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南烨没什么想问的,说实话他对这些东西半点兴趣都没有。

但他还是给了师弟一个面子。

“这是什么?”徐南烨拿起一片颇有弹性的塑料片问他。

“软性电路板。”

“什么意思?”

“软的电路板,和硬的相反。”

“这个呢?”

“基板。”

“干什么用的?”

“做基板的。”

徐南烨也不是真想知道,对他的回答并没有什么不满。

两个人都没觉得这对话有什么毛病,气氛居然意外的和谐。

倒是一旁的穗杏和沈司岚听得清清楚楚,满头黑线。

拿出手机对着百度百科念都比顾清识这么敷衍有诚意。

穗杏悄声对沈司岚说:“我怎么感觉学长好像有些不太高兴啊。”

沈司岚指着老远正在重新做PCB板的褚漾:“那才是真的不高兴。”

那边一手抓着绳子,一手撑着下巴的褚漾正幽幽的看着这边。

满脸都写着“老娘不爽”。

她的眼神正直勾勾的望着徐南烨和顾清识。

后来她也不知道怎么了,终于PCB板做好了,褚漾终于有理由离开这一缸氯化铁溶液,朝两个男人走了过去。

褚漾仰头看着他们。

“我做好了,我来给师兄介绍这些东西吧。”

顾清识皱眉:“你是觉得我介绍的不好吗?”

褚漾哑口无言,又冲徐南烨求救。

徐南烨冲她温和笑了笑:“不用操心我,你专心做你的。”

褚漾忽然撇嘴,语气委屈:“我知道我打扰你们了,再见。”

她说完,头也不回的打开工作间的门跑了出去,关门的时候还重重的磕了声巨响。

那片已经做好了的PCB板正孤零零的躺在桌上,隐喻着褚漾这颗酸溜溜的少女心。

顾清识和徐南烨两脸懵逼。

想让她专心实验,怎么还就生气了呢。

把这一幕看在眼里的穗杏又发出了疑问:“学姐到底是在吃谁的醋啊?”

“……”这个问题终于难倒了沈司岚,“不知道。”

☆、坦白

褚漾自己在外头逛了会儿就又回去了。

毕竟天大地大, 项目最大,她要耍脾气也不能耽误了其他人的工作。

工作间内设备齐全,有不少设备是半自动化, 比起纯人工操作,精准度和工作效率都要高出不少。

PCB板打孔, 连每个孔的细微直径都是一样的,看上去既整齐又统一。

连元件连接处的每个焊点都很完美。

这块新的PCB板不论是线路还是做工,都远胜于弄丢的那块。

就算原本那块找不回来, 他们明天也可以顺利交差了。

虽然这回确实用了宰牛刀,但借宰牛刀给他们的人徐南烨确实是大功臣。

“真的太谢谢师兄了,”穗杏反复向他道谢, “这么晚了师兄还愿意帮我们找地方,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报师兄。”

沈司岚话不多, 但也跟徐南烨说了好几声谢谢。

“要谢就谢漾漾吧, 还好她告诉我这件事了,”徐南烨微微笑道, “比赛要加油。”

穗杏咧嘴:“等我们拿奖了, 一定请师兄吃饭。”

徐南烨看向褚漾。

褚漾还在赌气,双手别在身后,扭捏道:“人家不差这一餐饭。”

徐南烨哭笑不得:“好,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几个人又打算坐师兄的车再回去。

他们走到露天停车场, 半夜几点, 空旷的平地被昏黄的路灯照亮,落下两道车影。

这个点, 厂房只有他们几个人,车也只有徐南烨一辆车。

旁边那辆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和徐南烨这辆沉稳的黑色轿车不同,流水线的车身和宝蓝色车漆即使是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中仍然打眼,骚包又拉风。

褚漾莫名觉得这辆车有些熟悉。

奔驰S系,车牌是一连串的四个九。

主驾驶的门被打开,个子高挑的男人从里头走了出来。

崇正雅将胳膊撑在车门上,两腿交叠,声音松懒:“我还以为你大半夜借电子厂要干嘛呢,敢情是带小朋友来上社会实践课啊。”

这是崇正雅的车。

褚漾终于想起,曾经在校门口见过这辆车,当时就停在徐南烨的车后面。

她看到陈筱从这辆车上走了下来,然后徐南烨对她说,应该是她看错了。

然而崇正雅和陈筱其实是认识的。

褚漾心中的疑问愈发被放大,此时崇正雅已经朝他们走了过来,停在徐南烨面前,稍稍倾身用只有他们才能听见的微弱声音调侃道:“带你老婆来就够了,还带观众呢?”

