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吧,我再坐会儿也要回去了。毕竟都是长辈,我们这样一直不露面也不成。”梁潇劝她。

“嗯,听你的。那你回家了给我打个电话。”

“放心吧,我又不是三岁孩子。”

林菀瑶拿上外套挥挥手,梁潇从玻璃窗目送她上车。

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换了个角落的位置,旁边是一簇绿萝再往边上一点是杂志架,她随手抽一本打发时间。

“你好。”陌生的男声。

梁潇抬头,是一张陌生的脸。

男人穿着黑色昵大衣,身材高大,站姿笔挺,微笑看着她,“我可以坐这里吗?”

梁潇转头看了一眼,“旁边有很多位置,我不习惯和陌生人同桌。”直接拒绝。

男人笑容僵了一下,自顾坐下,“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林军,男,28岁,身高一米八五,现役…不,单身,无不良嗜好,喜欢打球、跑步、看书。”

梁潇笑笑,手里杂志都没搁,低着头说:“我爸跟你说了多少我的情况?”

男人脸色又是一僵,“首长他没…不是,是我自己要来的,我想认识你。”

“是吗?那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她无聊翻着杂志。

“我看过你的照片。”典型的部、队式介绍婚姻。

梁潇突然抬头,“对我印象怎么样?”

男人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很好,非常好。”

梁潇放下杂志,“那我也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梁潇,26岁,刚刚辞了工作现在是无业游民。处过一个男朋友,同居过一段时间,流过一个孩子…”她看着男人的脸色变了又变,微笑问他,“现在对我印象怎么样?”

男人下意识看眼手表,“我,想起来还有点事,就不打扰你了,再见。”

梁潇一直保持微笑,动动手指,“拜拜。”

她一直在咖啡厅坐到黄昏才回去,知道爸爸一直在等她。

梁潇慢腾腾进屋,梁启国一下从椅子上腾起来,“潇潇,你,这么快回来。”

“嗯。”梁潇弯着身子换鞋。

梁启国看了眼她身后,“一个人?”

梁潇搁了钥匙去沙发,坐到梁启国对面,“爸,我有事要跟您说。”

这还是她从医院回来第一次这样心平气和跟他说话,梁启国缓缓坐下,听她说。

“爸,我明白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我好,可是,我成年了知道自己将来的路要怎么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人生,你能给我一点点喘息的空间吗。”

“爸爸只是担心你,希望找个可靠放心的人来照顾你,有错吗?”

“你觉得陈易可靠,结果呢?”这些话梁潇一直憋在心里,她快要憋疯了。

“还有今天你找的林军,人家根本看不上和男人同居流过产的你女儿我。这也无可厚非,我能理解。可是,这些就是您认为可靠的人吗?”

梁启国哑口无言,林军是他最得意的部下,前途无量。他也不是刻意要隐瞒梁潇的事,只是觉得,以后再慢慢说,没想到却给梁潇带来伤害。

“爸,你是不是觉得我没人要了,急着把我这个‘滞留品’处理出去?”

“潇潇!你怎么能这样想爸爸!”梁启国脸一陈白,手捂着心脏。

梁潇也知道自己过分了,拢了把额前的刘海,“对不起。”她起身,“初七我会跟救援队离开这儿,去哪里还不知道,我会给您写信。”她直接上楼。

梁启国靠着沙发闭上眼睛,捂住心脏的手揪紧,缓缓呼吸。早该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他不死心,却无力再阻拦她了。

初七,春运队伍浩浩荡荡。救援队这回一共有十个人,两人一个小组,具体去哪里梁潇没有问,去哪里都无所谓。

上一次她没走成,战川将她堵在候机室,这一次…她上飞机前还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入口,以为会有奇迹出现吗?真傻。

只是一个白天和黑夜的转换,她已经成了异乡人。

梁潇睡得迷迷糊糊,旁边的同事推推她,听到扩音器提示飞机即将着陆,她摘下眼罩,“这么快就到了?”

同事笑笑说,“不快了。”

梁潇跟着人群下机,才想起来问同事,“我们到哪儿了?”

