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得有些坏,脸贴得近一些,睫毛上的灯光亮亮地闪着,语气里却又有半分认真。

“不想我走?那我今晚不走了?”

哈?我现在的表情一定很诡异。呼吸不自觉地有些乱,手指一个一个放开,倒退两步,贴在门上。

他的面部曲线却渐渐柔和下来,嘴角有些难以觉察的笑意,最后化成落在额上的一个晚安吻。

“好了,早点休息,明天不用等我,忙完了我来找你。”

开了门,茫然的站在玄关处半天,有些迷乱的思绪终被电话打断。

我摸着墙上的开关,把灯打开,又连忙去接起电话。

“你这孩子,怎么三个月都不给我们打电话!”

“哦…妈…”我把电话拿远一些,耳边的狮吼声震耳欲聋。

“你有了男朋友就忘了爹娘,我新养的那只狗它还嗷嗷叫两声哪!”她的话音刚落,我果真听见那头传来几声狗叫声。

怎么话说得那么难听…

前段时间事情太多太杂乱,很多事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的确心烦地没给家里报信。我把包一扔,懒懒地摊到旁边的沙发上,耐心地听着她继续训斥,无非是生活琐事,什么不要吃太咸不要在电脑前坐得太久洗头得头发干了才能睡之类的。

听了十多年的老调,居然今天听着不烦,相反还有些亲切。

另一边,我还在酝酿等会若是她问起向明我要怎么回复她。

细碎的事说得差不多了,她终于忍不住扯到了正题。

“最近用上回你们带回来那个按摩器还挺管用的,哎,你们最近怎么样了?再怎么说你也是个女孩子家,有时候脾气一定要…”

“妈。”我打断她,“…我们分了。”

那头蓦地沉静了。

我握紧了电话,做好心理准备等着她发飙。还想着如果现在告诉她李承的事情会不会毁坏我乖女儿的形象。

没想到她只是说:“哎,我就知道…”

这下换我沉静了。

我妈没继续说她知道什么,又叹了几声,挂掉了电话。

我窝在沙发里,不知这会空气怎么那么低沉,让人有些胸闷。呆坐了一会,电话又响了起来。

就知道我妈不会罢休…

“妈,你就先别说了,我一时半会解释不清!”

“…梓芫。”

我愣住,这声音…

定了定气,他听起来并不好。

“向明,有事?”

“嗯…你后天有事么?”

还未等我回答,他又说起,带着无法掩饰的悲伤。

“我母亲——几天前去世了,她走前一直念叨你。”

我心里“咯噔”一声,仿佛被抽掉了一些力气。

他似乎又犹豫了一下,轻轻吸了口气,“我知道冒昧了…但你——能不能最后送送她?”

我咬住嘴唇,想起向妈妈慈祥的脸和她满是皱纹的手。

不到两个星期前,她还是真实而温暖的。

我无法拒绝。

挂了电话,感觉屋内的低压越来越沉,天际传来几声轰隆隆的闷雷。我走到窗边,看见覆盖着整个天空的乌云低低的,赶紧关好了窗户。夏季的雷雨,总是惊心动魄。

生离死别,多么无奈又残忍的事。

第二天给李承打电话的时候,那头嘈杂得很。

他接起来说:“你等等。”又顿了一会,似乎是走到一个安静些的地方。

“现在好了,你吃饭没有?”

“唔…你又在酒桌上?”我也知道这种场合难免,可还是有些不满。

他淡然道:“没事,我带着小希,她帮我挡。”

“小希是造了什么孽才有你这样的哥哥啊?”我安下心来,却也为小希喊冤,半戏谑半认真地抱不平。

“你就心疼她,就不心疼我?”他哼了一声,“行,那我不让她帮我挡了。”

什么话啊,好像他的胃是我的一样。

我语噎,又不知他是说真的假的。咳了两声,还是不闹了,说正经事。

“那个…明天,我…”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那边有人大喊一声“李承”。

“我得回去了,这边结束了我就过去,有什么等会再说好不好?”

“哦…嗯…”我有一瞬间的惊诧,只是乖乖地应着,印象里他总是用发号施令的口吻跟我说话的。

原来,他也不是没有改变。

我弯起嘴角,摸着床上的抱枕熊,又滚到床上抱着。

这样的改变,有些不习惯,但未尝不好。

门铃响起的时候我都快睡着了,有些迷糊地从床下跳起来去开门。

他一进来我就闻到他身上的气味不对,马上沉下脸。

“你真喝酒了?!”

他微微皱眉,“就一杯都被你发现了。”他轻轻捏了捏我的鼻子,“属狗的?”

我没好气地拨开他的手,无奈地跑去冲了杯牛奶给他。

他接过来喝了一口又放在茶几上,没有坐下,只是四处望望。

“我第一次来,你不带我参观一下?”

