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过来吃了两口,挺正常的啊,虽然没有饭店的那么美味。

“嗯…我水平还不够。”我还给他,心里暗暗想:这样也叫难吃?他一定是嘴太刁了…

“你都吃过了。”他没有接,随手拿起份杂志,目不转睛地说:“就自己吃完吧。”

…我无奈地埋下头,有些不好意思,他这话说得像我要占他便宜似的。他不吃,倒了我又可惜,好歹我辛苦地做出来呢。我犹豫了一下,开始大口大口地泄愤,正好我也还没吃晚饭,饿了。

“真别再费力了听到没?”他还认真地看着杂志,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又减小了声音在嘟囔:“来来回回跑也不知道累…”

眼睛模模糊糊,忽然觉得,那一瞬间的李承,与记忆深处的一个影子,渐渐重叠…

周五的下午听到同事们欢呼着又放假了,我才想起来明天就是周末。不知不觉一个星期这么快就过去,不知是不是因为比较忙碌的原因。

我看了看日程备忘录,上面记着明天…

明天是跟向明的约定。

一想到向明,心里就像聚拢了惨淡的愁云。现在已经是七月中旬,我们就是在去年的七月底认识的。回忆起一年的点点滴滴,心里有些疼痛地抽动起来。

我想我应该是喜欢过向明的,喜欢过他关怀的笑容,周到的贴心。只是,我的喜欢,还太轻。

我捶捶脑门,觉得自己真的好自私。找到向明的号码,郁郁地按下“拨出”键。

刚响一声就马上有人接起来,他有些低沉的声音说:“梓芫,是我。”

“嗯…明天说好的,去你家?”

“…好。”不知为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无力,顿了一顿,他好似有些犹豫地问:“梓芫,要我去接你吗?”

“…不用了,你多陪陪你妈妈吧,你把地址给我,到了你再下来接我。”

我承认我是不敢面对向明,我害怕一看到他,就被无止境膨胀的沉重所包围。像是他往日所有的关切全部聚在一起,聚成一个大大的包袱压在心头,是我不能承受之重。

又说了几句,最后他语气很认真地说了声:“梓芫,谢谢你。”

听到这句我又忍不住心酸起来,那句“不客气”憋在嘴边死也说不出口,几秒后我直接按了挂断。

一不小心,我们连说话的语调,都要变得疏离和客气。其实从那天晚上以后,我就知道我就要告别那个亲切的向明,只是当真正像普通朋友一样礼貌地你来我往的时候,伤感还是不可阻挡地泛满心头。我思绪恍惚地摸着手机的挂饰,那个还来不及摘掉的翡翠,那个只有一半的玉盘,那个我们之间最后一件象征契约的东西,呆呆地看了一会,慢慢地把它摘下来。

我没有早一点发现,一方的牵强,又怎么能拼凑出美满的圆盘?

约好的时间是早上十点,我按照向明给我的地址一路找过去,提前了二十多分钟到。我在楼底下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居然有一丝紧张。

“梓芫?”我回头,看到几米外的向明。

他快步走过来,手里提着好些菜,应该是刚从市场回来。他看着我手上也拎着个大袋子,伸手拿到他手里。

“怎么还买那么多东西?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听着向明熟悉的温柔语气,不知说什么好。我想对他笑,却不小心扯痛了嘴角。

“刚到…正要打呢。”

他好像意识到什么,退开两步,又有些疏离起来。

“我们上去吧…”

我跟在他身后,走进促狭的电梯空间,默默地数着那个液晶显示屏上那一个一个上升的数字,呆呆地站成一尊雕像。

电梯“叮”地一声停住,他说:“梓芫,到了。”

老实说,这是我第一次以特殊的身份,去见别人的父母。我战战兢兢,突然手就被握住。

向明用拇指轻轻地拂了拂我的手背,像是在安慰。

我走进他家,突然就想起上次向明去我家的时候,我妈的欢喜和我爸的欣慰。

一次真实,一次虚假。然而不论真假,我和向明都成不了家人。

向明的母亲坐在轮椅上,眼睛已经看得不是很清,她一直拉着我,叨叨地念着什么,有些含混,气息不稳。略带南方的口音,有一些我甚至听不太懂。我静静地看着她,那张和向明有些相似的脸,相似的亲切和温柔。她拉着我的手枯瘦粗糙,一直看着前方的眼神迷离恍惚。我知道她看不见,却还是一个劲地点头,眼泪凝在眼眶里,滴不下来。

听着她一句句的“你们要好好的”,我又能说什么呢?

