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蜡像可是当年出了名的,听说足可以以假乱真,圈内的人都说,如果他的蜡像和一个真人站在一起,哪怕是近看,一时间都不会察觉有一具是蜡像。”顾思说完,拿过手机啪嗒啪嗒搜索了一番,然后递给顾初,“你看。”

顾初擦了一下手,接过手机看了看。

是一场规模不小的蜡像展,展出只有三天。宣传画上全都是闭着眼睛的一群人,只有两个身穿西装的人是睁着眼的,却是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站着的男人盈盈而笑,坐着的男人面容沉静不苟言笑。宣传画以暗沉的色调为主,深咖色的主题却十分显眼:忆。

蜡像展的主题很简单,可顾初总能透过简单的这么一个字品出怪异的感觉来。

雕像师的名字写在最下方,没有过多的个人宣传资料,也跟这主题似的简洁:奇怪。

“宣传画上是两个人,双胞胎?奇怪是其中的一个还是说这俩兄弟是一个组合?”顾初好奇地问。

顾思笑得前仰后合,顾初不解地看着她。

“雕像师是一个人,另一个是蜡像。”顾思抿着唇笑,故意考她的眼力,“姐,你觉得这两个哪一个是蜡像?”

顾初好笑地看着她,“你让我通过宣传画上判断?开玩笑,照片都可以PS的,一头猪都能P成潘安。”

“他本人的蜡像是真实存在的,这就是现场拍的照片。”顾思点了点宣传画,“料你也没这眼力。”

顾初一把按住了她的手,“激将法是吧?行,待我好生看看。”

她又仔细看了宣传画,很快,点了点,“坐着的这个,面无表情眼神呆愣,一看就是蜡像。”

顾思扑哧乐了,顾初见状愕然,“不会是站着的这个吧?”

“当然!”顾思将宣传画放大,“刚刚我就说了,奇怪的蜡像是可以以假乱真的。”

“怎么可能?”顾初震惊,仔细打量着画中笑盈盈的男人,“这分明就是个活人啊。”

顾思轻轻拉住她的手,“所以,神奇吧。姐,今天你陪我去看蜡像展呗,这位艺术家蛰伏了这么多年,我想这次的秀展肯定会令人大开眼界的。”

就算顾思不说这话顾初也想去看看了,对于这位名叫奇怪的蜡像师,她的确感到奇怪。

——

令顾初没想到的是,这个主题为“忆”的蜡像展竟开在了偏郊之地,现如今,别说是有名气的艺术家了,就连名不见经传的艺术后辈都会选择在最繁华的市区亮相自己的秀展,这位奇怪的做法还真是令人匪夷所思;更令她没想到的是,竟会有这么多人来看秀展。

林木间停了不少车,大多数竟都是十分高档的私家车,可以看得出前来观展的人都是有一定经济基础的。顾初下了车,第一眼就瞥见了不远处那幢通体黑色的房子。

房子的外形很奇怪,更像是一个不规则的多边形的物体杵在草坪之间,周遭都是林木,就这么一个建筑遗世独立的。这种构造看不出能有几层,只能从高矮上判断三层楼高的样子。

有人陆陆续续地来,也有人陆陆续续地出。

进去的人都抱着一脸的好奇和期待,出来的人都连连称其和感叹。这使得顾初和顾思更加跃跃欲试了。

391一闪而过的身影

走近建筑物才发现,进口是极小的,奢华的建筑体独独配了个只有半人高的入口,大家进入都需要猫着腰,十分离奇。

入口处站了两名侍应生打扮的人,西装革履甚是英挺。

顾初瞧了瞧入口处,百思不得其解,看向其中一名侍应生,问,“入口只有这么一个?”

