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经理就坐在办公桌前,面色有些不好,眼角下乌黑,有深深的眼袋,显然是昨晚没睡好,他的额头上已经有了皱纹,深深的纹路,仿佛是岁月刻下的痕迹,他用手支着额头,轻轻按摩,听闻有人开门便抬起头,睁开眼睛,依旧精光乍现。

林左很是谦恭得站在桌前,对面的男人示意她坐下,她才拉开椅子坐好。

两人都沉默半晌,好像是故意营造一种气氛。

半晌,蔡经理先开了口,他说:“小林啊,什么时候准备结婚呢?”

林左便抬头答道:“快了,正在找人算日子,大概下半年。”

蔡经理便舒展开眉头,微微笑起来:“到时候别忘了请我吃喜酒。”

“那是当然。”林左也笑。

紧接着蔡经理话锋一转,换了一种责备的语气,语重心长道:“你们年轻人,到底是气盛,为了谈恋爱把手头的工作都丢了,扔个烂摊子给我,许一昭这人能力不行,却喜欢揽活,好几个项目险些砸到他手里,咱们科室去年的营业额度不达标,为此连年终的奖金都扣去大半…”

林左闻言忙低头,愧疚道:“蔡经理,您批评的是,我以后尽量将心思往工作上转移,绝对不会让您再失望了。”

蔡经理这才展露出宽慰的笑容,他伸手递过几分厚重的文件,欣慰道:“这是以前你手下负责的几个项目,还是归你来负责,科室里新来的几个实习生你也负责好好培养一下,你管理的东区小组近些日子散漫得厉害,你收心规整一下,你年纪还小,不趁着年轻时下点苦力,等到了我这把年纪…就力不从心唠。”

林左惊讶抬头,望了一眼递过来的文件,不敢接,推脱道:“蔡经理,我…我可能近期要准备结婚,还想再缓几个月。”

蔡经理听完这话忽然板起面孔,佯装严厉道:“小林,这大把的工作以前就是你负责,我放心交给别人吗?私事是重要,可你也不能丢了工作,婚礼的事情我托朋友帮你找熟悉的婚庆公司,你毕竟不是本地人,办事不方便,由我出面帮你协调一下会更好。”

这下林左倒是真吃了一惊。

上海人排外,极少愿意跟外地人在私生活上扯上关系,眼前的中年男子此时当真是抹下了身份,林左若是再推便会显得不近人情,于是便忙起身谢道:“蔡经理,您真是言重了,小林先谢谢您,回头还要请您去给我们证婚呢。”

蔡经理这才舒心得笑起来。

晚上回家,林左将整摞文件都抱了回去,鞭策自家老公连夜帮自己整理,袁向枚太困,不免腹诽几句:“老婆,反正你都已经握在手里了,不急在一时,慢慢规整也来得及。”

“不行!”林左嫌弃长头发碍事,用皮筋将头发高高束在后脑,像是古代男子一样扎了一个髻,她拿脚揣床上的袁向枚,急道:“死袁向枚,你难道没听过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吗?眼前的机会我如果不把握好,再想将他连根拔起可就难了。”

袁向枚一翻身坐在床上,不可思议得瞪着林左道:“你居然针对的不是许一昭,是蔡经理?!”

林左将手头的圆珠笔咬住,一根手指头指住袁向枚,警告道:“不许告密!”

袁向枚跟技术部的姚经理关系很好,这点林左还是知道的。

自古官官相护,不管姚经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如何,他面上总是会帮着蔡经理的。

于是袁向枚便头疼起来,说还是不说呢,劝还是不劝呢,他皱紧眉头。

林左咬牙,圆珠笔塑料咔咔作响。

袁向枚盘膝坐在床上,见状忙举手投降,双手举过头顶,面上却笑道:“为朋友两肋插刀,为妻子插朋友两刀,回头我请他喝酒。”

林左这才满意得继续整理文件。

袁向枚刚翻了几页,便又抬起头来说:“十一月五号,别忘了到时候提前请婚假。”

“…”林左觉得现在袁向枚越来越具有反攻的潜质,结婚的日子不是拿出来商议,居然只淡淡得通知!

她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怕妈妈不乐意。

林左上班的时候抽空到走廊里打电话,询问妈妈的意思,妈妈听完后呵呵一笑:“你个傻丫头居然才知道,向枚早些天便跟我讨论过了,我跟他妈妈约好了过几天下去给你置办婚礼用的东西,这些你都不用操心了,有我呢。”

林左愣了愣,然后给妹妹打电话,妹妹那边已经嚷开了:“姐,我还在读研,红包就不随了吧,我没钱,我穷!”

