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罗池没深究,笑了笑,“那我明天去找你,晚上能住你那吗?”

“不可能。”

罗池也只是说笑,年初一他是万万走不开的,年初二是那些婶婶回娘家的日子,他才能从家里撤离。想了想道,“初二我去琼州找你。”

“找我干什么?真要我给你磕头拜年啊?”

“带你见一位特别好的老奶奶。”

“什么意思?”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罗池,你搞什么鬼?”

“在你面前我敢捣鬼吗?”罗池笑道,“就这么说定了啊,初二你哪都别去。”

“哎,你凭什么管我啊?”

“我是你男朋友,你说我能不能管你?”

“谁答应做你女朋友了?”

“你没否定吧?只要没说不同意那就是同意。”罗池见罗父推门进来,马上起身,对着手机那头说,“说好了啊,在家等我。”

不用问,罗父也知道他在给谁打电话,等他放下手机后,罗父示意他坐。

罗池见状心里明镜,父亲是有话要跟他私聊。

“那位顾姑娘…”

“爸,您想说什么?”罗池觉得父亲有点不对劲。

罗父没说话,半天,从兜里摸出烟盒,拎了两支烟出来,罗池接过一支,先给父亲点了烟,又给自己点上。罗父吸了口烟,吐出。许久后才开口,“当年建科集团的事我多少也听说了,我个人的想法是,那位顾姑娘你还是谨慎交往得好。”

“您是怕建科虽然破产了,但可能还有其他的事?”罗池明白父亲的意思,虽说他对商场上的事情不了解,但建科集团他当初也是调查过的,之前他还提醒过陆北辰要注意,因为在调查的过程中的确觉得有点不对劲。建科集团是药业龙头,后来兼并药厂扩大规模,风头那可谓是国内同类企业无人可与之抗衡。顾泽峰那个人做事有勇气有魄力,从过往的报道中就能看出他并非是只注重眼前利益的人,所以,药品因质量问题导致死人,这件事怎么看都觉得有问题。

从一个企业长久发展来说,同类竞争对手固然要提防,但最重要的是是否符合市场规律,也有些大型企业最开始欣欣向荣,最后在市场发展的洪流中被吞噬被淹没,但建科不同,顾泽峰的理念十分朝前,他能精准把控药品市场的走向,如此一个聪明的人,怎么会栽在赖以生存的药品质量上?

罗父点点头,“建科集团破产有官方说辞,但我觉得这件事背后没那么简单,顾泽峰一定是得罪了来头不小的什么人。”说到这儿,他顿了顿,面色迟疑。

“爸,您是知道些什么是吧?”

罗父思索了半晌,开口,“也是小道上传出的消息,说是当年建科集团之所以破产,跟陆门有关系。当然,这只是传闻,因为谁都拿不出任何证据来。”

“陆门?”罗池一怔,陆北辰就是陆门的人,那他跟顾初…

“总之不管怎样,顾家的事没那么简单,否则当年跟顾家交情不错的乔远集团都不插手过问这件事。”

罗池若有所思,而后笑了笑,“就算真有什么事,也不耽误我和顾思交往。”

“你是真决定要跟那个姑娘在一起了?”罗父压低了嗓音问道。

“当然。”罗池丝毫没迟疑,“我打算年初二接她来家里,奶奶一直叮嘱我要我带思思来家呢。”

“婚姻大事,你有你的选择,我们做父母的也不想过多干预,就是要提醒你在交往过程中还是要留心点。”罗父重重叹道,“我和你妈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又不从商,别因为一个女人惹了一身麻烦。”

“爸。”罗池一脸的认真,“我喜欢她,所以就算有风险,我也愿意为她冒险。”

罗父怔怔地看了他许久,轻声叹道,“小池,你是长大了。”

顾初赶回上海时,竟还零星地在下雪,路两边的梧桐叶子被雪水打得湿哒哒的,树根旁都有积雪了,淮海路的年夜钟还未敲响。这一路上风驰电掣,等车子到了医院门口时,车身上蒙了一层爆竹灰。

陆北辰停好了车,将外套和保温饭盒递给她,叮嘱,“插空先吃点东西,别饿着肚子。”

顾初穿好外套,问,“那你呢?”

