扪心自问,同桌一个多月,沈星从来没主动对她说过这么多话。

放学依旧是沈星骑车送她回去的。两人奇特的氛围引起了一些人注意,一一解释过后倒是大部分都表示理解,只是眼里的意味深长总是挥之不去。

董妍更是朝她挤眉弄眼,就差没说——

我的池池呀,这个世界真是太奇妙啦,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

阮池如果真听到了,大概会说,好的姑娘,我一定不会浪费。

第二天晚上要去换药。

沈星和她一起过去的,医生撕开纱布的那一瞬间,阮池就忍不住哭了。

实在是太痛了。

未愈合的伤口粘连着纱布,血丝混合着皮肉,一点点被扯下来,堪称煎熬。

然而接下来的才是酷刑。

医生拿着碘酒,重新冲洗着她的伤口。

阮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手里紧紧攥着沈星的袖子,他在一旁明显无措起来。

面对着以往那个平静,淡然,沉稳,甚至是挑衅他的阮池,沈星都没有任何感觉,但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阮池哭。

女生死死咬住唇,睫毛濡湿一片,白皙的脸布满泪痕,那双漂亮乌黑的眼睛已经被泪水淹没。

肩膀还在颤抖着,连同着拽着他袖子的那只手背上,都隐隐露出了青筋。

沈星不忍再看下去,扭过头,伸手遮住了她眼睛。

“别哭了。”

阮池感觉脸上被覆住了一片温热,眼前黑了下来,低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有些沉闷,还有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像是愧疚,又像是心疼。

阮池抓住了他的手,哭得愈加淋漓。

换完药之后,伤口好像更加剧痛,沈星不敢再让她走路,从医院开始就背着她。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一直打不到车,附近有片写字楼,正值下班高峰期,来往的出租车里几乎都是满客。

沈星背着她一直往前走。

冬天天黑的早,两边已经亮起了路灯,商铺里头亮如白昼,一旁的小巷子里却是漆黑一片。

就像这个世界,光鲜亮丽的底下,总有些没有被光覆盖的地方。

阮池还在吸鼻子,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哭过之后,特别安静,沈星突然有些不习惯。

“还痛吗?”

他试探的问,没有扭过头,一直专注看着前方路面,阮池收紧了搂着他的手臂,在他肩头轻轻蹭了蹭,像是小猫一样。

“嗯,很疼。”

她低低的应了一声,语气又轻又软,仿佛没有了力气。

沈星沉默下来,过了会,正欲说些什么,突然僵住了身体。

阮池揪着他的头发,来回拉扯,乌黑的发丝在指间穿梭,根部柔软,略硬的发尖扫过肌肤,有些痒。

阮池忍不住笑了起来,疼痛被缓解大半。

“你和我说说话就好了。”她趴在沈星的肩膀上,声音染上了愉悦。

第11章

“说什么?”沈星的声音有些闷,虽然看不见表情,但可以想象出他此刻的模样。

阮池有些想笑,侧头故作思考,手上的动作却愈加放肆,玩着他的头发。

“唔…随便。”

“别弄我头发。”

沈星摇摇头,挣脱掉她的手,阮池也不恼,顺从的继续抱住了他脖子,嘴里却在抱怨。

“摸一下有什么关系,小气。”

“男孩子的头不能随便摸的。”沈星认真的反驳,阮池眨了眨眼,故意问。

“摸了会怎么样?”

“…不怎么样。”

沈星沉默片刻,又是那种闷闷的语调开口,阮池顿时笑出了声。

“沈星你真好。”

她凑近,脸在他的肩上蹭了蹭,声音轻轻的,沈星身子僵住,过了会,继续恢复如常往前走着。

两人在前面一个路口打到的车,这次沈星送她回家的时候被陈芸看到了,她没说什么,只是脸色不是太好。

果不其然,沈星一走,陈芸就开始了。

“你和那个男孩子是怎么回事?”

“昨天不是说了吗,在路上不小心被车子刮了,他是那个老奶奶的外孙,刚好是我同学,送我回家。”

“我警告你阮池,高三不要给我动什么歪心思,考不上一本看我怎么收拾你。”

陈芸指着她鼻子威胁,脸上和眼里充斥着让人厌烦的情绪。

阮池低头扯了扯嘴角,好心情荡然无存。

“放心吧,不会让你在那群‘好姐妹’面前抬不起头的。”

依旧是不欢而散。

阮池把自己关到了房里,从书包拿出成堆的试卷和习题,对着面前的东西发了一会呆,方才慢慢拿起笔。

墙上的钟表不知疲倦地转动着,胃里后知后觉有些饥饿,因为和陈芸吵架,阮池连晚饭都没心情吃。

她向来不是会亏待自己的人,写完最后一道题,阮池揉了揉肚子,起身打开门。

客厅亮着灯,陈芸依旧在看电视,阮池径直走到厨房,发现电饭煲还显示着保温。

她打开,里头热气和香味扑面而来。

是一锅煲了很久的骨头汤。

阮池扭头看了眼陈芸,她余光瞥过来,又飞快转回去,声音依旧是没好气,却不难听出关怀。

“听说对伤口愈合好,我就顺便买了点。”