徐南烨淡声问他:“你怎么来了?”

“你借我们家的电子厂,我过来检查检查有问题?”崇正雅用下巴指了指后面那三个学生:“那群小朋友是谁啊?”

“是我同学,”褚漾先出声解释,“他们不知道我和师兄的关系。”

崇正雅懒懒的抬眉,尾音上扬:“哦?那你是怎么跟他们撒谎的?”

褚漾还未来得及回答,衣服下摆忽然被轻轻扯了下。

她转头,穗杏正站在她背后,小声问她:“学姐,这是谁啊?”

“额,”褚漾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是师兄的朋友。”

崇正雅叉腰,龇牙咧嘴:“谁是他朋友,我跟他是仇人!”

褚漾求救的看向徐南烨。

“他说是仇人,那就是仇人吧。”

徐南烨完全不在意,语气敷衍。

褚漾扯了扯嘴角,崇正雅冷哼一声,只有单纯的穗杏信了。

她随即挡在了徐南烨身前,以标准老母鸡护崽的姿势瞪着崇正雅:“你要对师兄做什么?我绝不允许。”

“小朋友,大人的事儿你少管,”崇正雅抱胸,好整以暇的看向徐南烨:“你什么时候请了个未成年保镖?”

“我不是保镖,徐师兄是我的恩人,他不光以前救过我爸爸,”穗杏大声反驳,声音清脆娇软,“他还特意把自己的厂房借给我们加班,我绝不允许你伤害师兄。”

一直在后面看戏的沈司岚蓦地呵了两声。

“小朋友,你搞清楚了,”崇正雅气笑了,“这个厂房是我家的,你师兄只是个中介,懂吗?你现在应该护着我。”

穗杏茫然的眨了眨眼:“啊?”

崇正雅嗤了声,抬眸继续冲徐南烨说:“大半夜这么大个厂子为你开着,你就带了这几个学生过来上实践课吗?你是不是脑子瓦特了?”

即使知道这家电子厂是眼前这个男人的,穗杏仍然是徐南烨毒唯。

“我不许你这么说徐师兄。”

崇正雅挑眉,轻飘飘的看了眼满脸无奈的褚漾,对穗杏坏笑:“小朋友,你这么护着你师兄,你是不是喜欢他啊?”

徐南烨眉头微拧。

身后的沈司岚脸色比他还要难看些。

“怎么会!”穗杏睁大眼睛,连忙摆手:“徐师兄是学姐的叔叔,也就是我的叔叔,我怎么会喜欢上叔叔呢!”

徐南烨:“……”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被嫌老了。

褚漾痛苦的用手遮住了脸。

崇正雅脸上五颜六色的,五官皱起,声音里充满了疑惑:“你说谁是谁叔叔?”

穗杏指着脸色都不怎么好的徐南烨和褚漾:“他们是叔侄关系啊,这你都不知道吗?”

崇正雅垂眼思考了会儿,随即懂了。

这对夫妻可真够牛逼的,为了隐瞒夫妻身份连叔侄这么扯淡的理由都用上了。

也难怪大半夜的徐南烨帮褚漾找地方,这几个学生居然毫不疑心。

叔叔帮侄女的忙,顶多就是叔侄情深罢了。

徐南烨直接将钥匙还给了崇正雅。

崇正雅本来是过来看戏的,没想到他借电子厂的原因居然是为了老婆的比赛项目。

他顿时觉得好没趣,懒得在这儿多耗时间,打算赶紧回家继续睡觉。

一想起那个刚刚对他横眉冷对的小朋友,崇正雅忽然想起了什么,朝徐南烨这边又走了过来。

“小朋友,”崇正雅弯腰看向后车厢里的穗杏,“你刚说徐南烨救过你爸是什么意思?”

