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笑了笑,那就没关系了,你们的国家会保护你们的。

崇正雅冲他说了声谢谢,接着没再聊了。

“我之前在澳洲读书,每到了放假的时候也不想回国,就买了机票到处玩,”崇正雅终于换回中文跟褚漾说话,“不记得是哪一年了,是在尼泊尔吧,好好的城市说没就没,我还在买特产呢,轰的一声,刚逛过的几个小摊就没了,后来我被军队叫着去避难,我才知道地震了,避难所里各个国家的人都有,所有人当时都挺害怕的吧。”

崇正雅笑了笑又接着说:“所有人都在那儿等着人过来接他们回国,你猜是哪个国家的飞机先到?”

褚漾不用猜也知道。

“是中国。”

“那个时候我就想,这辈子我都不会入外籍,”崇正雅漫不经心道,“毕了业就回国安安心心当我的啃老族。”

前半句话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后半句话又被打回原形了。

“后来我听别人说徐南烨来了这个鬼地方,这地方能有什么好啊,”崇正雅嫌弃的撇嘴,“还在打仗呢,比地震可严重多了。后来他就真出事儿了,我过来看他的时候,他就躺在那个露天医院里,那设备简直一言难尽,我不怕他流血过多而死,倒是怕他被细菌感染死了。”

崇正雅用这种玩笑的语气说出来,却也没能掩住他语气中的落寞。

“我跟他还在念高中的时候,他天天穿得整整齐齐的,那衣领子都找不到一点灰。后来看他那样子,我差点都没认出他来,还以为是认错人了,我看他几个同事也没他那么狼狈啊,和那几个人聊了聊才知道,他参赞的职责就是好好地待在大使馆里负责安抚好其他人就行,他偏要大老远跑到莫桑比去救人,这不,人民英雄是当了,徐家的荣耀也算是稳住了,自己差点把命丢了。”

他絮絮叨叨的说着,等终于一长串的回忆说完了,才下了结论。

“这死眼镜仔被个小姑娘救了,没死成,也算是命大了。”

这车开的不太稳当,褚漾本来没晕车症,活生生被颠出了反胃感,苍白着脸色靠着椅子缓气儿。

“后来他就一直惦记着这小姑娘啊,惦记了好多年,”崇正雅抑扬顿挫的,语气有起有伏,“后来有次回母校的时候去拜访当年的几个老师,碰上了没教过他的一个老教授。”

“那老教授的小女儿马上就要高考了,老教授怕她在家不认真学习,非让她每天到办公室来自习。”

“当时那小姑娘就坐在办公桌上,好像是被一道数学题难住了吧,咬着笔尖在那儿想呢,老教授招呼他的小女儿过来,指着徐南烨说,这是咱们学校优秀毕业生,问问这个哥哥。”

崇正雅说到这里居然笑了。

“真的尴了个大尬,徐南烨是个文科生,高三的理科数学压轴题他哪儿还记得怎么做啊哈哈哈哈哈哈。”

“小姑娘说,没关系,等她回学校了问同学,然后就背着书包回家吃饭去了。”

“徐南烨那时候肯定想,可算是长大了。”

“可算是找到她了。”

“哪怕她有喜欢的人了,也要想办法把她抢过来,藏起来。”

☆、哥哥

褚漾实在忍不住了, 抬起胳膊打断了他的话。

崇正雅双目放光:“想起来了?”

“你有晕车药吗?”褚漾捂着胸口神色痛苦:“我要吐了。”

这辆车也不知道是哪个年代出厂的老古董,引擎的声音比拖拉机施工还响,一路颤颤颤的开, 机油味儿又特别重,褚漾开了窗还是觉得恶心。

“……”

崇正雅面无表情的从兜里掏出一板药片丢给她。

白说了。

简直浪费口舌,还得被迫到这么个鬼地方来, 连辆劳斯莱斯都租不到。

褚漾吃了晕车药也没什么用, 最后实在忍不住让司机在中途停了车,她下车去一边吐。

崇正雅坐在车里等她吐完。

从机场开到口岸本来路程就挺远,他们到机场时已经是中午, 如果再不快点, 就这速度恐要等到天黑才能到那儿。

眼见着暮霭沉沉,崇正雅捏着鼻子下了车去看她。

褚漾蹲在路边的限速杆旁, 低着头干呕。

崇正雅啧了两声,弯腰询问:“没事吧?就这么晕?”

