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边哭边说,我是中国人。

徐南烨蹲下身子,看到小姑娘满脸泪痕,身体还止不住的颤抖着。

他蹙眉,替她擦掉了眼泪,让她别怕。

小姑娘用力擦了擦眼睛,擦得眼睛周围的细嫩肌肤都泛起了红,才看清眼前男人的模样。

很年轻的大哥哥,长得也好看。

她一下放了心,抽泣着向他哭诉,哥哥,我跟我姐姐走散了。

徐南烨安慰她,我们会找到你姐姐的,你跟我先到安全的地方去。

他想带着她离开,门外又是一阵巨响,像是直接要穿破耳膜,徐南烨的耳朵鸣了一下,发出嗡嗡的声音。

是房屋顶松动的声音。

徐南烨抱着她重新躲在了桌子底下。

在不确定门外到底安全与否,躲在这里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小姑娘怯怯的问他,哥哥,你是解放军吗?你怎么没穿军装?

徐南烨摇头,我不是。

小姑娘又问他,那你为什么会来救人?

徐南烨向她解释,我是外交官。

外交官也要救人吗?

外交官的职责到底是什么。

这个职业苦乐相伴,被很多人视为国家的代表,被人尊敬爱戴,对外交官而言是一份浓浓的自豪与骄傲,同时也是压在心头沉甸甸的使命和责任。

一名合格的外交官应效忠国家和人民,维护祖国和人民的尊严和权益,哪怕不惜倾注毕生的心血,牺牲个人家庭的利益,爱国,忠国,爱民,忠民。

中国政府为国土内的公民撑起一把巨大的保护伞。

驻守他国的外交官和军人们为境外的国人与华侨撑起伞。

徐南烨笑了笑,我现在的任务就是保护你。

小姑娘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男人入了神。

她以前看电影,主人公遇到危险时,总是会有帅气的解放军朝主人公伸出手,告诉主人公别怕,他们来了。

原来还有这么一个职业,也是能够保护她的。

西装革履,风度文雅,外交官是镜头前多么风光体面的工作。

他们是国家对外有力的软武器,从周总理开始,国力不断发展,他们的外交话语权才渐渐硬了起来。

弱国无外交,现在他们终于有了,这个职业不再是心酸和难堪,也不再是被他国诟病的懦弱和无能,而是坚守底线,刚柔并济。

小姑娘笑着说,那我现在的任务也是保护你。

徐南烨微微愣了愣,这座不大的居民楼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们确实是应该互相照应的,只是徐南烨下意识不相信这半大的姑娘,怎么能保护他。

哥哥,你是清大毕业的吗?我爸爸也在清大教书。

他们躲在桌子底下,小姑娘话特别多,她问一句,徐南烨就答一句。

小姑娘语气坚定,那我以后也要考清大。

徐南烨揉揉她的头,好,我等你。

他们刚做完约定,摇摇欲坠的屋顶终于坍塌,脆弱的空木桌脚支撑不起这样的重量,徐南烨抬起手,下意识替她撑住了即将砸下来的屋顶。

四个桌脚彻底断裂了。

在他的手臂快要支撑不住时,小姑娘眼疾手快的站起身,从他怀中挣脱,牢牢地用自己小小的身躯护住了他。

她年纪太小,根本忍不住疼痛,被砸的瞬间就叫出了声。

徐南烨的胳膊已经快抬不起来,他咬着牙替她用力推开了身上的水泥块。

小姑娘的头发里夹杂着无数碎块和灰尘,磕着了她头发下的某块伤口,她痛得要死,却又不敢用手去捂。

那些棱角分明的小石块侵入了她的伤口,撕咬着她娇嫩的肌肤,痛得近乎让她晕厥过去。

她的伤口还在不断流着血,看着渗人又可怖。

徐南烨转而将她抱在怀里,颤着胳膊不断地安慰她。

小姑娘哭着哭着就晕了过去。

他也受了不轻的伤,背后还重重压着水泥块,只能勉强直起腰坐在地上,为她提供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形座椅。

