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兮慌张得像是被小姨撞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端着饭碗就往厨房跑, “我,我去泡点汤……”

饭后,颜兮好不容易躲开小姨,红着脸咬着嘴唇,拿出本子抄下何斯野发来的情书一样的数条信息,然后按下删除键,毁尸灭迹当作什么都没看到。

删完后她又没忍住笑,趴在桌子上看着那一行行的字傻笑。

*

颜兮决定暂时不告诉何斯野她小姨打算一两年内要搬家的事,想要把这个惊喜留在最关键时刻和他说,先赚钱才是大事。

一来她想先把手机和机票钱还了,二来她也想多攒钱,好尽早和小姨搬家。

田薇的小满意饭馆隔壁是家蛋糕店,老板娘的女儿比颜兮大两岁,是美术生,也是之前教颜兮画画的小老师,叫燕菁——一个掉进钱眼里只认钱还自称自己是艺术家的酷姐。

燕菁特别酷,因为学美术实在费钱,又不想用她妈辛苦赚的钱,就自己出去搞,所以什么赚钱的渠道都知道。

小饭馆没什么人的时候,颜兮去隔壁找同样放寒假回来的燕菁,跟燕菁说她想要赚钱,求带路。

燕菁正在翘着兰花指画油画,看着特别美,语言却豪放:“跟我去卖他妈的炮啊?腊月二十五六,到大年三十,能赚老鼻子钱了。不过就是冷,真的太几把冷了,早上赶早市,晚上赶夜市,一天干站着十来个小时,整个人冻成僵尸啊,尿尿脱裤子都他妈费劲,你小姨估计不能让。”

颜兮不怕苦不怕累也不怕冷,觉得完全可以啊,她小声跟燕菁嘀咕,“燕姐,那你到时候叫我啊,不跟我小姨说就好了。”

顿了顿,颜兮又说:“我和你一块卖的话,就让你少赚了啊,你给我三就行,我不要太多。”

燕菁一点不客气,“行,就这么定了。”

*

颜兮自决定开始赚钱后,万万没想到接着两个人都给她打来电话,要给她送钱……

一个是自称是电影作曲人西井老师的助理,问她有没有兴趣帮忙给一位歌手做和声,腊月二十八之前要录出来。

颜兮自知自己唯一的音乐学习经验就是小时候参加合唱团时的事,哪怕后来成为校园十大歌手的冠军,也是有街舞和芭蕾的助力,自己应该没有能力给歌手做和声。

而且……她也不知道这电话是不是骗子,就抱歉说她已经回家了,没有时间。

再说她腊月二十五开始还要卖鞭炮呢。

之后又有孔季导演的助理打来电话,问她有没有兴趣客串个角色。

颜兮见过孔季导演,还收到过孔季导演的名片,连左卦都对孔季导演很尊重,而且客串安排在四月份,这回她特别感兴趣,没有任何怀疑。

只是她还是有很多担心,她第一反应就是问何斯野的意见。

何斯野听后只问了她一个问题,“对拍电影很感兴趣是吗?”

颜兮认真地说:“挺喜欢的,想试一试……”

电话里何斯野的声音莫名有些疲惫,“那就试。”

颜兮老老实实地说出她的担心,“可是我总觉得不会很顺利,可能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和我当初想象得很不一样,甚至让我曾经的喜欢,变得一文不值……你在哪里?是有事吗?要不我等会儿再给你打吧。”

何斯野手机背景音里有很多听不清的似是争吵的声音。

“没关系,不要紧。”何斯野淡道:“稍等我一分钟。”

一分钟后,响起关门声,一阵缓和柔软的轻音乐入耳,何斯野在令人心安的音乐下,缓声说:

“有我在,就别怕未来的未知,我不会让你丧失你任何一个希望。”

“现实可能残酷,但我会每时每刻为你打伞,不会让你被现实淋湿。”

“别人可能会在前行时摔倒,但你可以尽情上你的台阶,我永远在你身后护着你,不让你摔倒,你身趔趄向后退,也会退到我的怀抱里。”

*

何斯野和颜兮通过电话后,他返回依旧在争吵的客厅。

他目不斜视,走到酒柜前,拎出瓶何正南珍藏的酒,递给家政阿姨。

阿姨会意,去开酒醒酒。

老爷子怒道:“谁说国外一定比国内的环境好?我不同意!”

