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绫是何等人,一眼看穿她的心思,语重心长,“除了生孩子,女人能做的男人为什么就不能做?不要惯着他,要知道,一旦结了婚他就是你丈夫,家里家外都要挑起来才行。天伟是打小被我惯坏了,应该要他多磨练磨练才好。”

许桐“哦”了一声。

“至于他不出门…”蒋绫思考,半晌后道,“可以给他弄条狗,你上班没时间,他一个大闲人在家总要出去遛狗吧?”

呃…

许桐暗自汗颜,道,“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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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了顾初去上班后,陆北辰就直接回了实验室,等夕阳快沉落时他才从实验室里出来。上车后,手机就响了。

接起时脸色稍稍有些凝重。

手机那边,语气更是凝重。

“我已经等了你一天了,再给你一小时,马上出现在我面前。”

陆北辰叹气,“不用一小时,十五分钟之内你就能看见我。”

十五分钟后,陆北辰将车子驶入了一幢别墅,离实验室不算太远,但稍稍靠近市区的位置。别墅不太大,一看就是供个人度假用的地方。别墅没有下人,通过监控器后,房门就自动开了。

陆北辰将车子停好后下了车,进了屋子。

刚入玄关,就听有声音透过扬声器传过来,“我在书房。”

陆北辰就乖乖地上了二楼。

书房不难找,他知道,这人的书房比卧室还要大,是二楼最明显的一间。他推门而入,书房里咖啡醇香,不远处有位老者背对着他,细细得磨研着咖啡,那边,煮咖啡的水正在咕噜噜地冒气。那老者穿得英伦复古,白色衬衫,外搭暗黄色马甲,下配深灰暗条纹长裤,一双皮鞋擦得锃亮,沙发旁有帽撑,上面支了数顶贵族式毡帽。

见陆北辰进来后,老者冷哼了一声,语气十分不友善,“我还以为你会等我死了之后直接去墓园拜祭!”

“别这么说,我这不是来见你了吗?”陆北辰笑道。

老者将咖啡末送进了咖啡壶里,慢慢煮着,转过身来。却见这老者童颜鹤发,精神矍铄,脸部轮廓深刻,有一双深邃如海的蓝眼睛,可眼睛里是不悦,甚至有点动怒。陆北辰见状,马上举手告饶,“行行行,斯密斯医生,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话毕,他起身,优雅地冲着老者一弯身。

352那一年的那一场车祸

咖啡好了,过滤之后气味愈发醇厚,斯密斯医生早就备好了两只咖啡杯,白瓷细腻如昆仑之玉,于同色碟盘之上。他对陆北辰的歉意置若罔闻,看来是早就习惯了他的这般。倒了咖啡后,将其一杯递给了他,他则端着另一杯坐在沙发的另一旁,这才慢悠悠地说了句,“坐吧。”

陆北辰闻言落座。

斯密斯医生看着他的脸,端详了半晌后,重重一叹气。

陆北辰抬手摸了摸鼻子,略有尴尬。

“陆教授比我这个老人还要忙,来中国这么久了,几次都见不着你,又叫了人传话给你,你也总是拿工作当借口。”斯密斯医生悠缓的口吻,“我到北京参加国际医学交流会议,特意去见了你,结果你还躲着我,今天怎么终于想开了?”

“你误会了,我躲着谁也不能躲着你。”陆北辰始终赔笑。

“不用在我这笑脸相陪的,晚了。”斯密斯还是一脸的不高兴。

陆北辰笑而不语,转身将随手带来的礼盒奉上。斯密斯没接,冷哼,“别以为送点礼我就高兴了。”

“真生气了?”陆北辰笑看着他。

斯密斯从鼻腔里狠狠哼出声,白了他一眼。

“才多久没见啊,怎么就变得这么小气了?”陆北辰憋着笑。

斯密斯医生还是不理他。

陆北辰见状,故意重重地叹了口气,主动将礼盒拆开了,盒子精致,里面的东西更为精致。是两瓶茅台酒,鎏金盘龙设计的瓶装,单是瓶身的设计就足是珍藏之品。他将酒瓶从盒子里拿了出来,道,“想着你爱喝中国酒,特意托人才买到的茅台藏酒,这可不是在市面上随随便便找得到的年份酒,我一看是好东西啊,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没想到你兴致不高啊,可惜啊可惜,本来还打算跟你一醉方休,既然你没兴趣就算了。”

说到这儿,陆北辰抬眼瞄他,他虽没变了态度,但正拿眼睛悄悄扫那酒瓶子。陆北辰见状,唇角微扬,清清嗓子道,“要不这样,我打开你闻闻?好酒一开盖就能闻出来,你不喜欢的话,我就拿回去喝了。”

话毕刚要开封,酒瓶子就被斯密斯一把夺了过来。

“哎——”

“这么好的酒你说开就开?”斯密斯护酒心切,见他又要拿另一瓶开刀,便忙夺过第二瓶,一手抱一瓶,冲陆北辰直瞪眼,“是送给我的酒,你开什么?”

