意,她只是像一个朋友一般的,温良的睨视自己。让她觉得心被赤裸裸的曝露在空气里,但她怕被人看见她的伤痛,她怕!

“你为什么不尝试退一步,难道你硬要逼死了自己,令自己一辈子不幸福?”

“我没有不幸福,你们才会不幸福,我没有!!”

施月哭了出来,她只想要高傲的活着,她一直都是幸福的。她不需要和任何人低头,她才没有做错事情,没有!!真正应该得到惩罚的是他们,是他们伤害了自己,是他们!!

女子深深喘气,像是刚才的一呼,竭尽了她全部的力气一般。她的胸口好烫,像是有一股气焰闷在心口,无处发泄,灼的她生疼。

沁心望着女子,忽的一阵缄默,许久之后,她轻轻的再次开口:

“施月你知道吗,洛舟他不是真的恨你。”

沁心的目光并不离开女子,当女子近乎歇斯底里的抵制这些话的时候,她也感到了深深的伤痛。

她一定过的非常不好,她一定坚定的认为洛舟是在恨她。所以,她根本不敢再次去争取什么。

“他并不恨你。”

沁心再次重复,只见面前的女子忽的一顿,不知道哭了。她缓缓的抬起目光,与沁心对视,她眸间闪过一丝光芒,似乎在说:真的吗,是真的吗?

沁心一眯眼,秀眉一拧,再次重复:

“他真的,真的不是在恨你。”

……

施月深深的闭上双眼,她感觉这些记忆仿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是她爱的太过鲁莽而直接,太过倾力而为,到头却跌跌撞撞,遍体鳞伤。她伤了他人,也伤了自己,但现在,她不会了。

二十年来,最高傲的公主,要学会退让,学会道歉。

“这是你欠我的。”

不错。

女子迎着海风的脸,忽的勾起一抹释然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