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循环往复,送了药物送干粮,整顿下来,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许是一口气不顺,苏晚一口水未咽下,猛地咳嗽起来。云宸只有继续给她拍背顺气。苏晚的眼慢慢睁开来,密长的睫毛微微颤抖,频繁地眨了几次眼,看清眼前的人,低喘着道:“你……你是……”

“苏姑娘又不记得了?我是云宸哪。”云宸笑了笑,替苏晚擦掉嘴角的残渍。

苏晚又眨了眨眼,慢慢反应过来。最近几日她醒过几次,两次?还是三次?隐隐中见过云宸,他说带她去找大夫。还说为了不被人认出,两人都易容了。

“云宸……”以前每次她醒来,只有片刻清醒便又晕了过去,这次居然还能说出话来,“你……你救的我?”

“嗯。”云宸往后退了退,将苏晚的脑袋放回马车座,轻声道:“那日我本欲引开追兵,哪知公主好像并未告诉穆将军我的事,无人注意到我,穆将军带着猎犬往你的方向去了。我见他们把你扔下护城河,在下游寻了半日才找到你,还记得么?”

苏晚半睁着眼,瞥了一眼窗外春光,摇头。掉到河里不过片刻便没了意识,此时便是那之后意识最清楚的时候。此外,对之前云宸与她说过的话有些模糊的印象。

“不记得便罢了。”云宸见苏晚困惑的模样,本来略带的担忧化作轻缓的笑,“总之呢,我们已经出了风都,又出了关就城,眼下在走上几日,便到了往日岭南与云国西南的交界处。”云宸拢了拢苏晚身上的披风,不自觉扫了一眼她的伤口,叹气道:“你也知晓我这医术着实拿不上台面。你身子本就虚弱,多次重伤,还……还有毒在身,我顶多让你多活上十几日。所以才到了岭南带你找大夫……”

苏晚意识有些飘零,仍是尽量听着云宸的话,心中不免有些感激,若非他,此时自己恐怕是尸沉河底了。

“这岭南边界,有一处峡谷,谷中四季如春,风景甚好,里面住了名医术高明的大夫,每年都有不少人亲自上门求医,据说都痊愈而归。我带着你过去,说不定他能医好你的伤,还能解去你的毒。”

云宸这番话甚是开朗,扫过苏晚惨白的唇,眼底浮起一层涟漪。

“嗯……”苏晚轻哼了一声算是应允,再没力气说其他的话,又堕入一片黑暗中。

云宸将她的身子扶正,转身出了马车,扬鞭而行。

苏晚的意识浮浮沉沉,全身时而燥热时而冰寒,随着马车晃动。偶尔睁眼,有时看到黑漆漆的马车顶,有时见到云宸靠在一边沉睡的模样,再有时看到云宸拿着水壶对她笑。那笑像三月里的阳光,不似夏日灼热,也不似冬日惨淡,噙着暖寒适宜的温度看着她,总让她觉得安心。

也不知过了几日,苏晚清醒的时辰越来越长了,便时常能与云宸说上些话。

“晚娘啊晚娘,你可不能这么睡过去了,留着我这个老头子怎么办?”云宸又开始在她耳边聒噪开了。

这几日他们还是会经过些小镇,外人都将他二人看做老夫老妻,云宸起初只是沉默,到后来便应承上了。再后来说“苏姑娘”这么唤着,万一不小心让人听了去必定起疑,便唤她“晚娘”。

苏晚侧了个身,半面脸埋在披风里,偷偷地笑。云宸那副“老头子”的模样,装得还真是十成十的像。

明日他们便能到那传说中的峡谷,一路上过去求医的人还真是不少,此时都聚在这破庙中过最后一晚。重病就快得治,一群人大多心情欢逸,纷纷打趣他们这对年纪最大的夫妇,笑称云宸千里迢迢为妻寻医,是这风国最重情谊的老头子了。云宸也不推谢,顺着众人的意思,拍打着苏晚调笑。