却没有听见回答。

“哎你——”顾初刚要谴责其服务态度怠慢,却在仔细打量侍应生后惊恐“啊”了声。顾思凑上前一看,也惊呆了,半晌后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了碰,叹道,“天哪,这两个人竟是蜡像!看来所言非虚啊。”

顾初简直不敢想象自己的双眼,用力眨了眨,脸上前,近乎都快跟蜡像贴上了,才真的确定原来真是蜡像。可这两个蜡像所传递给外界的视觉感太过逼真,肤色、神情、动作甚至是眼神,有阳光偏移过来时,蜡像的双眼就如人眼似的熠熠生辉。不知怎的,她觉得后背嗖嗖冒凉风,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回头看顾思,顾思给了她一个“看吧,我没说错”的眼神。

有其他参展的人也发现这两人是蜡像,纷纷上前围观,啧啧称奇。

“走啦。”顾思已是迫不及待,挎上她的胳膊就将她拉走。

顾初猫着腰进门,埋怨了句,“这位蜡像师的品味也真够奇怪的。”

岂料话还没凉透,顾初就噎住了。进了门,里面竟豁然开朗。

内部虽也是以深色系为主,但有数不尽的星灯交错,丰富了视线。展厅后现代艺术气息极强,以钢筋都市为背景,充塞着这足以千平以上的面积。

顾初没来之前,在脑海中构想的画面无非就像是杜莎夫人蜡像馆的模样,再或者像明珠塔下展示老上海风情的蜡像厅。但置身其中她才知道自己错了,这里不是蜡像技术的展示,更像是对死亡的重新诠释。

偌大的展厅,空中交错间或是浮云或是棺椁。

一个个的人就躺在浮云或棺椁之内。

场馆内有飘渺的歌声隐隐而来,似天籁,又似颂歌,从天而降,说不出的圣洁。

一直张罗着要来看新鲜的顾思下意识地攥紧了顾初的手,压低了嗓音说,“姐,你有没有觉得咱们不像是来观展的。”

顾初硬着头皮,“不是来观展的是来干什么的?”

顾思四周张望,声音更小,“我觉得,咱们像是来参加葬礼的…”

“张罗要来的是你,现在害怕的也是你。”顾初低声呵斥。

“谁能想到这里这么诡异啊。”

是诡异。

不消顾思提醒,在刚进门的时候顾初就感觉得到了。

她知道云朵之上或棺椁之中躺着的人一定就是蜡像,可总觉得入眼的就是活生生的人。蜡像展展出的主题是“忆”,在入门的展会介绍资料中有对主题的解释:人一脚踏进鬼门关时,总会有那么几秒钟快速回忆了自己的一生,临死前那一刻面露的表情,就是你这一生之中最难忘之事的反射。

蜡像师在最后一句写道:人活一世,撒谎不计其数,相信我,我们在临死前的那一刻才是最真实的。

顾初搓了搓胳膊,她见过死人,现在仔细回想起来,人在临死的前一刻还真是神情各异,痛苦、惊恐、平静…可如果将这些表情以蜡像的方式表现出来就倍觉怪异。

她由衷地赞叹这位蜡像大师的精湛手艺,仔细瞧着蜡像的脸颊,眼角眉梢间的褶皱都做得极为细腻,人要表达情感,最直接的莫过于双眼。这里的蜡像,但凡是睁着眼睛的,那双眼都似真人,这也是导致以假乱真的重要原因。

“思思。”她低声唤道,“咱俩来了这么久了,怎么没见到那位叫奇怪的蜡像师呢?”

沿途的墙壁会有一些关于作者过往作品的照片,还有作者的履历,但就是没看见作者本人。按理说一场精心准备的秀展,作者本人都会亲临现场为大家解惑答疑,这位奇怪还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顾思四处张望,半晌后摇头,“越是大艺术家吧脾气就越怪,谁知道他最后能以什么方式跟大家见面呢。”

话倒是不假,有些艺术家的脾气是常人不能理解的。

展馆的面积不小,再加上如此栩栩如生的蜡像,如果细细琢磨其表情,两人花了近半小时还没走完展馆的一半,后来顾初不由敬佩起这位脾气古怪的蜡像师了,因为她发现,看过了这么多的蜡像,在神情上竟没有一个重复的。也直到看了这场秀展她才知道,原来人的微表情会这么多。

入了拐角,有的蜡像入墙,各种死亡前狰狞的神态,顾初看得愈发不舒服,她是跟陆北辰出过案发现场的,这一区域的蜡像表情都像是遭受到了巨大的恐惧似的,面部神情扭曲,瞳孔长大,很显然是临死之前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可同样是惊恐系列,这个蜡像师竟也能做出千奇百怪的受惊神情来。