褚漾撑着膝盖勉强站起身, 转头面对着他。

她刚比完赛就被拖上了飞机, 脸上也没化妆, 顶着一张素颜,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显得苍白柔弱了。

“对不起,”褚漾咬唇, 眼睛里还夹杂着泪花,“实在忍不住了。”

她身上这件长裙是登机前崇正雅随便叫人给她买来的,事实上她原本带到西安的行李在南半球根本都用不上,崇正雅就全帮她寄存在机场了。

印着小樱桃的雪纺长裙, 衬得她像个楚楚动人的小可怜。

之前每次见她, 哪次不是绝艳张扬的大美人。

崇正雅至今还记得第一次在会所见到她的时候,确实惊艳, 不然他当时也不会动了想追她的念头。

只是被徐南烨教训了一顿,这念头就烟消云散了。

也不怪那眼镜仔惦记了那么多年。

崇正雅本来心里还有些生气,到这地步了他现在是有气也没地方使劲儿。

人小姑娘一直跟着他,十几小时的日夜颠倒,刚下飞机就又坐长途车,就为了找一个死坏死坏的臭男人。

崇正雅有些于心不忍了:“要不原地休息会儿吧。”

“不了,”褚漾摇摇头,转身又坐上了车,“我要去找师兄。”

“那你又晕车怎么办?”

褚漾轻轻笑了笑:“多吃几颗晕车药呗,权当减肥了。”

两个人重新上了车,崇正雅一改刚刚吊儿郎当的慵懒模样,语气有些恍惚:“有个人惦记是不是特别好?”

褚漾不解的看着他:“什么?”

“心里有个记挂的人,是不是没那么孤独?”

天色渐暗,橘红色的空地再没有光芒的沐浴,前方一望无际的公路显得格外悠长。

司机打开了车灯照亮公路。

“如果我现在下了车,就算这条路再长再黑我也会接着走,而且我一点也不觉得孤独,”褚漾靠着座背,神色悠悠,“因为我知道,走过去我就能找到那个人了。”

崇正雅又问:“那万一这条路上有猛兽有陷阱呢?你也不怕?”

褚漾摇头:“我不怕。”

“他不在,可没人能保护你哦。”

“没关系,”褚漾笑笑,“他在的话,他就是我的盔甲,他不在,我自己就是自己的盔甲。”

崇正雅被这文艺的话整的牙酸,但心里却又不可抑止的羡慕起来。

“那你想他保护你吗?”

“我想被他保护,但我更想保护他。”

崇正雅咧嘴笑了。

他忽然也好想有个女人用这种坚定的语气告诉他,会保护他。

只可惜没有。

天终于完全暗了。

车子到达了莫桑比河岸,崇正雅先下了车,看这一片荒凉的景象忍不住先骂了声出来。

“这什么鬼地方啊,这他妈伸手能看见个鬼?”

其实也没有很黑,只是他习惯了国内城市夜景的繁华,各种霓虹将夜晚点缀得如同白昼,看到这种场景自然不习惯。

最亮的就是从天空洒落下来的银白月光。

河岸这边有不少房子,更接近于国内的村落,大都是些平房,最高的也不过就三四层,透过四方的窗能瞥见里头白炽灯的昏黄光线。

一盏一盏的万家灯火,加起来也不过才火星子点大。

很多地方还在施工,半拉不拉的铺着绿色施工网,有的屋顶还没盖起来,几个工人坐在地上一起吃饭。

不少屋子从两侧扯了根细绳,上头搭着衣服和毛巾。

“都这么多年了,还只修成这样呢,”崇正雅感叹道,“还是钱没到位啊。”

楼层不高的好处就是能完完全全的看见巨幕般大小的夜空。

还能听见隐约的蝉鸣。

褚漾四处望了望:“师兄到这儿来做什么?”

“我哪儿知道,”崇正雅耸肩,“放着国内的一线城市不好好待非要过来找罪受,难怪MFA的离婚率这么高。”

褚漾总觉得崇正雅说的不是什么好话,索性不搭他的腔,随便他说。

没人理崇正雅,他抱怨了两句也就不说了。

两个人走在街上,不少在屋外乘凉的当地人都好奇的盯着他们看。

这里接近边境,大片大片都是地势不高的空地,隐隐约约还能听见远处传来的哨声。

天已经很黑了,路越来越难认。

崇正雅在一处围着施工条的建筑旁停下。

“就这儿,进去吧。”

现在这么晚了,旁边所有的施工工作都已经暂时停下,唯独这栋房子还在施工。

二楼的工人们还在砌墙,褚漾忽然被喊了一声,崇正雅让她让开些。

她着急忙慌的往旁边退了几步,两个工人提着钢筋板子直接跨过了施工条。

“这么晚了还加班?”