穗杏愣声:“以前我爸爸去赞干比亚出差,是徐师兄救了他。”

崇正雅忽然扬唇笑了,看着前座上徐南烨的后脑勺,语气悠然:“这也难怪,毕竟这位人民英雄鬼门关前过了一遭,醒来后心心念念的还是其他人。”

徐南烨转头看他:“你说什么?”

“没什么,”崇正雅从车厢里收回目光,直起身子又恢复了往日的散漫姿态,拍了拍车门:“你们走吧。”

“我先送他们回学校,”徐南烨发动车子,透过后视镜对他说,“你也赶紧回家吧。”

这语气和他们念书时,夕阳渐沉,崇正雅还想去游戏厅再玩玩,徐南烨却让他赶紧回家写作业时一样。

黑色轿车最先离开了这里。

崇正雅靠着车子目送它离开。

时过境迁,他仍忘不了和徐南烨曾经相处的点点滴滴。

包括他曾在其他人口中听到徐南烨出了事,他连事假都没来得及跟导师请,也不顾朋友的劝阻,买了一张飞往赞干比亚的飞机票。

临时搭建的急救大棚中,崇正雅透过隔离帘,看到了病床上靠着吸氧器续命的徐南烨。

后来他醒来,问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旁边那个小女孩有没有事”。

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还能惦记着其他人,真是当代活雷锋。

既然人活着,崇正雅也没有待在这里的必要,他不过在赞干比亚停留了短短两天,便又飞回了澳洲。

他曾去过赞干比亚的事儿,崇正雅跟谁都没说,久而久之,他自己也当这事儿没发生过。

以至于在徐南烨回国后,他连自己也认为,从高中过后,就没再见过这位昔日好友。

这事儿可太丢脸了,他可不想让徐南烨知道。

***

车子开到学校门口,褚漾原本还想再和徐南烨多说会儿话,但这次她不能再留穗杏一个人回寝室,果断下车跟徐南烨告别。

下车前,褚漾别别扭扭的跟他说了声“谢谢”。

徐南烨嗓音低沉:“这就够了?”

“那你想我怎么谢你?”

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头:“等你忙完比赛了再说,我先记着。”

褚漾忽然撇嘴:“你这人真小气。”

“没你小气,”徐南烨忽然倾身,凑到她耳边用气音调戏她,“连男生的醋都吃。”

外交靠的不单单是话语术,更多的是彼此心理交战。

徐南烨年纪轻轻就随同外交部门出席各类外交场合,八面玲珑运筹帷幄,情商受侵染多年,做事从来滴水不漏,褚漾的那点小心思,跟他比起来实在稚嫩。

前两天晚上她目不转睛的偷看,自以为没有露馅,但实际上徐南烨早就了然于心。

褚漾果然心虚的撇开了眼。

徐南烨浅色瞳孔里满是算计,非但没有放过她,反而还用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往她耳中吹起。

又低又磁的嗓音撩拨着她的每一根神经:“好好比赛,我等你回家。”

“不用你说我也会好好比赛的,”褚漾低头推开他,“师兄,我走了。”

“车窗关上了,他们听不见也看不见,”徐南烨掐了掐她的脸,语气有些不满,“能不能不叫我师兄了?”

褚漾愣了愣,问他:“那我叫你什么?”

徐南烨叹气,用手指戳她脸颊上的软肉:“叫老公啊。”

“……”

褚漾的脸瞬间爆红,慌忙打开门逃下了车。

还是害羞。

徐南烨摇摇头,轻叹着发动车子离开。

往日被他调戏,褚漾这时候早就生气了。

而现在车子都走了好久,她仍然傻笑着望着马路尽头,直到穗杏出声叫她,她才回过神来。

褚漾缓了缓心神,恢复往常的脸色,笑着跟他们一起走回寝室。

只是走在路上,她也忍不住回想刚刚令人面红耳赤的对话,脚踩在地砖上都有些轻飘飘的。

直到她酥麻着心脏,没来得及看路的时候,终于撞上了前面的人。

褚漾忙退后几步:“对不起。”

她这样迅速的下意识反应,就好像生怕撞上眼前这个人似的。

顾清识蹙眉。

她从来没有这么躲过自己,但自从大二那天和她的对话不了了之后,两个人的距离逐渐拉远,到现在就跟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而他们以前并不是这样的。

那层暧昧的砂纸捅破后,原本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顾清识沉声问她:“你为什么要躲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