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铁塔,我还想转转其他地方,比如也许奥赛博物馆什么的。一会儿边走边看吧。”

啊?不、不是先贤祠吗?

单映童头开始晕。

等陈沛终于姗姗下得楼来,并且吃好喝好可以出发之时,已经快要日上中天。

陈沛开车,谨慎如单映童从不坐副驾驶,而大少爷姚麦礼也坐在后排。

陈沛似乎很了解姚公子的性格,俩人无需交流他一踩油门就上道了。

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开了十来分钟,单映童终于坐不住了,她问:“姚麦礼,你打算先去哪里?”

正淡淡看着窗外的姚麦礼似是忽然回过神来,他看了一眼单映童,含笑说:“先随便逛逛,行吗?”

……她能说不行吗?

只是一向做事先有计划的单映童不太适应他这么随意的旅游方式罢了。

也不知道他的“随便逛逛”是多久,要是一、两个小时……那她岂不就是在车上干坐?单映童悄悄去摸侧袋里的单词本。

看够了街景,姚麦礼回头看见一派泰然专心背单词的单映童,意外地扬了下眉。

他倒不是别扭的非要人家都围着自己转,不过这个女人先是彻底忽视掉柏持的一腔情义,而后又忒没有眼色的唤出他最忌讳的外号,如今明明说要“伺候”好他,却自顾自的背起单词来!

姚大公子这心情,有点变味。

但姚麦礼的骄傲和风度又不能让他发作出来,他撇撇嘴,想着不跟这种没开窍的小丫头一般见识。

遂轻咳一声,说:“大沛,去荣军院。”

孰知单映童闻声却迅速抬起头来,利落收起单词本。

她身子前倾,趴在驾驶座的椅背上说:“陈沛,她这个车的GPS是法语的,我来吧。”

陈沛说:“你够不着,你就说按哪个。”

陈沛是标准的夜猫子类型,上午基本上让他起床也是梦游度过,单映童不跟他争论,怕分散他注意力,于是答:“哦,好的。左下角那个……对,然后黄色的键子……嗯,然后输入法文名,姚麦礼你说荣军院是不是?”

她似乎才反应过来,有点发愣,呆呆地重复一遍,“荣军院?你要去荣军院啊?”

刚才不还说是奥赛博物馆嘛……这男人就算长得漂亮点,也太善变了吧……

“嗯,我现在想去荣军院。” 姚麦礼看着她明显被打乱的表情觉得很惬意,笑得桃花朵朵飞。

“……”单映童深吸口气,默默安慰自己说:没关系一天能有多长,咬咬牙就忍过了。

她迅速恢复平静,跟陈沛说:“这样拼:I、n、v、a、l……”

姚大公子撇撇嘴。

陈沛似乎微微清醒了些,开始话痨,他问:“单映童你多大了?”

“二十周岁。”

“才二十?你们这个项目不是大三才过来?”

“嗯,是。”

“你跳级?”

“没有,我早上一年学……这个在我们那边挺正常的。”

姚麦礼插嘴:“我也是,那你也少一年。”

“哦,我小学念的五年、初中三年。”

“这样啊,你父母倒是挺会规划的。”

单映童隐忍的看了他一眼,说:“他们确实觉得有计划的人生会更顺利一些。”

姚麦礼笑,明白她是暗讽自己呢,也不恼,只是悠哉地答:“可是这样会少掉很多乐趣。”

乐趣?把乐趣放在人生首位的人,都是这些有钱又有闲的少爷小姐们吧?