“吉尔吉斯斯坦。”

梁潇走出机舱睁大眼睛看着远处那些高高低低的塔尖、圆顶,吉尔吉斯斯坦的典型建筑。

同事见她傻站着碰碰她,“快点,我们还要去比什克银行换钱,这里支票不通用,入境后在首府外各省市换钱比较困难,银行现金有限。”

“比什克银行?”好似一场命运的轮回,她竟又回到这里。

第55章

天高云低, 天空蓝得像一方琉璃, 第二次来这里梁潇完全没了当时惊奇欣喜的心态。她站在银行门口,突然没有勇气进去。同事见她突然停下疑惑望她, 她僵硬笑一笑, “里头人多,你去兑换吧, 我在门口等你。”

同事点点头, 好心嘱咐她, “那你就在门口等,千万别乱走动。”

“嗯。”梁潇靠着樱桃树的树干,呼出一口气,头顶树枝上已经冒出花骨朵,整棵树好似都变成粉红色, 很漂亮。那时,都没注意到这里有一颗这么漂亮的樱桃树。因为, 她关于这里所有的记忆都是战川。

“别再让我遇到你。”

“我警告过不要让我再遇到你, 因为我不会放你走两次。我们还是遇上, 如约而至的阻碍、误会、伤害, 全中。”

“不要离开我。”

“我爱你。”

“这条命, 只交给你一个人。”

阻碍、误会、伤害, 他们都挺过来了,为什么最后还是选择放弃。梁潇低一低头, 眼泪就那样落下来在尘埃里砸出个洞。她捂着眼睛, 怎么还是这么轻易就掉眼泪, 真傻。

“梁医生。”同事换完钱出来朝她招手。她微笑着过去,“好了吗?”

“嗯,好了。你,眼睛怎么了?”

梁潇摇摇头,“没什么,进了个沙子。”

两人先是坐大巴,山路崎岖,之后换骑马,几乎走了一天才到目的地。卫生所的破旧简陋让同事下巴都快掉下来,梁潇倒觉得比想象中的好,至少有四面墙有屋顶。贫穷落后是吉尔吉斯斯坦的主题,比贫穷更可怕的是这里医疗资源的匮乏。一次性针头都不能做到一次性,外国人来这里最怕生病。

毒品泛滥,艾、滋盛行,这里是没有硝烟的战场。

镇长是个年届五十的小老头,亲自来接她们很热情,替她们安排好住处还请她们去家里吃饭。看得出镇长是把家里所有能吃的东西都拿了出来,也只有馕、面饼、羊奶。

梁潇什么也没吃只喝了点羊奶,镇长很不好意思。梁潇走的时候把自己的羊绒衫送给了镇长的大女儿库拉,库拉很漂亮,吉尔吉斯斯坦出美女一点都不假。库拉已经十八岁了,连件像样的御寒衣服都没有。

她们就住在卫生所后面,床是高低脚躺上咯吱响,梁潇都不敢翻身生怕床塌了。前头门诊除了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几乎什么都没有,她们洗澡都要走很远去澡堂。每天都很忙,真的很忙,被蛇咬伤的,摔下山坡跌伤的还有车祸,伤员多还是其次,最头疼的是药品的缺少。有时候只能看着伤患痛苦嚎叫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梁潇在这儿一日三餐都不能保证,幸亏有库拉经常来帮忙做饭,她喜欢听梁潇讲中国讲外面的故事。

“梁医生,你有喜欢的人吗?”库拉趴在桌子上睁着大眼睛看梁潇帮伤患清理伤口。

梁潇没有抬头,“嗯。”

“那他也爱你吗?”

梁潇依旧淡淡的,“嗯。”

“那为什么你们不在一起?”

梁潇利落替伤患包扎好嘱咐不能沾水,脱下手套看库拉,“不是相爱就能在一起。”

库拉这个年纪明显理解不了,“为什么?”

梁潇想了想,“有很多…现实因素。”

“就像我不喜欢诺维,可是我爸非要我嫁给他,是这样吗?”

梁潇皱一皱眉,“你才十八岁,你爸就要你嫁人了?”

库拉低头在桌子上划着圈圈,“三千美金,十头牛,我们家没法拒绝。”

梁潇简直不能想像,“库拉,你喜欢那个青年吗?”

库拉摇头,“我喜欢阿茨,虽然他又粗鲁又爱捉弄我,可是,我喜欢他。”

梁潇心里某处酸涩翻涌,“你告诉过他吗,那个叫阿茨的青年。”

“没有。”

梁潇突然有点儿心疼小姑娘,“为什么?”

