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这二人听到酒壶砸地的声音便冲了过来,未注意到楼下大厅的变化。苏晚唯恐是穆旬清的人,心中缓了缓,转念一想,穆旬清必然是要上楼入厢房的,在此与他们争执只会让自己更加招眼,可这二人也不像善处的茬,该怎么办?她一时也想不出合适的法子来,拉了拉云宸的袖子。

“娘,呜呜……”云宸眼一红,抬起手臂捂着眼嚷嚷道,“娘,他们好凶……”

苏晚瞬时反应过来,拍着云宸的脑袋,尽量压低了声音安抚道:“宸儿乖,娘解释一番两位公子就不怪你了。”说着忙对那二人弯腰赔笑道,“两位公子,实在是对不住,我儿有些痴傻,刚刚闹着喝酒,我不让他喝,就有了点争执,不小心摔到地上了,打扰到两位公子,实在是无心之举。两位公子就看在痴儿可怜的份上,莫要……莫要追究吧……”

苏晚说着,也捂着眼哭了起来,“呜呜,这孩子三岁死了爹,四岁摔了脑袋,我辛辛苦苦拉扯长大,进了酒楼连大厅都不敢坐,就怕招人嫌,哪知道这个不争气了,还是惹恼了两位公子……”

苏晚一副怨妇哭丧的模样,说到“不争气”还掐了云宸一把。云宸嚷得更凶了,“娘,我要喝酒……呜呜……他们好凶……”

门口二人原以为是隔壁故意有人偷听,哪知道破了房门进来竟是见到这个仗势,两人同时愣住,面面相觑。

店小二乍一听到这边厢房的动静,忙跑了过来在清秀公子耳边说了什么。那公子面色一变,不耐地招手道:“快走快走,莫要扰了爷的清净。”

苏晚等的就是这句话,拉上云宸,仍是长袖掩面,做出擦眼泪的模样,“多谢两位公子,老妇回去定会好好管教儿子。”

云宸手臂被苏晚拉着,人在向前走,仍是不停回头哭嚷,“呜呜……我要喝酒……”

穆旬清刚好上楼,见的便是这副场景:破开的门,怒气未消的两名男子,捂脸轻啜赔礼道歉的妇人,哭嚷着要喝酒的年轻男子,他整个人都愣了愣。

苏晚拖着云宸到了穆旬清身边,心跳一下重过一下,像是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云宸的手本来是被她拉着,这下反握住她的手,稍稍用了点力气,苏晚心跳平稳了些,缓缓地,落在厚实的棉絮上似地。

穆旬清冷着脸,稍稍侧着身子让他二人过去,未多看一眼,径直向前。

夕阳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冬日的夜晚总是随着凉风。苏晚一步出了酒楼,整个人便好似从冰窖里钻了出来,大口地喘气。云宸带着她又走了许远,折到一处无人的暗黑小巷才终于憋不住,“噗“地一声笑起来,“你演得可真像!我以前怎么没发现?”

苏晚虚惊一场,气还没捋顺,剜了云宸一眼,“跟你学的。”

“孺子可教也!”云宸连连点头,笑得合不拢嘴。

苏晚前后看了看,小巷还算偏僻,的确无人,这才完全放下心来,轻轻一笑,“那你这些是谁教的?”

“在聪明人的世界里,有四个字,”云宸在苏晚眼前举起四个指头,一字一顿道,“无师自通。”

“嘁,”苏晚不屑,一面暗笑,一面嘀咕道,“小心演得不知哪个是真正的自己。”

漆黑的小巷里只有浅薄的一层月光,似银纱般披下来,净冷的风直直吹过小巷,刮在耳边一片呼啸声。苏晚以为云宸会将话头顶回来,等了半晌未见动静,转首看他,见他笑容已经略略敛住,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宸。”苏晚推了推他。

云宸动了动,随即抬头看着苏晚,嘴角笑着,眼角弯着,眸子里的光一点一点的,像夏夜里萤火虫的尾巴,忽明忽暗,很是好看。他侧过身子,一手抚上苏晚的眼角,声若流水,“以后,在你面前的我就是真正的自己。”