终于他听到了熟悉的中国话。

我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我们来救你们了。

等再次醒来,周围已经成了一片白茫茫的景象。

他再找不到那个救了他命的小姑娘。

只是听说她的家人已经接她回了国,人还活着。

他松了口气。

既然回国了,那就代表她彻底安全了。

没有什么地方比中国更安全。

徐父听说消息后,迅速将他调往欧洲,这次他没再让这个儿子单枪匹马的赴任,而是将他安排在了徐家旁支经济产业覆盖的英国。

英国这个国家多雾多雨,连晴天都很少见。

在即将接任中国驻英国大使馆的大使头衔前,徐南烨选择回国。

回到真正能令他安心的中国。

也去找那个小姑娘。

原本只是想回学校看看老师,却没想到真能遇见她。

她的婴儿肥差不多都褪了,整个五官都比那时候精致了不少,放在学校,应该是很多男孩子想要追求的女孩儿。

徐南烨想和她说声谢谢。

但她好像都不记得了,也不认识他了。

平生头一次,徐南烨向人打听了一个小姑娘的高中学校。

她在市区里的省重点念高三,那天晚上他开着车进了学校,去办公室找到她的班主任时,她的班主任只是无奈的告诉他,这小姑娘居然逃课了。

她有一个那样严肃的父亲,居然还敢逃课。

班主任说,从我们学校毕业的一个学长今天回校演讲了,他们的关系不错,小姑娘应该是去找这个学长了,你去碧翠亭看看,他们这些小孩儿平常就喜欢往这种黑不拉几的地方钻。

其实班主任何曾看不出这些少年少女之间暧昧的情愫,但若不影响学业,他们其实很愿意睁只眼闭只眼。

车子开不进小小的碧翠亭。

他下了车,但车灯依然还开着,绕过这弯弯绕绕的灌木丛,终于看到了亭中的少年少女。

都是十七八岁,最美好的模样。

是朦胧的初恋萌芽,只差那么一层窗户纸捅破。

车灯的映照下,小姑娘用试探的语气的问眼前的少年,学长你欢迎我去吗?

那个清秀的少年盯着池塘上漂浮着的几片莲叶发呆。

车灯照亮他的侧脸。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他说,我很欢迎。

她会考清大,却已经不是为他了。

她长大了,却不记得他了。

他还欠她一声谢谢,她却已经不需要了。

徐南烨没有打扰他们,而是选择转身离开。

他坐在车子里发了很久的呆,说不清此刻心里是何种情感。

或许多年前的执念是对她的感激和记挂,而如今看到少女娉婷,渐渐长成了大人的模样,这些年的想念都渐渐变了种味道。

也是第一次看到她长大的模样。

他在国外等了这么多年,仿佛就是为了等她长大。

徐南烨没有拒绝清大的邀约,如期举办了回校讲座。

也是奇怪,来听讲座的女孩儿那么多,像是把这一整个春天都带进了教室。

他就看见了最不起眼的那朵。

徐南烨终于明白,什么叫做一见倾心。

因此在她向自己父亲解释他们结婚的缘由时,她脱口而出的一见倾心,谎言竟然无意误打误撞说成了真的。

是一见倾心。

也是多年挂念,更是此生难忘。

人这一生所能经历的所有奇遇,徐南烨都在她身上感受到了。

如今他终于不再是一个人守着这些回忆了。

水泥块堆砌的废墟中,徐南烨不再是往常那般儒雅干净的模样。

他身上的衣服落满了灰,衣袖边是擦不去的污渍,英俊温润的眉眼上也都是斑驳的血痕。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高楼之上的男人了。

残破和狼狈为他添上了一层更为禁欲诱人的破败美感。

就像是将一件精致的瓷器狠狠摔在地上,再也不复往日的的矜贵。

却让人甘愿捧着会被划破手指的瓷片,为他落泪。

徐南烨的骄傲与清高,全都在这一刻全线溃败。

已是而立之年,风尘掩去他的真实,他伪装得极好,到如今,终于卸下沉重的担子,低声哭了出来。

“哥哥,”褚漾心疼的抚上他的脸,替他拭去颊边还残余着温度的血,“对不起,对不起。”

