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惊,迎上他的目光,正要解释,他微微一笑说:

“去吧。我就不进去了,在这等你。”

楼上的灯果然还是大亮着,只是前台接待已经下班了。我直接推门进去,听到脚步声,隔间里马上有两三个人抬头。

“小姐,我们已经下班了。”一个刚从旁边房间里走出来的年轻女性,抱着一叠资料,有些好奇地看着我。

我说:“我知道。请问——李承还在不在?”

她的眼神更好奇了:“经理?你找他有事吗?”

我提了提手里的袋子说:“我来还他东西,不然…你帮我交给他也行。”

她看了看我手上的东西说:“你等等。”又转身走进刚才的房间。

我站在门口,不知为什么有些提心吊胆。附近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隐约听到“没见过”,“经理女朋友”的字眼。

我在心里感叹原来工作狂人也会八卦,只可惜他们八错人了。

那个女士又走出来,换上笑容说:“经理请你进去。”

我“哦”了一声,心跳立即加速了些,低着头走进房间,那女士在背后帮我关门。

几步之外的李承仍然伏案在写着什么,好像并没发现门口站了个人。一时房里只有钢笔摩擦在纸上沙沙的声音。

他认真的样子,还是和记忆中一样。

我深吸一口气,特地放轻了脚步,慢慢地走过去,把袋子放在桌子上。

“衣服还你。昨天我话说重了,我应该谢谢你。”台词我明明已经在心里排练过千遍万遍,但还是感觉我的手心握得湿了。

他听到我说话,没有立刻停笔,而是又写了一会,才慢慢抬起头来。

完全看不出所以的眼神看看我,又看了看桌上的袋子。

“桃小姐不用客气,任何一个客人出现那种情况,我都是一样的做法。是我招待不周,请您见谅。”

我本以为我已经够冷静。

半晌,我点点头,这样的无声僵持对我来说实在太残忍。

“那——再见。”

闻言,他埋下头,继续刚才的工作。

“不送。”

我想着之前的胆战心惊,想着之前我一直在思考应该怎么说台词,想着之前一直担心万一他又莫名其妙地发火应该怎么办。

简直可笑。

只是随意又周到的几句话,就轻易地化掉我所有的武装。

我突然宁愿他情绪激烈一些,而不是披着那种我最不习惯的,冷漠的外衣。

所有的准备,都在刹那间化成自娱自乐的戏码。

原来若无其事的样子,才是最恣意淋漓的报复。

一直到回到家要下车时,我才发现后来向明都没怎么说话。想起他刚才的疑问,怕是他不高兴,我想要跟他解释。

“向明,其实——我跟李承之前…”

他笑着打断我:“没关系,不用解释,没事。”

我还想要说什么,他却俯身过来,低头在我唇边停留了几秒,低声说:

“梓芫,我爱你,所以我相信你。”

条件

风雨过后不一定有美好的天空,不是天晴就会有彩虹。

——《人间》

从十二岁到二十二岁,我花掉整个青春,用来追逐一个人。

如今,却要逼着自己相信,以前的一切,从最初的最初开始,都是我自导自演的一场戏。就像两条平行线,他在那一边走,我在这一边追,即使再努力,还是没有交汇点。最终回头一看,身后留下的,只有我一个人的足迹。

这是近乎凄美,还是类似伤悲?

往后的一段时间都平淡如水,仿佛又回到了之前那个波澜不惊的三年。平淡到我开始不安,却又说不清到底在不安什么,甚至我开始怀疑之前的一切是不是我做的一个春秋大梦。梦醒了,不论梦里的感受是开心还是难过,都只剩下虚空一场。

直到那个让人焦头烂额的下午,我才知道,上天若想要折磨两个人,他们就注定要一直纠缠。

公司开了个紧急会议,说是在一天之内收到了各大合作商的抱怨。由于网络系统的崩溃,所有线上的技术支持也都瘫痪了,合作商们齐刷刷地都要求赔偿甚至终止合同。本来是网络技术部的事情,却牵扯到公司所有的部门。技术部在紧急修补,我们市场部也手忙脚乱地忙着安抚自己手上的客户。