“哈哈,晚婆婆有你这么位情深老伴,哪舍得睡过去。”面带风霜的张氏笑着逗乐,拍了拍怀里睁着大眼的孩子,想都明日便可替他医病,心中很是宽慰。

被一个年近四十的妇人唤作“婆婆”, 苏晚不由地笑得更欢。

“看晚婆婆都不好意思了。”张氏见苏晚又往披风里躲了躲,更乐了。

一时间破庙里数十人都带着笑容看苏晚,暖意融融。

“咳咳……”苏晚假意地咳嗽了两声,她在旁人面前甚少说话,装不出云宸那种苍老沙哑的声音。

云宸扬了扬眉,也跟着咳嗽,“咳咳……诸位莫要单单拿我二人打趣。长夜漫漫,不如说点其他乐事?”

“这年头能有什么乐事可说?”一个尖锐的女声突然响起来,带着撕扯嚷道,“眼看又要打仗了,要不是夫君在断贾谷一战中战亡,我婆媳二人何须……何须……”

那女子说着,瞟了一眼身边奄奄一息地老者,掩着面哭了起来。

刚刚还融合的气氛霎时降到冰点,无人搭话,随着那女子的啜泣声渐渐有了细小的议论。

有人说自家侄儿也是死在那一战,跟着啜泣;有人气愤地辱骂云国使了见不得光的手段;有人说到穆家军一夜大损,此番再与云国开战,胜负难辨……

苏晚本还挂在脸上的笑慢慢僵住,身子渐渐开始颤抖。云宸眼里的光忽明忽暗,弯起的眼角沉下来,正欲说点什么,窗外忽的一声惊雷,混重的雨点打下来,破庙里各种声音戛然而止。

傍晚时还算明媚的天,不过半夜时间竟会下起雨来,而且看起来雨势不小。

众人一时有些惶惶然。需知入山是不可用马车的,带着重病者徒步而行已是十分艰难,若是下雨,山路泥泞更是难行。这也便罢了,若下到明日还不停,这南方土质疏松,泥石必定阻住入山之路,那要医病,恐怕得等雨停之后的三五日了。

苏晚对这面地势不了解,倒未多想。

云宸面色瞬时变了变,站起身出了破庙,再回来时身上染了些雨渍,抱起苏晚便打算往外走。

“诶……你们现在走?”张氏一见,忙劝道,“还是等明日看雨势再决定吧,否则冒雨赶路,这万一有个什么闪失……”

云宸扯出一个笑容,脸上的皱纹沟壑一般皱拢,“晚娘的病耽搁不得,若明日一早才发现泥石阻了山路,那真是求医无门了。”

说着不管他人的眼神,拢了拢苏晚的披风,迎着风雨便出了去。

“云宸,不如……明日再走?”苏晚一睁眼,只见凄风缠绕着暴雨,打得她的面上都有几分疼痛。

“明日这山路便该堵了。”云宸笑了笑,放下苏晚,蹲下身子,“来,我背着你,两个时辰便可入山了。”

苏晚心下了然,云宸已经有三日未给她喂药了,必定是身上的药材不够。倘若再耽搁几日,或许自己会没命吧……

如此想来,便不多犹豫,爬上云宸的背,瞬时间身子竟随着他飘了起来。

“云宸,你会武?”苏晚有些惊诧,见他一副文弱模样,面上大部分时候都是病态的苍白,居然也会轻功。

“嘿嘿,你又忘了?”云宸得意地笑了笑,“我什么都是略懂皮毛,这武功嘛,也是一样……不过带着你入山应该不成问题。”

苏晚在他背上,听着他的喘息声,不再多问,此时能省一分力气便是一分。

披风是防雨的,苏晚浑身上下被裹得严实,倒是云宸淋了浑身的雨,身子与他贴着的部分一片冰冷。

山上狂风大作,暴雨倾盆,耳边呼啸不止,大树齐齐摇摆,如妖魔般伸开双臂猖狂大笑。二人逆风而行,显得尤为吃力。苏晚察觉到云宸的喘息声越来越急,越来越沉,抱紧了他的脖子,想要他放下自己,又觉得矫情,可不放下,也不知他还能坚持多久……