浓浓的骨头汤香味还在往鼻子里钻,难以忽视。

可能是热气熏陶,亦或内心感性上涌,阮池眼眶莫名有些湿热。

-

没过几天,阮池的脚已经可以自由行动,虽然还是有点艰难,但已经可以自己上下学。

沈星还是每天会给她带排骨汤,偶尔夹带着水果,对她态度比起其他人要温和许多,像是以往的棱角都被收起,突然变成了温顺少年。

阮池有些好奇,他的底线在哪里。

课间,刘玺他们照例出现在教室门口召唤着沈星,双手放在校服外套口袋里,长方形的盒状轮廓很清晰,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意图。

沈星懒懒的应了一声,接着起身准备出去。

“沈星。”阮池突然出声叫住他。

“嗯?”沈星停下动作,低头垂眸看她。

“我想吃糖。”阮池说,接着又补充。

“吃了药嘴巴好苦。”

沈星神色顿了一下。

“那我待会去给你买。”

“我现在就想吃。”阮池执拗的盯着他。

沈星沉默,过了会,开口。

“那我现在就去给你买。”

阮池想笑,又忍住了,咬着唇,睁着眼睛看着他。

沈星从她身上收回视线,脸色有些无奈。

阮池看着他走到刘玺身边说了什么,接着那几人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看了眼阮池,又低头像是骂了句什么,然后一群人消失在教室门口。

上课铃声响起之前,阮池桌上出现了一桶棒棒糖。

五颜六色,各种口味,整整一大桶。

-

今天最后一节课是自习,教室里的大家都在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有人在小声背诵朗读着语文,还有在奋笔疾书做着试卷习题。

放学之前要把今天所有作业都上交,大部分都自觉给了,还有几个拖延的,学习委员许蓁在一个挨着一个收。

来到沈星桌前时,她站在那里未动,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阮池疑惑的抬起头,顺着她视线看过去,了然。

沈星正在睡觉。

他曾经有一次睡觉时因为被人不小心撞到了桌子吵醒,直接甩手出去,接着整整一节课都没来上。

班主任因为这件事情特意问过班里人,最后只能说了这么一句。

“以后沈星课间睡觉时最好不要去打扰他。”

从此之后,沈星睡觉时再也没有人敢靠近,生怕一不小心就惹到了这个活祖宗。

许蓁是个小女生,个子小巧白净,平时讲话斯斯文文,很乐于助人,跟班里同学关系都很好。

此时的情境周围不少人都看到了,纷纷用同情的目光给以注视,她挣扎许久,始终是没有勇气开口,踟蹰了几秒,最终决定放弃。

算了,被骂就被骂,总比看沈星的冷脸戾眸要好。

转身的步伐才迈开一半,许蓁的动作就停住了,她难以置信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一幕。

其他同学也都镇住了。

只见阮池面色如常的拍了拍沈星肩膀,在他还没有反应时,又伸出手指戳了戳,白皙的指尖陷进了柔软布料里。

众人提起了心神,屏住呼吸。

沈星动了。

他缓慢的抬起头,伸手撑在眉间,满脸睡意浓重,眼睛还有未褪的猩红,看起来就像是发火的前兆。

许蓁快哭了。

作业不收了她不收了行吗!

“干什么?”低哑沉闷的声音响起,沈星看着阮池,脸上有不耐,却没有想象中的滔天大怒,许蓁勉强放松了点。

“交作业。”

阮池依旧是那副面色如常的样子,全然不觉自己做了什么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其他人又被她这幅样子吓得提起了神,唯恐沈星一个不爽就摔桌子走人。

万众瞩目中,只见沈星默默地坐直了身子,慢吞吞从课桌里抽出了试卷习题,脸上还是困意浓浓,睡眼惺忪。

他拿出来之后,一言不发的把作业扔在了许蓁面前,又立刻趴了回去,只余一个黑漆漆的后脑勺对着空气。

阮池见状收回了视线,在一旁继续做着试题,眉目沉稳平和,对他的反应像是意料之中,又像是习以为常。

第12章

体育课,男生在操场上打篮球,女生三三两两散步,或者坐在草坪上聊天,董妍抱着阮池的手臂,一脸八卦。

“池池,你说,最近和沈星怎么回事?你们之间看起来有点不简单哟…”

她眯着眼睛,拉长声调,余光都是意味深长,阮池无奈,抬头看天。

“不过是对我愧疚,一退再退罢了。”

“呀,只是愧疚啊。”

“大部分吧。”

阮池惆怅,看着不远处在篮球场上奔跑的人,少年身躯挺拔修长,白色T恤被风鼓起,显得愈发单薄干净。

浑身上下,都是新鲜诱人的味道。

阮池仰面遥望着,忍不住扬起唇笑了。

多好,这份愧疚。

体育课自习的人还是居多,自由活动几分钟放过风之后,操场便没几个人影,大部分都回到了教室。

阮池和董妍也爬起来,拍了拍身上草屑,准备回教室

两人不紧不慢走着,途经校园超市时,董妍拉住了她,嘴里念叨:“哎,我要去买瓶可乐,浇灌一下这被数学语文物理化学摧残的幼小心灵。”

阮池被她逗笑,跟着走了进去。

其他班级都在上课,超市里头空荡荡的,周围很安静,董妍拿了一瓶可乐,又去看货架上的其他零食,阮池站在冰柜前挑着饮料,正踟蹰着拿奶茶还是汽水时,门口突然传来说话打闹声。

属于男性的嬉笑在此刻十分醒目,阮池侧头,看到刚刚打篮球的那群男生推开门走了进来,脚下大步,额头还有汗珠,脸上洋溢着热气,仿佛带起了一阵风。

阮池一眼就看到了沈星,十一月的天气,他只穿了一件白色T恤,领口有些宽松,露出白皙的脖颈和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