话不投机半句多,单映童不想跟他辩。

虚应两句:“嗯嗯,不同活法,各有得失嘛。”

人的性格除去天生很大一部分是后天养成,他的想法在他的环境中很是正常,他们俩人谁都不可能说服谁。只是各自运气不同、思维方式不同罢了。

只不过这样一想,单映童难免会想起自己那个直爽漂亮的也是好运气的小姐朋友,想起这个男人让自己的朋友那么难受她难免心里又多了些不高兴,有些闷闷的。

姚大公子再次受到冷落。

单映童想着,以姚麦礼这样轻佻随意的样子,荣军院顶多参观个二十分钟就好了,那么上午他们还有时间去铁塔,正好两个地方并不远。

结果她大出意料的是,姚麦礼整整参观了两个小时。

陈沛留在车上补眠,于是单映童在将她所知道的完整介绍完后,就一直很失策地站在姚麦礼的左近,站到头晕眼花双腿发直。

荣军院又叫做巴黎残老军人院,是十七世纪法国君主路易十四下令兴建的,他的旨意是:“将那些用生命和鲜血来保卫他们君王的将士们安置到这里,让他们在安静祥和的环境中度过他们的余生……”

而如今这里安葬着法国著名的军事将领们,并且还有一个法国军事博物馆。

一边倾听中文解说一边认真观看各个雕像纪念碑的姚麦礼显得沉静并且庄重,他在拿破仑?波拿巴的墓前停留的最久,神情肃穆无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样子陌生的姚麦礼竟然让单映童有些触动。

她其实一直都很不喜欢那些所谓的纨绔子弟,基本上可以说是心存偏见。

她总觉得他们自仗着自己的好运气就大肆挥霍、浮夸虚荣。尤其是那些自命风流的花花公子,更是单映童最忌讳的雷区。

然而如今姚麦礼庄重的样子让她有些改观。

不过,后来她问姚麦礼,当时那么严肃的看着拿破仑的墓在想些什么。他嬉皮笑脸不知真假地说:我在想,如果滑铁卢一战他没败,我也不必去英国了……但是那时的单映童不知道,她径自触动于他的正经,甚至还忽然有种冲动想问问他,为什么不喜欢那么好孟璇绫,就算不喜欢她那为什么要来她家住却又躲着她?他难道不知道那个傻姑娘一直深深地爱着他,会为他随便一个举动伤心难过吗?

二十岁的单映童还不太懂得感情的复杂无理以及男人的粗枝大叶,她自顾自的忿忿不平。

随后姚麦礼还要参观军事博物馆,陈沛也对那些刀枪很感兴趣,姚麦礼看了一眼疲乏的单映童体贴地放她假,说他们自己去看就好。

单映童自然乐不得的答应,她没有回到车里等候,而是找了一处有阳光的石椅坐下,拿出随身听。

姚麦礼从博物馆里出来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一幅画面:青春靓丽的少女,梳着简单的马尾,穿着整洁的浅色T恤和长裤沐浴在阳光中,手里拿着一个大本子,一手执笔,一会儿低头快速涂些什么,一会儿微微仰头轻轻眯了眼,仿佛若有所思。

这幅画面很像是单映童给他的感觉,简单、干净、安然。

姚麦礼脑中想着,她一定是在一边听古典音乐一边做雕塑素描。高段数一点的,那素画像里的人多多少少会有点像他。

这点小计俩,别人不知道用过多少回了!他心里暗笑:还装的多么一本正经,还不是摆好了造型等我回头惊艳?

他这样自大地揣摩,竟有些得意洋洋,有种不同寻常的欣喜满足,微笑溢出嘴角时,他倏然警觉,有些心虚的瞄了一眼旁边的陈沛。

好在陈沛没有看他也没有看那个让他心脏稍紧了一下的姑娘,只是盯着旁边一个抖动着胸前半球招摇经过的洋妞。

姚麦礼脚步轻快地走到单映童身后,风流本性不改地俯身贴近她,突然擅自拿走她一边的耳机直接放在自己的耳朵里。

一般这种情况下,女生们都会轻呼一声,然后对着他逼近绽放的笑脸一下子脸红不已、讷讷难言。

单映童也是一愣,她一侧头看见近在咫尺的姚麦礼惊了一跳,然而姚麦礼却没能在这个关键的时间点绽放出他的摄魂一笑,反而脸色古怪……讷讷难言。

耳机里赫然是优美的……法语广播。

他再看向单映童手上的大本子,竟然是一群群飞扬的字母……

“你在做什么?” 姚麦礼直起身子。

单映童眨眨眼,不明白他莫名其妙的动作,一边关随身听合本子一边答:“我在练习法语速记,这样有利于提高听力。你们参观完了?”