顾初努力压下不舒服的感觉,拼命告诉自己,这些都是蜡像,都是假的。

墙壁镶有菱形水晶,以茶色为主,光线落在晶面上,会晃出来往的人影,顾初的注意力始终集中在蜡像上,直到,一道颀长的男人身影在晶面上一闪而过。

顾初不知怎的就捕捉到了那道身影,怔了片刻,蓦地回头。

这个区域的观展客人不少,来往的身影干扰了她的视线,那个男人的背影离她愈发地远。顾初的呼吸变得急促,心脏怦怦地乱跳。

她穿过人群去追那道身影,那道身影陷入光影之中,似梦境般的不真实。

北辰!

是陆北辰!

顾初情急之下差点叫出声,身旁有蜡像还有真人,似真似假间阻扰了她的脚步。等她追到下一个区域拐角时,那道身影竟不见了。

“陆北辰!”她急得大喊了一嗓子。

类似这种秀展都会很安静,有音乐也不会吵闹,来观展的人也很遵守秩序,所以,顾初情急之下吼出的这嗓子骤然打破了静谧的环境,周遭人纷纷被吓了一跳,扭头盯着她,那些眼神像是在看着一名神经患者似的。

顾初压根就顾不上那么多,盯着众人诧异的目光,她全场奔跑寻找,焦急地四处张望。

北辰…

她默念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心口直突突。

那道身影消失不见了,她近乎崩溃,终究僵住了。

所有人都在诧异,不明白她像个疯子似的在找什么。

汗珠沁了额头,脸色却是苍白。

她静止不动,像个无助的孩子,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她却找不到他了。

原来,找人也是一种能力。

顾初又想起了自己做过的梦,梦中的北辰紧紧搂着她,她哭喊着:让我看到你…

北辰,真的是你吗?

如果是你,你为什么对我避而不见?

胳膊被人拉了一下,她回头,对上顾思焦急担忧的目光。

“姐,你怎么了?”

顾初呆呆愣愣的,喃喃,“我好像看见…北辰了。”

“啊?什么叫好像?”顾思踮脚抻头地看,看了半天也没看见陆北辰的身影。

顾初的心还在拼了命地掀动,脑子里还都是那道身影。

“不可能吧,姐夫要是回来了第一时间肯定回家的,来这里干什么?”顾思从挎包里拿出了纸巾,替她擦了擦额上的细汗,轻叹,“这大半年来你一直就睡不好睡不深的,肯定是出现幻觉了,你自己也是医生嘛,怎么就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呢。”

顾初沉默了许久,轻声说,“也许,真的是我看错了。”可那道影子是那么熟悉,她怎么可能看错?

“相思成灾啊,说的就是你。”顾思牵过她的手,看上去又显得兴奋了,“快跟我走,有好东西看。”

顾初还没从失落的情绪中跳转出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就被顾思一路拉着离开。

是全新的区域。

整个区域以白色羽毛为背景,放眼都是通体的白。

最惹眼瞩目的是置于正中的十字架,十字架的台阶上坐着一位身穿白西服的男人,脸色苍白如纸,目光忧郁地望着躺在铺满白色玫瑰花花台上的男人,他很安静,一动不动,却优美得如同漫画中走出的花样男子,而躺着的男人亦白色西装西裤,阖着眼,与目光忧郁的男人长得一模一样。

这一幕引来了不少人,全都啧啧称奇。

顾初认出他就是这场秀展的作者奇怪,只是,一时间分不清坐着的和躺着的哪个是真人。

392死亡的记忆

这一幕极为壮观,配合歌剧般的圣洁女高音,像极了一种宗教仪式下的祭奠。前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在猜测着这两人中哪个是真人哪个是蜡像,却没人敢上前触碰分辨。

“这个人还真是奇怪啊,没事总做自己的蜡像干什么?想想就瘆的慌。”顾初压低了嗓音道。

顾思笑得小声,“所以他的名字才叫奇怪啊。”又道,“听说他喜欢做自己的蜡像是有原因的,是为了祭奠自己的弟弟,好像,两个人是双胞胎吧。”

