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散步散到我家附近的小公园,这几年的花木栽培似乎更好了些。只是现在正是寒冬,枯枝朔朔,别有一派萧条的味道。

“你们下围棋谁赢了?”

“唔…你爸赢了。”

“不会吧?你不是挺厉害的吗?”我记得他以前还参加什么省青少年围棋比赛之类的,获过奖。

他嘴角扬起:“那也不能赢啊。”

“你要是故意让他,他看得出来的。”

“放心吧,看不出来。”他垂下眼眸看我,“我还想给他们留下好印象。”

我瞥过脸去,假意生气:“你都没跟我说一声就跑来我家见我爸妈,那我也要去你家看看。”

没有回应。

我回过头,他的神情有些让我看不透。

“哎!听见没?”我甩甩他的手说。

“桃子。”他抓着我的手,神情有些凝重。“他们这段时间不在家,过一阵子他们回来…我再…”

“阿?”我打断他,“那你家就你一个人?”

“…对。”

那不是很孤单?我挽住他,心里打着小算盘,嘴上说:

“哦,好。”

“你别急。”他用手背摩挲着我的脸,暖暖的,带上更温和的笑意,“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

“谁丑!”我松开手,捶他一拳。

他不计较地笑了笑,又看看周围光秃秃的树木,有些惆怅。

“别说花,连叶子都掉光了…”

现在是冬天阿,当然了!

我“嗯”了一声,不太习惯这样多愁善感的他。

“你知不知道。”他拉我入怀,“我总是有些…患得患失。”

我静静地听着,沉迷在他衣襟那淡淡的清香里。一边隔着衣服,感受他轻轻的心跳。

“我本来不想告诉你,怕你笑话我…可是…我无力控制。”

他顿了顿,接着说:“你走了三年,我来过这里两次…每次来的时候桃花都开着,然后我就想,我一回头就能看见你了。”

静了几秒,涩然的声音再度响起:“可是每次,都让我失望…”

温暖的鼻息蹿进衣领里,一直暖到脚下。我眼窝微微发热,心里百感交集。

患得患失的,又何止他一个?

“所以——你答应我。”像是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他又说:“以后无论发生什么,别再一声不响地离开了。你知道…我养成习惯的东西,一辈子也改不掉的。”

我用力地点点头,不知这样的话我渴求了多久,周围的萧瑟也渐渐变得朦胧。

又过了一会,听到他说:“快过年了,收到通知说过两天有大学个同学聚会,要不要去?”

同学聚会?

“我怎么没收到?”问完才想起来,估计是没有人有我的联系方式。

还好他没多说什么,只是又问了一遍,“想去吗?”

“唔…好啊…”

我想起我大学的几个好友,还有宿舍的几个同学,不知她们现在怎么样了。当初默默无声地离开,心里又泛起一股内疚。

李承说他下午还有些事情要办,又闲逛了一会就把我送回家。

他停在停车场入口旁边,说:“那我不上去了。帮我跟你爸妈说再见”

“嗯,再忙你记得要吃饭,你别忘了你…”

“知道了管家婆!”他笑笑,嘴角是一丝邪恶,“晚上睡觉我不在,你是不是不习惯?”

“哪有不习惯,我习惯得很!”我强作镇定,还作了一个鬼脸来掩饰。

老爱开这样让人脸红心跳的玩笑!我脑子里不受控制地跳出许多画面,赶紧及时打住。

“可是我不习惯。”他故意有些不满的语气,“如果你有时间…就想想以后我们家的卧室怎么布置比较方便…”

“你要不要再大点声?那边的保安没听见。”

“好了。”他笑出声,“我走了,天气冷你快上去。”

我上楼以后看见我爸已经午睡起来了,仍然对着午饭前的那个棋盘在琢磨,我凑到他旁边。

“爸。”

“唔。”

我小心地打探道:“那…他怎么样?你们谁赢了?”

我爸满脸自豪,“当然是我了,姜还是老的辣。不过这孩子水平也不错!”