林左想把这个妹妹一巴掌抽到黄浦江。

电话那边已经撒着欢儿得嚷:“姐,我新交了个男朋友,暑假带回家让你瞧…”

“对了对了,听说上海的YSL女鞋有折扣,我这里还是原价呢,我回头把图片尺码在网上发给你,你给我捎一双…”

“姐…”

林左深刻觉得她给妹妹打电话就是一个错误!

她摇头,收起电话后却忍不住笑起来,看来妹妹生活得很好,很滋润。爸爸虽然离开了这么多年,可是他知道后一定会很高兴,林左永远记得他说过:“我想让你们过得和和美美,在家有我照顾,结婚后有未来的丈夫照顾。”

林左觉得,起码这个愿望,她可以帮爸爸实现。

35

35、第三五章:谁无罪 ...

有人说,做人要留余地。

林左却觉得,这句话得分人,有些人,你如果网开一面给他留了余地,等到他翻身那天,他绝对不会给你留余地的。

所以,在跟蔡经理的这场明争暗斗中,林左丝毫没给谁留余地。

在她接手那几个项目的数月内,她几乎是将全部精力都花费在如何客户周旋以及市场调度上,组里的几个年轻的销售员已经被自己调配到最大潜能,还不到暑期,东区的业务小组已经呈现出一支独大的局面,将以前几批老人组建的小组渐渐比了下去。

以前林左总讲求循序渐进,工作上切忌太冒进,枪打出头鸟,脚跟没站稳之前一定要敛其锋芒,韬光养晦。

而现在情况又大大不同,她的目的是扳倒自己的顶头上司,取而代之倒是其次。

北区的组长在市场部呆的时间最久,三十七八岁的一个干练男人,平时的话不多,却句句点睛,做事四平八稳,待人接物也很有分寸。

当林左私下里拜访到他头上时,这个而立之年的男人微微笑起来,他说:“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刚刚研究生毕业,职场里的手段,当真是一窍不通。”他笑着抿一口清水,没有再说别的。

林左便知道这件事情成了一半。

其实做人跟工作学习一样,你迈进一步,就上升了一个阶梯,人总是在往高处走,如果迈得步子太大,比方说你想走两个阶梯,腿不够长,能力达不到,一个不留神便会摔倒在低端,职场上没有多少机会可以从头再来,人生亦如此。

当林左决定将北区的组长拱上部门经理之职时,她并没有想过以后是否会再与他为敌,现阶段,她真心实意得佩服这个男人,并且由衷觉得只有眼前的男人能担得起经理之职。

假惺惺的话不必说得太多,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聪明人。

一次私下里的晚宴,微醺,那个而立之年的男人对林左说:“如果再年轻几岁,没准我会追求你。”

林左便笑着举杯,高脚琉璃杯中的红酒妖冶,她说:“我过几个月要结婚了,不过这一点都不可惜,因为你不知道我的臭脾气,如果看到了准厌恶死,我妹妹就曾经说过她有的时候会非常非常讨厌我,基本厌恶得不想跟我说一句话!”

未来的市场部经理微微一笑,亦举杯,说了一句:“你们中间如果有人自认无罪,便可向她丢石头。”

林左不是基督徒,却也懂得这句话的意思。

大概在立秋时节,东区跟北区联手架空了经理一职,因为东区的组长年轻,基本以北区的组长马首是瞻,南区跟郊区的组长原本对林左颇有微词,此时见她退避一侧,而北区自来根深蒂固,不和谐的声音小了很多,西区的组长是董事长的亲侄子,平时上班就是打酱油,不管事,只做二世祖,他翘着二郎腿看热闹,兴起了便念一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林左便啐一句:“去,跟你西区没关系,一边呆着去。”

婚礼紧锣密鼓筹备之时,准新娘在公司里忙得团团转,准新郎倒成了持家有道的贤内助,袁向枚闲着没事儿时会板着指头数给林左听,他说:“现在每天菜我买,饭我做,衣服我洗,地我拖,东西我收拾,婚庆公司我谈,你不会打算婚纱都让我帮你去试吧…”

林左便忽然记起什么,扭头痛苦道:“完了,伴娘我忘了找…”

这的确是一个很严重的大问题,新娘的几套服装是跟伴娘一起定做,本来约了伴郎月底去量三围,伴娘却给忘了。

妹妹那边首先淘汰掉,她声称自己做过三次伴娘了,再做会嫁不出去的。

公司里的同事总感觉隔了一层。

以前大学的室友出国两个,留在北京三个中有一个结婚了,一个关系一般,还剩一个石婷芳,林左不想找。

高中的同学提都不用提,刘君的死对她们造成的心理阴影太大,基本没有人愿意跟林左做好朋友。

初中呢?