“我怕被拒绝,那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梁潇笑,“那你就直接亲他,就算被拒绝也没有遗憾了。”

库拉脸一红,“好害羞。”

“爱情需要勇气,真的爱一个人,为了他,什么都敢做。”梁潇拉库拉进房间,拿出自己的羊毛裙,昵大衣替库拉穿上,“真漂亮,去吧,我相信那个叫阿茨的青年也深爱着你。”

“真的吗?”库拉娇羞又期待眼里有光。

“相信我。”梁潇给她打气,她见不得悲伤无奈的分离,她依然相信爱情。

送走库拉她又收到父亲的来信,这回有两页信纸。还是老调常谈,让她坚持不下去就回家,这里环境恶劣工作量大,可也因为这样她才没有时间胡思乱想,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想起战川的时候越来越少了。

翻到第二页信纸,梁潇眉头皱起来,父亲在信里说:“你陈叔前些时查出来肝癌,医院说已经没多少时日了。他希望在有生之年能亲眼看见儿子成家立室,来家里求了一遍又一遍,希望能恢复两家的婚约。”后面的话父亲没多说,他既然给她写这封信,梁潇心里就有数,父亲想答应不敢说。

陈易对于她来说已经是“前世”的事了,她不恨陈易,也不怪他,没有意义。恨一个人比爱一个人更花心力。

这封信她没有回,父亲收不到回信就应该知道她的态度。

那天梁潇心情很不好,不管她让自己多忙多累都摆脱不掉焦虑。直到,黄昏的时候库拉的情郎阿茨来找她。

阿茨很高壮,健康的麦色皮肤一脸焦急,“梁医生,你见过库拉吗?”

梁潇莫名眨眨眼睛,“她不是,去找你了吗?你没见到她?”

阿茨更着急,“她是约了我在河边见面,可是我等了她一天,她都没出现。”

“你去她家找过了吗?”梁潇也跟着急起来。

阿茨摇头,“还没有。”

梁潇拿东西锁门,“走,先去她家里看看。”

镇长家门户紧闭,梁潇敲了好半天门都没有应声。

“镇长,库拉在家吗,我想见见她。”没人应声,明明家里亮着灯。

阿茨疯了般捶门,大喊,“库拉,你听到回答我一声,只要你应我一声,不管用什么办法我一定带你走。”

梁潇让他冷静一点,对着门里喊,“镇长,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解决的办法,您能先开门让我们进去吗。”

门锁咔一声终于是开了,镇长一脸愧疚不敢看阿茨,只望着梁潇说:“梁医生,这是我们家的事,您就不用费心了。”

“库拉,库拉——”阿茨一开门就要往里闯,被镇长堵住,“别喊了,库拉不在家。”

“那她在哪里?”

镇长眼神闪烁,“她,库拉她…被诺维绑走了,就在大街上所有人都看见了。”

梁潇睁大眼睛,“绑走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还想强娶强嫁?”

“我去找她!”阿茨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转身手臂被镇长紧紧拽住,“没用的,库拉白天就进了诺维家,一定要嫁她。”在吉尔吉斯斯坦,几乎三分之二的婚姻起于绑架。女人一旦进入男人的家,注定逃不脱被强、奸的命运。在这个保守的国家,失去童贞的少女会被视作损坏的“物件”,如果那个男人不要她,她们就永远没有机会再婚了。绝大多数女孩最终会被迫接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悲惨现实。

“这是什么道理,什么叫一定要嫁?”梁潇拉住陈茨另一只手臂,“我们去要人。”

阿茨手臂无力垂下,“太晚了,库拉已经,已经…”

“已经什么?”梁潇急死了。

阿茨痛苦捂脸,“已经被强、奸了。”

梁潇惊愕,库拉才十八岁,花骨朵一样娇嫩纯洁,正是憧憬爱情,憧憬未来的年纪。

“不可能!强、奸要判刑坐牢的,他们就不怕?”

“只要库拉嫁了就不算犯法。”镇长还愚昧无知的补上一句。

阿茨痛苦的蹲在地上,梁潇拉他,“走,我们去找库拉。”阿茨不起来,她拉不动,梁潇觉得怒火直冲脑门,“你不是爱库拉吗?就算她…被强、奸了,那不是她愿意,她也是受害者。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你,她一定等着你去救她。”就像那个时候,她坚信战川一定会去救她,不管多危险多艰难,他一定会去救她,她深信。

“我…”阿茨声音哽咽,“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梁潇觉得库拉等着这样的男人真不值,“孬种!我一定把库拉带回来。”镇长都拦不住她,她一路问自己,这就是现实吗,为什么?为什么明明相爱却最终会败给现实,是人太脆弱还是现实太残酷?