苏晚心头一颤,好似被人拿着羽毛在心尖尖挠了一下,酥痒酥痒的。她怔怔地看着那双眼,刚刚平复的心跳突然又快了起来,不似之前那么沉,很轻快地,带起面上一阵莫名的潮红。

“走了,将军该要寻来了。”云宸不待苏晚有更多反应,拉着她便快步出了巷子。

苏晚这才发现从酒楼出来,自己的手便一直被他握在手心。许是因为身体有顽疾,他的掌心有些凉,手指几乎是冰冷的,冬夜的风从指间穿过倒好似带了暖气,苏晚心下一软,反手握住他的五指。云宸似是察觉到她这一小动作,回头对着她笑了笑。

云宸的笑,总是春风一般。苏晚觉得身子都被那风吹了起来,从头到脚的欢畅,连想到被穆旬清发现都不再觉得可怕,“云宸,你说我们要不要马上回去换身行头?”

今日这出戏,着实破绽百出。她与云宸本来就在大厅,还是云宸招呼小二要的厢房,转眼云宸就成了痴呆儿,她成了苦命娘。最为滑稽的,他们根本没要酒,摔在地上的是一壶茶。穆旬清倘若觉察出一丝一毫的异样,稍稍一查便能认定二人有问题了。

可至少他们现在不在酒楼,比被他逮个正着的好。

“不回去,那里势必被包围了。”云宸声音飘忽,语气却是笃定。

“那我们去哪里?”

“待会你就知道了!”

……

南方的冬日没有雪,天气潮湿,到了夜晚便阴冷无比。可此时他们所在的城镇偏西,天气自然干燥许多,到了半夜寒风一吹,地面屋檐上还是会结起薄薄一层冰凌。苏晚不安地低伏在屋顶瓦片上,看着不远处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穆家军,早忘了寒冷。

“冷么?”云宸轻轻唤了声,把她的双手捧在掌心搓了搓。

借着院落里黯沉的灯光,仿佛能看见云宸嘴里呼出的白色雾气,苏晚心头一暖,摇了摇头,看着远处不安道:“他们会搜到几时?”

“最多一晚。”云宸一面说着,一面小心地解下身上的棉衣,不等苏晚反应过来已经将她牢牢裹住,“你在这里莫动,我去去就回。”

云宸身上特有的淡淡青草气息扑面而来,寒风瞬时被挡在身外,苏晚觉得暖和许多,可眼见云宸要走,她急声道:“你去哪里?”

“去看看公主。”

云宸回头,如往常那般轻轻地笑,苏晚却察觉不到暖意,只觉得心头突然空了一块,被挡在身外的寒风直直吹到心底。云宸未多解释,翻身间轻步踏行在屋顶上,身形没入夜色中。

苏晚趴在屋顶上,一颗心缓缓下沉,像是到了水底,吐不出气来。她怎么忘了,此时自己正呆在穆旬清所住的小院,向来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些人如何搜,都想不到他们会躲在穆旬清的屋顶吧。可酒楼那两人也说了,风幽公主随行出征,可能受了重伤,云宸会去看她,也是理所当然……

苏晚觉得自己这阵郁卒来得有些莫名其妙,是她一直与云宸强调二人只是朋友,是她最先拒绝了云宸的好意,且云宸对公主的心思,她应该早就清楚才是。

许是想到公主会令她联想到在将军府那段不堪的黑色记忆,所以才会郁郁不安。苏晚这样安慰自己,吐出一口气笑了笑。

静谧的院落突然响起“嘎吱”地开门声,苏晚一惊,立时屏住呼吸。

被打开的门正属她呆着的房间,房内的烛火被点亮,从瓦片的缝隙里透出来。苏晚本是一动都不敢动,听得下面半天没有动静,心中疑惑,正要禁不住诱惑掀开瓦片,房内传出隐约的咳嗽声。她心中一滞,停下手里的动作,凝神听着下面的动静。

