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怕我们找了匹配不上咱们家的另一半,调查家境,发现不好,就立马赶走他们……”

“总这样,爷爷,您不累吗?”她擦着眼泪,眼泪仿佛擦不尽,她索性不再擦。

“有没有钱,家境好不好,有那么重要吗?”她盯着爷爷,“真的,就有那么重要?”

“我原以为,我的幸福,我喜欢谁,才是最重要的。”

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跟爷爷说这样的话,真是恨不得自己立马死掉才好,这样,才不会惹他伤心。

“四儿,不能这么跟爷爷说话。”阿玉在旁边拦着。

“玉姨!”姚希希盯着她,“玉姨,这些条件,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阿玉被她问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心疼的看着她。

“我让你们操了不少心吧?”姚希希笑,她极力的忍着,眼泪却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

“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多余的,如果当年……没有生下我……”她哽咽着,声线不住的颤抖。

“四儿。”阿玉怔住,“希希,你说什么呢?”

她晃着姚希希的身子。

“对不起……”姚希希咬着嘴唇,努力的同爷爷对视,“如果不是生下我,她就不会……不会被您赶出门……一直待在国外……如果不是我,邱蔚成也就不用受到这样的屈辱了……他有什么错?爷爷,他们有什么错?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阿玉摇着头,眼泪一下子流出来,“四儿……”

“四儿。”她擦着自己的眼泪,也去擦希希的眼泪,“你是从哪里听人胡说来的,怎么会……怎么能这样跟爷爷说话?”

姚希希又哭又笑的摇头。

“别骗我,我都知道。”她的目光落在书桌上。

第一次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她在镜子里,看到自己,面无人色。那个瘦削又美丽的女人,分明是她那柔美优雅的姑姑,而姑姑怀里抱着的呢……她的手颤抖的,仿佛是触电了一般。

疑根深重的后果就是,各种各样的猜测就像是一张层层叠叠的大网,将她网罗住……她开始四处不着痕迹的打听姑姑的过去。

一个著名的翻译作家,容貌姣好,性格温和,身边不乏追求者,却至今仍保持单身,对此,外界的揣测更是不少。要挖掘点儿什么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尤其还是她这一行,消息更是灵通。

有说她曾做过某金融大鳄的情妇,也有说她死心塌地的爱上了某个有妇之夫……这些所谓的秘闻,她通通不信,虽没有长时间的朝夕相处过,但她了解姑姑。

自信、自爱、平和……她简直找不到比姑姑更值得人爱也讨人爱的女人,很长一段时间,姑姑几乎是她的偶像,她憧憬着有一天,她长大,变成跟姑姑一样的女人。

她是某次参加同香港媒体的交流会上,终于得知了关于姑姑情史的可靠版本。

她后来回想起来,只觉得,她同邱蔚成的事情,几乎是姑姑的翻版,只是,她比姑姑幸运,邱蔚成没有遭遇不幸而离世,而她也没有在最崩溃的时候发现自己怀孕。

她光是这样一想,也能对姑姑的遭遇,感同身受……不,不曾真正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又怎么会感同身受,她单是看照片里姑姑那憔悴不堪的模样,就已经难过的不能负荷。

那个男人已经去世的事情,并没有被狗仔挖掘到,只是她在年少时,有一次同姑姑谈心,她曾问过姑姑,有没有找到自己爱的人,那时,姑姑看着她,缓缓点头。她追问,那他现在在哪里,姑姑却指了指蔚蓝的天空。

她那时,并不能看懂姑姑眼里的哀痛,一直到她后来,将这所有的事情串在一起。

她要怎么办?又能怎么办?