何正东深呼吸,尽量压着声音说:“他是物理专业的,国外的学术环境就是比国内好,而且杨锋跟我提过很多次,他现在在大学就是浪费时间的状态。”

何斯野坐到沙发上,拿起茶几上的橙子,慵懒地翘着二郎腿,置若罔闻地剥着。

老爷子就是不同意,“怎么在国内就浪费时间了?照你这么说,退休后的人都死了算了,反正都在浪费时间。”

何正东跟他爸简直不在一个频道上,继续深呼吸,努力不让自己抬高音量,“他还年轻,他高中的时候,就已经把大学课程全学完了……我已经让他浪费两年半的时间了。”

老爷子气急,“我活到这么大岁数,随时都会死的情况,他头脚出国,我后脚就死了怎么办?我连我大孙子最后一面都看不着?”

何斯野剥完橙子,又剥柚子,全程做听客,漫不经心地坐山观虎斗。

真有意思,好像他们斗出结果,他就会听似的。

*

颜兮有了何斯野的承诺后,回复孔季导演的助理,二月末回学校后和他们联系。

她没客串过,更没拍过电影,一切很生疏,拜托对方能多教教她。

小年那天,她画了一幅画。

画完之后,有点想跟画中人显摆一下。

她登陆QQ,给对方发视频通话。

她刚发了视频通话过去,她手机响,看是姚瑶,就趴到床上跟姚瑶聊天。

姚瑶声音兴奋得都要劈叉,“颜颜!你猜我在拉萨碰到谁啦!你快猜猜!你快喊出他的名字!”

颜兮翻身躺到床上,手机按下免提放在床上,慢悠悠地蹬自行车。

她睡裤宽松,没蹬俩下,宽裤腿就落到了大腿根,修长细白的双腿在床上蹬来蹬去。

“还有谁能让你这么兴奋呢,我想想呀……”

颜兮眼里是已经猜出来的笑意,却为满足姚瑶的爆|炸好心情而故作不知,诧异问:“是冷学长吗?”

“啊啊啊你!猜!对!了!”

姚瑶开启不打自招甚至自问自答模式,“我们在色拉寺碰见的!围观辩经的时候遇到的!你能感受到我当时的心情吗,抬头间穿过人群看到命中注定的缘分!”

颜兮这回真惊讶了,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穿过人群看到对方,好浪漫啊!”

“是啊是啊!”姚瑶简直有种同时中了双色球和大乐|透的架势,“我刚才差点无法呼吸死在那儿!我问飞哥了,飞哥说我男神已经跟家里摊牌退婚了,我一会儿就要装高原反应,一直缠到他对我的感情有突飞猛进的进展!他虽然高冷,可又不是冷血,肯定怜香惜玉是不是!”

姚瑶说完像没喘过气来似的狂咳嗽。

颜兮担心得抓头发,“你没有真的高原反应吧?”

姚瑶大笑,“我身体好着呢!”

可是笑完她又咳嗽两声。

姚瑶再是大姐大,也不过是念大一的十八岁姑娘,对这种在藏族邂逅的浪漫缘分兴奋激动到不行,跟颜兮分享完她的命中注定,就挂了电话跑去装高原反应。

颜兮坐在床上看着墙壁傻笑,似乎是为姚瑶遇到冷彦然而高兴,又似是觉得那场景实在浪漫,戳中了她的少女心,笑得睫毛弯弯,酒窝忽隐忽现。

宽松的衬衫也因为躺下又坐起而变得不规整,第二第三颗纽扣之间的缝隙变大,隐约露出里面的胸衣的蕾丝。

“羡慕他们啊?”

