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初迟疑了下,稍后叹气,“我真的——”

“谁都可以不去,但你顾大小姐必须要到场。”筱笑笑再次打断她,有点八卦。

顾初不知怎的心口一悸,脱口,“为什么?”

“因为,”筱笑笑故意拉长了声音,搞得神秘兮兮,“我听说,是他回来了。”

被爱情流放的是青春

他回来了。

筱笑笑没有指名道姓说“他”是谁,可是,顾初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

已经不记得筱笑笑后来又说了什么,听进顾初耳朵里的只剩下蜜蜂打架的声音,许是蛰痛了耳膜,这种轻浅的疼顺势而下,惹得心脏中了毒,揪着痛。

记忆,如同被时光剪碎的照片,飘零而来再一片片粘上,然后顾初仿佛又看到了那段青葱岁月。记忆中的阳光总会那般明媚,不吝啬地沉淀着曾经的青春。

“你觉得我们能一生一世吗?”

“顾初同学,你的问题时间跨越性太大。”

“很难回答吗?”

“目前回答不了。”

“那到什么时候回答得了?”

“等到你我都七老八十的时候,我再跟你讨论一生一世的问题。”

“骗鬼啊?七老八十那么漫长,中途你变心了呢?谁负责给我答案?”

“所以,你日后可以选择心脏外科。”

“讨厌!”

“你别乱跑,乖乖待在我身边就行了。”

是谁说的,爱情是件简单的事儿,曾经的她就那么以为了。然后,疼过哭过,在两人终于走向崩盘的时候才明白,其实过于单纯的他们,谁都没有能力来维护逝去的爱情。

被青春圆寂的是爱情,被爱情流放的是青春。

这么多年,她在努力适应,适应忘记他的日子,适应假装不曾遗失过自己的日子。于是,她真的认为自己可以忘了。

风吹过时,顾初觉得眼角有点凉,抬手擦拭才发现,睫毛有点打湿了。这样的春夜,风还是稍稍有点硬,所以才刺激了她的泪腺,不是吗?

不远处的救护车已经沉默,像是孤独的老人,静静地注视着急诊室的生命轮回。其实顾初并不喜欢这个地方,那长长的走廊、急速下轱辘吱吱响的推论**、那些明晃晃的白大褂、一盏盏明晃晃冷冰冰的无影灯。这里是被鲜血染红的地方,人们敬畏着又充满希望的一寸方土,却又是绝望宣判的祭台。

低头清理手机里的未接来电,果真都是筱笑笑的,她夺命连环call的本事让人望尘莫及。顾初叹了口气,清理到最后一个时手指蓦地止住。

不是筱笑笑。

一个座机号,陌生的。

顾初盯着手机里的这个号码,匿藏在一串串相同的手机号中,隐晦得如同只小兽。不知怎的,她的右眼皮极快地窜跳了一下,条件反射的生理反应令她不舒。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顾初的手指覆上了那串电话号,竟有点抖,她有种预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就好像,一旦这个电话打通了,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涅槃。深吸一口气,回拨了过去,经过反复确认,手机那头是一道严肃的嗓音。

“是顾初吧?这里是市公安局。”

离奇失踪的小提琴家

顾思一动不动地坐在角落里,十指紧扣,紧紧抿着泛凉的唇。上身一件黑色**紧身七分袖薄衫,配了条藕荷色的带纱长裙,染有浅咖色的梨花头随意扎了起来,有着女孩儿未脱的青春洋溢又透着时尚,只是,脸色惨白得像是涂了一层油漆。

在见到顾初赶到后,顾思紧绷的神经终于断了,像是弹簧似的弹起来,冲上前抱着顾初就哭了。顾初接到电话后这一路上原本就惊魂未定,见状后心里更像是被猫抓似的难受。她搂着顾思,察觉的到妹妹小小的肩头都在颤抖,紧搂着自己的手臂即使隔着布料都能感到冰冷的温度。

顾初心口一阵疼,紧跟着排山倒海而来的是愤怒,安抚思思的同时,抬头盯着不远处的警务人员。这个人是什么职务她没有听清,得知顾思被警方带回局子里问话后大脑就一直在嗡嗡作响。

与此同时,对方也在打量着顾初,接收到她满满的警觉后有点哭笑不得。经调查,顾思的父母双亡后就一直跟着姐姐相依为命,姐姐顾初,25岁,琼州慈济医院药剂师,妹妹顾思,20岁,就读于琼州大学艺术系。从他打量的结果来看,妹妹个性活泼,这个姐姐嘛…相对来说独立淡定。