我翻出所有手头的档案,在打了几个电话给之前的几个大客户赔礼道歉,并且答应他们一些趁火打劫的霸王条款后,终于确定了他们不会终止合约。

然后我就看到最后一个文件夹上硕大的“北宇”两个字。

我拿起电话,一个键一个键地按下去,直到电话传来“嘟嘟”的声音,我才猛地发现我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总机接起来,用甜美的声音说:“您好,北宇集团。”

我突然想到也许可以找张强谈,顿时松一口气,语言也流利起来:

“你好,我是新艾行销公司的,麻烦找一下张强。”

短暂的音乐后就有人接起,我急忙道歉:

“张强吗?不好意思,刚才你们说的问题是我们的疏漏,现在已经在紧急补救了,如果有什么损失我们可以商量补偿方案。”

谁知电话那边的人说:“是桃小姐吧?你们的系统崩溃对我们影响很大,我们基本就是靠网络处理订单的。才两天我们已经有很多客户抱怨了,而且不只是这边,整个东南地区合起来,至少也损失好几百万。这件事我实在不能做主,你等我请示一下经理吧,看看他怎么说。”

我绝望地挂掉电话,张强话是这么说,可这么大的损失,李承怎么可能妥协。

再说…他现在那么恨我。

等了一会就有电话转进来,我紧张地接起来,却居然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说:

“桃小姐,我是李经理的秘书,经理请你现在马上过来一趟。”还没等我说话,电话那边已经是挂断的声音。

现在?我看看表,离下班只剩不到一个小时。也来不及多想,抓起包就往外跑。

到了北宇,我跟前台说明来意,就看到她挂着职业微笑着说“稍等”。

她打了一个电话不久,就从拐角的地方出来一个人,是那天看到的女士,原来她是李承的秘书。

她说:“经理还在开会,请您在会客室稍等一会。”

我点点头,跟着她到旁边的一个会客房间。我想可能是李承在故意为难我,要不怎么会叫我马上过来却又在开会呢。

然而我又在为这缓冲的时间而暗自庆幸,正好可以好好调整一下想想说辞。反正来都来了,就一直等到下班,总之非抓住这次机会不可。

就算再讨厌我,他也说过,公私分明吧…

一直等到下班的点,里面陆陆续续出来了好些人,却一直没见到他。还有两个三个看见我,用好奇的眼神互相对望。我低下头,摆弄手上的水杯,依稀听到“哎她又来了”之类的话。

就这样一直被晾到六点。

水早就喝完了,等得我口干舌燥。我走出会客室,大厅里空空荡荡。身后的门突然打开,刚回头就听见:

“才等了一个小时,你就不耐烦了吗?”

我木怔怔地看着他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和他旁边略带微笑的秘书。

我连忙挥挥手中的杯子,结结巴巴地说:

“没——没有,我…只是想出来…接水。”

秘书没有忍住,扑哧一声轻笑出来。

李承眉头紧蹙,微微侧脸跟他的秘书说:

“小希,你先下班,我有事,今天你自己走吧。”

我好奇他对他那秘书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感觉他们的关系并不一般,心里顿时居然有些难受,却又在一秒之后突然想起来我根本没有好奇和难受的资格。

没权利吃的醋,才是最酸的。

他的秘书点点头,从我身边路过时,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也傻呵呵地对她点头咧嘴,回过神来才发现李承的脸色越来越不好。

“你要是还在忙,我可以等…”一边说着我一边不自觉地去扭手上的塑料杯,发出的吱吱声响还吓了我一跳。

“…走吧。”眉头更紧的他说完就直接向我身后的方向走去,我原本以为是要进他办公室谈,一时愣在原地,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还不走?!”

我回过神,看着他一脸怒气,赶忙屁颠屁颠地跟上去。

一直坐电梯到地下停车场,我都和他隔着两臂的距离,不知道他要去哪里。我想我真的是变懦弱了不少,连话也不敢张口说了。以前不管他怎么说烦怎么说不要,我都义无反顾地贴上去李承这个李承那个。

正想着,突然就“咚”地一声撞上了什么东西,我被冲得倒退两步,抬起头就看见李承皱起眉头摸着鼻子。

“你看不看路?!”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没注意——我没看见。”我看着他有些痛苦的表情,一下手忙脚乱。

可是…他为什么要突然回头?

他又瞪了我一会,伸出手指着旁边的一个垃圾桶说:

“把杯子扔掉!”