忽然一声平静又微酸的嗓音,在颜兮静悄悄的卧室里缓声轻扬。

颜兮猛地回头。

镜头里,一身白色睡袍的何斯野,正懒洋洋地托腮看她。

他身后有一盏落地灯,暖黄色的灯光照在他湿漉漉的头发上,水珠晶晶亮。

何斯野挑眉道:“姚瑶要装病?”

颜兮“啊”了一声,连忙坐到桌前说:“你什么时候接起来的呀,你偷听我们讲电话!啊,还有你千万别和冷学长说啊。”

何斯野微笑,“骗人么,我不太擅长啊,怎么办?”

颜兮突然想起来她给何斯野发视频是为了显摆素描画的,当即拿起画来,对着摄像头谄媚,“我今天刚画完的。”

画上,是机场里何斯野的回眸,长衣着于挺拔身上,内勾外翘的眼底含着温柔,唇角翘出来的弧度似是在无言诉说不舍。

……她送过他很多东西,相框,信,护身符,素描画,脸颊吻,她最重要的戒指。

他好像就只送过她一个暖手宝,旧的暖手宝不保温了还当个宝,直到旧的用坏了才支支吾吾地和他说,不要别的礼物,只想要个新的暖手宝。

何斯野垂眸安静片刻,再抬头时含笑问,“你最喜欢做的事是什么?”

他问题跳转太快,颜兮怔了一下,下意识说:“看书。”

“最喜欢做的第二件事呢?”

“嗯,在台上演出吧,怎么啦?”

何斯野双手托腮,像朵花儿似的笑看颜兮,“想我了,所以画我,是吧?颜颜,我感觉到你好像很喜欢我,比喜欢看书和舞台,还要喜欢我。”

“……”

看到颜兮脸颊耳朵变得火红后,他还又加了一句,“我也是,比喜欢赛车和奖杯,还要喜欢你。”

……

两天后,本打算年前都不出门的何斯野,以实在烦家里吵架声的理由跟家里说要清净两天,然后……登上飞机。

一个半小时后降落到颜兮所在的城市。

她画他的时候,一定是想他了。

她想他了,他就来。

何斯野下飞机后,打车去往颜兮小姨家的小满意饭馆,同时接到姚瑶的电话。

姚瑶在喧闹的背景下喊道:“颜颜不在她小姨的小饭馆,在三前街那边,具体位置你得自己找——”

何斯野向姚瑶道了谢后,去往三前街。

这个城市比何斯野家要冷,出租车路过的街边行人都戴着帽子围巾、穿着又厚又鼓的羽绒服,哆哆嗦嗦的踩在雪地上行色匆匆。

天色已经暗下来,何斯野眼里一阵阵地映入路边炫亮的冰灯和挂着冰挂的冬树,似乎是想象到颜兮在这座城市积极生活的样子,没忍住笑了声。

司机师傅“哟”了一声,“小伙子,来看女朋友的吧?”

车拐弯后,刚好能透过车窗看到夜空的弯月,晃过何斯野温柔的眸子,“是来追女朋友的,还没追上。”

司机师傅笑道:“这么帅的小伙还需要千里迢迢来追啊?那这姑娘得多好看。”

何斯野声音带笑,“特别好看。”

笑起来的样子尤其好看,眉眼笑得比夜空的弯月还要弯。

他已经能想象得到颜兮看到他的时候,得乐成什么样,眉开眼笑的兴奋,不停问他怎么来了,问他冷不冷。

到底是没忍住,他打电话给颜兮。

电话响一遍后,没人接。

估计是没听到,过了会儿,何斯野打了第二遍。

这次她接了起来,背景有很多嘈杂人声,颜兮清脆的声音喊着,“小野哥,有事吗?”

何斯野好心情的笑着,“问你玩什么呢。”

颜兮那边好似人很多,或是说话不方便,“你等一下啊。”

周围声音安静后,她像是显摆一样笑说:“和邻居姐姐在外面玩炮呢。”

“胆儿这么大么?”

“那是了,天不怕地不怕,老虎尾巴摸一下!”

