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立冬说:“我不说了, 你根本不想知道。”

夏岳不置可否,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他戴了块荧光绿色的运动手表,实话讲迟立冬是欣赏不来这种浮夸美的,只有戴在夏岳手上他觉得不一样, 好看里还透着点骚气。

夏岳道:“你今天不工作吗?七点半了。”

迟立冬道:“今天没事。”

他觉得夏岳想回去了,此时已经走到了小区大门边,便提议加时:“去吃个早饭?”

夏岳道:“不了, 夏斯年早饭时间还看不到我,要哭的。”

搬出孩子来,迟立冬也只能作罢,跟在夏岳身边折返回去。

他问:“年年在那边上学了吗?”

夏岳道:“上了。”

迟立冬绞尽脑汁想话题:“新西兰教育挺好的。”

夏岳:“还行。”

迟立冬:“你还是在投资公司工作吗?”

夏岳:“没有,最近在做别的。”

迟立冬又问:“这次回来是探亲还是有公事?”

夏岳:“都有。”

迟立冬:“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就说话。”

夏岳:“暂时没有你能帮上的。”

迟立冬:“以后有也一样,任何时候找我都行。”

夏岳:“好。”

他没有客气。迟立冬心花怒放,于是得寸进尺:“我妈周末想去延庆看杏花,你要是没事,一起去怎么样?”

夏岳道:“我有事。”

迟立冬一下枯萎了。

说话间回到了大姨家楼下,夏岳说:“我上去了。”

迟立冬有点后悔刚才不该不好意思,应该在大姨夫提出让他上门做客的时候厚着脸皮上去,至少当着长辈和孩子的面,夏岳总不会赶他走,相处的时间还能久一些。

他看着夏岳进了单元门,心中失望又懊恼。

夏岳在门里回身过来,说:“夏斯年周末没事,他可以去。”

迟立冬一愣,没反应过来。

夏岳道:“不行吗?”

迟立冬一叠声:“行行行,当然行了,我到时候来接他,我妈太想他了。”

夏岳没露出任何特别的表情,很轻的点了点头,说:“那到时再联系,我关门了。”

迟立冬高兴地摆手道:“再见。”

慢慢合上的门掩住了夏岳的身影,和他明亮的双眸。像一个慢镜头,很温柔。

迟立冬的身后是一株正值花期的槐树,香甜的槐花味道简直要沁入骨头里去。

十几年前,夏岳宿舍楼下也有这样一棵槐树。在那年春天,每个星星眨眼的夜晚,迟立冬送夏岳回宿舍,两人多少次在槐花的甜味里互道晚安,甚至趁着四下无人时偷偷交换一个亲吻。

回到车上他还止不住微笑,这样类似的愉悦,他只有和夏岳在一起的时候才能获得。平复了一下心情,正要驱车离开,手机收到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所以一大早过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如果不是安全带的桎梏,迟立冬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还以为是真不想知道,你这个磨人的小傲娇!

他直接把电话打了过去,志得意满的想说些骚话。

夏岳连寒暄都跳过了,接起来就说:“这是我现在的手机号,你要是来接夏斯年的话,提前打给我。”

迟立冬:“…好。”

夏岳:“挂了,正吃饭。”

迟立冬:“再见。”

…玩不过玩不过。

上午去了公司,市场部有个例会请他去坐席旁听,倒也没什么太要紧的内容,都是老生常谈,他听得几度走神。

不然给夏岳发条短信,告诉夏岳,他已经知道当年的事情了?就怕短信说不清楚,还是当面说比较好。

那约夏岳吃晚饭?早上刚见过,晚上又见,会不会太烦人了?而且吃饭也麻烦,带年年还是不带?不带的话,年年有可能不高兴,带的话,有些话就不能说,有些事也不方便做。当着孩子的面,脸总还是得要的。

怎么才能时间地点都合情合理的约夏岳单独见面呢?

会议结束,临时中午,迟立冬正要去餐厅吃饭,夏岳的电话竟打了进来,说:“上午过来办事,现在在你们公司附近。”

迟立冬忙问:“在哪里?一个人吗?”

夏岳道:“对,一个人。”

迟立冬:“那,一起吃午饭?”

夏岳道:“好,你推荐一家餐厅,直接那里见。”

整理了几遍仪表,迟立冬才去赴这个久违的约。

他其实本来以为夏岳说来这边办事,可能只是找了个托辞,可能也只是想和他见面。

但看到夏岳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自己想多了。夏岳穿得很正式,领带一丝不苟,甚至还戴了袖扣,的确是来办事,而且应该是很重要的事。并不是为了见他。

“打扰你了吗?”夏岳许是察觉他的神色变化,道,“如果你有事就去忙,不用特地来陪我。”

迟立冬道:“不是,没事。你到这附近办什么事?”