林左开始犯愁了。

于绍燕便是在这个时候联系了林左,其实她都快把这个女生忘记了,可当于绍燕打她手机的时候,她居然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对方只说:“林左,听说你要结婚了,恭喜!”

林左便脱口而出:“你方便当伴娘吗?我伴娘没找好…”

于绍燕怔了片刻,而后微笑:“当然可以。”

十八岁的时候,我们都还小,近十年过去了,才恍惚觉得,原来…又是十年。

人生中没有多少个十年,谁也不值得别人用十年来憎恨,或者是用十年来等待,袁向枚无疑是很爱林左的,可他年少的思恋遭遇挫折后,他也并没有相思成疾、一等十年,在他还没有再次遇到林左的时候,他的人生中有过周芹芹,抑或还有过别的女子,林左没问,袁向枚也没说,因为那些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个人最终走到一起,步入婚姻的殿堂。

于绍燕在九月份的时候来上海试过伴娘小礼服,她又瘦了,皮肤还是有点黑,只不过更添了健康的感觉,她还是保留了以前的小习惯,咖啡往死里加糖还嚷着苦,大一的时候,林左曾见她因为这个向陈如海撒过娇,那是在香山脚下的一家小咖啡厅…

有些事情林左不想回忆,并不代表她忘记了。

结婚前夕,大概在十月初的时候,公司对市场部的职务做了很大幅度的调整,部门经理一职众人推脱,董事会也有意向从外界招贤,林左带头递交了举荐信,一力推举北区的组长,其他职员也纷纷称是,一时之间人心所向,董事会便也采纳意见,经理一职很快任命,林左后进位副职,原先的蔡经理削职调去了工程部,据说他临走的时候跟现任的部门经理说过一句话:“孙经理,那丫头够狠,以后你就知道了。”

林左不知道这句传出来的闲话是真是假,可她清楚看到那日蔡经理迈出市场部的时候依旧淡定从容,像是战场上死守到底的将军,虽然败了,却并不卑微。

因为人员巨大调整,为了增进部门感情,十月中旬由孙经理做东,公司在维景大酒店的宴会厅举办了一场晚宴,东侧设了个小型舞厅,所以每人都携带舞伴,林左自然带了袁向枚过去。

袁向枚毕竟是技术部的,工科出身,内心里并不是很喜欢参加这种宴会,穿上西服打上领带后,他觉得整个人都僵硬起来,林左拖着他走了两步,他才感觉重新回归人间。

当天夜里,林左偶尔跟部门的几名要职寒暄客套,大部分时间陪袁向枚聊天吃果盘,今晚的主角是新上位的孙经理,任何人都不能抢去了他的风头。

董事长顾氏也很赏脸光顾,并且偕同一位很年轻漂亮的夫人,年纪跟林左相当。

有人背地里窃窃私语,不甚真切,于是林左便晓得,大概这位顾董事长同家乡的栾伯伯一样,这位夫人没准也是个小的。

不过这都是旁人的事情,没人有权置喙。

宴会举办到尾声,孙经理上台客套几句,本来想请顾董事长也上去说两句,可顾远江微微摆了下手,而后偕同身侧的美女匆匆离去。

林左远远望过去,总感觉这位顾董事长是个沉着稳重之人。

董事长走后,气氛一时活跃,技术部的姚经理寻过来,举杯跟袁向枚喝了几杯,他望向林左的时候微微眯了下眼睛,还是那种探究的表情,这次只打量了片刻便笑着对袁向枚说道:“向枚,你这位未婚妻可是个狠角色,当心以后家里可别阴盛阳衰。”他拍着袁向枚肩头,语气中略带揶揄。

袁向枚便也伸手拍拍他的肩头,笑着说道:“姚经理,我完全不用担心以后,因为现在已经阴盛阳衰了。”他语毕笑着望向林左,并无芥蒂。

林左便对他报以相同的微笑。

大堂的灯光很明亮,袁向枚只淡然得站在一侧,他长身立在窗边,眼神仿佛穿透了整个宴会厅的众人,舞台上有束灯光忽而照射过来,打在他的眼睛上,璀璨明亮。

林左从没像今天一般觉得袁向枚好看,他也许并不是极成功的,却已经散发出一种成熟男人的气质,大多数时候他会沉默,而后举起杯子淡淡喝一口,微微抿一下唇,仿佛是在品尝葡萄酒的甘苦。

