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一心复仇的人,智商总会空前的高。”陆北辰讥笑,“也许是被她知道了些端倪,但在她眼里,哪怕是一丁点的端倪也就够了。”

“绑架笑笑的人是梵尼,通过笑笑的遭遇可以看得出来梵尼的心理状态也极其扭曲,那…当晚另一个黑衣人是谁?”顾初想了想问。

“是穆青雪,也就是齐雪。”陆北辰说,“梵尼的连连举动已经引起穆青雪的警觉,将人绑架在整形机构的地下室,这就意味着梵尼想利用绑架案引来警察查出机构的秘密。穆青雪转移了证据,又等着梵尼自投罗网,没想到那晚等来了你们,情急之下穆青雪才露出马脚。”

365看穿人性本是悲凉

人的心理千变万化,既能受人影响又能坚毅如铁,顾初绝对相信梵尼属于前者,所以才能做出到了后期变了味道的事情来。但话又说回来,常年浸泡在疯人院里,她是装疯,但实际上,精神世界也许早就枯干了。她深受其害,认为沈强和盛天伟毁了她的一生,痛恨、想要揭穿的心思与日俱增。

初衷是没错,装疯卖傻留在疗养院里从真正疯了的郭香云口中查出当年的真相,也会利用各种方式来试图引起警方和陆北辰的关注,她做了那么多的事,如果是一个心思正常的人,在做完这些事情后完全可以离开疗养院。但,正是因为她常年的积怨太深,令她继续蛰伏在疗养院,目的就是想要掩人耳目,至少,要掩盛天伟的耳目,如果真的离开,院方早晚会知道,到时候可能第一个蹦出来阻扰她做事的人就是盛天伟。

可梵尼万万没想到,就是那一晚她身上留下来的伤出卖了她,她也忘了陆北辰除了有双锋利的眼睛外,还有缜密的思维,一个疯子,怎么会知道把自己的伤口弄花?

“更确切地说,那晚真正被科洛打伤的人是穆青莲,也就是戚娇娇。”陆北辰重新更正,“穆青雪转移了证据,可她未必想要杀人灭口,但穆青莲有杀人之心,所以那晚才想解决掉你们。穆青雪身上的伤口是她伪造的,目的就是想要混肴警方视线,替她妹妹穆青莲顶罪。”

顾初闻言后感叹,又问,“那后来穆青雪的认罪呢?”

“也是为了保护穆青莲。”陆北辰摇头轻笑,“只可惜,穆青莲的习惯出卖了她。所以说,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不管如何掩藏,总会留下痕迹。”

顾初唏嘘,叹道,“现在案子结了,真相大白,你也不用再怀疑盛天伟了。”

“如果一开始他就配合警方,可能案情进展得会更顺利些。”陆北辰道,“说到底他多少还是有些私心,否则就不会把梵尼关在疗养院了。”

顾初叹道,“他是出于对企业的名声考虑,必要的时候势必是要做些违背良心的事。”

陆北辰瞥了她一眼,她偏头瞧着他,见他似笑非笑,便道,“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陆太太果然非一般小女子的心性。”

见他眉间绽笑,言语间似有似无的谑弄,顾初扬手轻轻推搡了他一下,“取笑谁呢?”

陆北辰爽朗大笑。

顾初没笑,头靠着车窗,重重地叹了口气。陆北辰见状,问她怎么了。她思量了半晌,道,“这件案子虽然结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心情挺低落的。”

一件案子落下帷幕,心却还在为案中人所沉浮。涉及了太多人,牵扯了太多情,她虽没参与这件案子,但见到了笑笑的苦,体味到了凌双的无奈,案子结了,但谁又能说得上是赢家呢?

陆北辰理解她的心情,说了句,“因为你看到了人性所以才会悲凉,我们要做的就是,在绝望中找到希望。”

顾初扭头看着他的侧脸,不经意想起他所说的,法医,向来都是透过骸骨看穿人性。忍不住轻叹,这是一个美好的世界,但同时也是一个悲凉的世界,人性复杂多变,因为能够守住真性情的人不多,所以,我们才会在半黑半明中摸着一丝丝的希望前行。

也许,他早就习惯了。

但她,还没习惯。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她不去想这件案子了,厚厚的卷宗足以见得案子的复杂,但还好,终究还是结了。那么,他呢?还有语境他们?

他来,最开始是为了处理萧雪的案子,而又暗中调查盛天伟的情况,现在,前后两个案子都结了,他又有什么计划?

