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唱歌。”

“不会唱也听过吧,对付对付喽。你这年龄,邓丽君的歌总听过吧。”

“不会唱。”

“陈百强的偏偏喜欢你呢?会吗?”

“行吧。”

那一年,她和陆北深唱了这首歌,很老的一支歌,老到,她现在都忘了当初为什么要选这首歌。

下意识看向陆北辰,隔着人群,他靠在沙发上,端着酒杯,目光倒是看向罗池这边,似听,又似没听,总之,鱼姜还在他身边跟他说话,他脸上没有太多神情,顾初看不出来这首歌对他究竟有没有影响。

可这个念头形成后,她自忖,这首歌是她和北深唱过的,北辰能有什么反应呢?

是这个道理,但为什么她会有所期待?期待陆北辰有反应,期待陆北辰会朝她这边看…是他说的,北深的事他都知道,那么,这首歌他知不知道?

无从探究他的想法,哪怕此时此刻她在他身边,也无法去问一句:北辰,这首歌你还记得吗?这句话就像是一直藏在她心里的另一句话似的,另一句话就是:北辰,跟你相处的感觉就跟北深是一样的。

多少次她都以为他是北深,可念头很快被掐死,是啊,他说过他没以北深的身份在她面前出现过,北辰,他不会骗她的。

罗池那边唱的欢,又唱得声情并茂的,台下一阵阵的欢呼声。

科洛没听过这首歌,问,“唱什么呢?”

“粤语,陈百强的偏偏喜欢你。”顾初轻声道。

“陈百强?”科洛想了想,“哦,好像是年代挺老的一位歌手吧?”

“有那么夸张吗?”顾初又给罗池录了一段,为科洛普及常识,“八九十年代很火的,大家都喜欢唱他的歌,现在他的歌都是经典呢。”

科洛笑了,“罗池选了这么一首歌,一下子暴露年龄了。”

“说得好像你跟我们不是一代人似的。”顾初反驳。

科洛看向她,“态度有变化啊,这首歌好像让你挺有感慨?”

“别瞎猜了。”顾初收回刚刚落了满地的伤感,道,“你是私家侦探,可不是心理学家,别以为能看穿人心啊。”

“看穿心思多累?”科洛不屑,“像是陆北辰,看透不说透,最后活得自己累。”

看透不说透…

顾初心一动,看向陆北辰。是吗?那么,他看透这首歌背后的意义了吗?他沉默不语,到底是看透了还是没看透?

那边,曲子进入了尾声,罗池近乎给大家来了个九十度躬,好多人吹起了口哨。顾初回过神来,扬起笑容,为罗池鼓掌示好。同样一首歌,那一年像是她和北深的定情物,此时此刻,就成了罗池拿来隔空表白的工具。年不同,意义却相同。

罗池唱完后没立马下去,在大家高喊着“再来一首”时,他抬手示意大家安静。科洛靠着栏杆,喝了口酒说,“这家伙又要搞什么?”

顾初也很想知道。

“大家,都没听过陆教授唱歌吧?”罗池开口就是这么一句,一脸的神秘兮兮。

话音落下,全场都热翻了。

罗池早就料到会有这种效果,踩在舞池的落地音箱上,冲着大家伙喊看,“今天是陆教授的生日,寿星怎么都要表示一下吧?”

“陆教授!”

“陆教授来一个!”

“我们要听陆教授唱歌!”

“寿星,请满足我们的耳朵吧!”

台下的叫喊声近乎要掀了屋顶。

“都喝多了发疯吧这群人。”科洛揉了揉耳朵,龇牙咧嘴的,“敢这么消遣陆北辰?这个要求简直是大胆啊,他不会唱的。”

323有没有人曾告诉你,我很爱你

全场的焦点都落在了陆北辰身上,加上罗池的“叫嚣”,场上呼喊着的全都是“陆北辰”、“陆北辰”。顾初虽没跟着大家伙起哄,但内心还是很期待的,借着绚烂的光亮,看着他的方向。她看见陆北辰朝着罗池这边摆手示意了下,那意思是明显的拒绝。搁平常,罗池也就作罢了,但今晚他喝多了,胆子也就大了,继续带着全场人邀约。

科洛在这边摇头叹气的,“罗池酒醒了之后有他好受的。”