林左一直望着他,忽然间像是想起什么,于是踮起脚尖凑到他的耳侧轻语几句,声音很小很平静,她说:“袁向枚,我好像开始爱上你了。”

男人的面色瞬间变幻,最终定格在眉心的一抹喜悦之色,他牵过林左的手,十指扣住,轻声说道:“现在才开始吗?不过没关系,我总有一天会让你爱我跟我爱你一样深。”

是啊,他有信心,也有耐力。

即便眼前的女子是座山,他也有勇气做那个搬山的愚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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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六章:办婚礼 ...

婚礼办的场面并不大,却很别致。

因为林左的家乡离上海挺近,很多公司的好友也赶过来参加,看着挺大的宴会厅,最终却只摆了不到二十桌。

林左家里人口多,爷爷这脉五个伯伯,姑奶奶那脉有两个堂伯伯;姥姥那脉有两个舅舅,两个阿姨,姨姥姥那脉还有一个舅舅…全部算下来上百口人,也算是个五世同堂的大家族了。

相比新郎袁向枚那边人丁就单薄很多,父亲早亡,爷爷那边已经没什么人了,姥姥那脉还有两个舅舅和一个阿姨,十几口人。

婚礼很热闹,包的家友的宴会厅。

小的时候,林左从没想过自己会结婚,有一次梦到自己结婚居然吓出一身冷汗,醒来以后诧异人为什么要结婚…又不是亲人,吵架怎么办,打架又怎么办,万一离婚了户口本上还要标明离异,多难看!至于孩子,因为身体原因,她从不奢望,丁克家庭?听着蛮新潮,就是不晓得会不会找到同样不要孩子的另一半…

大学毕业前夕,她想过嫁给陈如海,她很想知道陈如海穿新郎礼服时到底有多好看,他因为身材好、模样好、军姿好…曾经抢过林左的升旗手,那是在初中时期,十五年前的事情了,她偶尔想起来还会咬牙!

现在,她将自己的手放进袁向枚的掌中,仿佛找到了一生的避风港湾。

她能嫁给他,这真的是个美好的意外。

站在大厅的花架下迎接来宾时,新娘新郎都很忙,需要充当花瓶跟每个亲朋好友照相,个把时辰后,林左的面部肌肉已经呈现僵硬状态。

稍稍闲散一点后,于绍燕便拎着一个紫红的毛绒小包凑上前,贴在林左的耳边说道:“陈如海就在酒店后院的凉亭内,你推开宴会厅的大门就能望见,他说因为没有受到邀请,不知道放不方便进来。”

林左愣了一下,抬眼瞧向门外,来宾很多,熙熙攘攘。

袁向枚刚被一个长辈唠叨完,转身走回来握住新娘的手,柔声问:“站在风口上冷不冷?”林左今天穿的是鱼尾抹胸礼服,十一月的北风天,确实有些冷。

她缩了缩肩头,笑道:“还真有点。”语毕忽然偏头问于绍燕:“刚才你跟我说什么来着?人太多,我没听清。”

于绍燕深深望了她一眼,而后摇头道:“没,阿姨说包里有件小薄外套,你要是冷先披一下,待会儿上台的时候再脱掉。”说完当真从臂上挽着的紫红小包内掏出一件毛外套。

林左笑笑,披上,而后问:“燕子,你看看我的妆花了没有?”

于绍燕仔细瞅了瞅,才道:“眼影有些氲开,你稍等,我把化妆师叫过来给你补补。”

林左摸了摸眼角,手微微颤抖。

结婚整整一天,很累,晚上将近九点多,来宾才陆陆续续散去,豪华的酒席一片狼藉,座位七零八落,袁向枚出去叫车送叔叔伯伯们离开,林左一个人呆了一会儿,而后忽然向门外走去,大门很厚重,林左拉了一下,寒风夹着雪花扫进来,扑了一身。

林左这才发现,原来外面已经下雪了。

她提着裙角走到回廊上,前面便是一个别致的小院子,院子的东南角有个小凉亭,四面通风,却没有人,只是石台上仿佛扔了不少烟蒂,还有几个散落在地,北风呼啸,土黄的烟蒂滚了一下。

林左裸着肩头站在风中,一时竟不觉得冷。

她记得陈如海以前不会抽烟…

良久,身后有人为她披了件大衣,然后将她的肩头圈在怀里,他轻轻说道:“雪景很漂亮,你如果喜欢,我今晚陪你看。”

林左没吱声,袁向枚又道:“不过你现在必须跟我回去了,外面太冷!”语毕他俯身将新娘拦腰抱起,惊得林左一声低呼,忍不住偏头笑骂道:“袁向枚,你真是越来越不嫌弃丢人了,厅里还有不少人没走呢,让人看见了笑话!”