陆北辰闻言,笑了笑,“接下来?计划很多。”抬手随意揉了一下她的头,“眼前最要紧的,就是陪你回去过年。”

顾初没躲,就是傻傻地乐。他见她笑了,心中自然欢喜,唇角也忍不住上扬。一路向南,没了雪,有阳光穿透云层,落在车窗,反射点点光焰,落在人身,又是暖暖的。她感叹,人是向往美好的,可一旦有了执念,这美好就烟消云散了。

见他心情不错,她问了早想问的那句话,“过年,你不用回去吗?”

她没指明他回哪去,但相信聪明如他会明白她的所指。见他唇角的笑滞了少许,她就知道他是明白的,只是更好奇于他的反应。许久后,他才轻描淡写地回了两个字,不用。

顾初听在耳朵里,他不像是生气,更像是,寂寥。

“听罗池说大年初二他去琼州。”陆北辰又谈笑风生,“看来那小子对你妹妹还真是挺上心。”

“是吧…”顾初心不在焉地附和。他就这么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不去深谈家中之事,更不去解释为什么过年不用回家的原因,他明明是淡若清风的,她却察觉出他内心的苦楚和无奈。

为什么会这样?

车子一路疾飞,到了琼海不到六点。天色才稍稍擦黑,街灯燃亮了年味,两旁的棕榈都已挂上灯笼,车子入巷时,已有人家迫不及待燃放了烟花,“嗖”地一声上了天,与头顶炸开了五彩斑斓。

琼州的气温比上海要高一些,没雪,晚风尚暖些许。车子刚刚停好,她就忙下了车,那烟花接二连三地炸开,燃亮了她如玉的脸颊,她喜欢烟花,有烟花的地方就有团聚。陆北辰看着她孩子般的笑靥,心陡生暖意,朝着她招招手,她上前。

他为她收紧了外套,低柔轻语,“别着凉了。”

她轻笑,烟火映得她的眼波如晶石,闪烁动人。他忍不住低头吻了她的脸颊,她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心中感叹,这个年夜,他能够在身边真好。

“我拿东西。”陆北辰低笑。

顾初点头,又跟着他绕到了后备厢,本想帮他一起拎,他却大包大揽一力代劳了,锁好了车,一手又牵过她的手,穿过长长的巷子。

太多孩子跑出来放爆竹,空气中浮荡着淡淡的火药味。顾初喜欢看烟花,却唯独怕那些突然在背后或脚边炸开的鞭炮,于是,当那些手拿鞭炮的孩子们从身边跑过时,她总会小心谨慎,偶尔听见鞭炮响就会吓得直跳脚,一个劲儿地往陆北辰怀里钻。他便笑着将她搂紧,如发现有孩子点燃了鞭炮,总会事先遮住她的耳朵。

在琼州,年夜饭分两顿,一顿是在晚八点前后,另一顿就是守岁饭,在午夜十二点。顾初和陆北辰回来得正好,岑芸正在准备年夜饭。顾思早早就回来了,备好了糖果和水果糕点,许桐也回来了,帮忙招呼上门来送炸果的左邻右舍。

这是琼州过年的规矩,大年夜,家家户户总要炸些年果子,送亲戚或送邻居,这些年果子是用发酵的甜面捏成各种各样的形状做成,小孩子们一般都喜欢。岑芸虽说在小区里是出了名的强悍,但毕竟在这里生活了半辈子了,来往的都是老邻居,一过年,家里自然热闹。

虽说在中秋节的时候陆北辰也来过,但这毕竟是顾初第一次带他回来过年,这下子可就亮相于人前,前来送年果子的邻居们见到陆北辰后都啧啧称赞:这小伙子长得可真帅啊。要不就是:看这个头,真高。

陆北辰似乎特别招左邻右舍的喜爱,大家都聚在家里不走,拉着他问长问短。又有邻居来问她,“小初啊,男朋友都带回来了,什么时候结婚呀?”

顾初刚开始生怕陆北辰会反感,却瞧见他面对这些八卦的邻居们始终谦逊有礼,也就放下心了。岑芸走上前,似真似假地驱散串门的邻居们,“都回家过年去,他是我们家的国宝,看够没?再看我可要收费了啊。”

弄得顾初哭笑不得。

待邻居们走后,陆北辰袖子一撸,洗了手到厨房帮忙,岑芸领教过他的厨艺,当然不会拒绝,兴高采烈地就将他拉进厨房。顾思朝着厨房的方向抻头瞅了一眼,笑得“诡异”,“姐,我怎么觉着姨妈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姐夫当众承认你俩的事她可是知道的。”

顾初瞪了顾思一眼,“小破孩怎么那么多的心思?”又看向许桐,轻声问了句,“没事吧?”