“我倒是觉得他会答应。”顾初有预感。

科洛抿了一口酒,懒洋洋,“我还是比较了解他的,他绝不会——”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他表情愕然,眼睛瞪大。

陆北辰竟起了身,朝着舞池这边过来了。

全场的欢呼声成了尖叫,兴奋的尖叫。

“不是吧…”科洛喃喃。

顾初择了一处坐下,胳膊撑在栏杆上双手托着脸,看着舞池道,“所以说,你并不是十分了解他。”陆北辰已站在舞池,灯光下,颀长的身影甚是养眼,她这个距离看他刚刚好,不至于远到看不清他的脸,又不足以近到亲昵影响了欣赏。他能唱什么歌?她不知晓。

陆北辰从乐队那边借了把吉他,罗池献了殷勤搬了把椅子。等陆北辰坐下后,透过麦克风说了句,“弹得业余,唱得不专业,大家凑合听。”

大家又是一阵欢呼。

也难怪全场会激动,一个帅哥,抱着把吉他自弹自唱,这本来就是赏心悦目的一幕。暂且不说嗓音动不动听,单是架势就先达到了养眼的目的。顾初的目光黏在他身上就移不开了,玩吉他的人大多不羁,像他这种衬衫西裤穿得一丝不苟的人怀抱吉他倒是颠覆了概念,却意外地不唐突。灯光美,衬得画面也美。

他弹了音,全场人都安静下来,屏住呼吸。

流畅的音符从他修长的手指间滑落,徐缓,熟练,令顾初为之惊讶。她会弹吉他,所以听得出弹吉他的人是熟练还是生疏,他弹吉他的技巧很好,却又不刻意炫技,只是从每一个音符中泄露他对吉他掌控娴熟的秘密。顾初静静地看着他,心底深处涌起的是形容不出的滋味。

北深,她又想起了北深。一把吉他,揭示了他跟陆北辰的不同。顾初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是失落还是激动,就像是,这一刻她不清楚自己希望台上的人是陆北深还是不希望是。

舞池上的陆北辰唱了歌,一首大家都熟悉的歌。

当火车开入这座陌生的城市

那是从来就没有见过的霓虹

我打开离别时你送我的信件

忽然感到无比的思念

他的嗓音经过麦克风愈发磁性,低低的,沉沉的好听,全场的心思都拴在了他一人身上。不欢腾的歌,不吵闹的歌,配上干净的吉他声,就揪着人心发疼了。

顾初怔怔地听着,心中却翻江倒海。他唱了这首歌,这是她第一次听他,唱了这首歌。

那一天在厦门的沙滩上,林嘉悦听着那个男孩子唱了这首歌后对她说,北辰唱得比他好听呢。

也就是在那一天,她才真正明白,陆北辰与陆北深有太多的不同。

当时林嘉悦略有伤感的声音窜到了她的耳边:派对上好多人不懂中文,不知道北辰在唱什么,可是,我知道。

就像离别一样啊。

顾初顶着林嘉悦的那一声叹息看着正在唱歌的陆北辰,是的,这一刻连她都觉得他是孤独的,眼里虽没有太多情绪,可越是这般安静着,就让人觉得他的心里装了千秋沧桑。林嘉悦说,看着他唱歌的一瞬间突然就觉得他远了,像是要随时离开似的。

现在,连她都有这种感觉,他明明就是在众人的视线里,可为什么,众人还是走不进他的世界?他孤独成画,低低吟唱,像是在重温一种记忆,又像是被这份记忆所累。

“我能感觉到他是对着另一个人来唱这首歌,而那个人,不是我。”

她还记得当时林嘉悦说这话时的眼神,寂寥落寞。目光再落回陆北辰身上,灯光洒了他的侧脸,他的眼神似平静却有刚毅。林嘉悦的落寞是有道理的,优秀如他,就算知道他心有所属,心系他之人也舍不得离开。如果换做她是林嘉悦会怎样?顾初很清楚,自己会疯。

有没有人曾告诉你,我很爱你

有没有人曾在你日记里哭泣

有没有人曾告诉你,我很在意

在意这座城市里的距离

副歌部分的歌词沉久淡凉,顾初觉得心被只大手狠狠地揪起、抛高,然后再自由落体式沉下。她看向他,而他,在唱到那句“有没有人曾告诉你,我很爱你”时,抬头,深邃的目光越过重重光线,穿走人群,与她对视了。

