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在英国这一年,这位大少爷多多少少受了些挫折吃了些苦头懂了些人生。

然而当他漂亮的桃花眼轻飘飘的落在自己身上,却压得自己几乎直不起腰,而他随即便扯出一抹标准的姚麦礼笑容的时候,单映童依旧很孬种地调转目光,然后在心里恨恨地收回刚刚那些夸他的话。

拿着孟璇绫赐给她的接待经费,她自是不会自讨苦吃亲自下厨然后被人挖苦。

将他们接到孟家的别墅后她便掏出一叠外卖广告放在桌子上,笑容可掬地问:“一路辛苦啊,饿了吧?想吃法国菜?意大利菜?中国菜?韩国菜?印度菜?”

话音一落姚麦礼便大笑出声。

钟柏持好脾气地说:“你觉得哪个好吃就来哪个吧。”

新张三:“不是吧……爷要吃好的!”

新李四:“我要喝汤!我受够英国的鬼饭店了!”

单映童埋头翻找了一会儿举着一个单子抬头:“那就韩国菜吧!”

新张三干嚎:“高丽的玩意有什么好吃!”

姚麦礼拿着车钥匙站起来,说:“单映童,走,给小爷找个吃海鲜大餐的地方!”

单映童被挟持了……

坐在那个什么什么林几颗星的饭店里,她又开始坐立难安。

银质托盘上来,一个三层的巨大的海鲜大拼,看着牡蛎、田螺、螃蟹等等千娇百媚的横陈在晶莹剔透的冰块上,她沉默了。

反观那几个人却吃的很是欢腾,又是干杯又是说笑,还同时保持着优雅排场风度翩翩,她对着杯里的白葡萄酒觉得郁闷。

尤其是当姚麦礼一边挤了柠檬在牡蛎上一边挑了眼角看着她,似笑非笑地说:“单映童你甭一副上断头台的样子,这顿饭少爷我请,麻烦你撒丫子吃,我感激不尽啊!”

单映童不是心疼钱,首先孟璇绫给她的招待费应该是够了,而且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种感觉——姚麦礼奢华是奢华,但却是个礼数周全的人,不会为难她一穷学生。他点大餐自然不会要她买单。

她的郁闷只是源于与这种气氛的格格不入。

包里的电话适时响起,她手忙脚乱地接起,是那个该死的邢越泽。

他温声问:“映童,你在哪里?今天试做了布丁蛋糕,竟然成功了,你吃饭了没有?要不要一起吃饭然后品尝下新甜点?”

桃味暧昧

她觉得有点委屈,这个人,永远这样。

每次她接近的时候他就后退,她一灰心,他便又来招惹。

原本真的没有多么在意这个人,都是从去年一通问她为何没去图书馆是否生病的电话开始,两个人之间开始你来我往有些小小暧昧。

后来她搬家找房子也是他前前后后帮着张罗忙活。

可以这么说,巴黎那么多大学城,如果不是他积极地来回磋商,她未必会搬到他的楼下,她以为这是很明显的暗示了。

圣诞节的时候两个人在广场上的圣诞树下手捧圣诞热红酒相视微笑,那一瞬间,她以为他要吻自己。

可是他只是克制地喝了一口酒而后沉默地调转目光。

接下来便是一周的不闻不问。

这次又是这样,她是在他的牵线下去旅行社做导游的,之前刚刚接完一个团得了一笔不菲的收入,她兴致勃勃地想要去南部游玩,这是他们商讨了很久的计划,他又退却了。

其实一年以来,她不是完全不知道他在顾虑些什么。

有一次聚会大家玩的很high,散会的时候俩人走在回房间的路上,他们又叽叽咯咯地说起什么,他忽然看着她灿烂的笑靥有些怅惘地说:“像你这样的女孩,是不会明白的……”

她心敏感的一跳,朦胧着眼笑着问:“什么叫做我这样的女孩?我不明白什么?”