“咳咳……这是……”

“皇上路途劳累,卧病在床,微臣给皇上送药。”

苏晚一听之后那声音便认出是穆旬清,那么另外一人,便是风国皇帝?她入了两次宫,每次都意外陡升,未见过皇帝长什么模样,可听这声音,很是苍老,许是因为生病,虚弱无力。

“咳咳……咳咳……”

那皇帝突然咳嗽起来,而且没有停下来的趋势,苏晚将脑袋往瓦片上又靠了靠,极为困难地听到下面的对话。

“毒!穆……穆旬清你……”

“啪”地一声,瓷碗碎裂的声音,接着是穆旬清的冷笑,“皇上不如省点力气,想想有何遗愿未了?微臣一定竭力替皇上办好。”

“来人……来,来人……”

“今夜城内出了刺客,现在所有人都忙着搜城,怕是听不到皇上的叫唤。”

“你弑……弑君……”

“这毒怎会是我下的?两年守孝期过,我便是当朝驸马,皇位唾手可得,显然是隐飒阁知晓皇上行踪,勾结韩家谋害皇上意图篡位,趁着我等搜寻刺客之机给皇上下毒。”

穆旬清的声音不徐不缓,泛着冷意一点点飘在苏晚耳里,冷得她几乎全身颤抖。

“幽儿,幽儿不会信……”

“呵呵,我日日与她耳鬓厮磨,她未来的夫君都不信,那信谁?”

“你……你……”皇帝的声音不停颤抖,能听见他在床上翻滚落地的声音。穆旬清声调波澜不惊,“皇上小心地上阴冷。”

“那……穆、穆……你……”皇帝吐字极为艰难,间或夹杂着鲜血喷出咽喉的声音,音调里带了乞求,“你好好待幽……”

穆旬清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我当然好好待她!没有她风幽公主逼我至此,哪能有今日的穆旬清!”

“咳咳……咳咳……”

“皇上好走……”穆旬清声音轻缓,笑中的寒意都被隐了去,苏晚只听到刀剑破空的声音,随即一声闷响,天地间霎时一片静谧。

院落里昏黄的烛光摇曳着拉出枯树的影子,投在地上张牙舞爪。苏晚茫然地睁大眼,几乎要以为刚刚那对话是她做的一场梦。几乎是一个眨眼的时间,活生生的人死了,还是这风国万人之上的皇帝,悄无声息、简单轻易地被穆旬清杀了!

夜风又刮了起来,苏晚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浑身冷汗,被夜风一吹即散。

“谁?”

房内穆旬清突然一声厉喝,苏晚呼吸一窒,倏地从屋顶上爬起来。

第三十一章

苏晚不知穆旬清那声呼喝是否因为发现自己,可前方云宸的影子越来越近,踏瓦而来,不被发现几乎是不可能,干脆爬了起来,伸手示意他带自己走。

电光火石间,一声巨响,屋顶的瓦片被人由下掀开,暗黄的烛光突地轻泄出来,穆旬清玄色的衣衫迎着寒风飘动,斜长的影子刚好投在苏晚身上。苏晚一颗心就差从胸口蹦出来,哪敢看向穆旬清,一手急急伸向云宸,只恨自己没了武功无法奔过去。云宸这头一见形势不妙,神色微凛,脚下一蹬,握住苏晚的手就势将她拉在怀里。

苏晚的心稍稍安定,脑袋紧紧贴在云宸胸前,闭着眼任利刀似的寒风从面颊刮过。云宸这次速度极快,显然是穆旬清在身后穷追不舍。

“云宸,你……”苏晚几乎睁不开眼,双手牢牢抱住云宸的腰,脑袋贴在他胸前清晰地察觉到他上下不停的喘气声,突然想到他身带顽疾,不由地有些担心。

云宸却是一手捂住她的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一面前行一面调笑道:“老实点。再说两句我就直接倒下去了。”