向明的爸爸沏好茶,轻柔地拍拍她的肩:“好了,让姑娘歇会啊。”

我对伯父笑笑,小心地端起那一小杯功夫茶,一边小口地呷着,一边细细地看了看周围的古朴,木沙发,棕色书柜,都充斥着一股书卷气。

伯父话不多,但没有给人严肃的感觉,他拉起向明妈妈的手,轻轻地帮她按摩。我看着眼前温存的画面,不知为何又有些难过起来,坐了一会儿就跑到厨房去给向明打下手。

原本心里还有的一丝不安,也在这样的风平浪静下渐渐消散。

离开的时候伯母依依不舍地说“有空再来啊”,伯父嘱咐着要注意安全。我笑着答应,心里跟他们说了再见。

一瞬间觉得自己好残忍。

向明送我到楼下,没有停下的意思。路过车站,我们还在一直往前走。

“梓芫。”他终于站定,“你真的已经决定…”

他说不下去,我也明白了。听着他有些哀恸的语气,我开不了口,只是点头。

“梓芫…我尽力了…”他苦笑一声,垂下眼帘,“我是输给了你们的过去,从起点开始,我就输了…”

升温

每个你感觉快乐的黄昏,我的幸福也在升温。

——《那么爱的人》

我没办法改变过去,也没办法操纵结局。

人潮拥挤的街头,面前的向明,好像也要渐渐地融入周遭的那些陌生。顾不得旁边人来人往的眼神,我上前拥着他,不小心让眼泪滴进了他的领口里。

不知过了多久,我后颈也滚烫着,湿漉一片。

互道珍重,我转身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开。

从没想过我和向明会这样黯淡地落幕。

就像残忍的生物链,一环扣着一环,一环吞噬一环。

一直不停地没有方向地走,走到腿都酸了,才发现原来没走多远,转着转着居然又绕回街心的花园。眼睛好像没那么涩了,我在花园里自己坐了坐,看几个小孩在踢皮球,看几对情侣在漫步。突然发现这里好像离市医院挺近的,我想直接去医院,但又不知道李承出院了没。我拿起电话拨给他,响了几声,又变成了忙音。稍后再打,居然变成关机提示。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我又马上着急地拨小希的电话,这回倒是有人接。

“喂…”

“小希,你跟你哥在一起吗?他出院了没?”

“嗯…他在我旁边…”小希的声音不知怎么怯怯的,“我们正回家,你——过来好不好?”

我刚要说好,她又马上说:“不说了就这样了拜拜。”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那边已经挂断。

她怎么怪怪的?可能是在开车…

轻车熟路地找到他家,我按了两下门铃,盯着那扇门看了半天才有人来开门。

小希拎着包,一副要出门了的样子。我看见李承坐在沙发上,一语不发。

“桃子姐。”她打个招呼,脸色不好,“我走了,你们好好说啊。”她又给我使了个眼色。

我莫名其妙。她轻轻地扣上门,“哐”地一声,屋里就静寂下来。

我从门口走过去,李承突然站起来,穿过我身边,一把又把门打开。

“你出去!”

我愣住,他语气平淡,但他握在门把上的手,青筋突起。

他怎么好像又生气了?记得医生说过不能让病人情绪太激烈…

“你怎么了?”我双手互相捏着,紧张又疑惑不解。明明昨天还好好的…

“我怎么了?”他“砰”地一声又把门甩上,冷笑一声。“我能怎么了,我只是想问你,今天你去哪了?”

难道是因为没去接他出院?可是我记得我报备过啦…

我看着他阴晴不定的样子,努力地笑笑,“我去帮朋友——搬家啊,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搬家?什么朋友?搬谁的家?是搬你和他的新家吧?” 他眯起眼睛,嘲弄地哼笑着,“桃梓芫,我是傻子才会相信你!”

我还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无辜地辩解:“不是啊,什么新家啊?我没有…”

“够了!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你们在街头的壮举,我都看到了!”

