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失而复得的岗位,林左格外珍惜,就像是珍惜自己破落的身体一般,她每天都会头疼,每天都会疲惫,每天都会心悸,每天都会手脚发冷…可她依旧每天都会喝药,每天都会早起上班,每天都会准时回家看会儿电视广告,每隔三四天她会往家打电话说:“妈妈,在家无聊来上海玩吧。”

妈妈便说:“哪里有时间,你姥姥和姥爷都九十多岁了,我要照顾他们。”

说起来,林左的姥姥、姥爷格外长寿,可能是因为环境养人,也可能是平和的心性使然,两位老人双双对对活到九十岁,开开心心过着钻石婚。

林左每每想起他们时,总是发自内心得想笑。

记得很小的时候,姥爷曾经跟林左抱怨道:“大女,你看你姥姥,人长得又矮,也不漂亮,我怎么会娶她啊…”七十多岁的老头儿一副很痛苦的表情。

林左那会儿只有四五岁,小脑袋一抬,发现姥姥在院子里喂鸡,扎着围裙,矮矮的胖胖的,标准的小老太太头,确实不好看,于是林左便说:“那你就不要她了呗。”

姥爷便瞪大眼睛,生气道:“我不要她谁还会要她啊?!我十九岁那年听媒婆吹得天花乱坠,新婚洞房了,挑起盖头来一看,妈呀,又矮又小,十七八岁的一个小姑娘,我悔得肠子都青了,真该提前跑过去亲眼见见才答应。”姥姥姥爷生于民国时期,辛亥革命前后,他们经历过袁世凯称帝,经历过皇朝复辟,经历过北伐战争,亦经历过抗日战争…

每每这个时候,姥姥便会反驳上几句,她边喂鸡边叉起腰来生气道:“你别说,我还瞧不上你呢,我可是活活被媒婆坑了一辈子。”

诚然,他们的一辈子很长,九十多岁了依然拌嘴,年前林左回家乡探望老人,买了点东西塞了点零花钱,钱塞给了姥姥,姥姥年纪大了,有些糊涂,一转头忘记扔哪儿了,姥爷便发脾气,说以后家里他管钱,太太老糊涂了,从今以后他当家,他来掌管财政大权。姥姥跺着三寸金莲,怒道:“不行不行,我当家当了七十多年了!”

于是由林左孝敬的零花钱引发了一场家庭内部矛盾,经过妈妈,大舅,二舅,大姨,二姨等多方协调后,终于化干戈为玉帛,止息了一场九十多岁老人的斗殴事件。

妈妈在电话里给林左讲述这件事情的时候,林左滚在床上笑得岔了气。

只是笑着笑着,她忽然记起五岁那年,姥姥姥爷跟她说:“大女啊,有的时候吃亏是福。”

她终究没有学会吃亏,是以并没有长寿之福。

那日她离职后,本想再转投其他公司简历,可没想到第二天便接到电话说,市场部有个小伙子放弃了这个职位,去了家乡的公司,所以空缺出一个职位给她,林左也没有追问,当即走马上任。

又是一年中秋节时,袁向枚约林左一起吃月饼,这个时候周芹芹已经去了西安上班,袁向枚也已经毕业,在林左家附近租了个小屋,虽然隔得近,却并不经常走动,只是过节生日的时候才会聚聚,说说年少时候的糗事,笑一声,乐一下,便也过去了。

每过一个月,袁向枚都会坐火车赶到西安跟女朋友见面,飞机票打折的时候便坐飞机,如此维持着一段异地恋,林左笑称他们将所有的工资都捐献给了中国铁路和中国电信。

那一年,周芹芹二十四岁,袁向枚也二十四岁,他们想结婚了,因为要筹钱买房子,所以便减少旅途费用,中秋节的时候,袁向枚只能约林左吃月饼了。

两个人去的林左的屋子,她租的房子阳台比较大,提前一天她特意将窗玻璃擦得油光锃亮,以便当天能够清晰的看到月亮。

袁向枚拎了各种口味的月饼过来,还有别的小吃食,很丰盛。

那晚的月亮很圆,两个人喝着饮料,吃着月饼,林左喜欢吃水果馅的,尤其是哈密瓜的,袁向枚则喜欢吃枣泥的,五仁的,或者是蛋黄的…总之,两个人喜欢的东西不重样,便也不争抢。

