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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远集团占据上海黄金地带的黄金位置,那座标有集团logo的钢化大厦傲视群雄般高高伫立。

会议结束后,乔云霄靠在休息区的沙发上,点了支烟,看着脚下车水马龙的城市,沉默,寂静。有秘书送了需要签阅的文件,见他在思考,也不敢上前惊扰,将文件放下就悄然退出办公室。

直到,行政助理敲门进来,打破了办公室的安静。

乔云霄没回头,始终面对着落地窗,缓缓抽着烟,听见脚步声后,淡淡地问,“怎么样?”

行政助理上前,“乔总,查到了两件事。”

“说。”

“一件是有关顾家老宅的。”行政助理将手中的文件递上,“这是接手人过户的手续文件,我拿到了影印版。”

乔云霄接了过来,翻开一看,脸色骤然铁青。

“原来陆北辰在三年前就接手了顾家老宅,之前我们接收到的一些有关放手售卖的消息都是假的。”行政助理汇报。

乔云霄“啪”地阖上文件,指间的烟灰也震落了大半截。

好你个陆北辰,原来是你装神弄鬼了这么久。

“但是很奇怪的是,陆北辰接手了房子后就一直没住,那房子也许到现在还空着的,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

这也是乔云霄想要知道的,不但想要知道房子的事,他更想知道陆北辰接近顾初的目的是什么。

“第二件事呢?”他沉冷开口。

行政助理上前一步,俯身下来,低语,“乔总,已经找到当年跟北深走得最近的同学了,据他说,他们两人是在同一寝室。”

204关于老宅的记忆

陆北辰将车子一路开到了郊区,渐行渐远,顾初却渐行渐熟悉。葱葱疏影,光斑透过繁茂的叶脉打落在挡风玻璃上,远近高低的别墅群映入眼帘后,顾初的指尖渐渐泛了凉。

“北辰…”她好不容易从嗓子眼里挤出声音。

陆北辰放缓了车速,“嗯?”

“我、我不想去了。”顾初攥着手指。

前方路窄,车子缓缓停靠。

陆北辰靠在车座上,侧脸看她,她看了一眼四周,又低了头,绞动着手指头。半晌,他横过来胳膊,捏起了她的尖下巴,命她看着他。她抬眼,眼波微涟。

“不想去了?”他低问。

她看着他欲言又止。

有些话想要问,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那种对即将揭开黑盒子秘密的预感如狂风似的将她席卷,她想去面对,又害怕面对。

陆北辰与她对视了许久,松开了她的下巴,却继续朝前开了车。

他替她做了这个决定,她觉得,此时此刻自己真的需要一个人来为她下这个决心,可是,她又隐隐思忖着,万一不是她想象的那个样子呢?

穿过林荫,车子这一次彻底熄火停下了。

陆北辰坐着没动,解了安全带,侧脸看着她。顾初也没动,只是盯着车窗前的那条石子小路,变了脸色。她僵直地坐在那儿,整个人都是紧绷的,唇微微发颤,手指攥得更厉害了。

他的眼神深黑,如深潭似的无法见底。半晌后,他抬手,宽大的手掌覆在了她的肩头上,微凉的纤肩,还在轻轻颤抖。他的胸膛像是有什么东西碾过,疼痛无限扩散。轻拍了她两下,为她解了安全带,低低说,“走吧。”

在为她解安全带时,男人的脸颊离得她很近,可就算这么近,她还是无法透过他的黑眸看穿他的心思。等安全带解开的一瞬,顾初下意识地攥住了他的手,再开口时带着颤音,“为什么?”

