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了,马上到家了。”陆北辰的手指从她脸颊移开,启动了车子。

“我要回家…”顾初竟哭了。

泪珠大颗大颗从长睫滚落,像个无助的孩子。

陆北辰没料到她会哭,忙又熄了火,拿了纸巾为她拭泪,低声哄劝。她红着眼睛,楚楚可怜地看着他,哽着嗓子,“我要回家,你带我回家。”

拭泪的动作停滞了。

他凝着她,她的确醉得不轻,却还有着一份坚持。抬手扳起她的脸,他的脸颊近乎贴上她的,低语,“你想回哪个家?”他有所察觉,也有预感,她口中的家未必是他的住所。

“回家…”醉酒的人终究还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喃喃,眼眶又湿了,“回家…”

她没回答他的话,他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心口像是被碾压了似的,疼,有点透不过气。

轻轻别了她的发于耳后,她的小脸在微弱的光亮下愈发惨白,如被墨汁泼洒的夜空悬着的那轮月。他无法去压制那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从未令她找到安全感。

咬咬牙,陆北辰坐直了身子,启动了车子,方向盘一打,车头调转了方向。

*

月色彻底被吞没时,通往郊野的路上只有零星的几辆车。

没了城市的万千灯火,道路两旁的路灯都显得昏凉。

成了不夜天,焦灼着,遮掩着,敛藏着各种心事,各种秘密,如人。

又如,盛天伟。

他一路开着车,车速很快,光影打在车窗上,如一簇簇绽放的花儿,然后快速消散。一条通往郊区的高速路,两旁都是树影重重,如匿藏在黑暗中的灵魂,打算,要人命的灵魂。

后视镜中偶尔闪过他的脸,冰冷的脸,薄唇紧抿,眼神寒凉。

他注视着挡风玻璃前的笔直马路,再远处无了光,就成了黑兮兮的一片。脑海中是饭店经理的话。

“盛总,我们后来依照您的吩咐检查了那晚您助理喝过的酒和用过的杯子,酒没有问题,但杯子的确有问题,从挂在杯壁上的酒残检测出了麦角二乙酰胺成分。”

“是什么?”

“一种半人工合成的致幻剂,又被叫做LSD,这种药剂无色无味,致幻性却特别强,一般会用于毒品,偶尔服用的话都会产生知觉性障碍。”

“从监控里能找到可疑的人吗?”

“很抱歉,监控我们已经查看多遍了但还是没有所获,投毒的人应该很清楚饭店的死角。盛总,这件事是在我们饭店发生,为了安全起见,也为了我们的名誉,我建议报警。”

“这件事我会处理。”

许桐没有撒谎,她的确是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声音,所以那晚引起恐慌也不足为奇,而这一切,都是致幻剂导致。

其实,在查看监控录像一无所获的时候,他已经开始怀疑许桐有没有被下药的可能,所以,虽说表面安慰了许桐,但实际上这件事他没掉以轻心。

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能避开摄像头瞅准机会成功地给许桐下药,这个人还真不简单。

盛天伟左想右想,最后联想到许桐收到的那个青灯木偶,然后,最终锁定了一个人。

想到这儿,他再次加大了油门,车子如深海的鱼,极速穿梭于黑夜之中。

*

陆北辰带她回了佘山实验室。

这一路上她都在闹,直到躺在了休息室的大*上,她才安静下来,蜷缩成猫,抱着枕头蹭呀蹭的,嘻嘻笑着,“终于到家了。”

他凝着她半晌,轻抚着她的头,低低道,“是的,你回家了,安心睡吧。”

她轻轻阖上了眼,唇角微微上扬。

陆北辰却失了眠,原本的倦怠在这*的风雨兼程中早就消失殆尽。刚要抽回手,她却抓住了他的胳膊,低低呢喃,“别走…别走。”

他没抽手,任由她抱着自己的胳膊。

探身下来,他低问,“你希望谁别走?”

怀中的女人没反应,只是嘴唇蠕动了一下。

他低头,轻轻吻了她的鼻骨,“初初…”

顾初又迷迷糊糊睁眼,酒劲似乎没之前那么大了,多少看清了眼前的男人。鹅黄色的灯光,像是有流光在飞舞,男人熟悉又英俊的脸离得她好近,是她记忆中的那张脸,会对她无底线纵容的那个男人。

她笑了,伸手要来抓住这张脸。

男人又顺势低了低头,任由女人的手指在脸上摩挲。

“北深…”她眼神迷离地看着他,轻轻念着这个名字,“是你…回来了吗?”

