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需要知道。”九霄不欲多说,“那么你呢,为什么突然要去塞外?是师兄的意思?”

“我是逃出来的。”碧落转动着皓腕上的玉镯,轻声道:“我从他的监控下逃了出来。”

“我以为,他待你是很好的。”九霄道。

“我恨他,”碧落一字一句地说道:“他是不正常的。”

“为什么?”九霄问。

“你看见他看我的眼神了吗?”碧落勾起嘴角,却没有一丝笑意:“那种眼神,是男人对女人的眼神。”

“我想,他一直是喜欢你的。”九霄回忆:“虽然他一直隐藏着,但从一些蛛丝马迹中可以看出,他一直是喜欢你的。”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和他在一起?”碧落笑出声来。

“我只是说出我所看见的,他虽然对别人无情,却从来没有伤害过你。”九霄道。

碧落不停的笑着,声音越来越尖锐,仿佛自己听见了世间最滑稽的事情,突然,她停了下来,直视着九霄的眼睛,道:“但是,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她的声音很轻,却重重震撼了九霄:“你是说,苍青是师傅的……”

“私生子。”碧落帮他接了下去:“他是我爹与一位异邦女子的私生子。”

九霄沉默了,许久之后,他再度问道:“他知道这件事情吗?”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碧落依旧笑着,可是身子却微微发抖:“可他还是那么看着我,像是一个男人对女人那样看着我。我受不了,所以逃了出来。”

入府

“那你们俩有没有发生不应该发生的关系呢?”

“没有。”回答完后,碧落又觉得不对劲:“师兄,你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呢?”

九霄摇摇头:“不是我问的。”

两人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慢慢抬头,发现屋顶的一片瓦已经被掀开,桃夭和慕容逸风正在上面边嗑瓜子边偷听。

“你们什么时候到上面去的?”九霄问。

“从你们开始谈话的时候起。”慕容逸风笑笑:“虽然我们俩武功不怎么样,但轻功还是一等一的。”

“居然偷听,真卑劣。”碧落冷哼一声。

“如果不卑劣,怎么回听见这么让人激动加振奋的内容呢?”慕容逸风说着边和桃夭一起飞了下来。

九霄也不再管他们,只是转向碧落,问道:“塞外你有落脚的地方吗?”

碧落笑笑:“只要天不垮,地不塌,就能落脚。”

“既然这样,你干脆先和我们去侯爷府,之后再慢慢打算好了。”九霄劝道。

闻言,慕容逸风忙按住九霄的肩膀,将他拉到一旁,悄声道:“大哥,你这不是引火烧身吗?她那个哥哥,就是你那个师兄,也就是上次想杀我们的绿眼睛怪人,现在一定在追赶她,到时候她一怒之下,就把我们全体喀嚓了怎么办?”

“那你说怎么办?”九霄问。

“方法一,打发她早点去塞外,和她划清界限。

九霄默默反对。

”方法二,把她绑住送给绿眼睛,说不定还能攀点交情。”

九霄不赞成。

“那么,只有最后一个方法,”慕容逸风眯上眼睛:“以她做人质,把她哥哥引来,再一网打尽,一并把他们给喀嚓了。”

九霄这次却同意了:“好,不过等苍青来是你对付他好了。”

慕容逸风深深吸了口气:“何必对我这么狠呢?”

之后,九霄主持大局,陪付了客栈修理墙的费用,接着让他们各自睡下。

第二天,几人一同来到渤海侯府,通报之后,进入了大厅中。

据传,渤海侯赫连风武功高强,外号“千手赫连”,他接受暗器的速度快如闪电,简直是神乎其技。赫连风与夫人苗径春成亲数年,异常恩爱,虽夫人从未育过一男半女,可他从未有过纳妾的念头。

“听上去,是个好男人。”在等候中,慕容逸风说到:“应该不会在外面始乱终弃吧。”

“不论怎么样,总要试试。”桃夭轻声道。

正说着,一名中年男子从内堂出来,只见他相貌堂堂,风度翩翩,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而声音也异常斯文:“不知各位找老夫有何事?”