我刚在心里感叹李承这马屁拍得不错。就听到我爸说:“你还是挺有孝心的,以后就有人陪你爸下围棋了!”

我怎么觉得我爸越来越像老顽童了呢?记忆里他总是挺严肃的。

我闲着没事就去东翻翻西看看,在柜子里偶然发现了我的毕业纪念册。正好拿出来重温一下,免得过几天同学聚会时认不对人就不好了。

扉页是我们的毕业合照,一个个人的脸都小小的,还微微带着写青春的张扬和稚气。有些人的样子永远也忘不掉,有些人却已经在我脑海里渐渐模糊。我挨个回忆了一遍,大部分都还叫得上名字。

翻了几页,看见“萧灵”的名字。她是我大学时最要好的死党。

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拿起旁边的电话,照着上面的联系方式拨过去,也不知道她还是不是这个号码。

一个女声接起了电话,我听不出来声音,不确定地问:

“是萧灵吗?”

“我是,请问你哪位?”

“我…”突然玩心大起,我捏着嗓子:“我是你同学,你猜猜?”

“猜?你到底谁阿,不是骗人的吧?”

晕倒,怎么她还跟以前一样疑神疑鬼的。我叹了口气。

“我是梓芫,你大学的上铺!”

那边沉寂了几秒,然后在瞬间发出怒吼:

“梓芫?桃梓芫?真的是你这祸害?!”

什么话啊…

一时竟想不出要说什么好。我握着话筒,两人都有些默然,奇怪的气流缓缓流动。

“嗯…萧灵你还在A城吗?”

她的语气是微微的责备:“当然。我哪像你那么能跑。去哪了我们都不知道。”

我无可辩驳,只好心虚地转了话题:“嗯,你这几年怎么样?”

“还成吧,我结婚了。”

阿?我大吃一惊。那时还说她结婚我一定要当伴娘的,谁知她竟那么早就结婚了。

原来时过境迁,许多人事物还有曾经说过的话,也不再是记忆里的样子了。

惊诧

故事,假使短过这五月落霞。

没有需要,惊诧。

——《落花流水》

我约萧灵出来见面,虽然过几天就是同学聚会,但对于特别的朋友,我还是忍不住要早些见到她,敞开心扉聊聊天,而不是像例行公事地,在饭桌上汇报近况。

诚然,我不确定,我们是不是还能像以前一样亲密无间。

去见萧灵的那天正好是我回来后遇到的第一场雪,我裹得严严实实的去赴约,不小心又滑了一跤,还正好是在那人来人往餐厅的门口。我赶紧跳起来拍拍身后的雪,就听见后面有人说:

“桃梓芫,你怎么还是老样子啊!”

我瞬间转过脸,真的是萧灵!

虽然她变了些,从前高高的马尾变成利落的齐耳短发,原本圆润的身材也变得玲珑有致,但她脸上霸气的神色还是一点没落。

我咧嘴笑了起来,并不觉得丢脸。

“萧灵。”

“外面冷,进去说。”她一边拉着我,一边伸手去推门。

“你在哪混得那么风生水起,六亲不认啊?”一坐下,她就开始质问。

这好像是所有老同学见面都必问的问题,但她的语气还是让我听出了些她的不悦。

我摇摇头,平淡地说:“失业中。”这是真话,现在不是还没找工作呢吗?

“少来了!如果不是有金子捞,那你这些年都去山上吃斋念佛了?”

我耸耸肩,喝一口热茶,不置可否。

其实我是不知该从何说起,这几年在那边,刚开始的苦涩,中间的渐渐适应,到后来戏剧性的变化,故事实在有些长。

她抱怨道:“你找我出来又什么都不肯说,太不够意思了!”

“也没什么,我去了趟南方,现在想家了,我就回来了。”我靠着座位,笑眯眯地看着她,“说说你吧,你都跟方大才子结婚了!我居然错过这件事,我太伤心了!”