“别管我了。”陆北辰也下了车,为她系好了围巾,“快进去吧。”

顾初将其中一个饭盒留给他,“这个等我出来跟你一起吃。”

他笑了,接过,“好。”

她抬眼看他,欲言又止。陆北辰察觉她的担忧,摸了摸她的头,“去吧,要相信自己。”

顾初使劲咬了咬唇,点头。

一路进了医院,值班的护士见到她后都很惊讶,毕竟今年医院都照顾了实习生,没给实习生安排在年夜值班的工作。顾初也没跟她们解释太多,简单打了个招呼后就进了电梯。

在得知笑笑和顾启珉在手术室的时候,她二话没说就进去了。换了无菌服、戴了口罩,又仔仔细细洗了手,小护士拿了一次性手套。

申请入室时,笑笑明显是震惊,她完全没料到顾初会在大年夜赶回来,就连顾启珉都惊呆了。顾初进了手术室后,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轻柔坚定,看向所有医护人员,“我来了。”

患者躺在手术台上,手术室主刀是顾启珉,笑笑是他的助手,年三十连临时叫医护人员都成了问题,不过这也是未曾预料的事,谁能想到家属会再把病人送回来?在进手术室之前顾初已经听护士说了,手术已经进行了两个小时,这期间病人出现两次心脏骤停情况,血压一降再降,并发症已经很是严重,更别提要开颅剔除病灶。

369你来开刀

顾初在见到顾启珉和笑笑后才知道情况有多棘手,监控器上病患的各项指标都在临界点上,笑笑和顾启珉两人神情凝重,手术室中的气氛,死一般的沉静。

她不是第一次跟台,更不是第一次与顾启珉合作,在外面的人看来,手术室里的气氛就应该是凝重严肃,但恰恰相反,很多时候医生为了缓解压力,总会在手术过程中聊些有的没的,顾启珉是出了名的爱在手术过程中讲笑话的人,跟他合作的麻醉师、助手都会极为放松。

笑笑的性子好,在手术室里人缘也不错,所以有时候也会讲些好玩的事为术中解压。

但今天,这两人谁都没开玩笑,面色严肃,顾启珉额上布满汗珠,擦去,又冒汗,可见这台手术的压力不小。

“正好,上来帮忙。”顾启珉没说过多的话,一声令下。

顾初点头,走上前。

这段日子她进手术室没问题,帮着打打下手也没问题,但只局限于帮着递递工具,最近距离地观察病患的情况和手术的过程,从不拿手术刀。所以她走到笑笑身边后,很自然地接过打杂的工作,十分娴熟地替她递工具。

这期间,谁都没再多说一句话。

令她心生澎湃的是,顾启珉没有骗她,这台手术果真是采用她的方案,所以顾启珉和笑笑进行得每一步她都熟得不能再熟。

监控器还在有节奏地“滴滴”作响,她听得心烦,但也没像之前那么排斥了。

病患颅内情况被放大,精密纤细的神经线,哪怕稍有差池就会导致严重。人人都说神外是最精密的工作,也是最复杂最需要耐性的工作,顾初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盯着顾启珉手中的手术刀眼睛都不敢眨。

别说是她,其他医护人员也都把心提在嗓子眼里。

大过年的,谁都不想摊在手里一条人命。

这名病患的情况顾初最了解,不接受手术生命堪忧,接受手术危险重重,说白了,当时顾初在做这个手术方案时也有赌的成分,因为她认为,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当时院领导在讨论方案时压根就不想采用她的方案,她能理解院领导的想法,一来她只是实习生,临床经验少之又少;二来她连手术刀都不敢拿,怎么能精准判断出刀落神经线时的感觉?可她之所以赢得了顾启珉的支持,最后全院通过她的方案,着实是因为她看过太多国外的案例归纳总结出来的,这要多亏了陆北辰曾经给她的那些资料。