太熟悉的小路,就算她想要刻意遗忘,在上一次来上海时那番记忆终究还是被乔云霄给唤醒。沿着这条小路就只有一幢别墅,属于顾家的别墅,在上次来过之后她就想着,从此以后也就绝缘了,虽说乔云霄说得很乐观,但是她想,即使真的买回来她怕也是没胆量住进去吧。

那幢别墅承载了太多的回忆,是她骄傲的开始,也是骄傲的结束。

陆北辰察觉出她手指的冰凉,沉默了会儿,腾出另只手轻拍了她的头,“下车吧。”

过往的一些事可以忘记,但过往的人,他无法放下。

其实她也不是在纠结什么答案,她过不了的只是自己心理这关,而陆北辰什么都不说的方式,也算是给了她一个缓冲。渐渐地,她松开了手,他的手背留下了被她抓出的红痕。

下了车,陆北辰站在小路的入口,朝着她伸了手。

她一步步上前如同机械,直盯着那条通往老宅的石子路,走到他面前时停了脚步,待了许久,才握住他的手。他便牵着她的手,走在棕榈叶缝落下光影的小路。

两人都没说话。

就静静地来到了老宅。

老宅门口依旧跟上次她见到的一样,只不过目光能及又多了几个监控摄像头。

陆北辰将顾家老宅改成了他的实验室,安全设备自然是世界尖端的,顾初想着,以前也有贼打过老宅的主意,想从中偷点什么,但终究还是被发现抓了警局,现在,怕是没人敢想翻墙进入了吧。

她不用再去想陆北辰的实验室有多大,也不用去想实验室是怎么个构造,这幢别墅,她比任何人都要熟悉,甚至墙体的每一寸,地板的每一分。

有视网膜的监控扫描,大门敞开后,陆北辰转头看着她,她深吸了一口气,冲着他点点头。

陆北辰的唇角微微上扬了,对着门口的监控系统说了句,“语境,备一份顾初的出入资料。”

那边的嗓音愉悦,“没问题陆教授,三秒钟时间。”很快的,果然就是三秒钟,有“嘀嗒”一声,陆北辰对她说,“可以进了。”

“备份了我的视网膜数据?”她好奇地问。

“对。”

“如果没有备份会怎样?”

陆北辰想了一下,“那会出入十分得不方便。”

他没有具体说怎么不方便,但从他的语气可以听出,不是本实验室的人想要强行入内,可能会遇上很大的麻烦。

通往主屋的小路照旧鸟语花香,一草一木都令顾初看着眼熟,她忍不住说,“所有的东西都没变。”

“花草一直长得很好,东列喜欢摆弄这些植物,所以你要感谢他。”陆北辰解释,“但毕竟改成了实验室,里面的构造还是有所改变。”

“东列是谁?”

“很快你就知道了。”

*

顾初终于知道陆北辰口中的“东列”是谁了,竟然就是那天跟鱼姜一起出现在书房的那个年轻男人,相比语境的呆萌可爱,这个把名字起得不像名字的男人眼睛里总会带着坏坏的笑,她看在眼里,觉得此人的那双桃花眼怕是惹了不少姑娘伤心了。

果然如同陆北辰所说,进了房间,这里面就别有洞天了。

如果不是走了那条小路,只是将她推进了这幢别墅里,她压根就认不出是顾家老宅了。

扑面而来的先是消毒药水的味道,但不及医院浓烈,有清洌的洋甘菊味道混合着,使得空气里的消毒水淡而好闻,顾初终于找到陆北辰身上气息的来源。

其次是震撼。

别墅共三层,她清楚记得挑高是12米,以前父亲是找人封了一层挑高,所以进门不会觉得太高不可及,但现在,三层挑高全都打通,室内光线及装修都改成了偏冷色调,使得人置身其中有点眼晕。

更令顾初叹为观止的是,墙壁嵌入了厚厚的水晶,每一块水晶里都有一颗头颅模型,从左到右从前到后,数不清的头颅占满了这个空间,灯光映照水晶时,头颅都会发出清冷的光。

头顶是一副具有意大利文艺复兴风格的救赎浮雕画,大气磅礴。

楼下除了洗手间和厨房,其他所有的房间全都打通了,先进仪器和散着寒光的实验台、停尸台成了这里的主人。

实验室里的人不多。

如果不算她和陆北辰的话,在这里工作的就只有鱼姜、语境和潘安。

这一次,经过陆北辰的介绍后,顾初总算知道了他们各自负责的工作。这三个有着奇怪名字的人,却是各自领域的佼佼者。

鱼姜,毒物分析专家,任何毒物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不过据她自己说,她现在正企图跟陆北辰学习尸骨构建术,虽然顾初还不大明白什么叫做尸骨构建术,但光是听这个名字就知道是一项很高大上的本事了。