“我尝尝不行?”陆北辰故作惊讶。

斯密斯眉头一皱,“你不清楚你的身体状况吗?喝酒?不想活了?”

陆北辰叹气,“我的身体很好。”

“很好?”斯密斯闻言后目光严肃,将酒瓶子往桌上一放,“你能骗得了别人,还能瞒得过我?别忘了,把你从死神里救出来的人是我,这么多年你的主治医生也是我,我比你还了解你的身体状况!”

这世上如果有一个人能让陆北辰又敬又怕的,就当属眼前这位斯密斯医生了,忙举手做投降状,“好好好,你先消消气,有话慢慢说。”斯密斯医生,国际赫赫有名神外专家,他的高超医术不知救了多少生命,这些年来也是他一直在照顾他的身体。斯密斯说的没错,当年如果没有他,他陆北辰早就不在人世间了,这些年如果没有他,他陆北辰也早就熬不到现在。再加上斯密斯年长,对于陆北辰来说,他不是父却胜似父。

所以,不管斯密斯医生如何对他发火,他都是笑脸相迎。

斯密斯医生见他态度良好,知道承认错误,这才放下不悦,变得语重心长,“上次你在邮件里说,你不打算接受手术了,这令我很担心。”

“所以,你想劝我做手术?”

斯密斯面色凝重,“你很清楚,一旦不接受手术的话,你的后果会很严重。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你现在已经有反应了。”

“是的,前一阵子只是右手会颤抖,现在,我有点控制不住我的左手。”

“还有其他反应吧?”

“眼睛会时常酸痛,还有,遇上冷天或阴雨天,伤口的部位会不舒服。”

“你回国前我就说过会发生这样的现象,那场车祸你能活下来纯粹是因为你的意志力坚毅,大大小小五十次手术,不管以前是身体多么好的人经过那些手术也会垮掉。你头部现在还有数块压迫神经线的血块,虽然说已经吸收了一部分,但那些细碎的血块卡在了重要的神经线上迟迟不敢动,你的手抖、眼睛酸痛,都是神经线受到压迫的缘故”斯密斯医生忧心忡忡,“我想,再过不了多久,你的腿也会受到影响,运动神经、视觉神经都压迫受损,这是早晚的事。”

陆北辰笑了笑,“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别忘了,我的神外成绩向来优秀。”

“别嬉皮笑脸!”斯密斯医生虎下脸。

陆北辰马上不说话了。

“我知道你的意志力很坚毅,可以这么说,你是我见过最不可思议也是创造奇迹最多的病患。所以,为什么不再次接受手术呢?之前你还只是犹豫,现在态度却这么坚决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五年前他亲眼目睹了一场车祸,那是一辆跟他对开的车子,呼啸而去时他却听见惊天的一声响,这才发现那辆与他擦肩的车子翻下了围栏。那是一场惨不忍睹的车祸,围栏将车头撞碎,车子从高空翻滚而落,整个车身都在礁石上摔残了。他忙叫了救护车,但心里隐隐觉得,车主是活不下去了。

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了陆北辰,也就是车祸的车主,当时他作为医生外加目击者跟着上了救护车。陆北辰已经奄奄一息了,满身都是血,车子刚开动就停了心跳。在救护车上,医生下了死亡通知。那时候他不知怎的就是不信邪,作为一个医生,更不想眼睁睁看着个生命在自己眼前溜走,便不停地为他进行抢救,周遭医生都以为他俩是亲人。

结果,陆北辰还真是争气,终于恢复了心跳。

他本不是他所负责的病人,而且,像是这种发生车祸的病人每年不计其数。可他就是无形中惦记着那个小伙子,辗转打听才知道他还处于抢救期,便决定接手。整整三年,陆北辰是他治疗时间最长的病患。手术期主要集中在第一年,那一年,他拉来了他在业界从内科到外科的老同学,为的就是保他一命。

第一次的大手术,历经了三天三夜,期间,被他和另外一名脑外专家下了死亡通知,可推出手术室的时候,他对着他说,陆北辰,你小子这就放弃了吗?