看来这位便是赫连风了。

慕容逸风决定开门见山:“侯爷,请问你是否认识雍州殷家的殷望心?”

赫连风脸色稍稍有了些变化:“你们是什么人?”

慕容逸风并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问道:“侯爷敢问你和殷望心有过关系吗……我是指亲密的那种。”

赫连风脸颊一红,犹豫许久,终于低头承认:“我们……确实……有过。”

慕容逸风大喜过望,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桃夭的爹,终于让他们给找到了!

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细心问道:“那么,你们的关系,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呢?”

赫连风思索了良久,终于确定到:“十八年前。”

慕容逸风激动的热泪四溅,果然,果然是他。

“为什么,你们会问这个?”赫连风狐疑。

慕容逸风忙将桃夭拉到他面前,激动的说:“侯爷,这就是你和殷望心的女儿啊。”

赫连风一听,忙不迭起身,正想摆手否认,却听见一声怒吼:“赫连风!!!!!”

这道声音仿佛来自地狱,包含着怒火与杀气,瞬间震动了整间宅子,一般来说,人们将之称呼为——河东狮吼。

在场的人循声望去,一位打扮的雍容华贵的妇人正站在大厅门口,只见他容貌佼好,皮肤白皙,嘴角有粒小小的痣,而那双水盈盈的眼,已经被怒火充满。

“赫连风,几居然在外面有私生女!”苗径春气得身子直抖,拿起一个古董花瓶向他丢去:“我今天就替天行道,砸死你这个负心汉!”

赫连风忙伸手,将花瓶接住,稳稳放在旁边,道:“夫人,你听我解释……”

“等你死了再解释吧!”苗径春怒火攻心,根本听不进任何话,看见身边有什么,便拿来掷向丈夫。

就这么,两人一个使劲的掷,一个努力的接,像表演戏法一样。

慕容逸风不禁拍手叫好:“不愧是千手贺连,再难的角度都能接到,真不知道是怎么练出来的?”

这时,一个恬静的丫鬟走来,一脸见怪不怪,边为他们奉茶,边回答道:“这简单,公子你只需要娶位像我们夫人这样的贤内助就好了。我们夫人生气时就喜欢丢东西,而且一丢就是丢贵的,把我们家侯爷心疼的没办法,只能苦练接东西的工夫,没想到后来居然在江湖上的了个千手赫连的称号。”

众人:“……”

夫妻俩从前厅追到后院,又从后院追到寝室,再从寝室追到屋顶,晃的慕容逸风一行人眼花缭乱,而且也插不进嘴。

侯爷府的下人似乎对这种情况司空见惯,大家该扫地的扫地,该浇花的浇花,该添茶的添茶,最后还摆了一桌丰盛的酒菜招待客人。

等桃夭他们吃完,苗径春也追累了,便坐下来,直喘气。

没多久,一脸青紫的赫连风也胆怯的坐在她前面。此刻的他,鞋子丢了一只,衣衫也撕破了,头发也凌乱了,完全没有初见时的风度。

苗径春慢慢冷静下来,质问道:“居然敢背着我在外面搞三搞四的,女儿都怎么大了,说,现在该怎么办?”

赫连风叫冤:“夫人,你误会了,这姑娘不是我的女儿,我对你那叫一个忠贞啊。”

“人家都找上门来了,你还给我狡辩!?”

“对啊,侯爷,你刚才也承认了与殷望心有过密切关系的。”慕容逸风做证。

“是有亲密关系,可是那种亲密关系是不会生下小孩的啊。”赫连风极力辩解。

电光火石之间,慕容逸风明白了,便悄悄拿出上次买夜行衣时店家赠送的春宫书,翻到一页,虚心询问到:“侯爷,你的意思是,当时你用的是这一式?还是这一式?或者是这一式?……不过这种姿势要求身体的柔软度很高,侯爷果然是天赋异常,晚生佩服。”

赫连风查点吐血:“我和殷家小姐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你别血口喷人!”