“莫急,咳咳……”云宸咳嗽低哑,“马上便到了,过了这山头便是。”

“嗯。”苏晚轻声应允,抬眼看了看前方,可以看见灯烛闪烁,鼻尖还有隐隐的花香,好似……真的快到那世外桃源了……

越往里走,风雨便越小,可云宸的速度也越来越慢,二人终是停在一棵槐树底下,槐花香气四溢,被雨点打落飘在肩头。

“晚娘你进去吧。”云宸声音低迷,带着玩笑式的调侃,放下苏晚道,“一直往前走便是了,谷主心地极好,定会医你,咳咳……”

苏晚见云宸扶靠在树边咳嗽起来,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犹豫道:“你不随我进去么?”

云宸摇头,笑道:“你还想累死我么?我走不动了,咳咳……”

云宸说着,斜靠着槐树滑坐在地上。

“我等……”你……

“你的噬心散,搞不好再过几个时辰便发作了,还等我作甚?快快进去。”云宸低着脑袋,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一手扬得老高,略有嫌弃道,“我一时冲动把你救出天牢,害你被将军误会杀他生父才把你捞出护城河,送你来这里,也算是不欠你了。你还拖着我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一起隐居不成?”

云宸“呵呵”地轻笑,“我休息休息,回过神了就赶紧出山,否则封山了,我还真得在这里呆个十天半月,闷死我了。”

说着又推了一把苏晚。苏晚点头道:“那我先进去。”

“快去快去,早点医好,他日说不定还有机会再见。”

苏晚迟疑地起身。天空微亮,隐约可以看到前方的路,绿树幽幽,繁花点点,一汪清泉正值眼前,木制的拱桥很是精致。她拢了拢披肩,不再犹豫地向前走去。

到了拱桥边,笔直的林荫道更加清晰,前方的灯火像是在对她招手,分外暖人。她却是有些测测然,许是习惯了身边有人相随,看那大道心中没由来的不安稳,禁不住回头看向刚刚那棵槐树。

这一看,心中像是被惊雷劈过。

槐树底下,刚刚还靠坐的人蜷缩着滚在地上,好似在极其痛苦的颤抖,污泞的衣衫布满雪白,细细看去,竟是云宸的一头青丝变作白发。

苏晚毫不犹豫地,忍住身上的疼痛提着衣衫大步往回跑,跌在地上抱起云宸的半个身子,急声道:“云宸,云宸你怎么了?”

第二十七章 入谷

苏晚跑得太急太快,几乎来不及刹住,重重跌在地上,抱起云宸。云宸脸上有人皮面具,仍是看得出渗人的惨白,双目紧紧闭着,双眉痛苦地拢在一起。苏晚双手所到之处,刻骨的冰冷,身子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云宸,云宸!”苏晚一时慌了神,举目只看到惨淡的晨曦,四处无人,她根本无力带云宸多走动半步。

云宸曾与她说过他有固疾,这些日子也只听到他轻微地咳嗽声,却未料到发起病来竟是如此可怖。那一头青丝不知为何会变作雪白,身子怕是比那冰雪还冷上几分,身上沁出的冷汗像要结冰般凝结成细碎的白霜,覆了整个身子。

苏晚忙将身上的披风摘下来,欲要盖在他身上。云宸却突然睁眼,黑亮的眼里一片混沌,如没有星辰的夜幕,映不入万物,伸手狠狠推开苏晚,低吼道:“滚!”

苏晚身子本就弱,被他一个推搡跌在地上几乎动弹不得,眼泪也随之滚了出来,深吸一口气爬到云宸身边,见他眼又闭上,扯着披风给他盖好。又想到他还戴着人皮面具,此时怕很是难受,伸手想替他揭了去,手却被他扣住,“走,你快走!”

云宸的意识显然比刚刚清晰几分,声音像是从喉间挤出来的,干涩低哑。

苏晚一急,眼泪直掉,“你这个模样让我如何走?丢你死在这里么?你救我我却弃你,在你眼里我便是那般忘恩负义之人么?”