顾初像是被人点了穴,一动没得动,被他的歌声吸引,被他的目光盯死。

北深,那个要靠打工来维系生活的男孩子,那个省吃俭用为她买来她喜爱的小玩意的男孩子,那个承诺她日后一定会带她进高档餐厅的男孩子,那个跟她说等他以后有钱了他会把最好的都给她的男孩子…那个被她狠狠抛弃的男孩子,他当年黯然离开中国,捏着校方给他的出国留学名额去到了国外。那个城市也许他是陌生的,像歌里唱的一样,有他没见过的霓虹和繁华,也有他没经历过的冷漠和冰凉。他在那里重新来过,白天努力学习晚上流走于繁华街角努力打工。

他经历过常人不曾经历过的痛和分离,他曾一次次想要给她打电话告诉她,他爱她,他在乎她…她没接他的电话,他在那场车祸里变得物是人非,直到,现在。

那个台上的男人,北深。

不!

顾初猛地恢复清醒。

他是陆北辰,她想得统统都不对,北深已经不在了,被她…害死了。他和北深是双胞胎,他对北深的心思感同身受。也许,这首歌他是在替北深唱,也许,他是在唱给自己听。她失去了北深,他何尝又不是失去了最亲的人?

陆北辰在看着顾初的时候,坐在卡座里的鱼姜看着陆北辰。

她一杯接着一杯喝酒,尤其是在听陆北辰唱歌的时候。这首歌她听过,是的,陆北辰曾经在美国的时候也唱过这首歌,那是她第一次听他唱歌,边弹吉他边唱歌,神情也跟现在一样安静,只是,那一次整首曲子他的目光都很空洞,不像这次,他看向了心里装着的那个人。

那一次她就知道,陆北辰的这首歌绝对不是唱给林嘉悦的,也隐隐地预感到林嘉悦在这场爱情中将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她想到了他钱夹里的女孩儿,那时候她就觉得,能让向来高傲孤冷的男人将照片放在钱夹里的女孩一定不简单。那照片是个合照,有一次他请实验室的同事吃饭,结账的时候她看得清楚,是他和一个女孩儿的合照。

那女孩漂亮干净极了,第一面见到她时,她是对她心生好感的。漂亮又面色柔和的女孩子很容易引人亲近,鱼姜很想跟她亲近,或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但,正是因为那张合照,让她对那个女孩子心生芥蒂。

顾初。

她不清楚陆北辰与顾初的过往,但清楚的是,陆北辰这次来中国的目的很强,更甚者在上海成立了实验室。他有留守的打算,她看得出来,潘安和语境也都看得出来。他找到了那个女孩,想尽办法留她在身边,他曾是多了冷傲不屑于在女人面前妥协的男人啊,却因为那个女孩子低了高贵的头颅。

鱼姜自嘲,是啊,也许语境和潘安不知晓,也许罗池不知晓,也许美国的那群同事都不知晓,只有她清楚地知道,在陆北辰的心里始终藏着一个女人,一个让他遍体鳞伤都无法忘记的女人。

“鱼姜,耳钉的事我不希望看到有下次。”

就在刚刚,陆北辰坐在这里跟她说。他的语气很淡,从语调上来看并不能称之为警告,但也足以有提醒的意味。因为她救了他的命,所以,他做事总要给她留三分薄面。这件事,她很清楚瞒不过陆北辰。

是她的自私心作祟,她以为陆北辰会继续纵容下去。

可她想错了,这一次,因为是顾初,所以他对她发出了提醒。

鱼姜咽了一口酒,苦涩,辛辣,就如同,这几年她暗恋他的情感,辛苦却足够令她回味。

一场生日宴,喝醉了不少同事。

鱼姜醉了,尚在清醒边缘的潘安临时充当了次护花使者,罗池也醉了,代驾的早就候着了,载着他和其他几名顺路的同事回了住所,北京这边的同事也相互搭伴回了家。

陆北辰今晚也喝了不少,身上沾了酒气,而顾初喝得有点晕,他没看住她,几杯鸡尾酒下肚有点飘飘然了,但实属还乖,一上车就靠在陆北辰身上没吵没闹。科洛十分“不要脸”地跟他们挤了同一辆车,并且很不厚道地抛弃了副驾驶,同两人一起在后座。