苏晚听着他的调笑愈发不安,一只手攀上他的手臂,另一只从他腰间挪开,在他胸口摸索。云宸却突然咳嗽起来,一声强过一声。苏晚不得不扭头去看身后急急逼近的穆旬清,他手里的长剑折射出清亮的月光,人剑合一般迅速靠拢。云宸速度不如之前,眼看便要被他追上。

苏晚本是找云宸的药,蹭到他衣襟里有一处硬冷,伸手一触,极细小的一串东西,不知是何材质所制,只用碰触便知道做工极为精致,五角形的暗器?她来不及多想,拽在手中,看准穆旬清持剑的手便扔了出去。

穆旬清一心盯着不行如风的年轻男子,哪想突然飞出暗器,正好割到他手上的经脉,本能地护住手,扔了剑。

苏晚暗惊,未料到自己身手如此精准,瞅准穆旬清身上各大穴位,毫不犹豫地将暗器扔过去。穆旬清有了准备,再加上苏晚没有内力,影响暗器的速度,躲起来也算容易,只是明显影响他轻功的速度。

起初是苏晚抱着云宸,现在已经是云宸的两手将苏晚牢牢扣住,他轻功赶路,她掷暗器阻止穆旬清追上来。苏晚另一只手得了空,继续在云宸胸口摸索,慌乱间总算是摸到药丸,毫不犹豫地往他嘴里塞,他记得之前云宸与她说过,若是他突然发病,便可喂他吞那药。

“最后一只有毒。”云宸轻喘着提醒苏晚。苏晚手里刚好只剩最后一只暗器,一听他的话,手上动作便停了下来。

以前穆旬清那般对自己,或许是因为“宛轻尘”曾经的背叛,她虽不记得了,也不可否认事实的存在。那么,将军府经历的种种,便当是为自己的曾经抵罪,她与穆旬清两不相欠。她也不想再拿毒器来伤他。

“看我甩掉他。”云宸“呵呵”一笑,抱紧了苏晚,动作又快了许多。

前方城门突然燃起火焰,接着四方大鼓声起,不绝于耳。

“城中有大事!”云宸笃定道,“将军要放过我们了。”

苏晚撇过头扫了一眼,见穆旬清身形一滞,果真有放弃二人的打算,心下略宽,吐了口气。云宸的体力是因为药物恢复了些,可穆旬清若一直穷追不舍,二人一起的速度肯定比不上他,被抓住是迟早的事。

“云宸……”苏晚有些犹豫要不要将刚刚听到的事告诉云宸,又扫了一眼身后一直追逐的影子,见他折了个方向弃二人而去。

云宸未多语,也换了个方向行进。

本来三人你追我赶行了大半夜,到了城门前重病聚拢,云宸带着苏晚往东折回。东面人烟稀少,是平常百姓的聚居地,路都黑了许多。

苏晚由着云宸停在一棵树丫中,两人一坐下,树枝便上下晃荡起来。苏晚放眼看黑沉天幕下寥寥可数的几点烛光,想了想,她与云宸本就是市野之人,不会再与朝廷沾上边,轻声道:“皇上驾崩了。”

云宸靠在树干里端,喘息不停,轻咳了两声,笑道:“将军下手的?”

苏晚一惊,回头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云宸用理所当然的眼神瞥了苏晚一眼,拉过她的身子,想让她靠在自己胸口。苏晚本是习惯性依着他,一想到他刚刚还去见过公主,心头一堵,他们何时变得如此亲密?既然只是朋友,不该这么亲密。这么一想,她特意将身子往后靠了靠。

云宸也不勉强,想了想,道:“你本来就失忆,对朝廷局势不了解。在谷中呆了半年,就更加弄不明白了。半年前穆家军大损,可以说是大势已去,本来穆家迎公主过门,还有重振的机会,可婚礼当场不知何故,公主竟自行悔婚。之后公主更是对穆家处处为难,本来将军的舅舅还在穆家这边,可眼见大势已去,两家断了往来。云国使臣遭刺,两国开战,将军大胜几场才有了翻身的机会。”

“既然如此,他何必……”

“公主悔婚或许是一时冲动,她随着将军去战场之后,民间传闻二人合作默契,情意渐浓,皇上谴责公主当初不顾大局,再次赐婚。可是,晚娘,你想想,两国休战,穆家又没了用武之地。再加上近年羽翼迅速丰厚的韩家也出了几名将才,那对穆家是致命的威胁。将军定是不甘处处受人遏制,才想先下手为强。”

苏晚心中瑟瑟,摇了摇脑袋,“罢了,本就是无意间撞见,他们想干什么与我们无关。云宸,我们离这些远点好么?”