陆北辰的眉梢染了一丝疼痛,低低纠正,“我是北辰。”

“不…你是北深。”顾初似乎格外执拗,手指落在了他的眉梢,努力地看清楚他的模样,“你就是北深,是…北深。”

陆北辰看着她沉默不语。

“你在怪我…所以生气了。”她的眼睛又红了。

他低叹,“初初,我没有。”

“骗人…你骗人,你都不理我。”顾初越说越委屈,眼泪就下来了。

陆北辰见她又掉眼泪了,万般无奈,起身要给她拿纸巾。她却误以为他要走,一下子晃悠着起身一把从身后搂住了他,“不要走,不要走。”

“我不走。”

她便又破涕而笑了,像蛇似的从身后钻他怀里。

“好了,乖乖躺下休息。”他嘴上虽这么说,却还是圈住了她的身子,纵容她的肆意妄为。

“我知道你是北深…嘻嘻。”顾初的头有点沉,干脆跟他脸贴着脸,抬手揪着他的耳朵,“就算…就算你不承认我也知道,你是北深。”

陆北辰抬手,箍着她的脸,低低地说,“如果可能,希望陆北深这三个字永远从你记忆里消失。”

“北深…”她娇滴滴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压根没理会他在说什么,“你抱抱我,抱抱我。”

又是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抱住了她,又顺势把她放回*上,轻语,“睡吧。”

顾初也总算是安静了下来,抱着他的胳膊,阖了双眼。

夜,静了。

连醉酒的人也安稳了。

陆北辰始终保持着靠在*头的姿势,借着光亮凝着她,直到她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他才轻轻把胳膊从她怀里抽了出来。她皱了下眉头,嘤咛了一声,但没醒,很快地,又松展了眉心。

窗帘渐渐合拢。

将窗外微弱的光亮遮住。

陆北辰重新靠在了*头,许久后,从*边的抽屉里拿出个笔记本。

一个带着密码锁的笔记本,但很显然,这种简单的密码对他来说就是儿戏。一页一页翻开,上面的文字隽秀雅致。

是她的笔迹。

也是她的日记本。

当他入住这里之后,不知道多少个日日夜夜翻看的日记本,近乎快要被他翻烂了。

但不管怎么翻,里面永远就是寥寥几篇日记。

很显然,她不是一个爱把心思托付给纸张的人,而记下的这几篇,大抵都是甜蜜。

他从字里行间中都能感受到她的快乐。

翻开一篇,其中的内容是:

17日,晴。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司机,今天与北深看了电影,为了制造能够投怀送抱的机会我便选了个恐怖片,结果爆米花吃得底干净都不见一个吓人的镜头,好不容易等到一惊一乍的特效出来,我顺势往他怀里扑,他却很冷静地戳穿了我的伪装,他说,一分钱特效的东西绝对吓不倒你。

真是朽木不可雕啊,记得上一次看爱情片的时候,他还很温柔地安慰我,现在来了个大变脸,讨厌。

不过,哈哈,晚上是他送我回来的,从城区骑着摩托回到佘山,浪漫吧。我邀请他到家里坐坐他却拒绝了,说这么晚到女孩子家里不礼貌,切,我心里狠狠鄙视了他啊,上一次都来过我家呀,今天又说什么不礼貌,我只是想介绍他给爸妈认识嘛。

天蝎座的男人,果然不好懂啊。

9日,阴

被凌双那个傻X女人气得快断气了!