也不知云宸是否听到她的话,身子痛苦地蜷缩在一起,浑身发抖。

苏晚干脆也跟着躺下,钻到他怀里,试图减缓他的寒气。云宸察觉到暖气,马上靠过来,将她紧紧搂住,脑袋搁在她肩膀上,呼出来的气都冷如寒剑,“你……你不走么?”

“嗯,不走。”苏晚被他搂得几乎无法呼吸,勉强回答。

“我不像怪物么?”云宸的话里好像带着一丝轻蔑的笑。苏晚的手里刚好握着他一缕银丝,摇头道:“不、不像,你看你,可不就是一个老头子。”

苏晚学着他以前最爱的调侃模样来笑他。他原本的假发早在地上挣扎时脱落,此时这一头银丝搭上他的易容,还真比原来更似老头子。

这句话云宸倒是听到了,低低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咳嗽起来,“咳咳……呵呵,我不像怪物么……咳咳……”

苏晚觉得肩头一湿,接着嗅到一股腥味,侧首一看,云宸咳得她肩头都是血。

“老头子,你、你有药么?你可不能这么睡过去,留晚娘一个人。”苏晚艰难地转了个身,双手在云宸胸口摸索。

云宸拉下苏晚的手,扣在腰间,双手张开将苏晚紧紧抱住,全身仍是因为寒冷而哆嗦着,回答道:“不会、不会留你一个……你不走,不走么……”

“你不走,我就不会留你一个……”云宸低哑的声音不停在苏晚耳边重复这句话。苏晚本还担心害怕,听着他的语气,突然鼻尖酸涩,那话语带着孩子般的软腻,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乞求……

苏晚半睁着眼,看越来越亮的天空,槐花沾染着雨水折射出朝阳第一抹光亮掉落在身边。她用最后一分力气吸入槐花香,呢喃着“不走”,眼前的光线越来越暗,越来越沉,意识渐渐飘散。

净凉的雨水飘打在身上,一团濡湿贴在脸上,很是难受。苏晚不自觉地伸手扯下来,突地心头一惊,是人皮面具!

苏晚猛地睁眼,满地的槐花,身边空荡荡的,连带着心头像是被人挖去一角。云宸呢?她抬头看天,阴沉沉的,辨不出时辰。

一股凉气顺着脚底攀延而上,苏晚的心跳不可抑制地加速,环顾四周,大地被雨水清刷过,尽管天气阴沉,仍是干净通透,却找不到云宸的影子。

“云宸……”苏晚有些慌了,焦急地唤着,却因为身体虚弱,声音也大不起来。

苏晚唤了半天没人应声,撑着身子站起来。云宸昨夜病发得那般严重?能跑去哪里?正欲抬步向来时的方向走,转首间看到前方好似有一人影,心下一喜,定睛看去,果然是一人,男子,穿着一身净白的衣衫,撑着纸伞,正好走到木桥头。

刚刚腾起的雀跃渐渐熄灭,云宸不穿白衣,苏晚失望地垂下眼皮,又想起什么,猛地抬头盯着那人。

雨天里,白衣纤尘不染,因着细小的雨丝,周身像是腾起氤氲的雾。长发挽起,简单得束了一个髻,眉眼精致,透着一股子与世无争的淡薄之气,步子轻缓而有力,抬眼见到苏晚,诧异一闪而过,随即对着她笑,干净到好似清涤的泉水。

“姑娘是如何入得谷中?”男子微笑着轻问。

苏晚半晌才回过神来,看了看狼狈的自己,不由地有些尴尬,“我……是朋友带我入谷,可是朋友却不见了,不知……不知公子可知这谷里还有何去处?”