据手下反映,在得知顾思被带到警局后,顾初的表现没有像寻常百姓似的歇斯底里,她始终在压抑着紧张情绪,始终隐忍不发。此时此刻,她在愤怒,因为妹妹受了惊吓而愤怒。这个年轻的女孩子在面对妹妹时眉眼柔和轻声喃语,转眼盯着他时,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就如同含了箭,危险,却蛊惑人心。

是个让人一眼难忘的美丽女孩儿,但同时,也一定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儿。

“萧雪的案子还在进行中,希望两位能够暂时保密。因为令妹曾与死者发生过争执,所以我们不得不逐一排查。”

萧雪,全国知名小提琴演奏家,也是业内最具天赋的天才音乐家。今年8个城市的个人演奏会十分轰动,琼州作为演奏会的最后一站格外引起关注,票价更是被黄牛抬高了10倍之多,但即便如此,依旧抢售一空。一个月前,萧雪在琼州的个人演奏会正式开始,却在当天迟迟不见萧雪的出现。

萧雪的离奇失踪轰动了全国,琼州这座原本安静的海滨城市一下子引来了不少权威媒体,各种猜测一下子占据了网络、报纸头版头条。萧雪家世背景雄厚,又是独生女,其父母除了报警外还下了重金悬赏,不管用什么办法花多少钱都要找到女儿。琼州市公安厅也成立了专案组来调查,可一个多月过去了,萧雪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依旧音信全无。

公众的热情总会随着新消息的到来而转移,仅仅一个多月,萧雪失踪一案就不再是被人津津乐道的话题,如同沧粟,卷没入宇宙洪荒之中。

萧雪的事顾初是知道的,她压下不悦,拎起顾思的小挎包,嗓音淡淡的,“请不要再打扰我妹妹,她胆子小,经不起吓。”话毕,拉着顾思的手就要走。

“顾女士。”

顾初转头。

“你跟萧雪很熟,对吧。”听似问话,实则肯定。

顾思的肩头微微颤抖了一下,抬眼愕然看着顾初。顾初面容婉静,目光十分坦然,“我认识她,所以我完全可以演好市民配合警方调查的角色。我妹妹只是个学生,是个连税都没上过的孩子,我想她无法为你们提供有价值的线索。”

对方许是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愣了一下。

紧跟着门口一道嗓音,低沉而清冷,“20岁的成年人已经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而作为一个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人也可以承担完全刑事责任。补充一句,小孩子,也会犯错。”

顾初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转头看向门口,蓦地怔住。

三米,分别又重遇的距离

门是开着的,走廊的光强过室内,却在途径男人宽阔的肩膀时削弱了不少。他逆光而立,身后的落地窗又是大片霓虹滑刻的夜景,男人的唇眼就匿藏在光影之中,却彰显着绝对优势的身高。

顾初只消是看了一眼,怔楞过后紧跟着是心脏“蹭”地一下窜到了嗓子眼的声音。这声音太过于清脆,如同厚敦的玻璃瞬间炸开,万千碎片扎进了大脑皮层。

疼,又夹杂着不知名的情感,一股脑地又窜回到喉咙,然后她觉得,喉管都堵得要命,透不过气来。

男人的那张脸,即便被光线映得忽明忽暗,也着实令她看得清楚。记忆中的脸与眼前的迅速交叠、重合,那些曾经欢笑的、纵容的、幸福的、绝决的…就在这么短短的几秒钟如数地回到她的脑海里。

这一刻,顾初才终于明白,那两年的相恋深入骨髓,这五年的分别痛彻心扉,整整七年,她的心从不曾离开过。

她,骗了自己,骗了五年。

她感觉胸口的滞闷,可双眼怎么移就是移不开,呆呆地盯着离自己只有不到三米远的男人。她和他曾经在这个距离中分道扬镳,如今,她与他在这个距离中重遇。

时光似乎愈发厚爱地精雕了他的脸颊,棱角英朗令人难忘,微抿的唇角和倨傲的下巴弧度似比从前看着严肃了。他站在那儿,手臂搭了件西装外套,简约的白衬衫却怎么都透着他的一股子冷。顾初开始慌乱了,她担心自己现在是否过于狼狈,会与这么一个突然出现又看上去高高在上的男人形成反差。

亦如,她初遇奔跑在大学校园篮球场上身穿棉白衬衫牛仔裤、引得全场女生尖叫的不羁大男孩儿。

“我觉得我以后一定会进外科。”

“勇气可嘉,动力不足。”

“我的马达虽说国产,但质量绝对保证,你说你这么帅,以后又是个外科医生,打球的姿势也能迷倒一片红心的,得有多少小姑娘往你身上扑?我要坚守你这块宝岛,绝对要在第一时间插上五星红旗宣誓主权!”