“我们?”云宸双眉一挑,微微笑道。

苏晚语塞。云宸笑着拉过苏晚的手,“晚娘这么说,是决定日后都与我一起了?”

苏晚脸上腾起一片嫣红,低下脑袋暗暗地自责自己一时失言。云宸手上用力,欲要拉她在身前,苏晚当然不肯,试图抽出手。

“晚娘我冷。”云宸又拉了拉苏晚,声音轻碎。

苏晚怀疑地看着他,月光刚好透过树间缝隙洒下来,投在他脸上是斑斑点点。清净如水的眸子里闪着潋滟的微芒,眼角弯起,似月牙一般,含着盈盈笑意,双唇却是惨淡的白,几乎看不到颜色。

苏晚触了触他冰凉的五指,将身子往他那边挪,缓缓靠在他胸口,“还冷么?”

云宸两手环住苏晚,脑袋搁在她额头上,点头,“嗯,冷。”

苏晚察觉到他的身子开始颤抖,听到他轻微的咳嗽,心中开始慌乱,“云宸,你怎么了?是不是要发病了?你还有药么?”

苏晚说着,又开始在云宸胸口摸索。云宸按住苏晚的手,笑道:“咳咳……刚刚都吃完了。”

“那怎么办?”

“晚娘抱着老头子,老头子就不冷了。”云宸轻笑着,声音里竟有些凄凉。苏晚鼻尖一酸,她从来不敢细问云宸的病,就怕她与自己一般只能活个几年。

“晚娘嫌弃我是个短命鬼?”云宸仍是笑着,声音轻的好似被风吹碎。

苏晚忙道:“没有。你……”她垂下眼,看着树底下随风晃动的影子,喏喏道,“你不是喜欢风幽公主么……”

云宸又咳嗽起来,一下一下,带着急促地喘气,牵扯着苏晚的心肺一般。他抚了抚苏晚的脑袋,顺势绕起她黑密的长发,笑道:“谁与你说我喜欢她?”

苏晚一怔,没人与她说,只是凭着感觉。云宸一直跟在她身后,对她的袒护,说到她时的眼神,都让她觉得他是心属风幽公主的。

“你上次在将军府不是说过,真待一个人好便会在那人用不着你的时候离开。说的不就是你自己么。”

云宸笑了起来,“不是我,代一位故人问的。”不等苏晚再说话,云宸又道:“我对公主别无它意。我喜欢的女子……”

云宸扶正苏晚的身子,正眼看着他,目光灼灼。苏晚的心跳突然加速,脸上像映着霞光般一片绯红,看着云宸的眼,无论如何都移不开。云宸却突然笑起来,“晚娘,我一直做你的老头子可好?”

那笑容很明媚,脸上的病容都扫去几分,却让苏晚突然清醒起来。她命不久矣,她对云宸不了解,怕是连皮毛都未触到……

苏晚脸上的嫣红缓缓褪去,眸子里的轻柔如水波般的涟漪渐渐平息,淡然的冷静渗上来。云宸不等她回答,也不待她有更多反映,倾过身子吻住她的唇。

细密的吻似雨点般打落下来,浸染在面颊,在眉间,化作春水柔润心底,又好似点起了燎原的火,引得面上刚刚褪去的嫣红化作一片灼热。

“明日随我去西炼,好么?”云宸的气息带着甘醇的酒香,挠得左耳烧红。苏晚半睁着眼,眼前迷朦的夜色添了几分水汽氤氲,枯叶飘下,流连旋转,好似心头的蜜意柔情,百转千回,脑中的思绪都顿了几顿,只知轻声回答,“好。”