姚麦礼气闷非常,不想说话。

桃味法餐

单映童感受到他的不满情绪,却完全摸不着头绪。

陈沛走过来,似乎是琳琅满目的兵器让他恢复了生气,他嚷嚷着:“参观完了!非常爽!哎,单映童你坐在阳光底下不怕晒黑啊?”

单映童摇摇头,笑着说:“我这不入乡随俗,也想古铜色嘛!”

陈沛撇嘴:“可别,女人还是白白净净的好点,你现在这样正好,古铜色太过……”

“我饿了!吃饭去!” 姚麦礼无礼地打断二人的谈话。

至此,或者说,一直到姚麦礼这次离开法国,他都没有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一个一本正经、不解风情的女生。

这顿饭吃的极为雅致,也极为缓慢。

从开胃酒开始,头盘、主菜、甜点……最后再来杯咖啡……

将近三个小时簌簌而逝……

对于单映童来说,她觉得吃饭就是为了补充身体所需的各种营养,然后有效地进行一天的劳动。

像这样,纯为吃饭而吃饭的事情,她还从未做过,不禁有点坐立难安。

陈沛去洗手间,气氛一时安静下来。

姚麦礼看她一眼,竟然油然生起一种自己在欺负小孩子的感觉——她细瘦的肩膀微微耷拉着,明明不耐烦还要有礼貌地强作微笑,因喝了点红酒而显得红彤彤的嘴唇暗暗的嘟着——真是个小朋友。

酒足饭饱的姚大公子心情恢复舒畅,他好脾气地说:“单映童,你觉不觉得想要认识一个地方、感受一个地方,享受当地美食是最直观、深入的一种方法?”

单映童一怔,她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姚麦礼笑一笑,他比比桌子上的水晶底座上摇曳的玫瑰型蜡烛,碰一下据说是鲨鱼骨头制成的精致餐具,轻敲下水晶高脚杯,里面色泽潋滟的红酒轻轻摇晃,又指指她面前甜点盘子边上姿态妙曼的奶油花,他噙着笑看着单映童,声音低缓,如有魔力的诱惑:“你感受到了吗?这是法国方式。”

单映童缓慢地眨眨眼睛。

有一瞬间,她恍惚觉得自己似乎被施了魔法。

她失去了重力,在上升,几乎变成了公主,一切都很美,都在闪闪发亮,都不真实。

这样软绵绵飘飘然的感觉让她很有些心慌,对面男子慑人的美貌也不真实起来,环境变得妖异,对面男人的微笑变成黑洞,要诱她走向不归路。

她心跳在加速,“扑通、扑通”的声音,陌生、并且令人不安。

她垂下视线,落在姚麦礼修长却骨节清晰的大手上,脸颊的温度在莫名上升,理智仍在运转,她告诉自己要尽快找出一个让自己冷静下来的理由!立刻!

她将憋了一天的疑问脱口而出:“你为什么躲着璇绫?”语落后,自己先苦了脸。

“啪”,水晶灯熄灭,泡泡破碎,温度回落,气氛僵硬。

刚才的张力与魅惑全部消失,这是一个很糟糕的开头,单映童有些懊恼,却不怎么后悔。

是啊,她确实想问问。在“多事”与“朋友”之间,20岁的单映童甘愿多事。她觉得这男人实在过分,平白来招惹又拒人于千里,分明是找茬嘛!

姚麦礼忍不住皱眉,他看看单映童,有点意外,可见她分外认真、似乎是鼓足了勇气的样子,又莫名觉得自己不应该敷衍她:“我什么时候躲着她了?”