说起周芹芹,袁向枚的目光会变得极温柔,他说:“芹芹这孩子傻傻的,人是又懒又笨又馋,我想如果没有我照顾她,总有一天她会笨死。”

于是林左又想起了陈如海,她望着月亮,笑着说:“那是因为有人宠有人疼,我跟阿海在一起的时候,我也是又懒又馋又笨,功课不做留给他,考试的时候也不怕,因为有他给我划纲,睡觉睡到日上三竿,说要去看他打球却从没去过,我想吃什么便跟他说,只要有他在,掘地三尺都会找来给我吃…”

袁向枚低了头,面上的表情隐晦不明。

林左啜了一口果汁,微笑着说:“现在阿海走了,离开了我,日子其实也还过得不错。”

袁向枚终于抬起头,缓缓道:“林左,你一直没想过再谈恋爱?”

“想过啊。”林左拍拍手里的渣滓,无奈道:“可是一直没遇到合适的,我这人人品不大好,口碑差,没几个男人愿意理我,可即便这样,我还是不想将就,还是想挑挑拣拣…”

这样的人,是不是活该一辈子孤单?!

袁向枚便没有再说什么,他“呲啦”打开一罐啤酒,举杯对着林左说:“你会幸福的,我相信。”

林左便也举起果汁,笑意直达眼底:“我也相信,终有一天我会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那个人!”

那晚的月色很美,月光碎了一地,有风吹过,光影斑驳。

这之后又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没有再聚到一起吃吃喝喝,公司里来了一批新的实习生,林左开始带着学弟学妹们下市场,袁向枚则在办公室内整日忙着做设计图,两个人都很忙,忙着挣钱,忙着充实生活,忙着自我价值的体现。

偶尔在走廊上碰见,袁向枚会说:“林左,你又瘦了,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

林左便也笑眯眯地打量他一圈,满意地点头:“袁向枚你终于胖起来了,但是要常锻炼身体,不然没有肌肉全变成肥肉可就丑死了,当心你们家芹芹不要你了!”

每当这时候袁向枚便会冲她无奈的笑,笑容里仿佛有一种隐藏的情绪。

那时候,林左的业绩已经开始在部门里遥遥领先,起先并不是很想要她的部门经理也对她刮目相看,时不时还总是凑过来逗趣道:“小林,你都快成拼命三郎了,什么时候关心一下终身大事啊…”

林左便也跟他贫道:“蔡经理别只是嘴上说,下次碰到好的记得介绍给我,我要人长得帅的,家里条件好的,工资比我高的,能力比我强的,待人接物比蔡经理得体的…还有,还有,千万千万要常运动的,肚子上六块腹肌最好…”林左伸出手指摆出个六的造型在蔡经理眼前晃来晃去…

科室里其他小姑娘被林左逗得咯咯直笑,男同事们纷纷摇头,感叹道:“林左啊,你这是找老公呢,还是找神仙呢,就你这条件,等着一辈子做孤寡老人吧!”

这些,原本都是玩笑的话,却被有心人听进了耳朵,背后里有人斜起眼睛嘲笑几句:“嗤,就她…”

说到底,还是因为林左的学历,名牌大学是不假,可那样的专业,水分太大,一说心理系,难免被人认为是忽悠人挣钱的。

林左手下带了两个男实习生,一个是本科贸易毕业,一个是管理硕士毕业,见了林左毕恭毕敬叫一声“林老师”,听话得像是校园里的学生。林左便也点头应,支使起来毫不含糊,并没有因为这两个男生学历比她纯、年纪比她大而放水。

几个月下来,这两个孩子颇有微词,可当时林左已经成为科室的小组长,业绩一流,俨然市场部的中流砥柱。

那些背后里的闲言碎语,林左听到了,只假装没听到。

这个世界上,最管不住的便是悠悠众口。

有一段时间,她上下班的时候没有在门口见到袁向枚,初时没往心里去,后来日子久了,她便开始担心,不会是病死在家里了吧…跑到十八楼的技术部一问,说是请了婚假,回家筹备婚礼了,正好又跟年假连在一起,所以日子久了些,估计年前都不会回来了。

林左心里想着没准过年回老家就能喝他俩的喜酒,还是提前预备个大大的红包比较妥当。

一转身要出技术部,正遇见从外面进来的技术部经理,他饶有兴趣得打量了林左几圈,而后笑着问:“你是林左?”