男子略作沉思,答道:“昨夜突降大雨,现在谷外恐怕还是暴雨连连,出谷入谷的路怕是一早便被封上了。”

“那谷中可有其他地方可藏身?”苏晚急急问道,她不知云宸是何是离去,又为何丢下她一人独自离去。

男子摇头,眼神绕过苏晚,看向她背后,道:“姑娘看,山谷地形险僻,这颗槐树算是唯一的平地,再往前便是在下所居黎苑,你那位朋友若是去了那里,我定会知晓。”

苏晚垂首,莫非云宸自行出谷了?

“我看姑娘一身重伤还身中奇毒,心神俱损,可是来求医?”

苏晚这才想起自己,点头。

“那姑娘随我入谷便是。”男子一笑,柔地像春日新叶里掐出来的水珠子。

苏晚略作思酌,千辛万苦到了这里,再想其他也是无用,还不如先医好了身子,便对那男子点头。

男子笑着走到苏晚身边,纸伞举在她头顶,“姑娘可走得动?”

苏晚的披风早滑落在地上,身上的伤口渗出的血迹一览无余,她试着抬了抬脚,好像……还可以动……

“我可以,谢公子。”苏晚对男子回之一笑,努力移了移步子。

男子笑了笑,尽量放缓了步子,让苏晚跟上。

过了木桥,雨便只是淅淅沥沥地飘下来,显得谷内别有一番风韵。苏晚没有闲情多顾其他,只觉得这谷内花香四溢,空气尤为清新,幽静中透着一股子安逸。走过一片林子,便见到一处精致的小院,整齐的栅栏上爬满盛开的凌霄花,左面院落里有一处葡萄架,绿油油的叶子下摆了一套桌椅茶具。右面宽敞,一边角落里放了许多簸箕,该是平日晒药用的。抬头看去去是三间房子,一间大厅,左右都是厢房。

男子带着她入厅,尽管步子极慢,还是翩翩风行一般。这大厅与平常人家倒不一样,桌椅没多少,倒是摆了许多床榻。苏晚随着男子的指点在一处榻边坐下,总算松了口气。

男子在她对面落座,未多迟疑便欲替苏晚拿脉。

苏晚一怔,略惊诧道:“公子……便是大夫?”

男子对这反映早习以为常,笑得更欢,点头道:“这谷中只有我一人而已,当然也只有我是大夫了。”

苏晚忍不住又想打量他一次,粗看他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怕是比自己还要年轻。如此年纪竟是声名远播的神医,不免让人刮目,又觉得那种打量太不礼貌,便垂下眼,任他把脉。

男子的手指很软,带着蕴暖,贴在手腕上像温软的水轻轻滑过。苏晚半抬着眼打量他,温煦的面,此时格外认真,眉头微微拧着,漆黑的眸子里如平静的湖面,没有多少情感,只让人觉得清新。

“姑娘的毒……无解……”男子放下苏晚的手,极慎重地说道。

苏晚的身子一抖,随即笑道:“那便罢了。”

“若姑娘有闲时在谷内静养,我可保姑娘两年性命。姑娘这一身伤,倒是可以痊愈,面容,可恢复到七八层,至于武GONG,不在我医术范畴内。还有……”男子看着苏晚,眸光变得复杂起来,仍是淡淡笑着,“姑娘失忆过两次,一次是刺激太大,一次是被人为用药,可想恢复?”

苏晚眼神蓦地乱了,在将军府里发生过的事,穆旬清,穆色,穆绵,风幽,像是一个个浮现在眼前,又似被风一刮即散。

“姑娘怕是不想吧,否则此时该记起来了。”男子起身,净白的袍子直直垂下。他转了个身到桌边,提笔开始写药方。

苏晚垂首,那段记忆,从最初的无所谓,到后来迫切地想记起,到现在的抵触……她笑了笑,“顺其自然吧。”

男子抬首看了她一眼,“强行用药恢复记忆,恐怕对大脑有损,再加上你潜意识里的抵抗,若是出了差错,后果不堪设想。既然姑娘本就不太想记起,放弃如何?”