这件案子中,许桐牵涉不少,再加上她与盛天伟的关系,怕是对她多少都会有所影响。陆北辰进门后神情如常,许桐见了陆北辰后也一如既往,大家都没提案子的事,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但顾初担心许桐会因为这件案子心生什么想法,自然是要问问的。

366金贵着的手指

许桐知道她话中所指,淡笑,“没事,挺好的。”顿了顿,再开口时态度由衷,“于公,我应该感谢陆教授才对,可于私,我…”

她的话说一半留一半,不似她平时的干脆利落,顾初看在眼里,心里自然明镜。挖出真相,还死者一个公道,这是陆北辰的职责所在,他没错。但在这一过程中,势必要将盛家的秘密连根掘起,也势必要牵连到那些想要掩藏秘密的人和被秘密伤害的人,例如蒋绫,再例如盛天伟。

凡事无法两全,顾初明白这点,许桐更是明白。

“有些事情看上去像是秘密,实际更像疽疮,时间久了总要流血发脓,也许只有彻底剜掉才行。既然痛是早晚的事情,那长痛不如短痛。”顾初轻声叹气。

许桐点头,轻声道,“这个道理我想他最明白,虽然,他可能一时间还接受不了。”

“虽然真相挺难令人接受的,但至亲的人还在身边,总比永生永世见不到的好。”不管郭香云做过什么,毕竟血浓于水,哪怕她已经疯了,至少她还活着。盛天伟现在会是最难过的时候,一来是自己的身份,二来是父亲真正的死因,这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会是一个打击,但是,对于顾初来说,在历经了最痛苦的失去后自然会懂得,只要人在,什么都好。

许桐当然明白她的心情,拍了拍她的肩膀做慰藉。顾思在旁也沉默了,许久后看向许桐,“表姐,那你有什么打算?”

这话问得许桐不解。

“现在那位盛总的身份被曝光了,你还要跟他在一起吗?”顾思直截了当地问。

许桐笑了,“他身份曝光与我跟他在不在一起有什么关系?”当她和盛天伟确定关系后就通知了家里人,所以顾思知道他们在恋爱也不奇怪,她只是奇怪顾思会有这种想法。

顾思生怕她误会,忙解释,“我的意思是,他得离开远胜集团了吧?”

许桐无奈地看着她,“就算他的母亲不是蒋绫,他也是姓盛,盛老董事长还是他的父亲,他为什么要离开?”

“我觉得那个蒋绫不是省油的灯。”顾思嘟囔,“秘密都揭穿了,那个女人脸面无光,一怒之下说不准就会不念旧情,到时候,说不定连你都会受到牵连。”

其实,这也是顾初所担心的。

“蒋总不是那样的人,我想,她比任何人都要在乎他。”许桐对蒋绫多少有些了解,一来,蒋绫是个很理智的女人,二来,如果蒋绫真的在意盛天伟的身份,那么不可能一瞒就瞒了这么久,在盛父去世后,她就完全可以在掌权期将盛天伟彻底驱出董事局,让他不再有机会染指远胜集团。

顾思叹了口气,“但愿姨妈能把心放在肚子里,你都不知道,这消息一传出来姨妈都快炸了。”

许桐朝着厨房方向看了一眼,许久后,重重叹气。顾初一直没开口,相比担忧姨妈会不会跳出来反对他俩的恋爱来说,她更担忧的一件事是,现如今,蒋绫知道了郭香云是杀害自己丈夫的凶手,那么,真的还会对盛天伟心无旁骛吗?

十二道年夜菜,其中大半都是陆北辰做的,他忙出忙进,顾初每每要到厨房帮忙都会被他赶出来,岑芸见状总要唠叨两句,“这还没结婚呢,分开一会儿就不行了?”

顾初就会红了脸,“姨妈,我是想帮您啊,是怕您累着了。”

“说得好听,我看是闺女大了不由娘,一心就想着往外飞呢。”岑芸给陆北辰打了下手,洗菜择菜,手脚利落,“我这跟北辰好好说会话,你说你来捣什么乱?”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有来有往的时候,陆北辰始终噙着笑不发一言地做菜,动作娴熟优雅,哪怕光是看着都赏心悦目。顾初瞄了他一眼,他正在切菜,刀子在他手中如同长了脚似的飞快。

岑芸甩了甩手上的水,对顾初说,“你喜欢凑热闹,做饺子汤去。”

顾初刚应声,就听“咣当”一声,紧跟着岑芸一声惊叫,“天!”

“怎么了?”顾初赶忙上前,这么一瞧也着实吓了一跳,陆北辰手里的刀子歪斜一旁,他右手的手指正在流血。

“好端端的怎么切到手了?”她忙将他拉到一边清洗伤口,满脸的心疼,“伤口深不深?”