我惊在原地,想解释又找不到合适的语言。世间倒霉的巧合,怎么都让我碰上了?!

“你不走?好,我走!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别!”我拦住他,把他打开的门又撞上。

他掐着我的手把我拉开,手腕上的力量大得生疼。我看着他就要冲出门外,一激动拦腰抱住他。

他的动作瞬间停滞。我伏在他胸口听着有力而急速的心跳,突然觉得很委屈,鼻头一阵发酸,眼泪夺眶而出。

一声清冷:“放开。”

“你别走…”我埋着头,在他衬衫上沾上一片水迹,“李承…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怕你生气…我们没什么了…真的…”

我一边哭一边说,到最后有些不成声调。他毫无反应地站着,我也不敢抬头看他。他的沉默让我越来越害怕,越哭越止不住了。

良久,终于听到耳边沉沉的声音:“桃梓芫,你要是敢再骗我…”

我使劲摇头,满脸的泪水都蹭到他身上。又过了好一会,他才慢慢圈上我的肩,低声而喑哑:

“别哭了。”

谁都知道这句话不能用来安慰人,刹那间眼睛里又有一股什么要涌出来。我抱得更紧了些,越哭越凶。

他不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拍着我的背,像哄小孩子一样。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站得腿都麻了,嗓子也哑得不行。我声音渐小,可是周围好安静。哭得都累了,他还没有反应。

没有台阶下,现在怎么办?

一边紧张地想着,手上又不自觉加大了力度。

“我今天刚拆线,你抱那么紧,有点痛哎。”

啊?我连忙松手退开,狼狈地手足无措。最后把手背在身后,看到他略显无奈而弯起的嘴角。他的手伸过来,拂过我的眼角。

“过来,帮我煮中药。”他转身顺手从茶几上拿起一大包东西,走进厨房。我杵在原地几秒,才赶紧跟上去。

事情变化得太快了,我有点应接不暇。

我站在厨房里,听着他讲怎么一步一步地煎煮中药,有点头晕脑胀。原来煮个药那么麻烦的吗?还要弄好几次?

“明白了?”

“唔…应该差不多吧…”我条件反射地回答,没有百分之百的信心。

他微微叹了口气,又自己动起手来。我一看连忙拉住他说:

“我会了,真的!”

他怀疑地看了看我,放下手中的药。厨房有些促狭,我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两声:

“你忙你的去吧,一会就好。”

他皱皱眉,不是很信任的样子,不过终于还是转身出去了。

我把那些药泡好,找到个砂锅清洗了一下,又磨磨蹭蹭了二十多分钟,终于弄好准备工作,把药放到锅里熬起来。

口渴倒了杯水,正好看见旁边的冰箱,随手打开。

果然就像小希那天说的,放了好多酒…

心里马上沉重下来。

我走出厨房,看见李承换了套休闲的便装,靠在床头看什么东西,他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杯子,黑黑的,看起来好像是咖啡。

我疾步走过去,夺过来一闻,果然是!

“不能喝这个!”他不要命了吗?我把另一只手上的白水递给他。

他定定地看了我几秒,没说什么,接过水喝了两口,又把杯子搁在床头。

我坐在床的另一边,看他认认真真地样子,不好打扰。没意识地喝了一口那杯咖啡,妈呀没加糖啊?怎么那么苦?

我砸砸嘴,又过了一会,周围安安静静的,我还是没忍住。

“李承…”

“嗯。”敷衍地应一声。

“医生说这一个月咖啡不能喝,浓茶也不能喝,还有什么辛辣的生硬的刺激的…”

“嗯!”还没等我说完他就有点不耐烦地回应。

“你冰箱还有那么多酒,你不能再…”

“你扔了不就行了。”他随口打断,一边拿起笔,在文件上勾勾画画。

哦…这样就完了?

“嗯…那个…”

他有些没好气地抬起头,一副“干嘛”的眼神。

好熟悉的眼神。

我反而游离飘忽,用手拽紧了衣角。

“你刚才…为什么那么生气啊?”

一紧张惹了祸,这是什么鬼问题?

他的神色变得饶有兴致,侧着脸眯着眼,微微扬眉。

“那你为什么抱着我哭得死去活来?”

我的脸大概可以煎蛋了,赶紧偏过头去。

“你——你明知故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