后来她查过,那些资料的确是全球最权威医生的病例和手术案例,大多数都不对外公布的,其中斯密斯医生的手术方案资料就有30多篇,极具医学价值。资料不公开并不是罕见之事,否则就没有关门弟子这一说。很多时候,医学交流也有考量,越是专家就越是做法奇特,所以并非是他们私心不想公开,只是怕惹麻烦而已,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会赞同同一个治疗理论和方案。

这些对顾初来说是至宝,她学以致用,又勤于琢磨,如此,赢得顾启珉对她的信任就很正常了。

就这样,手术在静静进行。

病人没有采用全麻,这项手术,必须要他清醒地配合。所以,很多时候顾初会绕到一旁去看病患的眼睛,要确定他的反应是否正常。

手术又进行了半小时,就在顾启珉的神情稍稍放松时,突然,监控器发出急促的声响,那滴滴声变得尖锐,只见病患眼神游离,手脚开始抽搐。

“糟糕!”笑笑皱紧了眉头,急声,“快,止血钳、纱布!”

不等笑笑说完,这边顾初已经递了上去。

顾启珉的神情也变得难看,虽大半张脸被口罩遮着,但亦能察觉出他的紧张。

“顾主任,病人的血压降低!”

“血止不住!”

“病人抽搐得更厉害了!”

“心脏!越来越弱了…”

手术室里急促的嗓音此起彼伏,顾初的呼吸变得急促,监控器的声响刺激着她的神经,她紧紧攥着消毒盘,脑中全都是当年父母被推进手术室的情况,那一天,医护人员来回来地走动,她在他们的白大褂上看见了血,大片的血…

“小初,纱布!”笑笑喝道。

顾初马上反应过来,递过去纱布。又听笑笑惊叫一声,“你想进行神经线横切?”

这句话是对顾启明说的。

“对,如果这个时候不马上进行横切的话,病人有可能会休克而陷入长期昏迷,甚至导致在再也醒不过来。”

“可是,一旦横切会伤及精髓神经,这很危险。”

“至少可以保命。”顾启明毕竟是这行的权威,在遇上紧急情况时总会当机立断,“手术中的风险是人人可预料到的,我们要做的就是将风险降为最低,但在面对这种情况时,我们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筱笑笑不说话了,这个时候,她往往会服从顾启珉的决定。

可始终沉默的顾初开口了,“我不同意横切。”

笑笑和顾启珉全都扭头看她,她的情况不大好,额上也都是汗,脸色煞白。筱笑笑吓了一跳,上前,“你怎么了?”

“不能绕开滑车神经,要在滑车神经旁再下导管,然后开刀。”她没理会笑笑的关心,注意力全都放在方案的调整上。

“什么?”顾启珉一愣,紧跟着说,“你在开玩笑!你也知道滑车神经有多细,怎么可能在周围区域下导管?”

“如果不这么做,病人就算是好了也落个残疾。”

“但是你清楚一旦没绕开滑车神经的危险,现在病人已经血流不止,滑车神经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是有并发症的,如果出现一丁点的位置偏移,就会导致其他神经线和血管的崩裂,病患会面临脑死亡的危险。”

笑笑上前劝说顾初,“还是听顾主任的吧,现在情况虽然紧急,但他有经验。”

“不能采用顾主任的方案。”顾初呼吸急促,“下导管再开刀虽有风险,但一定可行。”

“顾初,你要明白医学上没有一定可行之类的话!”顾启珉也急了,喝道。

“可是顾主任,难道你也不认为我的方案才是唯一可行的吗?”顾初上了倔脾气。

筱笑笑在旁劝谁都不是。

“顾主任,病人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了,请快做决定吧。”医护人员焦急道。

顾启珉盯着顾初,顾初目光坚毅,不曾退让。顾启珉也深知耽误不得,深吸了一口气,命令,“下导管!”

笑笑大吃一惊,愕然地看着顾启珉。

这是一场全新的赌博,顾启珉既然决定下导管,这就说明他要跟顾初一样去跟死神抢人了。顾初来不及激动和感恩在怀,马上备了导管上前。滑车神经为脑中第四对神经线,运动神经,编号为Ⅳ,是脑神经中最细的神经。下导管就要避开这组最细的神经,这本就是最吃力的工作,更别提要在旁开刀。

顾初将导管递给顾启珉,他却没接,粗声粗气地喝了一嗓子,“你亲自下导管!”