“小姑娘你需要知道一个常识,其实投胎也是个勤快活,你得懒成什么程度才跟我差了六年?”

“那你就等等我呗,哪有男朋友不等女朋友的?”

顾初的大脑嗡嗡作响,只能听到曾经的欢声笑语。她看着门口的他,气门一松,下意识喃喃,“北深…”

北深。

陆北深。

这个名字,已经五年了,我从不敢轻易叫出口。因为只要舌尖轻轻一卷,心就会溺入万世荒洪。

男人站在门口没有动,他开口,嗓音是好听,唯独不起丝毫波澜。

“我是陆北辰。”

顾初震惊,一时间僵住。

他亦看着她,目光不游离,坚决、理智,甚至,有深藏不露的智慧。

“这么晚了陆教授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欢迎莅临指导,快请坐。”身边的警务人员立刻上前打招呼,气氛活跃了不少。

陆北辰从她身边过。

经过时,她能感受到来自他身上的冷,还有,极淡的来苏水气息。她对这个气味很熟悉,医院的味道,划过鼻腔时原本就会觉得刺痛的寒。

是细碎的香

陆北辰没有坐下,只是在经过顾初的时候止住了脚步。他于她的偏后右方,背对背,之间的距离不足一米,近到顾初的眼角只要稍稍一移,就能捕捉到他白衬衫的影子。

高冷疏离的影子。

那人与陆北辰握了手,说,“有关萧雪的案子我们还得谈一谈,有可能我们刚开始的方向就错了。”

陆北辰伸手接过那人递上来的资料,翻看。纸张翻阅的动静不疾不徐,像是他传递给他人的印象。顾初没听见他开口说话,大脑是懵的,陆北辰?他说,他不是北深?怎么可能?

她僵在那儿,始终没回头看他,这么贴近的距离,她更能感觉到他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他的气息笼罩着她,没由来地,她觉得脊梁骨泛寒。再抬眼,见门口不知何时多出几位身穿黑色西服的男子,各个面色清冷,毫无表情。

心口微微一缩。她很难相信眼前这个男人不是北深,因为他有着跟北深一模一样的脸;但,她也很难相信他是北深,因为他拥有北深没有的严肃岑冷。

“顾女士?”身旁有人唤她。

顾初懵懂回顾,是刚刚的那位警务人员。

“今晚打扰两位了,还请多多理解。”他挑了下眉,“或者两位留下来尝尝食堂的饭菜,听说还不错。”

顾初听出这人诙谐口吻下的送客实意,喉头发紧,目光移过时又落在了那尊高大的白影上。他垂眸在看文件,却迟迟没有翻下一页,视线始终落在纸面上,无法参透他内心所想。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鼻梁高丽笔挺,是她极为熟悉的。

房门这时被人敲了两声,很轻,很有礼貌,然后飘进来的是温柔大方的女音,“北辰。”

这声音甚是好听,如春日清泉令人向往。得体的高跟鞋踩地的声响一直绵延到陆北深身边,然后,停止。滑过顾初鼻尖的是马达加斯加依兰和玫瑰的尾香,夹杂着非常细碎的檀木气息和柔和轻巧的香根草甜,能够很优雅平和地在鼻腔中扩散。是Creed家族的贵族之香。

顾初抬眸,眼波微微颤了下。很是洋气优雅的女人,一袭Versace春季最新款薄粉长款外衣将她的肤色装饰得愈发娇艳,黑色的小手包恰到好处地昭示着她低奢的品味。

而这女人也在打量着顾初,目光先是惊艳了下,然后笑着问,“这位是?”

像是问陆北辰,又像是在问她,语气实则迟疑。陆北辰这才阖上文件,将其搁置一旁开了口,嗓音如同冰泉在山涧流过。“如果方向错了,只能说是你们调查的问题。我只负责发现,怎么解决是你们的职责。”

警务人员愣了半秒后反应过来陆北辰是在跟自己说话,摸了摸鼻子,笑着说了声是。顾初的衣角被顾思拉了拉,她小声,“姐?”