诺维家是当地有名的土财主,人丁兴旺一共有八兄弟,几乎没人敢惹。梁潇也不知自己是哪里来的胆子,大晚上只身就闯到男人家里。

院子里灯火通明,诺维八兄弟团团将梁潇围住,她是外地人又是来支援的医生,他们没有随便动手。要是换个人,只怕骨头都吃干净了。

“这不是镇上新来的美女医生吗?”老大最先开口,眼睛下流的在她身上梭巡,“大晚上的闯进来,是一个人太寂寞了吗?”

梁潇只是盯着诺维,“库拉是不是在这儿,我要带她走。”

“笑话,她已经是我老婆了,是我的所有物,谁也不能带她走。”诺维理直气壮。

房间里库拉应该是听到了梁潇的声音,扒着门大喊,“梁医生,我在这里,救救我,梁医生!”

梁潇拿出手机就要报警,被老大一把抢过来,“你干什么?!”

梁潇一点都不怕,遇见过武胜那样的疯子她还有什么好怕的,“你们再不放人,我就报警。我已经说服了镇长,他会退还你们家的彩礼,婚事取消。”

诺维脸色当场大变,“不可能,你说谎!”

梁潇更加沉着,“是不是说谎,你明天问警察。现在,我要带库拉回家。”

诺维有些怕了,如果镇长真退婚,那他现在就是非法监禁。老大拍一拍他,“看你没出息的样。镇长真要退婚怎么不自己来,找个外人来传话?”

就在这时候,库拉突然撞开了门跑出来,头发全乱了,裙子也撕破,光裸的小腿上有血渍…

“库拉!”梁潇不敢想她经历了什么,只想带她走,带她离开这个野蛮的地方。

库拉才跑出来,家里的女人七手八脚把她拽回去,口里还骂她已经不干净能跑到哪里。

梁潇上前要抢人,被老大一掌推倒,额头撞到院子里的石磨,脑袋闷闷的疼,幸好没有流血。

诺维有些慌了,“我们不想打女人,你快走,别多管闲事。”

梁潇扶着石磨撑着站起来,“今天,你们不放库拉出来,我就在这里等警察来。”

“找死!”老大抄起木棍劈头就朝梁潇抡过去。

梁潇也不躲闭上眼睛,这件事闹得越大越好,只有闹大了库拉才有机会获救。

听见木棍重击的钝响声,巨痛却没有如约而至,鼻端闻到熟悉的气息,心跳开始加快,梁潇猛地睁开眼睛,四目相对,他的眼睛又黑又亮,瞳仁里全是她。战川撑着石磨躬身将梁潇牢牢护在胸怀,那一棍子落在他背上,他好似一点儿都不疼,看着她,“吓傻了?”

梁潇傻傻望着他,和初见时一模一样,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情绪都忘记。

“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老大拿木棍指着战川,其他兄弟抄凳子的抄凳子,拿铁锹的拿铁锹。

镇长气喘吁吁赶过来,“都住手,住手!这位陈总是来捐送医疗物资给我盖医院的,是梁医生的未婚夫。”

梁潇终于反应过,所有情绪回笼,眼泪涌出来之前狠狠推开战川。

战川看着她伤心的背影没入夜色,他知道她怪他,他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她身边。

第56章

“梁医生, 你未婚夫好帅哦。”同事兴冲冲跟她说话的时候, 梁潇正棒着杯子在院子里刷牙。她们这儿连个正经洗漱的地方都没有。

梁潇咕噜漱口, 同事索性靠到她身边, “是不是来追你回去结婚的?好痴情哦。”

梁潇皱一皱眉, 战川是不是拿着大喇叭广播了, 怎么谁都说他是她未婚夫。

“不是。”她转身回房洗脸。

床上胡乱扭成一团的被子是她昨晚辗转难眠的证据, 她以为他会追上来跟她解释, 肯定要解释啊,必须要解释啊。

并没有。

她躺在床上烙了一晚上饼,那个不辞而别一走几个月自称是她未婚夫归来名叫战川的男人,没、有、来、找、她。

梁潇越想越气。

“梁医生。”前头听着声是镇长找她。她擦了把脸就出去,战川跟在镇长后边, 高大的身材几乎将佝偻的镇长整个儿罩住。光从窗户照进来, 照在战川刀削的脸上, 有那么一瞬梁潇觉得她不认识他,他穿正装打领带,从前的放荡暴戾一丝痕迹也追踪不到, 唯一不变的, 他依然帅得让人移不开眼。他微笑时阳光在他眉间荡漾, 和煦得像远方天边松软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