崇正雅跟她解释:“你给几倍的工资,别说加班,通宵都行,这就是为什么我说钱不到位,所以河岸这边的建筑施工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个鬼样子。”

褚漾有些不确定:“师兄真在这里面?”

崇正雅瞥她:“你要不信就别进去。”

她摸摸鼻子,踩着地上的碎砖进去了。

崇正雅低头看了眼时间,发现手机上的日期自动调整了。

日期整整退回去了一天。

地理废的崇正雅这才想到,北京时间比这儿快了十几个小时,他好像提前带褚漾过来了。

“来早了,”崇正雅啧了两声,随即又很快安慰自己,“应该没事儿的。”

他收起手机,打算去附近找找有没有零售店,想着买点东西先填填肚子。

这边已经进来的褚漾捂着嘴隔绝灰尘,但鼻子还是痒痒的。

里头黑黢黢的,褚漾打开手机的手电功能,踩着满地的砖块和钢筋条艰难的探寻着方向。

终于走到了通往二楼的楼梯。

楼梯也还没涂漆,坑坑洼洼的不好走,褚漾庆幸自己还好穿的是平底鞋,不怕踩到洞废了鞋子。

她小心翼翼的上了楼。

陌生的语言传进她的耳中。

西班牙语。

褚漾很快就想到了这种语种,她没学过,因此一句话都听不懂。

应该是那些工人在交谈。

“Con mucho trabajo(辛苦了)。”

一个清隽好听的声音在楼上响起。

褚漾的大脑突然间就被抽空了。

她鼻尖一酸,脚步停在楼梯间,连抬腿都变得有些吃力。

那瞬间,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又好像是狂喜,又好像是愤懑,但更多的却是失而复得,是委屈心酸。

他的嗓音就是在这寂静晦暗的夜里听着都是低沉温和的。

还和她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褚漾只记得那天他陪她去爸妈家,他说了很多平常不会说的话,完全没有给她任何暗示。

以至于她再回到家中,看着那空荡荡的家不知所措,他带走了很多贴身的东西,唯独留下了那串宾利的车钥匙。

徐南烨那天说,让她开车。

“你总要习惯一个人开车的。”

他早打算自己一个人走,把她扔在家里,如果不是她找了过来,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再听见他的声音。

褚漾颤着下巴,忽然就哭了出来。

鬼知道她憋了多久了。

她真的太想他了。

褚漾没控制住声音,微弱的啜泣声也传到了二楼那些人的耳中。

有几个胆子比较小的工人被吓到了,厉声用她听不懂的西班牙语大声质问着。

估计是把她当成什么冤魂了。

褚漾自己也被这些工人大声的质问吓了一跳,她满脸都是泪水,又不想让人看见现在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只能转身往楼下逃。

没地方躲,褚漾干脆就躲在了楼梯底下。

她听到了几个人的脚步声,正颤颤巍巍的踩在自己头顶的楼梯上。

这乌漆嘛黑的地方,褚漾被人当成女鬼,她又穿了条白裙子,她现在就是跳出来说自己不是鬼,叽里呱啦一通中文解释,但可能那些人手里拿着的防身工具也会朝她先砸下来。

几个工人用颤抖的声音互相交流着,发现没人后,转而又上楼去了。

估计是觉得他们都听错了。

褚漾蹲在楼梯下,捂着嘴默默地哑哭,等差不多哭完了,又伸手擦掉了脸上的眼泪,理了理头发,这才打算站起身上楼去找徐南烨。

就是在这种时候,女人爱美的天性也依旧没有改变。

上面的人又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褚漾的头上忽然一阵刺耳的施工声。

先是电镐钻入水泥墙面的声音,紧接着是重捶敲打墙面的声音。

褚漾正懵神间,脚边忽然被扔下来一块水泥板。

她吓了一大跳,惊呼着从水泥板边跳开。

然后又是一块水泥板砸了下来。

褚漾没法了,只能往角落里躲。

想往二楼跑,但怕还没跑上楼梯就先被砸死了。

二层的地板还没有完全铺上,有些什么废料都往一楼扔。

刚刚工人们看了眼二楼砌了一半的墙面,觉得位置不对,仔细算了下果然不对,所以才要把墙砸了重新砌。

徐南烨站在二楼,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他没有打断工人们的工作,自己转身朝着楼梯下面看了过去。

刚刚是听到了什么声音,他一个无神论者并不在意,但这群工人倒是神经紧绷的特意手中还揣着锤子下去看了,人怕不怕鬼都正常,徐南烨也没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