她很想问一问爷爷,为什么要这么做,也很想问一问姑姑,为什么不坚持,起码,不该丢下她一人……但是,不能。

她非常清楚,保持现状,才会对大家都好。

她恨爷爷,拆散了姑姑的姻缘,她恨爷爷,让这样的事情,也要发生在她的身上。她这辈子都不想这么去恨一个人,尤其,这还是她最爱的,也最爱她的爷爷。

她到底是成不了姑姑那样的女人,她也不要让这样的事再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于是,她决定搬离景慈街,只说为了方便上下班。她开始见各式各样的男人,前提是,对方不知道她的家境背景,她要找个靠谱的男人,迅速的成立自己的小家庭,彻彻底底的从姚家脱离。

偶尔,她简直恨自己姓姚……从每天醉得乱七八糟,到偶尔大醉一场,即便醉得不省人事,她心底也还有个念头——有些事,就藏着,掖着,保持缄默,就这样过去吧。

可眼下,避无可避了……她终于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

阿玉为难的看一眼姚首道。

姚首道看都没有看她,只是一瞬不瞬的盯着姚希希,好半晌,他点了一下头,干涩的说:“对不起。”

姚希希却仿佛没有听到,心脏疼痛的似乎下一秒就会爆炸开来。

“您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她惨然的笑着,眼泪汹涌而出,“您对不起什么?对不起没能成全她,现在也不能成全我?把我当成自己的孙女,养育成人……您究竟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所有的情绪,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她简直生不如死。

她摇着头,几乎虚脱,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阿玉蹲下身子,抱住她的肩膀,她浑身都在发颤。

那么的冷,姚希希打了个哆嗦,即使是玉姨温暖的双手,也不能让她的心底热乎起来。这样声嘶力竭之后,什么都改变不了,她什么都做不了。她攥紧了手,浑身的肌肉都僵硬了一般。

“阿玉,你出去。”姚首道叹了一声,挥了挥手。

“可是……”阿玉抱着姚希希,为难的看着他。

“我来跟她说。”姚首道背着手,声线里透着几分无力。

姚希希满脸都是泪,她哭到浑身乏力,一时没了阿玉的支撑,便觉得自己好似湖上的浮萍,眼前竟有些发黑。

“希希啊……”姚首道弯下身子看着她,轻声道,“别哭了。”

姚希希只觉得心狠狠的颤了颤,她闭了闭眼睛,手扶着柜子,慢慢的起身。

她站直了。

姚首道望着她,不住的轻点头,向来有着甜美笑容的孩子,像小棉袄似的贴心,此时,冷着一张脸,眼神空洞至极,他心中有说不出的感受,一时竟有些语塞。

再开口,语调便越发的低沉:“到了我这把年纪,要说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过去,我一直想找个从军的女婿,偏偏不能如愿——有些事,做错了,我不否认。希希,今天既然你这样过来问我,我也就没有理由再替自己辩解什么,但是,希希,你要明白一点,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就是我的孙女,亲孙女,哪怕你怨我坏了你跟那小子的关系,这也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事实……”

姚希希咬紧了牙根,她忽然听不下去,也不想再听……她不知道,还会知道些什么,还要承受些什么。

她疼,她不解,她后悔,她难过,她矛盾,她挣扎……这些,已经够了。

“对不起……”她开口。

姚首道望着她。

他非常清楚,她的那一番话,对他来说,是震惊,是巨雷,对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我还有事……我今天很忙……”姚希希带着哭腔,有些语无伦次,“我得回办公室……”

她抚一下额,然后,跌跌撞撞的往外跑。

姚首道愣了一下,才追出去。

一直守在外边的阿玉也是措手不及。

姚首道深深呼吸,不住的咳嗽,“快跟过去看看,她不能开车。”