顾初也反应过来,在这里,她只是个局外人。

“犯错的往往都是小孩子。”就在顾初打算离开时陆北辰又开了口,口吻很淡,却有针对性,“顾女士,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顾初觉得像是被人用锤子狠敲了下后脑,她看向他,心口惊涛骇浪。而始作俑者依旧站在原地,如在白雪皑皑中伫立的松柏,那张脸颊被灯光映得更是清晰英俊,他的眼睛很黑,深邃得令人心慌,像是看穿人心一切的犀利。他在直视着她,目光深沉。

这一秒,她不敢与他对视太久,慌乱错开目光,揽过顾思的手臂轻声说了句,“回家吧。”

尸译者

翌日,是个大晴天,海洋性气候的琼州,在阳光明媚的时候总会惹人怜爱。顾思今天没课,也难得顾初休息,两姐妹吃过早饭后没出门,就一直窝在沙发上聊天。窗子是开着的,有暖暖的风进来,拨了窗棱上的风铃,清脆悦耳。

“原来昨天晚上的那个人就是陆北辰啊。”顾思枕着顾初的腿,啃着苹果说,“长得也太帅了吧?千年才能挖出来的帅哥做法医太可惜了,他应该面对的是一张张如花似玉的脸和一具具鲜活的娇躯,而不是一堆堆枯骨和血淋淋的尸体。”

顾初没吭声,盯着笔记本上的一则播过的消息看。正是陆北辰抵达琼州市的消息,记者拍到了他刚刚出闸口的一幕。人群中他高大卓然,白T恤泛旧牛仔裤,一件浅灰色春季薄外套随意搭在行李车上,太阳镜遮了他的眸。他的出现引了不少久候的记者们,一时间将闸口围得水泄不通。很快地,拥挤的记者群被几名黑衣人拨开,画面中的男人从容淡定地在狭窄的人缝中离开,面对记者们的提问他概不作答。

“这才是真正的高冷。”顾思凑上前看着电脑屏幕敲了敲,“我之前在一本国外杂志上见过他的报道,听说也是唯一的一篇正式报道。外界说他的智商高到死神都不敢跟他耍心眼的地步,过目不忘,眼神毒辣,据传闻他只需要看一眼尸体就能知道对方是怎么死的,看一点儿骨头渣都能知道死者身份,很厉害的。哦对,国际上送他一个称号,叫做‘尸译者’,够形象的了。他今年才31岁,又是博士又是教授的,罕见的法医界身价极高的男神。网上还有人说他特别难邀请,在国际上都炙手可热的,他挑案子跟猫挑嘴似的,不是什么案子都能入得了他的法眼。唉,不过话说回来,法医这个职业是挺酷的,但一想到那么张英俊的脸每天被口罩遮着就可惜。”

“你的同情心到晚期了?”顾初挡住了她的喋喋不休,脑子里想着的却是另外一回事儿,陆北辰?他明明就是陆北深,为什么要否认?但如果他是陆北深,那改了名字和职业又是怎么回事儿?她也试着查陆北辰的个人资料,甚少,只是表明他定居于温哥华,常年与美国联邦调查局合作,还有零星的有关他通过尸骨破案的介绍…

她也抖着手指在搜索引擎上敲过“陆北深”三个字,结果资料是,零。昨晚的她落荒而逃,今天的她疑问爆脑。

顾思却在一旁想到了什么,迟疑,“话说这位陆教授如此之难请,为什么这次会来琼州?在警局他们提到萧雪,难道——”

“说明萧雪已经被找到了,是尸体。”顾初没有惊讶,能让陆北辰去接触的,说明这人已经死了。

顾思倒吸了一口气,“腾”地一下坐起,呐呐,“已经死了…现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是失踪。”

“那天在派对上还发生过什么事?”顾初阖上电脑问。

昨晚到家后,思思便跟她讲述了一个月前与萧雪的过节。原来,在萧雪失踪的前三天,她曾经参加过由思思学姐组织的一个派对,思思的这位学姐是个挺有名气的模特儿,她跟萧雪也有交情,听说萧雪来了琼州,便热情好客地邀请她一同参加派对。在派对上,因为萧雪的成就难免会有恭维之言入耳,思思也年轻漂亮的,见萧雪在派对上挺傲气甚是看不惯,两人几句话不对付就争执了起来。三天后,萧雪离奇失踪,而思思也成了涉案人员之一。

不相信的怕会另有其人

顾思有点急了,“顾初,你不是不相信我吧?”

“不是我不信你。”顾初看着她,美丽的眉心有隐隐的蹙起,“我只怕,不相信你的会另有其人。所以,你要仔细回想当晚你所见的人和事,有什么落下的线索都要告诉我。”

顾思听顾初这么一说也紧张了,努力回想了半天,小脸一皱摇头,“真的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