他叹气:“你是大城市娇养的独生子女,一路一帆风顺,你不知道我们这些穷小子的苦啊……”这话说的是带着调笑的语气的,可是,掩饰不住心下的苦涩。

她幡然顿悟。

邢越泽,是网上近来很火的所谓“凤凰男”。

不是最糟的那种,他有非常坚定的意志、聪敏的头脑、正直端方的品性。农村家里三个孩子,他是老二,大姐已经结婚,下面还有个正在念大学的妹妹。

据说他自大学起便自己担负一切学费和生活费,永远的一等奖学金,他的成绩很好本可去美国念一流的大学,但考虑学费问题他毅然选择了法国的项目,来了这边也是一直自己供养自己,甚至还能留有积蓄寄回家里。

她听同学八卦议论到这个的时候感到很是汗颜。

她一直想做一个懂事的孩子,而自己的所谓懂事与他比起来多么单薄。

想想自己来法国分明是一种权衡——她觉得自己的资质在美国顶级学府是车尾、垫底,不如来法国还多一门外语,少了学费还少些压力,而且算算五年就可以拿到硕士还节省了一年的时间。

来这边虽然打工,但多为了磨练自己,从不曾背负生存压力,有时脾气上来还与老板吵架——上一个工作就是因为与老板的儿子争论李连杰不是日本人而是中国人争到脸红脖子粗,而后上升到武士道和中国功夫哪个更厉害,最后到达中日民族矛盾,终于撂挑子不干。

——说来不可思议,但真的发生了。

事到临头,一触到跟中国相关,就不能自主的上升到民族大义。

想来自己多么孩子气,没事与个洋人争论jet lee的国籍,争到工作也无。

可是当时她回房间还依旧愤愤不平,以至半夜挂电话跟老爸讲述这件事情。

单映童的父亲是名教育工作者,典型的颇具热血的知识分子,如今在家乡最好的大学的一个工科学院做院长,听到单映童孩子气的抱怨还颇为支持,直说:姑娘做得对!不给他干了!

她与邢越泽讲这件事情的时候,他一直沉默微笑,最后说:是啊,你觉得不开心就不要做了。

想到这里她有点心软。

她知道他一直压力很大,她知道他不是不喜欢自己,他是不想耽误她,如同自己在A大时不想耽误别人一样。

真是现世报。

可是她很想说:她不害怕,她相信他们二人可以找到很好的工作有很好的前途,可以照顾好彼此,以及他的家人。

然而他显然不这么想,他的自尊和骄傲也不容许她的屈就、不接受她的委屈。

那天他说他要参加招聘会不要去南部了,她终于发起脾气。

她真的不想在他面前表现的像个骄纵的大小姐,可是,他答应过她一起去法国蔚蓝海岸感受阳光,她计划了这么久,期盼了这么久,他却在最后一刻再次退缩!

招聘会那么多,去南部的时间那么短,一切不过是他逃避的借口!

他那天第一次抱住她,在她耳边说:映童,等我,好不好,等我找到工作。我保证,很快,我保证……

这个怀抱如她想象中一样厚重、温暖,但她却觉得灰心。

其实,谁都知道,他当然可以找到很好的工作,这段时间他就已经收到不下3家公司的意向书,他只是仍在挑选。

为什么不能两人携手然后一起努力?

她终于明白,他不是对自己没有信心,也不是对她没有信心。

他只是,自尊大过天,大过她,大过对她的感情。

可是她又有什么立场来说他不对呢?

她挥开他的手,她想问:邢越泽,你有没有为我考虑过?有没有想过我的心情?为什么我要一直等?为什么事事都要以你的需求你的心情为先?我等了很久了你知不知道?

可是她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她只是离开。

她想他已经足够辛苦,还是不要徒增烦扰,都这么算了罢。

然而两天后她在水晶吊灯辉映下的海鲜饭店里接到他的电话,他若无其事地地拿她最爱的布丁蛋糕献殷勤。

单映童深吸一口气,然后说:“我正在吃饭,你自己吃吧。”

邢越泽在那端低笑:“映童,还在生气啊?别这么小孩子好不好?”

单映童的脸腾地,就红了。

每次,她一闹别扭,他就爱说她是“小孩子”,不可否认,这种宠溺的语气和称谓让她不好意思,但也有丝丝甜蜜。

她说:“我没生气,我真的在吃饭了。”

“和谁吃饭呢?你不在房间里。”

她看一眼他们,发现姚麦礼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那眼神洞若观火,她有点慌乱:“和几个国内过来的……朋友。”

“哦?没听你提起过。”

她无名火升起:“你查我勤啊?要跟你一一报备?你……”你是我什么人?她及时刹车。

邢越泽又笑了,低低沉沉的,单映童都可以想象他有点无奈的笑容,法令纹深深的。

他说:“还说没生气。这样吧,我等你回来,你一回来就上来找我,我们一起吃蛋糕,好不好?很香哦,这可是我研究了一下午才做出来的,第一次。”

她不说话,忍不住有点委屈地微嘟着嘴,摆弄眼前的酒杯。

想拒绝,却又说不出口,直接答应,又不甘愿。

其实,除去那点,他真的对她很好,异乡的寂寥他给了她很大的温暖,每次闹别扭也都是他先投降。

邢越泽自行得出结论:“好了,你专心吃饭。早点回来,我等你。”