“你刚才明明承认了,翻供已经来不及了。”慕容逸风劝道:“坦白点吧”

“我承认什么了?”赫连风又急有疑。

“你不是说,自己和殷望心有过密切关系的吗?”慕容逸风问。

赫连风点头:“是啊,当时我去求医,她脚下拌到了石头,眼看就要跌倒,情急之下,我只能握住她的手,帮她稳住身子……可握下手怎么可能怀孕呢?”

慕容逸风狐疑的看着他:“你说的亲密关系,就是指这个?”

赫连风忙点头:“当然,男女有别,连多看一眼的不敬,更别提随便牵女人家的手了。”

桃夭微微偏头:“男女不能随便牵手吗??”

“当然可以,只不过侯爷过于迂腐了,当今世道,男女牵手是正常礼仪。”为了自己今后的福利,慕容逸风不惜撒谎。

“别想用这种话来骗我,苗径春依旧不相信,“除非你拿出证据来,否则,我把你和这间宅子全烧了!”

赫连风急的满头大汗,被着手在屋子里来回渡步,良久,忽然拍拍脑袋,兴奋的说:“有证据了,我们赫连家的子孙在身体的某个特定部位都有一枚月牙型的胎记的。”

苗径春恍然大悟:“哦,你说的是你屁股上那儿?”

赫连风汗颜:“夫人,你何必说的那么清楚呢?”

“也就是说,桃夭如果臀部也有一枚月牙形胎记的话,便是赫连家的子孙了?……好,我今天就牺牲一下,替大家看吧,桃夭你跟我来!”慕容逸风说着便将桃夭拉到客房中。

大厅中鸦雀无声,良久,里面传来一声惨叫。

接着,桃夭走了出来,道:“我并没有胎记,所以不是你们赫连家的子孙。”

赫连风终于沉冤得雪,激动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夫人,我早就说过了,你真的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女人啊 。”

苗径春摸摸他的头:“好了好了,知道委屈你了。”

而此刻,慕容逸风也低着头,从内堂走了出来。

九霄挡在他面前,问道:“你真的看到了?”

慕容逸风咬着衣袖,痛哭失声:“我,我……我被她给看了!”

九霄:“…………”

夜谈

赫连风转向桃夭,解释道:“赫连家与殷家一直有生意上的往来,关系不错。十八年前我娶求药,还见过你娘一面,没想到一个月后,殷家便被灭门。对了,殷望心去世时不是云英未嫁,怎么你……”

“那场浩劫中,我娘侥幸逃了出来,生下了我……八年后才去世。”桃夭顿了顿,轻声问道:“侯爷,十八年前你见我娘时,她身边是否有关系亲密的男子呢?”

赫连风仔细皱眉想了想,道:“听你这么一说,似乎真的有那么一个人。”

“他长得什么样子?”慕容逸风赶紧询问。

赫连风摇摇头:“其实我也只是看见过一次他的背影,印象都很模糊了,给我的感觉似乎是位很清雅的男子。”

“清雅的……男子。”桃夭喃喃重复着。

“没错,”赫连风仰头,慢慢回忆着:“我依稀记得,那是个艳阳天,你娘和他并肩走在殷家的花园中,仿佛很快乐的样子。”

“那男子究竟是什么人呢?”慕容逸风问。

赫连风道:“那男子似乎不是殷家的人,关于这一点,我也觉得奇怪,因为殷家向来不许外人入住。只是我当时一心求医,没有多问便离开了。”

慕容逸风问:“那么,关于殷家被灭门的事情,侯爷知道多少呢?”

闻言,赫连风的眼神闪烁了下,停顿片刻,他到:“这确实是件迷案,无论是官府还是武林人士都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来。依我看,估计是殷家树大招风,迎来他人的妒恨,因此下了杀手吧。”

“多谢侯爷相告,那么,我们就不多扰了。”慕容逸风起身,决定告辞。

碧落疑惑,悄声问道:“这么快就走了?”