林左点头。

姚经理便眯起眼睛笑笑,意味不明:“我以为小袁不会这么快结婚。”说完转身进了办公室。

林左似乎懂他的意思,又似乎不懂。

晚上回家,她坐到阳台上,面朝东方,美国的方向,良久,她说:“你现在一定很幸福。”

林左从不想做一个长情的人,可事实却证实,无论怎样结束一段恋情,女人所受的伤害永远比男人大,当女人还念念不忘时,男人早一转身投入别人的怀抱。

感情就像流水,从来不是一刀就能斩断,要等它慢慢干涸,从沧海变桑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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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床帏事 ...

一直以来,林左都觉得周芹芹是个很柔很弱的女生,虽然个头很高,但说话总细声细气,走路轻手轻脚仿佛生怕踩死路边的蚂蚁。她有点内向,跟别人很少说话,有的时候会跟林左说两句,她会问林左,说:“哎呀,你为什么这么快就能适应一个新坏境,你好像走到哪里都很受欢迎,有些话为什么我从来说不出口,你却总能很坦然得说出…”

林左跟她交往过一段时间,并没有产生诸如很讨厌或者很欣赏之类的情绪,无聊的时候算是玩伴,泛泛之交。

在林左看来,这样性子的周芹芹跟扎实沉稳的袁向枚注定要在一起一辈子,一个柔如蒲草,一个稳如磐石,袁向枚不同于陈如海,他没有多少锋芒,或者是他的锋芒都收敛起来,不是特别聪明,也不善于言辞,用句不好听的话来讲像是个闷头葫芦。

袁向枚自己也说:“我总要花费别人双倍的努力才能获得同等的成果,很可怜吧…不过我愿意努力。”

林左过年回老家后,发现这两个人的婚事进展得并不是很顺利,周芹芹的老家跟林左一个村,有的时候,农村人的思维很诡异,芹芹爸嫌弃袁向枚不是事业单位,芹芹妈嫌弃袁向枚是单亲家庭。

林左想了半天都没明白什么算是事业单位,后来妈妈为她解惑道,事业单位,就是国企,诸如中石油,中石化,或者电力局,或者开飞机的,再或者公务员也行…反正就是铁饭碗的那种!

林左又问:“那为什么不要单亲家庭?”

妈妈便摸摸林左的脑袋可怜道:“听说那孩子的爸爸也是病死的,比你爸还早,好像是初高中那会儿,因为是病死的,很可能身上带有遗传病,芹芹妈要为下一代着想的。”

于是林左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粗糙的赤脚医生,看来她不光懂得脑震荡,还懂得遗传病!

谁说农村人没文化,那便来瞧瞧芹芹妈!

过年原本是喜庆的,林左回老家给姥姥送东西,在村头偶然遇到芹芹,她穿着鼓鼓囊囊的羽绒服站在桥头上瞪着林左,好半天,她走上前当着众人面扇了林左一巴掌,当时林左正在跟二舅聊天,一边指挥高个头的侄子们从后备箱里搬东西,东西还没搬完,大家齐齐震在那里…

北方的冬天很冷,虽然没有下雪,但寒风凌烈。

林左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眼梢一挑扫到周芹芹的面上。

芹芹的嘴唇都是哆嗦的,仿佛是冻的,又仿佛是气的,她好像想抬手再扇林左,却被反应过来的众人拦住,大家都说:“芹芹啊,大过年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林左一年才回家一趟…”

林左也不说话,就那样看着周芹芹,好半天,周芹芹呜得一声哭出来,边哭边扭头道:“林左,你干了什么没脸的事自己知道,别打量能瞒着我…呜呜…”