最开始他要坐中间,被陆北辰一记眼光后窜到了靠窗位置,陆北辰不想让顾初坐在中间便只能委屈自己。车子走了三环,科洛看上去也喝嗨了,抬胳膊架在了陆北辰的肩膀上,笑嘻嘻的,“今晚上我要跟你俩睡。”

声音毫不避讳,传到了代驾的耳朵里,司机看了一眼后视镜,眼神那叫一个惊恐。

陆北辰没动弹,这边有顾初撵着,那边有科洛贴着,语气淡淡,指路,“先到昆仑饭店。”

“哎,我今晚上就退房,搬到你们住的酒店去。”科洛说。

陆北辰没搭理他,反而是他怀里的顾初抬头看着科洛,笑道,“你意图不轨啊,对我男人。”

“我是想意图不轨啊,但不是对你男人,是想对你…”科洛说着,朝着顾初的脸蛋就伸了手。

“狼爪”被陆北辰半路截住,一甩,科洛没能得逞。

“陆北辰,你就这么对待为你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啊?”科洛一脸的委屈。

“出生入死?”陆北辰挑眉,“我看你现在活得很滋润。”

科洛又凑近他,桃花眼里沁着笑,“虽然我还没办成你交代的事,但意外的收获你要还是不要?”

陆北辰看向他。

科洛笑得更坏,“放心,包君满意。”

“真令我满意了再说。”陆北辰毫不客气。

顾初听着好奇,“什么事?”

科洛嘴巴一动刚要说,陆北辰就冷冰冰的一个眼神,科洛闭了嘴。很快地,昆仑饭店到了,车子刚一停稳,科洛就被陆北辰给推了下去。

科洛抱着大衣摇摇晃晃的,饭店的门童立马上前将他搀扶住。科洛迷醉着双眼,一手扶着车身,探身下来,“哎陆北辰,明天我就住过去。”

车窗是落下来的,陆北辰的俊脸映落在夜色中,饭店门前的灯光柔和闪耀,他的眼里如同揉碎了星子,看向科洛似笑非笑,“有胆你试试看。”

科洛一听这话就没辙了,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陆北辰,你太绝情了!”

相比科洛的激动,陆北辰看上去不温不火,不再理睬他,极为平静地命令了句,“开车。”

车子从饭店滑坡缓缓而行,只留了尾烟给了科洛。

少了科洛,车内就安静多了,聒噪没了,除了代驾的司机,只剩下顾初和陆北辰两个。北京的夜大多绚烂,来源于同上海一样的高楼琼宇,只是车行一路愈发繁华些,那些沉默的霓虹用最绚烂的姿态打落在车窗上,又极速地炸开、后退。

有几分溅落在陆北辰的侧脸上,光光点点,煞是柔和。顾初始终靠在他身上,她有点轻飘飘的,但还没到醉的程度。目光顺着他胸前的衣扣慢慢往上看,微敞的领口、性感的喉结、方正有型的下巴,有一点点的胡茬出来了,看着极为you惑。

分别了这么多天,打从她踏上北京这片土地就没有跟他真正意义上的单独相处,机场时有罗池做电灯泡,然后又为他庆生,他的世界容纳了那么多人,再到刚刚,终于赶走了最后一个捣蛋者。现在,只剩下她和他,可以安静地窝在他的怀里,可以分享他的气息。一时间,心脏就开始乱扑腾,撞得她只觉得脸颊都跟着一窜一窜的。

“你要带我去哪?”她微微仰头,脸颊大半埋在他的脖颈,轻柔无力地问。

女人的气息柔绵绵的,小小的嗓音像是怕被人捏疼似的,勾得陆北辰心头发痒。他拉过她的手轻轻把玩,微微垂脸,高蜓的鼻就能轻触到她柔软的唇。他的嗓音也如这夜色般沉醉低重,“回我住的酒店。”

这一次,顾初听见心脏撞击胸膛的声音,咚咚咚的不安分,她生怕是被他听见了。又觉得他的掌心发烫,纠缠着她的手指。她笑了笑来缓解内心的悸动,故意说,“可是我还想看北京的夜景呢。”

“跟上海大同小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