岑芸忙说,“快上点药。”

“没事,划了一下而已。”陆北辰轻声安慰,“皮外伤,不深。”

“不行。”顾初看了他手指上的切口,虽没伤及骨,但口子也不浅,拉他进卧室,翻出了家备急救箱。用双氧水重新清洗了一下,又用生理盐水冲,涂了碘伏,最后拿了纱布出来。

陆北辰见状哑然失笑,“这么个小伤口需要用纱布?直接创可贴吧。”

“那可不行。”顾初十分利落地缠上伤口,“你的手指头金贵着呢,哪能用创可贴对付?你说你用左手拿刀都能把手给切到,想什么呢?”

陆北辰抿唇一笑,“听你们吵嘴吵得有意思,走神了。”

顾初瞪了他一眼,“瞧瞧,这就是好奇害死猫,拿着刀子呢,耳朵凑什么热闹?”

陆北辰笑而不语。

“这几天别碰水啊。”

“洗澡怎么办?”

“好办,这根手指支愣着。”

陆北辰坏笑,压低了脸,“你可以帮我洗。”

“美得你。”顾初推搡了他一下。

他轻笑。

“哎。”她凑上前,压低了嗓音,“在厨房的时候,姨妈都跟你说什么了?”

“你从不是个八卦的姑娘。”

顾初偏头瞅着他,“我今天就好奇了不行吗?”

陆北辰被她逗笑,“其实也没说什么,聊聊家常。”

“什么家常?”

“例如,夸我出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

顾初白了他一眼,“这是你的自我评价吧?”

“怎么可能?姨妈对我的印象向来不错。”陆北辰轻声道。

顾初敛眉想了想,迟疑开口,“有没有询问你的其他情况?例如家里父母之类的?”

陆北辰凝着她,似笑非笑。顾初生怕他误会,忙又解释,“我的意思是…姨妈有时候可能会对你的一些情况比较好奇。”

他只是淡若清风地笑,没多说什么。

“不过,她没问也好,其实…也没什么。”顾初自顾自圆话,脸上多少不自然,心中隐隐后悔,也许姨妈真的没聊那么深的话题,只是她敏感而已。

陆北辰抬手捋了她的发,低笑道,“事实上姨妈是有心,却被你给打断了。”

呃…

顾初懵怔,稍许反应过来,更要开口,顾思抻头进来,“嗨未来姐夫,你手指头没事儿吧?”

陆北辰倒也爽快,扬了扬被顾初包扎得像根香肠似的手指,“你认为呢?”

“姐,你也太小题大做了吧?未来姐夫只是割破了手指,你真把他当成伤残人士了?要不要租辆轮椅啊?”顾思笑得发贼。

顾初上前推搡了她一下,嗔道,“闲得你是吧?跟我去厨房帮忙。”

待两人离开后,陆北辰始终含笑的唇角慢慢收敛,眸底的光亦徐徐沉落,如暮雪覆了千山,失了原本的模样。他缓缓抬起左手,怔怔地盯了几秒,目光落在受伤的手指上。他渐渐聚拢了眉宇,销暗的眸色染了凝重,许久,攥紧了左手…

北京的新年有些安静,整座城似乎都空了。没了喧嚣和嘈杂,也没了纷扰和竞争,一切都趋于平静。这座城的节奏慢了下来,像是恢复了本该沉静的本色。五环外有爆竹声声,没入夜的时候,远远的天际就会闪过烟火。

只是,盛天伟住在寸土寸金的高档公寓,地段占据了奢华,却唯独触碰不到烟火。有时繁华,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街灯霓虹,车影少了,人影亦孤单。

远胜集团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年会,又因高额的年终奖引了不少媒体关注,员工们拿了钱兴高采烈地回家了,公司高层们也是回老家的回老家,出国的出国,蒋绫留在了最后,妥善处理了股东们的年终分红后才松了口气。

没走的,还有盛天伟。

过了六点,天就黑了。这一年的年夜竟下起了雪,鹅毛般的大雪,是近几年北京都不常见的。盛天伟深陷在沙发里,室内没有开灯,他看着窗外簌簌而落的雪花,背影洇藏于阴影之中。

许久后,他才端了杯子抿了口红酒,长睫遮了寂寥,似乎,这样的年夜,不管热闹与否都与他无关了。在他身旁,趴伏了一只穿着红色内库的八哥犬,时不时抬起眼皮瞅着盛天伟,他哪怕是稍稍有点动作,它都会兴奋地站起,拼了命地摇尾巴,他便扭头看了看它,一言不发,八哥犬就哼唧了一声回到原位。

367养者为大

远远的,夜空炸亮,听不见声响,那烟火的遥远似乎可以媲美月光。稍稍消停会的八哥犬又腾地起身,跳下沙发冲向了落地窗,盯着那光亮边摇尾巴边叫唤。

“庆喜儿!”盛天伟低声喝了一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