顾初闻言怔了一下,双胞胎…目光重新落回台阶上的男人,不由得就想到了陆北辰和陆北深。然后思绪涣散,想起了科洛的话,这么多年北深一直下落不明,而那个始终未放弃寻找自己弟弟的陆北辰却昏迷不醒。

“姐。”顾思碰了她一下。

顾初蓦地回过神,看着顾思。顾思显然对台阶上和花台上的男人更感兴趣,扯了扯她的衣袖,道,“咱们走近点瞧瞧。”

“不好吧?”顾初看周围的人都没有造次的。

“他们那是害怕。”顾思拉着她道,“其实啊,中国人骨子里对这种太逼真的蜡像是有恐惧和抵触的。”

什么歪理邪说?但顾初也的确按捺不住好奇跟着上前了,其他人见她们上前,也朝前凑着脚步。顾思先是奔着花台上的美男子去了,整张脸都贴上去了,看了半晌后对顾初说,“躺着的这个绝对是蜡像,连呼吸都没有。”

顾初在观察坐在台阶上的男子,他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花台,悲伤的神情近乎令人看了都想落泪,有那么一瞬,她就是觉得他是真人,可联想到门口的蜡像侍应生就不敢再轻易下判断了。仔细打量之下更是发现大到神态动作,小到皮肤毛孔,都跟真人无异。如果不是有提醒牌提醒禁止触碰,她一定会掐掐这个男人的脸。

“我这边的这位也没有呼吸。”顾初回了顾思一句。

很显然,通过呼吸来判断是真人还是蜡像不大容易,一来对方可以憋气,二来这世上确实是有些人可以小口呼吸不是很明显的。

围观人群中有人道,“我怎么觉得这两个都是蜡像呢?”

其他人纷纷发表见解。

顾初又换到花台旁,仔细打量着躺在上面的男人,惊叹,这眼睫毛做得也太逼真了吧,念头刚落,男人蓦地睁眼!

“啊!”顾初吓得惊叫一声。

所有人亦被顾初吓得一个肝颤,纷纷看向这边。

花台上的男人不疾不徐地坐了起来,于花间慵懒随意。顾初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心有余悸。顾思来到顾初身边,盯着不远处的男人,道,“我去,这个竟然是活的。”

男人下了花台,身材颀长,举手投足间有着艺术家桀骜的范儿,他开口,“感谢大家前来参加我的蜡像展,我是本次秀展的蜡像师奇怪。”

全场尽数为他鼓了掌。

很显然,这场秀展很成功,至少全场栩栩如生的蜡像着实令人震撼,再加上作者以这种方式亮相人前,令人更是难忘。顾初看到前来观展的人中不乏有摄影师和媒体记者,看来,要不了几个时辰,“奇怪”这个名字将会再次红遍大江南北。

顾思挤着去索要签名了。

顾初没跟着一群人凑热闹,退到了另一片较为安静的区域,扭头再一瞅花台附近,可谓是人头攒动了。那个叫奇怪的蜡像师不像她想象中的邋遢颓废,相反长相俊逸风度翩翩,也难怪会有那么多的小姑娘凑前拍照。

这片区域蜡像不多,只有6个,但蜡像的神情格外耐人寻味。

似惊、似恐、似困惑、似向往、似贪欲、似欢喜…虽表情不同,但顾初发现这六种神情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迷乱。

确切来说,更像是这六人陷入了幻境,蜡像的神情放大了这一幻境。

顾初不清楚这些神情的来源,虽说艺术高于生活,但如果没有真是所感,万万是做不出这些令人震撼的真实神情的,难不成,这位奇怪是真的常年与死人共伍?

有些不寒而栗。

她知道一些艺术家在追求艺术的时候近乎偏执,这也是出惊世骇俗之作的重要原因,就像是那些摄影师,为了一张片子能够在一个地方蹲上好久。

顾初看了看眼前的蜡像,又看了看那个在台上笑得温和的奇怪,没由来的,觉得不大舒服。抛开这种怪异,她的目光重新落回蜡像上,却在其中一个蜡像前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