她哭着走远了,村头里还围着一帮老人面面相觑,问又不是,不问又不是,大家面上都有些讪讪。

林左抬手整理了下大红围巾,笑着说道:“小霄,小磊,愣着干什么,后备箱里还有那么多东西没搬呢,还不快给你们太奶奶搬过去?!”林左在家族中辈分很大,侄子侄女基本跟她一般大,侄孙都已经呱呱坠地了,所以她支使起人来毫不含糊,很像那么回事儿。

年前这段不和谐的小插曲很快便被大家忘却了,只有那些自认窥探到真相的人们会窃窃私语几句,说什么林左抢了芹芹的未婚夫,新娘子整理旧东西时翻出了新郎初中时期的日记本云云…

感情这种东西谁先谁后,谁深谁浅还真说不清楚。

林左再见到袁向枚时已经是开春时候的事情了,两个人都在上班,林左到技术部拿份图纸,却在半层的吸烟区看到了静坐的袁向枚。

林左记得袁向枚以前不抽烟,连酒几乎也不沾,这会儿见他右手夹着烟,抽一口,像是细细品味好半天,才缓缓吐出一个模糊的烟圈,整个人笼在烟雾中。

林左第一次觉得袁向枚这个男人还挺受看。她极少见到男人抽烟,小时候在农村见过老人们抽旱烟袋,后来回家爸爸从来不当着孩子面抽,说是怕她们被动吸烟,再后来陈如海更是不抽,平时作事正派得像是株雪山白莲…

心里面似乎有东西微微一动。

林左便走上前去跟他打招呼道:“这周末有空吗,到我家玩,我们好久没聊过了。”

袁向枚也抬头望林左,随手掐灭烟蒂,极淡得说了一句:“白天要加班,晚上我带瓶红酒过去。”

林左微微颌首,转身走了。

林左以前滴酒不沾,现在却养成了喝少量红葡萄酒的习惯,周末的时候,她特意将酒柜里的高脚玻璃杯擦得干净闪亮,灯光下边缘的纹路都溢满了光彩,像是绮丽的诱惑。

林左就是把玩这样一个杯子时闲闲得问出了一句话:“袁向枚,你跟周芹芹上过床没?”

当时袁向枚就坐在她对面,隔着一个餐桌,他喝了好几杯,眼神已经开始迷离,他偏头想了想,好像真觉得这个一个很深奥的问题。

林左也不催,只旋着手中的半杯葡萄酒,深红的紫,透着妖异。

良久,袁向枚回了神,幽幽说道:“没有,芹芹这人很保守,坚持那种事情要留到新婚之夜。”

林左小小啜了一口酒,将舌尖蜷起来品味,她说:“那很好,我有点洁癖,什么东西都喜欢用崭新的。”男人亦不例外!

那一夜,袁向枚宿在了林左的小屋,肢体交缠时林左会觉得人这种生物真是很奇怪,她从未想过要跟面前的男子共度一生,只仅仅是某一眼,某一个动作触动了她的神经,她想跟他上床,就这么简单,无关乎情爱!

林左承认她这一生没有做过几件好事,尤以勾引袁向枚上床最甚,不管是袁向枚先跟周芹芹分手在先,还是她先跟袁向枚上床在前,总之…那天夜里,她很清楚自己并没有喜欢上眼前的男子,就像是仅仅寻求身体上的慰藉,抑或是精神上的刺激,更或者只是想在这个男人身上打上属于自己的烙印。

她清楚袁向枚是喜欢她的,就像她清楚陈如海也依旧爱着她一般。

不要问为什么,她就是知道,世界上的女子千千万,可她在他们的肋骨上刻下的痕迹是独一无二的。

转日清晨,天还没亮,袁向枚便醒了,他翻了个身,将林左圈在怀里,他还不习惯跟别人分享一个床,他还不习惯跟别人共同用一个枕头…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酸甜苦辣一一流畅过心间,那是一种极奇异的感觉,有着得偿所愿的舒服,亦有着抛弃原有的感叹,还有着大梦初醒般的虚幻…

后来,袁向枚曾问过林左:“你看上了我什么?”