“什么?”顾初惊心,想都没想,“不行,我做不了…”

“你!”顾启珉气急败坏地盯着她。

筱笑笑马上反应了过来,上前对顾初说,“你可以做!”

“我…真的不行。”

“废什么话?你再多耽误几秒钟病人就挂了!”顾启珉真是急了,连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

顾初没辙,只能硬着头皮上。

这是一项需要配合的工作,筱笑笑主要负责止血工作,顾启珉要随时观察有可能出现的危险,顾初手拿导管,盯着监控器,深吸了一口气后,将导管慢慢深入病患的颅内。

血染了她的手套,她的手指一接触颅内组织,顿时胃里翻江倒海。

但她还是强行忍住想吐的欲望,不停地告诫自己,精力集中、精力集中!终于,导管伸了进去,纤细的管子如那神经线似的,穿破薄薄的膜层,有血洇了出来,她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却听顾启珉沉声命令,“继续,别停!”

顾初自然不敢停,不是因为顾启珉,而是因为要拯救病患。她再次深吸气,缓缓吐出,继续深入导管,顾启明盯着颅内情况,目光紧张谨慎。顾初看不见他的神情,集中精力绕开滑车神经,只听医护人员说了句,“病人的血压没再下降!”

她终于松了口气,导管安全置入。

可接下来的工作更为艰难,虽说只有一刀,可这一刀如果发生一丁点的偏移,那么就会导致更危险的情况发生。顾初刚要交接给笑笑,又听顾启珉说,“导管是你下的,你最能拿捏神经线的距离,你来开刀!”

370谢谢你,最好的新年礼物

顾启珉的决定吓到了顾初,她怔楞,数秒后思忖着一定是耳朵出了问题,可笑笑在旁马上递过来一把手术刀给她,十分自然而然。她这才意识到不是听觉出了问题,转头看向顾启珉,喃喃,“顾主任,我…”

“怎么了?脑脓肿清除你不会吗?”顾启珉一脸的严肃,“上次模拟考试成绩你可是全优!”

“那、那是模拟考试…主任,我不行。”模拟考试用的又不是真人,就算她拿着手术刀心理压力也不大,而这次,顾启珉竟让她亲自在病患颅内动刀,她觉得这压根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更重要的是,院里都有规章制度,关于手术都有级别分化,顾启珉现在让她执行的手术环节算得上是二级手术了,她是实习生,压根就没资格来执行这项手术,一旦执行,顾启珉就是违反规定,没向院里请示擅自做主,甚至有可能还会被病人家属投诉,这样一来就很麻烦。

这个手术刀她是万万拿不起来的,筱笑笑在医院里这么多年了,她作为顾启珉最得力的助手夜只能执行到三级手术。

筱笑笑见她迟疑,压低了嗓音说,“小初,这道关卡你一定要过的。”

“这不符合规定…”顾初急切地小声道。

可这话还是被顾启珉听到了,他看了看病人的状态数据,扭头对顾初说,“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人手本来就不够你还给我扯什么规定?人都快死了遵守规定就能活了?导管是你下的,神经线的触感和开刀口你比我们两个都清楚,还不快开刀等什么?你是打算让病人就这么一直躺着还是拖延骨科那边的手术时间?”

病患因常年的并发症已引发骨质病变,在接受完神外手术后观察一些时间再介入骨科手术,所以,他们这边如果耽误时间的话,骨科手术的时间也得往后延。

顾初攥着手术刀,紧紧的。

“小初,连主任都这么说了,你还在犹豫什么?我和主任要时刻关注病患在你下刀之后的情况,一旦出现问题我们也会及时抢救,所以,你必须要拿起手术刀,别忘了,连这台手术的方案我们都是采用你的,你比谁都清楚病人的状况。”筱笑笑嘴上这么说,可心里很清楚顾启珉已经违反了规定,但目前情况的确特殊,看来顾启珉已经做好被处罚的准备了。

监控器再度传出急促声响。

“病人血压降低!”

“顾初,执行手术。”顾启珉下了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