慕容逸风递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果然,赫连风忙制止他们:“你们远道而来,并且桃夭又是我家故人之后,再怎么也得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当我是长辈就别再客气了,照我的意思,在府中多留几日,到处逛一逛。”

慕容逸风拱拱手:“那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时,碧落终于明白,原来这厮用的是“以退为进”的手法,够奸诈。

于是,赫连风忙派人去整理客房,以及准备各种用品。

在一片忙乱中,桃夭发现,自始自终,九霄都安静地靠在柱子边,无情无绪,仿佛是在看一出戏。

当晚,月轮高照,银光倾洒,整个侯爷府都沐浴在音色的寂静中。

桃夭正坐在屋顶上,仰望夜空。

黑色的天,永远如此,静谧,神秘,恒古不变。

许久之后,桃夭轻声道:“九霄,你不睡觉吗?”

见被发现,九霄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无声地来到桃夭身后。

桃夭没有回头,依旧仰望着星空,重复问道:“九霄,为什么你不睡觉?”

九霄没有回答,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剑。

桃夭对他的沉默早就习以为常,她开始自问自答:“你不睡觉,是因为我没有睡觉……你害怕我出现意外,你要保护我。”

九霄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他的目光,依旧在剑上流连。

“九霄,是谁派你来的?”桃夭的声音很轻很淡:“你能告诉我吗?”

这次,九霄打破了自己的沉默:“不能。”

闻言,桃夭微笑了,她对着月光微笑:“知道吗,九霄,我和慕容都挺怕你的,但同时我们也知道,你不会伤害我们……那就够了,足够了。”

九霄的目光,染上淡淡的月色,他在桃夭身边坐了下来。

桃夭还是仰着头:“九霄,说说你小时候的事情吧。”

九霄问:“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因为好奇,”桃夭道:“每个人小时候都过着不同的生活,我想知道你们的生活和我的有什么不同?”

九霄垂下眼睛,重新将手抚上那柄剑,摩挲着剑鞘上那些凹凸的繁复的花纹,缓缓说道:“小时候,我每天都在练武,每天都重复着这一件事。”

桃夭轻声道:“原来,除了慕容,我们三人小时候都不是快乐的。”

九霄扬扬剑眉:“三人?”

“我,你,还有另一位朋友。”桃夭不欲多说,继续问道:“你们三个师兄妹间,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九霄缓缓说道:“我师傅一生只收了三名弟子,先是苍青,之后是我,再便是师傅的独生女碧落。我们三人从小一同生活,一起习武。在所有徒弟中,不知为何,师傅对苍青格外严厉,常常打得他遍体鳞伤。而苍青对我也一直有着莫名的敌意,我一般都尽量少与他接触。几年前,师傅去世后,他用计将我逐出师门,从此我也和他断了联系。没想到再见时,已经是敌人,而且按照碧落的说法,他居然是师傅的私生子……你干吗这么看着我?”

桃夭微微张嘴,道:“这是你第一次说这么多话。”

九霄:“……”

“那么,九霄,”桃夭看着他:“你父母呢?”

九霄微微摇头:“没有,我没有父母。”

“那么,你是被你师傅收养的?”桃夭问。

“不。”九霄否认。

“是谁收养了你?”桃夭直视着他的眼睛。

九霄移开目光,没有说话。

“是那个人让你来保护我的吗?”桃夭的声音很轻,但在这寂静的时刻,却异常清晰:“那天,你告诉碧落,说有自己要做的事情。那件事,就是保护我,就是遵从他的命令保护我,对吗?”

桃夭牢牢地看着他:“九霄,我可以改变什么吗?”

九霄默不作声,他的手,还在剑鞘上抚摸着,只是那种感觉,被杂念侵扰,不再纯粹。良久,他摇头:“人可以改变的事情是很少的……很少。”

闻言,桃夭也默然了。

九霄抬头,脸上还是平静的:“你那位长风山庄的朋友,最好不要与他来往了。”

“为什么?”桃夭问:“他是危险的?”

“我不确定。”九霄给了她一个模糊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