她不知道自己要说多少个对不起才够。

对不起这些年将他遗落在时光的洪流中,让他独自承受着这样沉重的记忆。

对不起她这些年来的任性不自知而对他造成的无意识伤害。

“对不起,对不起……”

她的声音越来越哽咽,到最后连发出音节都有些困难。

像个傻子样光张着嘴看着他哭,缺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别哭,”徐南烨喉结微动,“漾漾,我欠你一句话,欠了很多年了。”

褚漾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着他:“什么?”

男人语气轻轻,像是轻巧的羽毛落在她心间:“谢谢。”

褚漾茫然的问他:“谢我做什么?”

徐南烨的唇边挂着浅浅的微笑,声音温淡:“在我最不愿同他人袒露的日子里,在阴郁难耐的时光里,你是我的光。”

褚漾忽然哭得不成模样,大声抽泣,鼻涕水儿混着眼泪打在衣襟上。

“漾漾,”徐南烨闭眼,语气带笑,“我爱你。”

无论是过去曾透过窗隙,从他人梦中窥见,豆蔻枝头的你。

还是现在彼此温存,哭得快要断气的你。

亦或是有幸未来,得见白发苍苍,倚座摇椅的你。

不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

碧棺锦衾,黄土白骨,我爱你,只爱你。

☆、亲亲

救护车来得还算比较快, 徐南烨看着几个救护人员七手八脚的就要将自己抬上担架,这姿势实在不怎么好看。

男人的偶像包袱这时候该死的卸不下来了。

他的额头和肩膀被水泥块砸到了,所幸腿没受伤, 还能勉强站起来。

徐南烨不想躺担架。

褚漾看着那几个救护人员有些纠结的表情,也知道师兄跟他们说了什么了。

在工人们叽叽喳喳的劝阻声中,这位中国姑娘突然指着他们老板的鼻子骂。

“你给我滚上去!躺好!不然把你腿打残看你还能走不!”

虽然听不懂这位姑娘骂的什么, 但在场的赞干比亚群众都被震慑住了。

男人抿了抿唇, 最后还是躺上去了。

救护人员虽然不会说中文,但用眼神对褚漾回以了最真诚的感谢之情。

哪个国家的救护车鸣笛声都是如此声势浩大,三色的警灯照亮了整条街。

几百米处外的崇正雅眼见着救护车停在了那栋建筑前。

他大感不好, 百米冲刺奔了过去。

等看到徐南烨惨兮兮的躺在担架上, 褚漾跟在旁边走着,哭得稀里哗啦的, 一时间震惊不已的崇正雅张着嘴,好半天没说话。

褚漾边吸鼻子边问他:“你上来吗?”

崇正雅又看了眼担架上的徐南烨。

没上回的重, 但半张脸都被血染花了, 衬衫也是又脏又皱。

这男人对自己下手也太狠了。

崇正雅满面愁容:“我还是去吧, 谁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面呢。”

褚漾一听这话就又扁着嘴要哭出来了。

徐南烨胳膊是真的抬不起来,说句话胸口都疼,但还是低哑着嗓音安慰她:“别哭。”

然后对救护人员说了几句话。

崇正雅正要抬脚跟着上车, 被救护人员拦下来了。

他一脸懵,下意识就用中文问:“拦着我干嘛?我兄弟要死了我得陪他走完这最后的路。”

崇正雅说完才意识到这人听不懂,又用英文翻译了一遍。

“Sorry,he said he does not know you。”

救护人员的口音很重, 所幸这句话没什么难的, 很容易就听懂了。

“他说不认识我?”

崇正雅被赶下救护车,等车子开了好远还杵在原地怀疑人生。

南半球夜晚的夏风, 格外的凉爽,凉到人骨子里了。

所谓兄弟如手足,蜈蚣的手足,女人如衣服,过冬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