何斯野失笑,“跟姚瑶沈飞不学好。”

颜兮“哎哟”一声,“才没有。”

窗外有男生给女朋友戴帽子,何斯野温声问:“冷不冷?”

颜兮乐道:“不冷啊,我都出汗了。”

她着急去玩似的,急急忙忙地说:“小野哥没事儿我挂了啊,我邻居姐姐叫我呢。”

听起来小姑娘玩得特别开心,何斯野莫名有种老父亲听到女儿在外面旅游玩得开心的放心劲儿。

想起颜兮要给他挡酒而提起她总给她爸挡酒的事儿,他低笑了声,笑得司机师傅回头看他,“哎哟喂,年轻人谈恋爱可真有意思啊。”

和颜兮通过电话的一小时后,司机拐进一条热闹的街。

街口冰雕十米高,入眼看见冰糖葫芦、雪糕、对联、和小吃,还有卖衣服卖用品等小贩摊位。

何斯野没想到三前街是夜市。

这,怎么找颜兮。

凭缘分碰么。

何斯野对颜兮家的低气温有所准备,穿了秋裤和里面有毛的鞋,上面是高领白毛衣和黑灰色羊毛大衣,还围了颜兮送他的围巾。

下车后的瞬间,仍清晰地感受到了刺骨寒风,被冷风吹得哆嗦了一下,将围巾提到耳朵上,双手紧插兜,就凭缘分找颜兮。

挺拔的身影,在夜市间穿梭,锐利的目光不断在人群里扫描仪般扫视着。

年轻和年长的人都不少,各个手上提着新买的年货,说话间吐着寒冷的冰雾,寒冬腊月里,临街店铺里放着喜气的恭喜发财的歌儿,年味儿十足。

一条长街走了四分之三,何斯野不紧不慢地走着,浑身很冷,目光却热烈,耐心地搜寻着他的女孩。

沈飞这时候打进电话来,“野哥!我要被我弟哭得想自杀了,我去你家找你,给我点儿兄弟的温暖吧!”

手机冰凉,何斯野手指冻得僵硬,“我在颜兮家。”

沈飞:“哇特?你不是说年前都不出去玩了吗?!”

何斯野耳朵也又红又僵,“我来找颜兮了,年后再给你温暖吧。”

沈飞简直崩溃,“为什么不带我啊!”

何斯野说话间白雾飞到身后,他笑说:“追女朋友呢,带你算怎么回事?”

视线仍不住地在人群里找人。

沈飞在电话对面弃妇般唠唠叨叨,何斯野寻人的视线越过几个人忽然停住,唇边笑容也凝固。

站在匆促来往的路人间,他僵硬地举着手机,听不到沈飞的声音,周围的人也全部褪去,只剩下对面那个女孩——她正穿着军大衣、在寒风萧瑟中、哆哆嗦嗦地卖鞭炮。

军大衣看起来很厚很长,却仍冻得不住地跺着双脚。

她戴着帽子围脖和手套,有人买鞭炮,她摘下已经附上一层白霜的围脖。

脸颊冻得通红,还努力笑着和对方讲价钱。

对方确定买哪几种炮竹后,付钱给她,她摘掉手套,那只手明显已经僵硬。

她几次给对方找零钱,都因手太僵硬而抓错了钱角。

她不好意思地跟对方说麻烦再等一下,终于从腰包里抽出零钱后,又给对方鞠躬。

电话里那么清脆灿烂的声音,和他笑说:

——我和邻居姐姐在外面玩炮呢。

——不冷啊,我都出汗了。

何斯野整颗心都狠狠揪了起来,她是缺钱吗?

还是什么?

沈飞无数次和他提起过,沈飞当时走出网吧,第一次看到颜兮在垃圾桶旁边捡瓶子的画面。

瘦瘦小小的营养不良的短发小丫头,拎着四个装着踩扁的矿泉水瓶的袋子,看到一群少年走出网吧,她慌慌张张地跑开。

此时,十八岁的女孩,又在寒冷腊月卖炮竹。

眉毛和睫毛上都结了白冰碴,围脖呼吸的地方也覆着层白冰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