苏晚瞥眼看向前院,葡萄架子上的叶子绿地沁心。

“一切依公子所言。只是,我若在此久居,可会打扰到公子?”苏晚收回眼神,坦然问道。

男子笑着指了指左面的厢房,“姑娘既来此处求医,在下必竭力而为。你若不嫌弃,便住在那间房里。你的身子,至少得调养半年方可痊愈。”

苏晚忙站起身,竭诚行了一个礼,“公子大恩,苏……”苏晚顿了顿,道,“晚娘无以为谢,公子且受晚娘一礼。”

“晚娘?”男子笑起来,声音清润,好奇道,“姑娘……呃,晚娘竟已成婚?我见你未挽发髻,是以……”

“不知如何称呼公子?”男子的话停下来,苏晚不否定也不肯定,“苏晚”已在护城河随着大石溺死,宛轻尘随着飘零的记忆消散,楚若……也随着那记忆埋葬吧。

从今往后,她是全新的晚娘,只想过安静平淡的生活,了此余生。

男子听了苏晚的问话,笑容好似山谷里的净风,眸子亮如磷光,“我?我叫季一。”

第二十八章

这山谷里四季如春,还真是被云宸说准了。苏晚初来时正是五月下旬,依着南方的天来看,该是有些闷热了。可眼见一月将过,谷中仍旧清爽,谷外那棵大槐树,枝叶愈盛,花开似锦。

苏晚从后山的温泉里起身,挽起柔韧的长发,不由地打量了一眼身上的伤。半月前伤口完全愈合,季一便让她来这后山温泉。温泉水是活性水,每次过来都有不同的药材,一日泡上两次,结痂的疤慢慢开始脱落,体内气息也比原来平稳许多。

苏晚换好纱衣,俯着身子用手编的木捞子一点点捞起温泉里的药材。虽说季一脾气极为温和,待人更是顶好,前些日子她几乎不能动弹,着实是麻烦他了,如今身子恢复一些,她便尽量多做点事情。

“晚娘。”季一掐好时辰进来,笑道,“看天色,该有大半月未曾下雨了,我去看看入谷的路是否通了。”

苏晚回头,脸上的濡湿还未擦去,泛着细密的水珠,轻笑点头。季一呆在谷中的时间其实不多,每每回来一次便有许多人上门求医,自从苏晚过来前的那次暴雨堵了山路,竟是无一人入谷。

“你的药我搁在你房里了,晚上若我未回,你也莫要等我了,说不定我见山路通了出去晃荡两圈。”季一的脸上是一贯明媚的笑容。苏晚日日被他那笑容感染,心中也甚是开朗,笑着应承道:“路上注意些安全。”

季一两眼闪亮,点点头便踏着轻快的步子走了。

苏晚收拾好一切,喝了药,又将谷内三间房打扫了一次,再理了理院落里的葡萄藤。葡萄架上已经开了一串串的紫色小花,不时引来蝴蝶蜜蜂盈盈环绕。她动得多了仍是有些累,坐在架下歇息,见夕阳渐沉,将簸箕里的草药也一点点的往里收。

淡淡的凌霄花香随着药香萦绕在鼻尖,苏晚又坐回葡萄架下,罩了件披风。月亮已经从西方升起,山谷里总是只能看到很小一片天,却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安全感。这里只有她一个,再多一个大孩子般的神医,一心替她治病,没有人再强迫她记起什么,没有人再怨恨她什么,她可以自由地替季一收药,打扫屋子,学学下厨,日子过得惬意。

净凉的风里突然响起鸟叫声,叽叽喳喳像是在争吵一般,有时又突然柔下来,像是在唱歌。苏晚还未在谷中听过这种声音,不由地寻找声源,随着那声音往院子外走。

那声音越清楚,苏晚就越笃定,鸟叫显然是人声装出来的。她面上一笑,想着许是季一回了,便过了木桥到槐树下等着。

不一会,树上果然蹿下一个人影,对着苏晚的肩膀轻轻一拍。

苏晚回头,本就雀跃,一见来人更是喜上心头,“云宸?你怎么来了?一月前你去了哪里?山下的路通了么?还有,你的病……”

说到后半句,苏晚神色里有些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