“笑话什么,你是我的妻子。”男人很固执,他抱着妻子拐过回廊,往六楼的新婚套间走去,礼服的裙角很大,几乎扫到地面,林左怕他一不留神绊倒,便半侧着身子伸手提过裙角,挑眉笑道:“不乘电梯,你能将我抱上去吗?”

“抱上去又怎么样?”说话间袁向枚已经拐上楼梯,边走边瞅自己的妻子,仿佛百看不厌。

林左又挑了挑眉毛,面上不由泛起一坨粉红,而后她偏头俯在他的耳侧低声说了一句话,于是袁向枚的耳根也红了,因为饮酒微醉,整张脸红扑扑。

至于她说了什么…

夫妻间的悄悄话,不提也罢。

婚后小夫妻又在老家赖了两天,原本的婚假不够用,袁向枚又打电话回去多请了几天。

回门的时候,林左再一次住进这个曾经生活了十几年的小区,一切如旧,恰如十年前。

范伯伯跟范阿姨还是经常吵架,她们家那个寡言的小女孩也已经二十岁了,高高瘦瘦,长相还不错,就是整天苦着脸没多少精神。

刘叔叔跟新阿姨日子还是那样过,赌瘾是戒不掉的,被公安局抓获一次聚赌后,确实也收敛很多。

栾伯伯包养的那个小助理依旧抱着孩子快快乐乐得过活,她喜欢将孩子抱到娱乐厅门口教她走路,然后教她说“爸爸”,林左见过一次,于是便问:“她学会说爸爸以后呢,管谁叫?”

那名小助理的脸色瞬间苍白,她瞪着林左,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林左便笑笑,不再说话。

大表姐,二表姐,三表姐也都结婚了,三十五岁的大表姐已经有了个五岁的儿子,那个曾经扬言一辈子都憎恶爱情的女子早就走出阴影,开始了新的生活,她有了美满的家庭,有了可爱的儿子,以前怎样…她说她忘记了。

其实不是忘记了,只是将记忆封存起来,不愿意去忆起。

每当这个时候,林左便会想,也许若干年后,当她听到陈如海的名字不再有任何触动时,那她才算是真正的放下。

至于袁向枚,没人知道周芹芹在他的心底到底占了多大分量,也许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只不过他选择共度一生的那个人是林左,坚定不移。

生活里的爱情很现实,她不是完美的,他也不是完美的,但是她对他来说是独一无二,他亦是。

这已经足够。

完美结局至此,以下结局为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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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七章:I’m,I was. ...

林左自认不是个长寿的人,出生便带有隐疾,自小身体一直不好,长大后也是药不离口。

她觉得自己终有一天会病死在床榻上。

所以林左总会对袁向枚说:“你现在还年轻,想要孩子有的是时间,等我死了你再找个年轻的女子,让她给你生。”

虽是玩笑的话,可袁向枚听后总会板起脸不高兴。

林左的性子不安分,学不会将养,以前开的中药常常忘记吃,结婚后有老公监督执行,身子倒也调理得好一些。

有一次她去北京出差好些天,身子原本疲乏得要死,刚到飞机场,妈妈忽然打电话说姥姥淋巴癌晚期,已经入院。

林左一路哭着飞回了老家。

她的一生落泪次数有限,哭得最凶的一次是爸爸去世,举办丧礼时没有哭,入夜守灵时却哭得声泣俱下,再之后落泪大都是在梦中,她梦到跟爸爸在一起的时光,醒后眼睛红肿,枕头大片濡湿。

好些年都未曾再哭,林左在飞机上哭得肝肠寸断。

她明白,九十三岁的高龄已经算是很长寿,原本不应再奢望更多。

姥姥以前总说,她最大的愿望是有生之年能够看到林左结婚生子,那是她最疼爱的外孙女,她从一岁婴儿将她拉扯到九岁,九年的日日夜夜,她打过她,也骂过她,因为这个孩子从小不听话,挨打后也不哭…

林左不明白极度哀伤的心情该如何形容,当泪水流干了,整个心便像是被活生生揪下来,鲜血淋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