夏岳道:“有个朋友想到这边租用写字楼,人不在北京,托我帮他看一下。”

迟立冬说:“有满意的吗?我在这旁边有还算熟悉的业主,可以帮上忙的。”

夏岳道:“不用,随便看看,还不一定就在这边租。”

等上菜的时间里,迟立冬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夏岳的细微表情和动作。

夏岳的手指在桌上点了点,道:“你一直看我做什么?”

迟立冬说:“你好像晒黑了一点。”

夏岳道:“回来之前去滑了一礼拜雪,躲懒没防晒。我黑得很难看吗?”

迟立冬说:“当然不会,你怎么都帅。”

夏岳笑了一下,很快收住,端了杯子喝水。

迟立冬从他没有太大变化的表情里离奇地读出几分羞涩,感到不可思议的同时,索性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脑补了他滑雪是什么样子,大概翩若惊鸿,像雪地里的精灵王子,灵动又很性感的样子。

过了片刻,夏岳把杯子放下,说:“下午还有事吗?”

迟立冬一张呆脸:“啊?没事。”

夏岳道:“我也没事。”

迟立冬:“…”

夏岳:“…”

迟立冬小心道:“我们带年年去看鲨鱼?”

夏岳:“…”

迟立冬感觉自己是个智障,改口道:“年年要午休的,不带他了,我们…去看电影?”

夏岳好似不甚在意似的,说:“好吧。”

离开餐厅的时候,夏岳走在前面,门外的阳光洒在他的发顶上,细软的发丝好像镀了一层光芒,脸颊、耳朵和脖子上的细小汗毛在光线里也无所遁形,即使一身商务西装,也掩盖不了仿佛被阳光解开封印一般,激荡而出的少年感。

迟立冬抬起手,没敢真的碰到他,隔着空气和阳光抚摸了他颈边的轮廓光晕。

太神奇了,怎么和这个人在一起,无论分开多久再重逢,每一次都是初恋。

第82章 黑铁时代

这个时间不是电影旺季, 上映的片子不多, 看名字也不像有什么值得看的。

迟立冬选不出, 让夏岳选看哪部。夏岳大约也是选无可选,挑了一部名字十分青春的国产电影。

果然很难看,一路莫名其妙的闺蜜撕逼再和好再撕逼再和好中途还相约去堕胎, 大约到了故事的小**,进手术室前, 居然响起了一首曲风超燃的bgm。

半只脚已经跨进中年油腻男门槛的迟立冬从前也没怎么看过国产青春片,被这故事走向搞得一脑门问号。所幸他本来心思就不怎么在电影上, 否则无论如何也要中途退场了。

他想和夏岳说说话, 哪怕只是吐槽剧情都好。他们坐在最后一排, 工作日的下午场观众不多, 只零星坐了几对年轻情侣, 倒数二三排都是空着的,只要别太大声,也不会影响到前面的观众。

他把脑袋朝夏岳那边靠近了一些, 低声道:“她们俩…”

夏岳:“嘘。”

迟立冬只好闭了嘴, 重新坐端正,心里涌上几分失望,但他的失望还没扩散开来,半边身体忽而一热。

夏岳倚在他身旁, 歪头靠在了他肩上。

时间在这一秒里,对迟立冬来说,是沉默静止的, 又是剧烈流动的。喜悦和哀伤,希望和委屈,像一颗颗石子投进他浅薄的心海里,轻而易举打碎他在这一年里艰难垒积起的破败城墙。他自视过高,以为有这四百多天的沉淀,他至少可以平静的面对夏岳,至少不会像上一次一样,总是激情有余,双商不足。

然而时间算个屁。恋爱是一件非专业的事情,不是一项技术,经验也不会教给你任何东西。

就如同现在,夏岳的耳朵和半边脸颊贴在他的肩上,温度隔着布料传递给他的身体,他只能心慌失措,甚至短暂麻痹,他该做什么?亲吻夏岳吗?不不,这样安静的相处就很好了。

他自上而下偷觑着夏岳的脸,只能看到额头和鼻尖,在银幕变幻的光线里微微反射着柔润的光泽。

不久后,他发现夏岳竟就这样睡着了。

电影放映结束,片尾曲响起,厅里的灯光也亮了起来。

坐在前面的观众纷纷离场,有人无意中看到了后排依偎在一起的两人。

迟立冬倒没有觉得尴尬,对投来目光的女孩回以微笑,对方愣了一下,很快露出笑容,还握紧拳头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来自陌生人的善意很令迟立冬感动,联想到如今大环境对同志的态度包容了许多,如果十几年前就有这样的环境,有可能夏岳就不会中断学业远走他乡。

片尾曲到了副歌部分,女声高亢,夏岳醒了过来,直起身坐好,好像还有点迷糊。

“昨天没睡好吗?”迟立冬问。

他不回答,却反问:“你昨天睡得很好吗?”

迟立冬想,怎么可能睡得好?昨天傍晚偶遇夏岳以后就心神不宁,别说踏实睡觉了,连平静地坐一会儿都很难…所以!夏岳是说他也因为重逢所以才没睡好吗?