唔…对,他真的是第一次来。

普通住房,也没什么好参观的啊,我伸手随便指指。

“书房,卧房,厨房,里面是洗手间。”

谁知李承竟慢慢地走到每一处角落,甚至定定地看着我摆在书柜上的小饰品,指尖又拂过CD架,好像在认真查看每一张CD。

走进我房间,他看到床上的熊,走过去摸一摸,投来有些不可思议又有些好笑的眼神,一边坐下来。

只是抱枕而已,有那么好笑么…

“你床挺大的啊。”

我走过去,挠挠头。“呃…对啊。”

我睡相不好,以前住学校时那种不到两米长一米宽的床把我害惨了,总怕自己半夜摔下来。

只是一瞬的失神,就被一股力量拽过去。

醇厚的酒香,迎面扑鼻。

我埋头,嗯…还是这个抱着更舒服些。

他用下巴摩擦我的头发,喃喃自语:“现在发现原来一天那么长…”

我倚着他,西服有些冰凉,但体温却是暖热的。我伏在他胸口,听到的却是自己又快又乱的心跳。

实在是因为这样的场景太让人浮想联翩了。

可是他一直没有动静,我都不禁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脸红。不知过了多久,心跳也慢慢平稳下来。

“诶,明天我不能陪你去医院了,我有事。”想起来什么,我轻拍了他一下。

“嗯?怎么呢?”

“唔…孙向明的事。”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说了,希望这样连名带姓的称呼能显得疏远些。

他微微顿了一下,然后是云淡风轻的声音,“哦,什么事?”

感觉他好像没生气,我也放心了些,全盘托出。

“也没什么,他母亲过世了,她之前挺念着我的。所以让我去参加葬礼。”

此言一出,我反而感觉他愣住,连呼吸都停滞了。

我说错什么了吗?

“李承…那个,伯父伯母还好吧?”我赶紧没话找话说,“很久没看见他们了,呵呵。”

他好像完全僵住了。

刚刚平复的心,又隐隐不安起来。

我抬头看他,他深深的眼眸里不知藏着什么,让我有些摸不清。

只是,那一抹冷光,还是很容易觉察的。

“你——你要是不高兴,我也可以…”

他用力把我推到一边,站起身。“你休息吧,我走了。”

我连忙拉住他,“李承,你生气了?你别误…”

“没有!”他加重语气打断我,甩开我的手。

空气凝固的一瞬,不知为何,我突然感觉有道巨大的鸿沟横在我们之间。

冷静的语调,冷静地有些刻意。

“我还有事。”

说罢,大步离开,连头也没有回。

几秒钟后,“哐啷”一声,门重重地关上。

房间并没有开灯,我站在黑暗里,一点一点被吞噬。

走出房间,看见茶几上他没来得及喝完的牛奶,还剩大半杯,但似乎已经冷却了。

只不过顷刻间,就那么轻易地,冷却了。

我把牛奶倒进水槽里,白色的水流顺着指尖缓缓流走。

一遍一遍地回想刚才的事情,到底是我哪句话说错了?

又或许,真的没什么,只是他突然想起来有事?

安慰自己,是因为太来之不易,太宝贵了,所以我才患得患失吧。

躺在床上,房间里还存留着一些李承的气息。抱着抱枕睁着眼睛,不知这漫漫长夜,我何时才能入眠…

无言

你沉默流泪,是不是无言以对。

——《无言以对》

参加葬礼一定是世上最让人悲伤的事了,不然我的心情怎么会那么压抑?

一切都结束以后,向明问我:“最近好吗?”

好吗?我也不知道,原本觉得蛮好的,现在却又不那么确定了。

我干干地笑两声,回答他说:“挺好的。”

应该算挺好的吧,除了昨晚那场未知原因的僵局。

我打电话给李承,一直都是关机,多打了几次,渐渐地也再没勇气打了。

或许他并不希望我找到他。

又或许,是他腻了。

我握着手机,听着毫无声调起伏,冰冰冷冷的电脑音,心也一点点凉下去。就好像一捧沙子,紧紧地握着,一开始是满满的饱实感,却又在倏忽之间,无力地看着它丝毫不停歇地从指缝流泻而去。

直至流泻成空。

也许是我太贪心了才会觉得难过,本来只是想看他开心地生活着不是吗?

平静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星期,死水无澜。时常在特别忙碌的时候我就会突然安静下来,莫名地就有种被抽空的感觉。

就这样跨过了立秋。

那天上午刚到公司几个要好的同事就突然放了个礼盒袋在我桌上,我刚露出疑惑的表情,便听到她们欢快地说了声“生日快乐”。

哦…呵!我居然给忘了。

“谢谢谢谢。”我连声感激,打开一看是一套价格不菲的护肤用品。

“梓芫,我们一致感觉你最近老得很快。”小琳拍拍我的肩,装作痛心疾首的样子。

安安应和,“对啊,你黑眼圈很重,不要太拼啦,女人还是要注意保养。”

我也知道,每天都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知到多晚才睡着,又怎么可能没有黑眼圈?

我强咧笑脸:“明知女人一过了二十五就不想过生日了,你们是不是故意来说我老了的?”

下午陆陆续续地接到一些短信,还有父母的,无一例外的都是生日祝福。

我把短信箱翻来翻去,就怕漏看了一条。可是找了几遍,终于还是死心了。

我一直在心里默念,是他太忙了,是他太忙了。

可是还没念到第三声,我不知中了什么邪,抓起包就冲出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