那一次是奇迹的迸发,护士刚要给他扯去身上的各种管子,心脏监护器就有反应了,那一次,他和老同学们就像是欣喜的孩子。

也许是因为有缘分,也许是觉得这小子身上有股与众不同的劲,而事实上,这一次次的经历下来,足可以证明这小子的确与普通人不同。这小子创造的奇迹何止一次两次?一场车祸,他的内脏都受了极大的创伤,更别提身上多处骨折和神经性损伤,但他硬生生就在手术中扛下来了,第一年完全配合治疗,年底已经可以恢复些体力和走动了。

第二年,陆北辰跟他说,斯密斯先生,我不想躺在床上当废人。

他问他想要做什么,陆北辰想了想说,我还有医学考试要参加,所以,我需要看书。

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陆北辰医学只是如此渊博,尤其是在神外方面,这也能解释的通,很多时候手术过后他都清楚注意事项的原因了。那段日子,他经常跟陆北辰交流神外等医学话题,会常常赞叹于他的想法,于是,他就更庆幸自己当初能把他给救下来,因为他足可以称为医学天才。

他日日看书,阳光好的时候会让护士推着他到花园,因为身体机能尚不稳定,所以他不能出院。他是个英俊的孩子,但脸上也着实动了刀子,但还好,他身上摔得严重,当时车子的气囊弹出,他的面朝下,护住了脸。有时候他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会很久,他便问他在想什么,陆北辰说,还好我没毁容。

他以为,这种心态是正常,英俊之人在乎容颜也不可厚非,可是他接下来说了句令人费解的话:否则,她就再也不认识我了…

他们之间的交流都用英文,他听得清楚,陆北辰口中的是“她”。

连他都深信不疑陆北辰以后会从事医学,可上天终究还是要考验人的,陆北辰头部有细碎血块,其中有多块对神经线进行压迫,导致他的右手无法拿起细小的东西,甚至无法用力。那是他见到陆北辰最崩溃的一次,他像是发了疯似的砸了病房里所有的东西,包括撕毁了那些医书,那些支撑他活下去的希望…

是啊,如果连手术刀拿起来都困难,如果能成为一名优秀的神外医生?他右手机能受损,又受了这么大的伤害,就算以后去医院任职,又有哪家医院敢冒险聘请他呢?

353但我现在,只想活下来

命和右手二选一的时候,你会面临怎样的抉择?

斯密斯这一生见过太多患者,濒临在生死之间,面临着活着或死去的考验。他相信大多数人在面对这种情况时会选择前者,但他也相信,陆北辰更希望能保住右手。手,对一个外科医生太重要了,等同于命,甚至高于命。命运多坎坷,会允许你走错路,再折回来重走,然而面对手术、面对决定病患生死时,手是不允许出错的,哪怕一丁点的错都不能出。

在得知手术结果后,陆北辰足足消沉了一个星期。这个哪怕次次油走在生与死之间承受巨大痛苦都不曾消沉的男人,却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彻底崩溃了。那一周,他什么都没做,像是活死人似的躺在病床上,又或者在窗子前一坐就是一天,不去公园散步,不配合物理治疗,不说话。

他知道,像是这种意志力异于常人的人,心中必然是有所坚持的,但,坚持被摧毁,这种打击甚过夺他性命。他担心他的状况,生怕万一想不开寻了短见,找了数名心理咨询师进行辅导,但陆北辰多不为所动。就在他都深感无力的时候,第八天,陆北辰开口了,第一句话就是:我可以做法医。

“什么?”当时他大吃一惊,误以为听错。

那一幕至今难忘。

是在一个早晨,那日的阳光格外明媚,如同烫金似的有万丈光亮从窗棱上洒下来。陆北辰扶立于窗前,一套浅色条纹病服衬得他愈发孱弱骨瘦,他转过身来,苍白的脸颊陷入光阴之中,可那双眼异常明亮,如刺穿黑暗的利剑,其锋利足令人震撼。他看向他,一字一句道,“右手废了我可以用左手,医生做不成我可以做法医。”

“为什么要做法医?”他不解,就算拿不起手术刀,也可以转为内科,这人连从事的行业都改了?