迟立冬道:“你…”

夏岳起身,说:“还不走?”

迟立冬忙站起来,掩不住满脸笑意,道:“走走走,你想去哪儿?”

夏岳道:“回家。”

迟立冬:“…”

刚才还靠在他肩上睡得甜蜜蜜,下一步就该那什么了,现在翻脸要回家?就问你还是人吗?

问是不敢问的,从影厅里出来,迟立冬找到了借口挽留:“已经四点半了,马上就到高峰期,要堵车了。”

夏岳说:“我又没开车,坐地铁回去。”

迟立冬道:“地铁人很多的,色狼也多,你又长这样,很危险的。”

夏岳侧目看他,要笑不笑。

迟立冬突然意会,也许夏岳就是想听他挽留,忙道:“等过了高峰期,我再送你回去。”

夏岳一副权衡的样子,说:“那你打算带我去哪儿打发这几个小时?”

迟立冬道:“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夏岳道:“我没想法,听你的吧。”

迟立冬更没想法,他就想和夏岳待在一起,去哪儿都行,干什么都好,挖空心思想了想,提出一个很没建设性的想法:“喝咖啡?”

夏岳皱眉道:“你是想让我今天也睡不好吗?”

迟立冬几乎愁容满面:“我就说让你决定去哪儿,你还非让我说。”

夏岳伸手锤了他胸口一拳,道:“去喝茶。”

迟立冬立马笑得像朵花。

咖啡馆迟立冬不甚了解,哪家茶馆比较好他还是知道一点的。

夏岳尝过迟立冬推荐的金瓜普洱,说了句:“不错,比我爸收的那几块砖口感还要好一点。”

迟立冬道:“回头我弄两块,你给他带回去,就是可能得预定,要等久一点,如果到时候…到时候你已经走了,留个地址给我,我寄过去。”

本来一直高高兴兴,突然想到夏岳是还要走的,高兴度降了大半。但他很快又想,没关系,等年年长大不需要夏岳陪了,夏岳还是能回来的。而且分隔两地也没什么可怕,大不了就是飞来飞去。

问题的关键又不在这些。

夏岳在对面静静看着他,好像也在等他说出来。

茶馆包厢的隔音做得很好,除了音响里轻缓的古筝乐曲,什么杂音也没有。

迟立冬道:“你知道我没有回队里做教练的时候,有没有觉得不值得?”

夏岳一怔,显然没想到迟立冬会说这个,很快道:“没什么值不值得,多读几年书而已,我本来就很喜欢上学。”

迟立冬充满疚意,说:“我全都不知道。”

夏岳道:“你不用知道,和你没关系,我是为了我自己。”

迟立冬:“怎么和我没关系?”

夏岳道:“我说没有就没有,不要说了,再说也没有意义。”

迟立冬不知道他说的“没有意义”指的哪一层“意义”,是指彼时彼刻迟立冬并没有回报给他同样分量的感情所以他当时的选择没有意义,还是指此时此刻时过境迁再翻旧账没有“意义”。

“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夏岳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我的学业以及人生里的其他东西,我做的任何决定,我都能自己负责,我不需要任何人对我感到抱歉。”

迟立冬不及说什么,又听夏岳道:“尤其是你。”

两人都望向对方的眼睛,夏岳的眼神平静而坚定。片刻后,迟立冬道:“可是我爱你。”

夏岳的双唇微微张开,立刻又闭紧。

迟立冬突然觉得自己的话里有歧义,忙道:“我不是说我爱你为我付出还不要回报,我知道你根本不会这么想,我也不会这么想你,我是说…我没有对你感到抱歉,我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对你说 ‘对不起’,我知道你每做一个选择都是想清楚了才会那样去做,所以你退学前一定规划过今后的人生道路,所以你才没那么在乎我知道还是不知道…我去,我怎么说不清楚了,你、你明白吗?”他越说离想表达的东西越远,脑子也离逻辑越来越远。他希望夏岳明白他的意思,但他说不明白,他心里升起绝望,他这样不行,他这样不好,他这样怎么配得上夏岳。

夏岳歪着头看他,唇角挂上了微笑,说:“我明白。 ‘深思熟虑的结果,往往就是说不清楚。’”

迟立冬瞬间平静了下来,道:“…《黑铁时代》。”

夏岳轻声道:“不要想,直接告诉我。”

迟立冬的双手不自觉抓住身前的桌沿,上身前倾,眼睛直盯着夏岳的双眸,几乎用尽了力气,吐出的声音却是暗哑的,他说:“我爱你,我们和好吧。”

第83章 一天

和迟立冬失控的情绪外露相比, 夏岳显得过分平静。他几乎没有思索的, 便轻声回答:“好啊。”

迟立冬:“…”就这样?

夏岳道:“不然你以为我回北京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