“要听实话吗?”林左笑:“实话就是,起先我还真没看上你什么,后来可能是我空虚了,我寂寞了,跟你睡过一觉,你便死乞白赖得要我负责,好像是古代那些从一而终的贞洁烈夫,一赖便赖个两三年,周围其他男人都被你吓跑了,我不嫁给你嫁给谁?!”

袁向枚听后摇头轻叹:“林左啊,幸亏你不是男子,不然要糟蹋多少无辜的黄花闺女。”

大概在二十四岁的那年,林左才慢慢体会到,床帏里的那点事儿其实还有点意思。

小时候看过一本健康杂志,说女人这辈子都会刻骨铭心得记住自己的第一个男人,其实这话要分人,跟袁向枚呆久了,林左已经很少记起陈如海,甚至连他脸部的轮廓也开始慢慢模糊,只影影绰绰记得有那么一个人曾经走到过自己的心底,洒下一片温暖,而后头也不回得掉头走了。

再后来,袁向枚便彻底搬到林左租住的小屋内同居,他没有提过年前的那段婚事是如何收场,她也没问,两个人开始搭伙过日子,林左比较懒,不会做饭,袁向枚却炒得一手好菜,又细心又体贴,家务活方面全部包揽,相较于林左的刚性,他性格里软的成分居多,对林左总是是千依百顺,言听计从。

而林左便再也没有见过周芹芹,只是后来听姥姥说那孩子留在了西安,找了个飞机场的地勤还是塔台…关于陈如海,她偶尔听同学们传言说,赵媛给他生了儿子,他非常喜爱,博客上的照片贴了一大堆,只不过林左从没去看过。

是啊,人类的忘性都很大。这些曾经爱得刻骨铭心,或者是恨得咬牙切齿的事情,终究敌不过时间的冲刷,若干年后,当你抱着爱妻幼子再度回想起年少时的青涩爱恋时,内心里也许会恍惚一下,然后握紧爱妻的手,继续在人生的旅途上前行。

这个世界上,谁又能记谁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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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一章:独相处 ...

袁向枚搬到林左住处的转天夜里,他正在收拾杂物,林左在浴室洗澡,电话铃响了几声,他顺手便接起来,“喂…”了半天,那边呲呲啦啦,信号好像不大好,林左屋内的座机又没有来电显示,无奈只得说一句:“信号不好,你再打过来吧。”而后挂了电话。

林左从浴室出来后,袁向枚便将她扯进怀里圈起来,偎依在沙发中问道:“什么时候见见我妈?”

湿漉漉的头发搭在肩头,林左觉得有些潮,忍不住用毛巾包起来,而后含糊道:“不着急,过两年吧。”

袁向枚便没有再说什么,只伸手拿毛巾给林左擦头,很轻很柔,还有点痒。

林左愣了一下,而后探身拿过梳妆台上的一瓶润肤乳笑着说:“帮我涂后背。”

转天白天去上班,公司里有好事的小姑娘抿着嘴偷偷笑,倒是年纪大一些的已婚妇女比较抹得开面子,瞅空儿推搡林左,笑眯眯道:“小林交男朋友了?”

“哪有?!”林左笑啐,低头搅拌咖啡。

“瞧瞧…这眉梢,这眼角,真是处处透着风情…以前我们小林瘦得皮包骨头似的,现在呢…”那妇女将林左打量一圈,笑道:“瘦归瘦,可瞧着水嫩了很多!哈哈…”

林左低头喝咖啡,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公司是个八卦的地方,也可以说有人的地方就存在八卦,不到晚饭,消息已经吹到了蔡经理的耳朵里,一向笑呵呵的蔡经理便半真半假得让林左请客吃饭,顺便介绍男朋友给大家认识,他说:“能让我们小林瞧得上的男人,那大家可都要好好瞧瞧咾…”

林左初时还跟她们贫,后来便一口咬定自己没有男朋友,这年头,当‘单身公害’多好,犯得着找个男人管住自己嘛。

林左的终身大事被大家一通起哄后又不了了之,倒是蔡经理还时常惦记着,偶尔打听两句,或是催促几句,或者是用长辈的语气开导几句…

林左便笑眯眯地认真听完,随口客套几句。

七月份的时候,实习的学生正式跟公司签订合同,林左之前带领的两名男生一名还是在林左的小组下工作,而那名管理系的硕士则另起炉灶,紧锣密鼓得筹谋新的项目,偶尔路过林左办公桌时总忍不住斜睥一眼,眼神中满是不屑。

有爱背后嚼舌根的人跟林左说:“那个许一昭之前也是分配给你带领的,他自己后来不知道找蔡经理说了什么,竟然能让蔡经理同意他另外开拓市场…说起来你也算是他师父,哪里有徒弟单挑大梁跟师傅对着干的…林左,你说是不是?”