单映童哽住,她想说:那为什么她领你们出去玩你都不怎么去?可又怕这样说了让他觉得璇绫背后与人说他的事情,引起他对璇绫不好的印象。于是讷讷的,欲言又止。

姚麦礼何等聪明,脑袋一转,微微扬眉,诧异地说:“璇绫今天没事?她是觉得我躲着她所以拜托你来陪我们?”

单映童的脸一下子红了,手忙脚乱地解释:“不是、不是,她是真的有事。她、她、她早就跟人约好了推不开!是我这么觉得的,你之前几天不是很少出门?”

姚麦礼晒笑:“你觉得旅游就要早八点出门、一天走至少四个景点、一直到天黑正好顺便看夜景、回来尽管很疲惫但就当是锻炼身体……是不是?”

“……是。”

姚麦礼说:“唔,是个不错的方式。不过我更喜欢把旅游当做是休闲,如果出了来玩比在家还累,那就不是玩了。我来法国之前已经在北欧玩了十几天了,而且接下来还要去意大利,你知道,还真是挺累的。而且,法国我以后还有的是机会,不急于一时。”

单映童看着他坦然的样子,耳朵也开始发烧。心下却暗暗腹诽他那句轻描淡写的“法国我以后还有的是机会,不急于一时。”,后来才知,原来他已经申请了英国的硕士,接下来的一年即将在距巴黎一个多小时飞机的伦敦度过。

“至于璇绫,我从来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她没有跟我说过任何事情。我们父母算是世交,我一直当她是朋友或者亲戚之类,这次到法国陈沛提议说她很欢迎我们去她家落脚我也没想那么多,我还觉得她自己在这边可能无聊,我们来了还热闹热闹……我并不知道我会造成她的困扰。单映童,你满意了吗?”他直视她,眼神诚恳。

单映童窘的不得了,明白了原来全是她们小女儿的心思乱揣测了——这是陷在爱里面的女人的通病。

她一向勇于承认错误:“那个,姚麦礼,可能是我自己乱想误会了。那个,你就当我胡言乱语吧!真是对不起。”

姚麦礼朗然笑:“有什么好道歉的,不用这么认真啊。人和人总是存在着不理解嘛。那,要不你给我笑一个,让我觉得今天没太勉强你?”

单映童恨不得自己找个地缝钻了,她还以为自己伪装够好,原来勉强都写在脸上了……真是囧啊……

她看着姚麦礼,他回视着她,可是越这样她越笑不出来……

救星降临,陈沛终于终于回来了。

他看看两人,奇道:“麦子你干什么呢?映童你不是要哭了吧?喂,麦子说的话你都别往心里去啊,他这人没个正经,女孩见到他不是哭就是笑!”

单映童简直想捂脸狂奔。

姚麦礼乜他:“怎么去那么久?”

陈沛一下子来了劲,噼里啪啦地说:“我刚才在走廊碰见俩洋妞,特别辣!她们跟我说想玩晚上去‘丽都’,那地方比咱前天去的‘红磨坊’好!她们说‘红磨坊’都是骗老外的,‘丽都’的妞……”

“咳咳!大沛啊,那个你上次说你哥那个文件批了吗?”

陈沛一下反应过来,看了一眼都快烧成焦炭的单映童,意识到自己刚才得意忘形了。

“唔、唔,批了。”尴尬地拿起咖啡喝了一口,然后想了半天开了个头:“啊……麦子,你上次说你表哥和表姐都生小孩了是不是?”

单映童忍不住看陈沛一眼。

姚麦礼轻咳:“嗯,我表嫂和表姐都生了。”其中“表嫂”微微加重音。

陈沛囧了,单映童“扑哧”一声乐出来。

“顾总的是女儿,贺少的是儿子是吧?” 陈沛擦汗。

“对,俩孩子都像爸爸。我出来前一起吃饭,都非常皮。”他看一眼单映童眼睛亮亮、侧头倾听的样子,便多说了些,“我那个表侄就是个霸王,只有他妈能治他,他爸都没招。一哭起来比打雷都响,我们都说以后该去唱歌!那个侄女倒是挺随和的,见谁都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