阿玉应着,连忙追了出去。

姚希希冲出院子,她找不到自己的车,包在哪里,手机在哪里,钥匙又在哪里,她通通不知道。

她抚额,又敲着心口。

那股子尖锐的疼,仿佛是要将她的脑袋从中间劈开来一样……

陶明白在路口踱着步子,她的车子就停在这里,前面就是她的家,他不方便直接找上门,她的电话又一直打不通,他便只能心急如焚的等在这里。

邬美荃贸然找到会议室的时候,他就知道不妙,起码,不太妙。

她素日里看起来调皮活跃,乐观又大条,但是,承受能力在哪个点,他的确没有把握。他唯一能确认的,就是那些事,对任何一个身心健康的正常人而言,都是不能承受之重。

当她从那院子出来后,几乎是第一时间,他就看见她了。

他看着她呆了似的,双眼红肿,脸颊、嘴唇,都透着一股苍白,狼狈的一个劲的往前走,后面跟着的,看模样,似乎是她家的阿姨。

“希希!”他迎上去,握住她的肩膀。

她在发抖。

“希希……”他吃惊的捧起她的脸。

突然有人拦住她,姚希希不禁努力的眨了眨眼睛,终于将眼前的人看清楚。

她微微发怔的看着他,眼前的这个人,一动不动的站在他面前,神态沉静,眼神温柔,她喃喃自语,脑子里乱的,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好了,好了……”陶明白轻声安抚道。

他知道这时候怕是也问不出个什么来,心里一疼,也就不管这是在哪里,轻轻的将她揽入怀中。

“没事了,没事了……”他清朗而低沉的声音拂过耳畔。

姚希希听到,脸埋在他的胸口,用力的抓住他的衣襟,眼泪滚出来,几乎是在哀求:“你带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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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千山万水总是情,爱多一点行不行 14

一直紧绷着的那根神经,终于在这一刻,轰然崩断……姚希希只是感觉疲惫,任自己缩在他的胸口,此刻,似乎除了哭,对于一切,她根本找不到宣泄的突破口,整个人好似没了着力点一般。

阿玉在这时候终于赶到,陡然看见希希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一下子惊得说不出话来。

“抱歉。”陶明白对她点了一下头,“今天不方便上门拜访,我先把她带走,并且会照顾好她,请您放心。”

阿玉打量着他,皱了一下眉,再看看孩子似的窝在他怀里的希希,点头,又提醒道:“她喝了酒的。”

陶明白听了,点点头说我会一直留意,不会让她出岔子的。

似乎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阿玉在心里叹着,想要同希希说几句,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陶明白几乎是将姚希希抱上了车,又转身对着阿玉欠了欠身子,这才上车驱动离开。

一路上,姚希希都没有开口讲话,只是呆了似的,蜷缩在座位上,没发出半点声响。

陶明白知道她情绪不对,也就不去打扰她,如此悲怆又失去生气的她,让他忽然感觉无能为力。直到下车的时候,他才感觉不对,捧过她的脸一看,全是泪。

“希希……”他叫她,“我们到了。”

她一言不发,一贯活泼的人,忽然哭得那样安静,她那样压抑着自己的哭声,只是发出断断续续呜呜咽咽的声音。

陶明白就默默的,只觉得她的泪水几乎要将他的心浸湿。

他抚了抚她的发顶……任由自己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流连,然后,尽量以轻松的口吻,提醒她,“再哭,头该疼了。”

姚希希就看了他一眼,点头,又摇头,顺手揪着他的衣袖,将眼泪拭干,又哪里能拭得干净?

她哽咽着,眼泪滑进口中,她努力的张了好几次嘴,终于成功的挤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她说:“我不要回去……”

这副模样,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哪怕是莫子言。

陶明白看她的眼,点头:“好。那先去我那儿休息一下。”

他的语气柔和之极,一双幽深的眸子,更是温柔万分,映在她的眼里,心神一震,却又是另一番无法言喻的感受。

姚希希抿唇,闭了闭眼睛,整个人木然的再没有旁的反应。

明明她脸上还是滚烫的,浑身却还是不住的发颤,陶明白进门就将室内的温度调高,他这里也没有收拾的干净的客房,见她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就索性直接将她安置在了自己的房间。

虽然不是第一次来他这里,但他的卧室对姚希希而言,仍是一个非常陌生的环境,跟外边一样,是简单而严谨的风格,四周都是暖灰色,窗帘半掩着,光线透进来,显得柔和而温暖。

“你喝了酒,我去给你冲点蜂蜜水。”陶明白轻声的说,替她将被子掖好。

姚希希没有回答,也许,更准确的说,她的四肢虚软的提不起半分力气,躺在那里,心里空落落的,脑子里也是一团乱,在书房里的事情仿佛是电影里的画面,一帧一帧的在脑海中浮现……但是,她却忽然想不起爷爷的神情。