林左闲闲得敲着键盘,半眯起眼睛来笑着说:“他学历比我高一个档次,年龄又比我长三岁,我可没有资本当他师父,就是蔡经理将他分到我的组让我带,我还得掂掂自己的斤两呢。”

“你就看着他做大?林左,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脾气。”那人纳闷。

林左便笑:“我这人一向脾气很好。”

其实,作为一个新人要想从别的方向开拓新的市场、发掘新的客户非常不容易,许一昭经过几个月的磨砺,人颓废不少,蔡经理便隐隐有将林左手头的项目分过去一些的意向,林左一向善于察言观色,一旦揣摩到部门经理的意思,毫不含糊得将手头一个重要项目拨给了许一昭,连原先跟她一起做事的那个经济系的男生都拨到了许一昭的手下管理。

市场部一时之间沸沸扬扬,有人不满蔡经理对新人的过早提携,有人诧异林左的退位让贤,到了嘴的肥肉都扔给别人,市场部的工资是按照利润制,一个重大项目能拿到的钱少说也能在上海供一套房子的首付。

可是不管公司里闹得多鼎沸,林左跟袁向枚在家的时候从不谈论公务,两个人的工作差异很大,一个工科,一个文科,即便说了互相也听不太懂,倒不如专心过日子,林左爱看球,逢球必看,袁向枚倒不太热络,每逢林左熬夜看球赛时,袁向枚便也忙前忙后得在厨房做糕点,或者磨咖啡豆,煮咖啡给她喝。

有一次中场休息时,林左忍不住从沙发上探头往厨房望,高高瘦瘦的袁向枚正扎着围裙在厨房里一点一点剔鱼刺,鱼肉刚刚出锅,还热气腾腾,男子低头拿根牙签一条一条得剔着鱼刺,很专心,很细致,因为热气的扑腾,他的眼镜片上总会雾蒙蒙一片。

那一瞬间,林左恍惚觉得时间已经定格。

很早很早之前,林左就听周芹芹说过,袁向枚喜欢看球赛,他喜欢国际米兰,喜欢巴塞罗那,喜欢各种各样的足球篮球羽毛球…周芹芹永远能絮絮叨叨得说出袁向枚的喜好乐趣,她了解他的每一个细节,那是因为喜欢了,才会主动去关心,主动去了解。

而林左总是记不住袁向枚喜欢什么,喜欢什么衣服,喜欢什么饮料,或者喜欢什么饭菜,有一次在公司餐厅,她看到那天的土豆炖牛肉做得很嫩,便额外多要一份,后来端给袁向枚,袁向枚愣了一下才开始挑筷子吃起来,林左从来没觉得自己如此贤惠过,便自卖自夸道:“袁向枚,你说…你快说,我是不是很贤惠?我居然记得你喜欢吃土豆牛肉…”

其实她如果不问,袁向枚会主动将那盆牛肉吃完,可既然她问了,袁向枚终是放下了筷子,用一种很平淡的语气说道:“林左,我从来不吃牛肉。”他的语气当真是平淡极了,没有生气,没有愤怒,只是透着一丝无奈。

林左哑在当场,她已经不记得是谁喜欢吃土豆牛肉,或者是陈如海,或者是旁的什么人…反正不是袁向枚。

自那天之后,林左不再试图去打理他的任何饮食,有句话叫说多错多,那做多了,自然错得也会更多,所以林左便死心塌地做起家里的蛀虫。

有的时候她会觉得袁向枚太宠爱她了,已经几乎达到溺爱的地步,她都替他委屈。

特别是一天晚上下半夜,林左梦魇醒了,记不清是梦到什么,好像是黑暗中从高处下坠,很真实的坠落感,林左吓得尖声大叫,醒来的时候坐在袁向枚怀里,他晃着她的肩头,努力让她清醒。

林左出了一身冷汗,脑袋晕晕的,心里头很烦。

袁向枚却不断递过水来让她喝,她便觉得更烦,一把将水打洒,生气道:“我不想喝水,我想吃冰激凌。”

袁向枚扫了一眼挂钟,颇是无奈道:“现在?”