潘安,微生物学家,生得葱白,又长得高大颀长,明明就是一个将满脸桃花劫都挂在脸上的男人,但有时候总喜欢效仿潘安的安静,当然,只要不开口说话他就是个安静的美男子,但只要开口,那就是个勾搭的口吻,潘安,是他给自己起的中文名。

语境,顾初了解得差不多了,只是好奇他是否真的会跟外星人对话。据潘安介绍,语境就是个时时刻刻把脑袋放在外太空的人,自己在闲暇时发明了十二种外星球语,令顾初叹为观止。

这三人有个共同点,都是混血,都是华裔,思维都很奇怪。

对于顾初的到来,潘安和语境都表示出了极大的兴趣,尤其是潘安,那双桃花眼就贼溜溜地往她身上瞄,然后又会像鬼神一样无声无息出没在她身边,冷不丁来那么一句,“你脸上怎么一点痘都没有呢?连毛孔都看不见。”

顾初觉得,可能最奇怪的不是这三人而是陆北辰,能请一群奇怪的人为他效劳,他本身也是个极大的怪胎。

鱼姜只是简单地跟她打了个招呼,相比上次离别,这次她对她的态度看上去疏远了些,不过顾初也没当回事儿,毕竟她俩也不熟,再者,她心里总是隐隐有感觉,她跟陆北辰的关系,可能没有上下级那么简单。

“有什么发现?”陆北辰早早换好了白大褂,戴着口罩和手套,问。

鱼姜在旁一摊手,“Vic,你给我们找了大麻烦。”

“这简直是在考验我们的耐力。”潘安紧跟着说,又补了句,“哦不对,是在考验语境的耐力,你害得他没有时间去研究外星人了。”

陆北辰目光落在语境脸上,语境就哭丧着脸道,“陆教授,等凶手抓到后,请您务必替我多踹他两脚。”

顾初在旁听着倍感奇怪。

陆北辰却径直走到了玻璃层后的实验台,顾初见状跟了上去,不看不要紧,一看才知道语境为什么这么痛心疾首了。偌大的实验台上堆着高高的骸骨,乍一看还以为是人骨拼图模型,结果仔细一瞧都是真正的骨头,骨头被切割得很碎,确切来说都没一块是完整的,实验台的一角有半截脚掌骨,透着实验台的光透着枯白色。

“我花了五个多小时才拼凑得这些。”语境一脸委屈,“拼完一副骨架,我也该老去了。”

205无法融进的世界

据语境说,这是温泉池中的全部尸骨,等池水抽干后,是他亲自下去,恨不得翻遍每一寸的石缝没放过一毫米的匿藏可能,才将所有的尸骨收集完毕,花了足足一晚上的时间,等天亮后他又跳进池内做最后的确认,这一确认又耗费了一上午的功夫。这令顾初对语境的印象分又提升了不少,别看他年龄不大,但做事稳妥靠谱,胜过时下太多毛毛躁躁的年轻人。

很少说有法医会把案发现场的尸骸带回自己的实验室,尤其陆北辰还是属于外聘专家,能够有这种破例,可见案情的严重性,更让顾初感到不解的是,陆北辰很显然是打算接手这个案子,那么被他挑中的案子性质必然恶劣。

潘安一身白大褂“飘”过来,问,“语境,也许我可以帮你。”

语境一听,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散发着期待之光,推了推眼镜框,呆萌地问,“真的?”

“我可以帮你吃了你今晚的晚餐,听你家保姆说了,今天的晚餐很丰盛。”潘安悠哉地说,又拉上鱼姜,“你也可以跟我一起,吃完送你回去。”

“很棒的主意。”鱼姜笑得开怀,又上前挨着陆北辰,“Vic一起啊。”

她只邀请了陆北辰,却将顾初视为空气。

陆北辰面色平静,眼神掺了浅笑,“喜欢蹭饭是你们的事,但别影响工作。”

“蹭饭这个词听上去更像是阴谋论,事实上,我只是想帮语境减掉他身上多余的脂肪。”潘安边说着边开始手头上的工作。

“十分感谢。”语境又开始摆弄骨头,还不忘用了反话来回击潘安。

“我更想找到死者的气管。”鱼姜十分自然地插嘴,“嗨语境,你确定带回来了吗?是不是拿了当橡皮筋玩了?”