“哦…”我才反应过来,居然把杯子拿捏了一路。我快步走过去,又快步走回来,低头把目光注视在他打得很好的领带上。

是不是…她帮你打的?

他重叹了一口气,又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一直到坐上车,我才硬着头皮问:

“那个…我们要去哪谈?”

“饭店!”他没好气地回答,又说:“安全带!”

我默默地拉出安全带扣好,有些难过地想他就不能别每句话都说得这么用力么?本来想说不用麻烦了但又怕是他饿了,心情也不好,不是谈生意的好时机。

又绕了近半个小时,才来到一处人潮拥挤的地方。他带头走进其中一家饭店,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服务员拿来两份菜单的时候,他抬头微笑着跟服务员说:

“麻烦先来一壶菊花茶。”

服务员笑得眯眼,甜甜地说声“好的,稍等”就立马转身去上茶了。

我却愣在了座位上,这好像这是再见到他以来,第一次看到他笑。

可悲的是…他的笑容就算属于一个陌生人,也不属于我。

他专心地翻着菜单,默默无言。我瞄了几页,不安心地偷看他。这里都是南方的家常菜,不是清淡就是甜腻得很,他应该吃不惯。

服务员笑嘻嘻地送上茶来,倒了两杯,移到我们面前。又说:

“现在可以点菜吗?”

他没有起伏的声音问:“吃什么?”

我摇摇头:“你决定就行。”

他没有坚持,随意点了几个菜就把菜单还给服务员。

我想趁着菜还没上的空档把案子的事情说了,刚开口他就打断:

“吃完饭再说。”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说:“你不是渴了吗?”

我无奈地端起茶来,知道他是想堵住我的嘴,只好一直熬到晚饭结束。

等到他茶足饭饱,我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李承,这次的事情我们…”

他打断我:“我后天要去外地出差,周末要跟一个搞高尔夫生意的人谈合作的事情。他因为这次的事件对我们很没有信心,说我们管理不善,本来快谈好的现在又反悔了。你跟我去说服他,那我就继续跟你们公司合作。”

这就是他的要求?虽然我不是很懂什么高尔夫度假村的事情,但听起来这个条件比起公司答应其他厂商一堆的霸王条款来说,简直小巫见大巫。至于能不能说服那个人,到时候再努力,先答应下来再说!

我使劲点头:“没问题,我明天就跟主管说明。”

他又眯了眯眼睛,“你答应了,就别后悔。”

后悔?我为什么要后悔?我高兴还来不及。

可能是他对我一口答应他的条件比较满意,他一路送我到家,并且再没一副冷到不行的样子。

我客气地跟他说“谢谢”,“再见”,看着他点点头以后开车离去。

那时候我并没有考虑会发生什么事情,只是单纯地想着如果能借由工作来缓和一下我们的关系,或许也不错。

左右

一段情就能连起两个人的天,一条路就能让两个人霎那之间命运都改变。

——《向左走向右走》

“外地?包括周末一共去三天?”

第二天中午趁着午休跟向明聊天的时候,我跟他说起明天要出差的事。方才跟上头报告请示时,上级主管虽然有些讶异北宇开的条件,但自然是高兴不用付出更多的赔偿,满口地答应下来,还说给我周末按双倍并且按最高的档次报销差旅费。

我没有跟向明提起是跟谁一同去,我不知道我是担心他胡思乱想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又或许我是有些心虚,时常觉得我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对向明来说就是一种侮辱。

“对…没办法,公司这两天出了点事。”我叹了口气,不知怎么有点紧张,用手指一圈圈地绕着电话线。

他沉思了一会,又说:“那晚上一起吃饭吧,给你送行。”

我笑,答应下来。“行啊,去哪?”

“还到我家来好吗?”

“嗯…好。”

我本来想说你上班那么累了还要下厨,但又想也许是向明喜欢家里的感觉。其实我想我并不够了解他,上次去他家里还惊讶地看到他订的家居杂志,发现他阳台上养的一缸金鱼和两只小乌龟,还有那些种的很漂亮的盆栽。我吓了一跳,赞许他那么忙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要是换了我,我是那种能把仙人球都给养死的人。

记得他回头温柔地笑说:

“把你家的东西都搬过来,我帮你养。”

那时候的向明,真的给我一种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