她的眼角突然泄露了一丝黯然,手指轻轻点了点桌子,垂下眼眸说:

“不是他。”

什么?我目瞪口呆,完全说不出话来。

萧灵和方煜铭是当时年级公认的金童玉女,他们两人从大一开始就一直恩恩爱爱到大四,上到辅导员下到一年级的学弟学妹都知道他们的故事,一直传为佳话。我一直觉得要是什么能把他们分开,一定得应了那句什么山无陵天地合的。

连他们也变了么?

再看她时,她方才的一缕忧伤早已烟消云散。看到我不说话,自己挑挑眉,轻笑着说:

“你不用替我难过,是我甩了他,而且我现在挺好的。”

难道是我多心了?我总觉得她在逞强。

我点点头,既然她这样说,一定也在努力地走出来。

“你呢,你成家了没?”

呃…我,我应该还没吧。于是摇摇头。

“还没有啊,哪有你那么好命。”一边又想起来萧灵也是知道李承的,正打算告诉她,结果听见她说:

“我看也很难找到李承那样的了吧!你就是个生在福中不知福的!”

我的嘴张得更大了。

见我这个反应,她好像有些恼火,语气也激动起来:

“怎么?别告诉我才几年你就把人家忘得一干二净了?告诉你,当年你跑了的时候,他给我打过几百个电话叫我一定要把你的行踪告诉他!在我们宿舍下站了一晚上,还跑到我家里来问我知不知道你家地址,跟疯了一样。”她瞪我一眼,接着说:“要是我是他我得恨死你。也不知道人家现在走出你的阴影没有…”

听着旁人说起来这些事,不知怎么竟有一阵心痛,随即又是一阵甜甜的,自己也莫名其妙,五味杂陈。

虽然我已经知道事情的真相,现下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辩解:

“萧灵,你不知道,他大三就悄悄交了女朋友,我都被蒙在鼓里直到毕业才知道。”说着说着就有些心虚,觉得自己是在败坏他的名声。

谁知对面的人根本不信我的话,一脸不屑:

“得了吧,你骗谁啊!如果人家真的有女朋友还能成天围着你转,跟连体似的?全年级谁不知道他被你包了啊?”

我默默流汗,萧灵的话…怎么那么有杀伤力?

不过想想也是,即使是大三大四那两年,除了他家里出事那段时间他消失了几天,其余的日子,跟以往没什么不同。只是那时候用李承的话来说就是,他是用我来挡其他女性追求者的。

我晃晃脑袋,第一次发现自己是真的笨。

走出饭店门口的时候跟她告别,她说过几天同学聚会她就不去了。她没有说原因,我也猜到几分,大概是不愿碰到方煜铭吧?

曾经沧海难为水。坚强如她,也很难那么容易就释然。

走之前我告诉她说:“萧灵,其实我现在跟李承在一起。”

她有片刻的停滞,然后舒展地笑了,在白茫茫的雪景中尤其好看。

她拍拍我的肩,声音里夹杂了欣慰和一丝苦涩:

“你们果然没让我失望,爱情还是有成功的例子的。”

我们往不同的方向走,我一路漫无目的地踱着步,一边慢慢回想着刚才和萧灵聊天的内容。我突然觉得自己现在得来的好艰难好来之不易。正好站在商店的玻璃窗旁边,看着里面印着的倒影,是马路对面的一对老人,正互相搀扶着慢行。

突然就有了想法,昨天打的小主意,好像是时候践行了!

我给小希打了个电话,先是嘘寒问暖一番,把她微微感动了一下。她说自己一个人呆在那个没有亲人的城市是多么孤单,接到我的电话是多么温暖,还稍稍抱怨了一下我为什么要答应李承回来。我听了她半天的哭诉,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她李承家在什么地方。

“你们搞什么?你没住在他家?”

“你在想什么啊?”我教育她,“我们还没结婚呢。”

“那你问我干嘛?”

咳!我义正言辞,“我是想给他个惊喜嘛…”

那边传来了解了解的笑声,然后我从包里掏出笔记下了地址。看着那一行字又轻轻咬起了笔头。

这地方和我们家一个南一个北啊,难道是他们家搬过家么?记得以前我和他都是同方向一起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