“我想把它做成鱼肠线勒住你的嘴巴。”语境瞪了她一眼。

陆北辰只是在旁查看碎骨的情况,对于他们的贫嘴,他一笑置之。

顾初觉得陆北辰从没这么放松过,虽说还是平日一样的沉默寡言,却又不同于以往的严肃,他对这些人和颜悦色了很多。他们似乎形成了一个整体,就像是几个人圈成了一片外人进不去的天地似的。

这是顾初第二次有这种感觉,上一次是鱼姜的出现,她叫出了她不曾知道的英文名字,只是与陆北辰站在一起,就好像是形成了能够将她隔开的世界。这一次又是这样,只不过不仅仅是鱼姜,语境、潘安外加陆北辰,这几人有着绝高的智商,还有在同一领域无人能敌的技术经验。

正如菲德洛斯说的那句话:大多数人往往被事物的表象蒙骗,只有少数智者能够察觉到深藏的真相。

他们四人,就是那些少数的智者,是爬在行业顶端的人。

他们不需要被人理解,因为彼此之间可以相互理解;他们可以说一些外人听不懂的话,因为这些意义只属于他们。

顾初悄悄退了出去。

在走出大厅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语境和潘安还在边忙边贫,鱼姜正在显微镜下不知道观察什么,陆北辰是背对而站,她看不到他的神情,许是,也没注意到她已经离开了吧。

阳光偏移时,别墅区的小路总会是清爽。

如果那些高大的杨树还在,必然会在这条石子小路上圈成一片树海,抬头,会有斑驳的光影如粼粼的碧波晃映在眼睛里,任由它头顶上的太阳有多晒,那些宽大的叶脉都为这条路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

而如今,不复存在了。

棕榈树虽美,却失了平时感。

顾初出了别墅,沿着石子路慢慢地下着坡,轻轻地踢了一下细小的石子,就咕噜噜地往下滚了去。她想起自己打小就喜欢在这条路上踢石子,看着石子滚落她就会哈哈大笑,为此总会磨损了鞋尖,母亲训斥她太顽皮,父亲却总会加以纵容,每每出差回来就会给她带了各种各样漂亮的鞋子,然后*溺地说,我的公主踢坏多少双鞋都没关系,爸爸会给你买好多好好新鞋子。

她停住了脚步,孤零零地站在石子路间,纤细的身影被光线扯长,徐徐弱弱地平铺在身后的小径上。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良久后,她才走到旁边的木椅上坐了下来。

弯身轻轻拂去了鞋尖上的灰尘,心中一阵酸楚。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会跟她说,我的公主想怎样都行。

蜷起双腿,双臂轻轻环抱,下巴抵在膝盖上,她看着自己的鞋子,不经意想起了陆北辰之前送过她的那双鞋,他说,鞋子是否合适只有脚才知道。他是继父亲之后第二个送她鞋子的男人,那一晚,她的脚很舒服。

可是…

她是那么努力想要走进他的世界,期待着、兴奋着,当他向她发出邀请,她满心欢喜,全身心是用“幸福”两个字来形容。然而事与愿违,此时此刻,她更多的是失落。

在顾家出事后,她也懂得了一个道理,失去的东西寻得回来固然是好,如果无法失而复得也不需伤感。关于顾家老宅,她知道是永远都失去的东西,当年政aa府一个调令,又有银行的人参与进来闹得沸沸扬扬,后来就被封锁了起来,多年不对外公布售卖信息。她也曾怀疑过老宅是有点问题,但从没想过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只知道家被封了,被收走了。

陆北辰接手老宅这件事令她着实意外,但她也心生坦然,既然是他的房产,那么他有权处理一切。

她失落的,仅仅是无法走进他的世界。

在她所熟悉的环境,所熟悉的房间,他跟她却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就算那么近地挨着,哪怕让她抱着他搂着他,她也感觉,陆北辰好像不属于她的。

这种感情矫情得令她心生厌恶,厌恶自己。

她知道,其实这是她自己的问题。

他伸出双手将她带到了他的世界,她却因自己无法适应而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