就是这样的暧昧。

她挂下电话觉得丧气,闷闷地喝一口酒,有点神游天外。

“男朋友?”姚麦礼的口气很耐人寻味。

其实一出口自发自动形成这样的语调,他自己也想不到。

心情郁卒的单映童回视他:“怎么?”对于这种被质问的感觉略感不爽。

言词不善,口气轻松,脸上依旧礼貌性的挂着笑。

人和人之间的气场,往往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就转弯,这种微妙的改变,只有当事人才能心领神会。

姚麦礼盯着她,盯到她发毛,然后他“嗤”地笑了一下,不再说话。

单映童不知怎么来了脾气,也低下头不说话,只用小叉摆弄眼前的田螺。

气氛一时变得很僵。

钟柏持像是察觉到什么,眼睛在两个人之间打了个来回,然后淡定地端起酒杯张罗了一轮酒,将这出较量埋下。

众人又纷纷恢复原状。

桃味放电

他们一共四个人,在机场的时候姚麦礼租了辆车,他喜欢自己支配。另外几人却嫌麻烦,坚持宁愿打车。

来饭店的时候一共五个人,少爷们自然不愿意为省点钱挤在一起。于是姚麦礼、钟柏持、单映童开车,另外二人打车在后面跟着。

吃完饭出了饭店,单映童连忙表示自己搭地铁回去很方便。

姚麦礼闲闲地说:“你就那么放心我们找得到家?”

单映童才反应过来。

都是他们姿态太过惬意,倒让她忘记了谁是地主谁是客了!顿时汗颜不已,连连表示自己送他们回家。

姚麦礼保持他爱搭不惜理的样子,单映童本着不跟别扭的客人一般见识的宽容的心,一路陪着笑脸上了车。

好在钟柏持风度相当的好,姚麦礼的死样子丝毫没能影响他与单映童相谈甚欢。

凭借着几个月的导游经验,她一路将巴黎讲得头头是道,显见姚麦礼心中又是一阵不快。

到了地方,单映童尽职尽责地跑上跑下给大家张罗房间,力求做到宾至如归。

姚麦礼则一直坐在沙发上抽烟。

钟柏持走过去,用认识了二十多年的兄弟才有的目光看看他,说:“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姚麦礼讪笑:“我心里的os①跟你的一样。”

钟柏持皱眉:“怎么会这样?你之前在飞机上说上次见过她,可是……”

姚麦礼比了个停的手势,眼含警告:“柏持,我必须提醒你,你有女朋友了。”

钟柏持脸色一黯,旋即恢复平静。

去年姚麦礼几人在这边见到单映童的事,大家竟都不约而同地没有告诉钟柏持——怎么跟他说啊,说你心心念念那个人都不清楚你姓什么?

还是忘了罢。

如今,他却先一步向现实低头,接受了家世条件相当的女孩。

可就算没有,今时今日再次相逢,他争得过姚麦礼吗?姚大公子在女人上,从未有过败绩。

无数涩然心思转过,他明白姚麦礼是不容干涉的。

但凡姚麦礼感兴趣的,谁也管不了,他不想反而激起他势在必得的心思,又不放心,最后只得不轻不重地吐出一句:“她是个认真的好女孩。”

姚麦礼顾不上他的纠结心思,只是看着忙东忙西的单映童淡淡笑开:“我看她不是认真,是蠢!”

彼时,她刚给新李四布置好衣柜,又听新张三嚷说他不喜欢毯子要棉被,然后连声答应着往楼上跑去找棉被。

姚麦礼按灭烟头站起来,大步走过去一把拉住正要上楼的单映童。

“要什么自己找!”他丢下一句话,拽着单映童就走,“走,我送你回去。”

单映童一愣,诚恳地笑说:“别别别,你别送我,你送我回去我还要送你回来,那可就没完了!我搭地铁非常方便的。”

其实单映童这么任劳任怨地跑前跑后,有很大原因是反省到自己是“地主”之后觉得极惭愧,更主要的是,莫名就对姚麦礼有种负疚感。

虽然她不了解怎么回事,但她至少知道她在吃饭的时候让这位怪脾气的大少爷不愉快了。她把自己被邢氏暧昧折磨出的焦躁情绪撇在一边,站在客观的角度审视下大家的位置,更觉得愧疚。

想想人家远道而来,人生地不熟的,她非但没盛情款待,人家付钱请吃饭不说还要看她脸色,真是汗颜啊汗颜!无比汗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