第三十二章

皇帝驾崩,穆大将军在外捉拿刺客负伤,留守保护皇上的韩家两位将军玩忽职守,涉嫌与人勾结,下毒刺杀。天还未亮,风幽公主率众人带着皇上圣体火速赶回风都。城内诡异的死寂在大队人马离开后蔓延不散。

封城几日,城门一开,许多人便匆匆忙忙往外赶。苏晚不记得昨夜怎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觉醒来还趴在云宸身上,想到昨夜二人的亲密,双颊红过东面的朝霞。

“走,我们出城。”

云宸拉着苏晚,在城内购置了许多东西,再雇了辆马车便打算离开。苏晚由着他拉上马车,不安道:“穆旬清会不会留了人下来找我们?”

“他都不知道我们身形特征,如何来找?”云宸拍了拍苏晚的脑袋,微笑着弯起眼角。

昨夜苏晚的易容早在蹭在云宸胸前逃跑的时候就坏了,之后她嫌太过怪异,便去得干干净净。今日一早云宸带着她买了几身衣裳,重新给她拾掇一番,镜子里的竟是花儿般的妙龄女子。云宸自己的模样倒是没变,他说穆旬清未看清自己,保持原样也是无妨。

马车十分宽敞,几乎是一间小小的厢房,还有淡淡的莲花香。苏晚见到舒适的软榻,整个人便倒了下去。在野外露宿,休息时辰又不是很够,耳边听着马车有节奏地滚动声,渐渐入了梦乡。

云宸坐在一边,无奈地笑笑,拿出一条软被替她裹好。

车夫驾着马车顺利出城,一路往西,马儿嘶鸣,扬起尘烟滚滚。

云宸斜倚在车窗边,身侧是一个小矮桌,摆放了茶具,随着马车快行叮当作响。他倒了杯茶,一面浅啜,一面眯眼看着窗外昏黄的落日。绯色的夕阳投在他脸上,密长的睫毛染上淡淡的金色光晕,浓黑的眸子静若止水,幽深如潭。

苏晚裹着被褥睡得正沉,婴儿般恬静。云宸侧首瞥了她一眼,眸中闪过一丝柔色,带着淡淡的笑意,随即继续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杨树。

“你不是说……”苏晚看似睡着了,却突然张嘴说话,声音经过半年的药疗,已经轻柔许多,带着些许沙哑,反倒别有一番味道,“若我跟你走,便告诉我你是做什么的……”

云宸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滞,轻轻一笑,“我什么都做。”

苏晚翻了个身,揉了揉双眼,不满道:“莫要与我说你什么都做,就是只做最表层那一点。”

“不。”云宸放下茶杯,转首看着苏晚,眸子里折射出夕阳的光辉,面上是温和的笑,“是什么都往高处做。”

苏晚就着被褥爬了起来,身子随着马车晃动,正色道:“什么意思?”

云宸那个笑,让她觉得高深莫测。莫测的东西,总是令人不安。

云宸又倒了杯茶水,坐到苏晚身边,一面递给她,一面拂开她略有凌乱的长发,笑道:“先喝杯水,瞧你认真的模样,那么严肃做什么?”

苏晚垂下眼,接过茶杯慢慢喝着水,想了想,缓缓道:“上次季公子与我说,你每次送来的东西,吃也好,穿也好,还有那些药材,都极为珍贵,不是普通人家可用的。”

云宸将她的发撇在一边,“我以前便与你说过我游走全国,自是什么事情都做过。东南到西北,有大半商铺皆在我名下,你用的那些东西也是极普通的而已。”

苏晚心中微微一荡,他是从商?记得他之前便与自己说过,风国不似云国那般重农轻商,而是农商并重,因此不仅女子在风国的地位比云国要高,商人也是如此。

“那你家住何方?”苏晚继续问道。

云宸笑道:“居无定所。最常呆的,当然是西炼了,否则我带你回去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