她心里有股强烈的负罪感,对爷爷,还有将她宠得没边儿的爸爸妈妈。

明明知晓,只要忍耐一下,事情就不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田地,她却仍是被那样浓烈的怨恨控制住……她这样想着,便越发的觉得,心脏仿佛要被撕裂开来了似的疼。

她怎么,那么轻而易举的,凭着一股冲动,将一切和盘托出?

那样任性的话,她怎么会……

但是,她又能怎么办呢?

她憋闷的都快要疯了,不是不委屈,不是不难过,也不是不自责……又有谁能挽救她?

陶明白端了杯子回来的时候,看她还是蜷着身子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精神还是十分不好,像是一只被主人抛弃了的猫儿。许是察觉到他在床边坐下,长长的眼睫簌簌的颤了颤,脆弱的像是狂风中小蒲扇。

他坐过去,扶她起来,将杯子送到她唇边。

“喝了,然后好好的睡一觉。”他说。

姚希希并没有反应,她哭的累了,眼睛疼,脑仁疼……浑身上下似乎没有一处不在疼的。

脑子闪过一个念头……啊,原来她还活着,还知道该如何呼吸。

她感觉得到,自己的手被人紧紧的握住,那样温暖且厚实的一双手,每一根手指都要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她。

“张嘴。”

她听到他说,是耐心又温柔的语调。

但是,她置若罔闻。

她的确是喝了一口酒,那样醇香的白酒,烈的她血管里的血液都如同要沸腾起来了一样。她一直是那样的不胜酒力,此时,竟意外的,还没有醉倒,并且,意识里的某一处,还清楚无比。

“我们不可能,我早就知道了……他们都是为我着想……可是,没有人问过我,究竟,我想不要要……”她只觉得心里一阵阵的绞痛,隐忍了再隐忍,到底还是泣不成声。

她的声音,那样的悲凉,肩头上仿佛是背着一块巨石,沉重无比,整个人随着这样的哭泣都在颤抖。

她哭的那样伤心,仿佛是要把心中所有的愤懑与难过,都大声的吼叫出来。她终于不用像只呜咽的小兽,一直压抑着自己的哭声,眼泪像是两条河流,从那大大的眼眶中肆意的流淌出来,大片大片的浸湿了他的胸口。

这都不像是她了……但是,谁又规定过她应该是怎样的模样呢?

陶明白看着她哭,身体里的地方,也跟着疼到无以复加。

他放下杯子,将她拥住,抚了抚她的背,又拥得更牢了些。

她这样的伤心,他从不知道一个人的身体里居然可以盛载下这样多的眼泪,他素日里虽不是个笨嘴笨舌的人,此时竟也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所能做的,只是紧紧的抱着她,做她的依靠,任她哭泣,任她发泄。

他其实很想吻一吻她,又担心她的意识不清楚,而有所误会。他只能不停的用手拍抚着他的背脊,过了好一会儿,才稍稍松开她一点,凑近她的眼睛,低声说:“不想要,就不要……没事了,没有关系……”

姚希希只觉得难过的快要死了,她已经哭到天旋地转,所有的委屈却还是找不准出口。

不知道为什么,有两个字忽然的就十分自然的从她口里吐出来。

“小白……”她抓着他的手臂。

陶明白不明所以,“嗯”一声,望着她的眼睛。

她的眼里有无数的水汽在凝结,眼泪一颗一颗的往下滚。

他用拇指,替她拭掉,却还是有更多的泪珠子涌出来,沾湿他的手指。

“小白……”她抽泣的几乎喘不过来气来,却还是死死的抓着他的手臂,话语中满是酸楚与无助,“他们都丢下我……不管是什么原因,他们通通不会来问我的意见,就选择不要我……”

“小白……”她哽咽着他的只属于她的昵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