“上天入地如果找不到,我只想证明他不是死了。”他说这话时眼神低郁。

他不知道他口中的“他”是谁,只知道,这话绝不是简单说说。

陆北辰总说他的时间不够用,说他浪费了太多时间,他重新找到了心中的坚持,从医生转为法医,又积极配合治疗,这是他见过的最不可思议的病人。

这些年,他见证了陆北辰的成功。

知道他的人都清楚,他的第一个案子竟是在病床上破的。那是一个猝死的人被送往了太平间,他听了护士们七嘴八舌在谈论这件事就溜进了太平间,却在看过尸体后说那人是他杀,警方很快介入了这件事,从那天起,陆北辰的大名就传出去了。

他是那么积极,那么争取每分每秒,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我必须要用最短的时间来完成一些事。

陆北辰心愿未了他是清楚,但现在,他真的弄不懂他的心思了。

闻言斯密斯的质问后,陆北辰笑了,“这些年下来,我很清楚术后期有多长。”

斯密斯像是听了笑话似的盯着他,实则却是被他的这句话气得胡子一颤一颤的,“就是因为术后恢复期长?”

“不仅仅是这个原因。”陆北辰喝了口咖啡,放下杯子后,语气缓慢,“更多的是手术的风险。”

斯密斯深吸了一口气,劝解,“你是个动过五十次手术的人,现在,你与我谈手术的风险?”

陆北辰明白他的意思,身子往后一靠,“我明白手术都有风险,如果是以前,我会接受手术,现在,术后的风险性是我评估的最重要因素。”

“你应该清楚你脑子里血块的情况。”斯密斯可谓是殚精竭虑了,“如果迟迟拖着不去做手术,你可能最后真会成为个废人,手不能提腿不能动,万一你的视觉再受影响…”

他不忍再说下去。

“那好,我问你,如果我接受手术,手术的风险性有多大?”陆北辰一针见血地问。

斯密斯面色凝重,“风险性很大。”

“最严重的情况是什么?”

斯密斯看向他,“再也出不了手术室。”

“所以,我不能接受手术,至少不是现在。”陆北辰语气坚决。

“这不像你,以前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你都会去争取。”

陆北辰笑,“但我现在,只想活下来。”

斯密斯一怔。

“我知道,如果换做其他患者你不会一劝再劝,毕竟承受风险的事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的。”陆北辰由衷道,“不手术,我只要对我的肢体有所控制就行,最糟的情况有可能会发生在几年后,但如果接受手术,命不由我,我现在不能让我的这条命有任何差池。”

斯密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陆北辰见状,忙解释,“别误会,我从来没怀疑过你的医术。”

“不,我想的不是这个。”斯密斯一脸的高深莫测。

陆北辰不明他心中所想,微微挑眉。

“我似乎能猜出来你不想接受手术的真正原因了。”

陆北辰闻言这话后笑了,两手一摊,“原因我刚刚已经说过了,斯密斯医生,从什么时候起你开始变得健忘了?”

“你说的原因,我相信。”斯密斯医生笑了笑,抬手又指了指他,“但是,人能做出这么大的改变,只能说明一点。”

“什么?”

“或者是利益,或者是人。”斯密斯的蓝眼睛异常透亮,“你,是因为人。”

陆北辰唇角上扬,“什么时候改行了?做心理了?”

“想不想听听我猜测的结果?”

“洗耳恭听。”

斯密斯慢悠悠地喝了口咖啡,放下杯子时冲着他笑得“诡异”,“你啊,中国有句话叫做‘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说的就是你。那个小姑娘,叫做顾初吧?”

陆北辰一愣,他完全没想到顾初的名字会从斯密斯嘴里冒出来。

“别惊讶,我没有你那位侦探朋友的本事。”斯密斯如实相告,“她来找过我。”

这一次,陆北辰是懵了。

“小子,眼光不错,是个好姑娘。”斯密斯叹了口气,“她来找我是来询问你的病情,你女朋友很关心你,看你这幅表情,是万万没想到她能找到我吧?”

陆北辰皱了眉,点了点头,又蓦地看向他,问,“她知道我现在的情况?”

斯密斯笑道,“这是你的私事,如果告诉,那也应该由你自己开口才合适。但我感觉那姑娘挺聪明的,虽然我说得没什么纰漏,但就不知道她信不信了。”

第一眼见到那姑娘时,斯密斯就觉得她是又精又灵的,当然,她对他绝对恭敬,不像当下年轻小孩子那么没礼数。小姑娘嘴巴甜,见了他后就叫了声“斯密斯医生”,那嗓音听在耳朵里像是灌了蜜似的甜。她又马上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介绍说,我是陆北辰的女朋友。

他跟她从未打过交道,甚至都没听说陆北辰交女朋友的消息,她倒是笑笑,跟他说,“我知道北辰这段时间一直躲着你,他是要我来带句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