但幸好今天北深发挥了他优秀男友的特质,想尽各种办法讨我开心,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大多数都挺高傲的,但我不开心的时候总会把我逗得哈哈大笑。其实他很少笑,很多时候也不会大笑,虽然这个样子挺酷酷的,连傻X凌双都跟个花痴似的迷他那张酷酷的脸,但我还是喜欢他笑,他的笑很迷人,他一笑,哎呦呦,我那颗脆弱的小心脏呦就不争气地狂跳。

有时候我在想,我是从什么时候爱上他的。想来想去终于想明白了,其实在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我想我已经爱上他了。第一次见面虽然闹得不愉快,但早在没争吵的时候我就看见他在球场打球了,他笑的样子很迷人,帅气极了。

哎呀,不小心说出了心思。

不过没关系,反正他也看不见我写的这些东西,否则被他知道了,他肯定会在心里鄙视我,用他的话说就是:小小年龄就学会思春,该打。

陆北辰“啪”地阖上了日记本,虽说看了多遍,但每一次还是无法一口气看完。

她的文字表面怨怼,实则幸福。

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将日记本放回原位,他转头看*上的她。

她已经沉沉睡去,不再皱眉,不再呢喃,十分安静。

陆北辰抬手,拇指于她的脸颊轻轻摩挲。

“不想让你回这里,只是不想让你回忆。”

回忆得太多,伤感就越多。

有时候,回忆这种东西是他或她都碰不起的,就如同是把双刃剑,他和她终究只会被伤得体无完肤。

陆北辰的眼神渐渐黯淡沉落,低低道,“因为回忆本身就是个不公平的东西,是我,无法给你百分百的回忆。”话毕,他低头,深深吻上了她的唇,良久后,才抬脸,嗓音沉重,“所以,我能选择的就只有未来,给你百分百的未来。忘了陆北深,只有我陆北辰,这样,你能接受吗?”

夜凉。

他的眼神,如夜色涔凉。

*

郊区,一幢上了年头的住宅楼前,盛天伟停了车子。

老楼如沉默的兽,外表破烂不堪。现如今,这幢楼的住户大多数都搬走了,只有零星的几家还在坚守,希望能从拆迁中得到些好处。盛天伟将车子停好后熄了火,走到楼前抬眼看了看,有一扇窗是紧闭的,黑布隆冬的。

他的脚步没停留,径直进了单元楼。

殊不知,在他进去没多久,又有一辆车悄然滑到了附近的草丛里,车主很快下了车,抓住了盛天伟最后一抹身影,也快步跟了进去。

楼道很黑,一进来就能闻到发霉的气息,如,死人的气息。

盛天伟借着手机屏幕的光亮一步步上楼,他的影子摇晃在脏兮兮起了皮的墙壁上,无限蔓延。

没有电梯,他的脚步声停在了五楼。

抬手敲了门,力道虽然很轻,但在这样寂静的夜晚也格外响亮。

没人应门。

再敲,加重了些力道。

等了许久,还是无人应答。

盛天伟思量了片刻,手机一转,屏幕的光亮打在了右手旁的电表箱上。电表是停止的,说明里面没人用电。他皱了皱眉头,又四处看了看,抬手在电表箱上摸了摸。终于,在翘起的一角里面摸到了一把钥匙。

钥匙入孔,拧动时发出“吱吱”的声响,在楼道里回荡,十分刺耳。

门开了。

落了不少灰尘。

盛天伟抬手挥了挥呛鼻的尘土,进了屋子。凭着记忆摸到了灯的开关,“啪”地一声,头顶灯管“滋滋啦啦”,亮了。

房间里的陈设被照亮。

一室一厅的面积,不是很大,目测四五十平,虽是老楼,但房间里的布置尚算温馨。只是…

乔云霄抬手摸了摸旁边的柜子,指尖沾了灰。

他眉头皱紧,快步进了卧室。

*上摊着被子,没叠,他伸手扯了被子,*上没人。

盛天伟又四周查看了一下,许久后,拨了通电话出去,压低了嗓音道,“沈强不见了,我要你们侦探社不论用什么办法都要找到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交代完毕后,他又是一番翻箱倒柜,结果什么都没发现,只能离开。

又过了几分钟,有车灯晃过楼道的玻璃,车子渐行渐远。

老楼又恢复了安静,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

许久后,楼道里一直匿藏着的人悄悄探头,趴在窗子前看了许久,确定盛天伟不会去而再返后才蹑手蹑脚地上楼。学着盛天伟似的去摸钥匙,摸到手后,钥匙上似乎还带着他的余温。

钥匙小心翼翼地插了进去,又是刺耳的声响,房门开了。

眼前一片黑暗,近乎是伸手不见五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