“对,现在!”林左瞪他:“我要吃麦当劳的新地!”

“好。”袁向枚起身到厕所用凉水将自己浇清醒,而后便摸到床头穿衣服,边穿边问道:“要巧克力口味的?还是草莓的?还是香蕉口味?”

林左觉得很纳闷,这个男人怎么一点脾气都没有,谁喜欢凌晨三点钟被人踹起来买东西啊,即便真怕自己发脾气,那也应该抱怨一声,他答应得这么痛快,倒让林左不痛快了!

于是林左抱起被子坐在床头,不悦道:“我不想吃冰激凌了,我要吃小雪糕!”

“好,什么牌子,什么口味的,我现在去买。”袁向枚已经开始系腰带了。

林左心里的小火苗噌噌又窜高了些许,她怒道:“我要吃蒙牛的牛奶提子,很多年前的那种类型,提子要紫红色的,每根雪糕上镶嵌的不得少于十个!我现在就要!”说到最后,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在无理取闹。

袁向枚也仿佛是怕了她,匆匆披上外套,摊手道:“好,好,大小姐,我马上去,十分钟之内绝对回来,你先消消气。”语毕转身要走,林左却从后面拽住他的袖子,低声说:“现在都三点半多了,你有权说自己要睡觉,不想出去买东西。”

袁向枚却背对着她‘扑哧’笑出声,而后转过头,闪亮的瞳眸内满满全是笑意,他忍俊不禁:“林左,你知道吗,你发起脾气的时候我特别想开窗把你从六楼丢下去,看看是听到‘吧唧’,或者‘咕唧’一声响,那样才解气!可我也知道,如果我现在不满足你的要求,别说四点半,我今晚整整一宿都不用睡觉了,所以说,我现在花十分钟买东西回来给你吃,把你哄得气顺了,四点钟的时候没准我们又可以睡个回笼觉,你看,对于你,我向来知道顺着毛摸比逆着毛摸日子好过…”

林左狠狠瞪他,却依旧被他的话逗乐了,松开手上的袖子催道:“那你快去快回,我也很困的,明天还有一天的活要忙。”

袁向枚换了鞋匆匆而去。

在他走后的三分钟,林左便开始深深的后悔,为什么要吃牛奶提子呢,为什么不吃巧乐兹或者和路雪呢,或者是麦当劳的巧克力新地更美味一些…人生啊,真的是很纠结。

袁向枚比预定的十分钟要晚回来,林左已经不知道等了多久,她有点困,迷迷糊糊睡着了,只记得袁向枚回来后,一身的朝露之气,他拎着一大袋子的甜点,一样一样地挑出来拿给林左,他说:“牛奶提子的我买了五根,实在不知道哪根上面镶嵌的葡萄多,麦当劳的新地我也买了,还有别的你平时喜欢吃的甜品…林左你快起来瞧瞧,不然我把你从六楼上丢下去!”

林左嫌他吵,挥手赶道:“袁向枚,你别吵呀,都这么晚了,你先放冰箱吧,回头明天吃。”

于是袁向枚磨了磨牙,比了一个将她丢下楼的手势,而后收拾东西脱衣上床睡觉了。

他说:“林左,很庆幸我们是住在上海,如果换做别的小城市,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估计都没几家。”这就是袁向枚临睡前抱着林左时说的最后一句话,声音很轻,他不知道林左听到没有,就像他从来都不知道林左到底懂不懂他对她的包容,他对她的珍惜,他对她的爱…

林左说,其实我从来都懂,只不过大部分时候会任性得假装不知道,这样我便可以接受得更加坦然一些。

若是有人问林左:“对于周芹芹你有没有过愧疚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