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川不知抽了多少根烟,满身的烟味散尽才进来。

梁潇趴在床边,月色融融落在她脸上,像蒙了层纱,雾里看花般。他抱她去陪护病房,手指轻轻刮在她脸上,她睡得沉。那时候竟是真动了娶她的念头。

战川出来带上门,战美龄已经醒了,“你喜欢她?”

谁也没有开灯,战川站在黑暗里。战美龄好似根本不需要他的回答,继续问他:“有多喜欢?像我一直深爱你爸爸那样吗?”

“我不会让你见他。”战川声音比夜更凉。

战美龄闭了闭眼睛,“我知道你恨你父亲…也恨我。”

“我已经让医院准备手术。”

战美龄睁开眼睛,“见不到锦霖我不会做手术,就算你是我儿子也不能逼我。”

战川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战美龄在黑暗中泪光涟涟。

梁潇早晨在陪护病房醒来,懊恼自己怎么睡着了,她还要跟战川谈战美龄的情况。

出来看见小护士正给战美龄梳头,她左右环顾。

“不用找,战川昨晚就走了。”战美龄转身让小护士先出去,她直直看着梁潇,“你喜欢战川吗?”

梁潇楞了一下,不退不避,“喜欢。”

战美龄笑,“我不喜欢你。”

“我知道。”

“可是我没有能力左右战川喜欢谁。”战美龄的声音很无奈。

梁潇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抿了抿唇,“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我都会尽心照顾你。”

战美龄照镜子梳头发,“随便你。”

梁潇回自己办公室,有一次性洗漱用品,她正刷牙,有人敲门。

“稍等一下,马上出来。”她匆匆刷两下漱口,拿湿毛巾擦了把脸,出来就看见陈易还有…梁启国,坐在她位置上,办公室其他医生都已经出去。

“…爸。”梁潇半天才反应过来。

梁启国年近六旬,鬓发花白,脸色庄重而冷峻军人出身特有的气质。

“收拾东西跟我走。”态度强硬不容反抗。

梁潇知道爸爸的脾气,小声,“我还在上班。”

“你说什么!”眼看着梁启国脾气上来,陈易忙上前,“梁叔,她确实在上班,擅离职守等同逃兵,您也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当逃兵吧。”

梁启国脾气消了点,“你在这儿帮她收拾东西,我去找院长请假。”

“行,我帮潇潇收拾。”梁启国对陈易一向青眼有加,深宅大院养出来的骄子却没有一点儿纨绔性儿。

梁启国前脚刚走,梁潇立马收拾东西要跑。陈易拦住她,“你爸这回带了人,你跑不出这家医院。还有几天就是你爷爷八十大寿,你忘了?”

梁潇还真忘了。

陈易看着她,“那个男人,真的那么好吗?”

三个勤务兵看(kān)着梁潇上的车,陈易坐副驾座,梁潇和梁启国坐后车厢。这次被抓回去估计没十天半个月是出不来了,梁潇偷偷看看爸爸脸色,这都多久了还没消气呢。

车开进院子,民国时期的小洋楼,回廊的莺萝藤郁郁葱葱,小小的红花嫩蕊,不张扬却精巧别致,院中央八角壁裂池,水流汨汨。

梁启国下了车还没进屋就嚷开,“把梁潇给我拉去关禁闭,没我的话谁也不准放她出来!”边说边解领口扣子,看样子是气得不轻。她从订婚宴上逃走,丢脸的不光是陈家,梁家也抬不起头。

“梁叔。”陈易快两步跟上去,“您消消气,订婚的事是我太着急,不怪潇潇。”

梁启国越看陈易越中意,就越生气,“你别管。今天谁说都没用,再不管她都要上天了!”

梁潇忍不住笑出来,“爸,您还真够洋气的。”

梁启国一拍桌子,那桌子都快震碎,“我就是平时太惯着你,才让你这样无法无天。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训你,我的鞭子呢!”

陈易一个劲给梁潇使眼色,“还不快认错。”

梁潇倒是不怕,从小到大她没少挨打,就她一个独生女,爷爷又宝贝得厉害,爸爸也从没真舍得下狠手揍她。

“是不是潇潇回来了。”老爷子柱着拐棍从二楼下来,几十年如一日的老、八、路灰军、装,年近八十依旧精神矍铄,步履稳健。

“爷爷。”梁潇看见救星了,挽住老爷子撒娇,“我好想你,爷爷。我知道错了,要打要骂,爷爷你只管说,我绝不跑。”

老爷子哪舍得,拍拍她的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爸…”梁启国这回是铁了心要教训梁潇。

老爷子直接无视,“潇潇啊,爷爷知道你要回来让人给你做了好多好吃的,看看,离家这些天都瘦了。来,跟爷爷去吃饭。”

“我…现在还不能跟您走,爸说要关我禁闭。”梁潇偷偷看梁启国一眼。

梁启国瞪她,“这回,你把爷爷搬出来都没用。”

老爷子清清嗓子,“那行,爷爷跟你一起去蹲禁闭室,你爸什么时候放你出来我再出来。”说着老爷子还真带梁潇往禁闭室去。

“爸——”梁启国已经妥协。

满桌子的菜都是梁潇爱吃的,可怎么都比不上战川做的。要抓住男人的心先抓住男人的胃对女人同样适用。

“潇潇啊,你到底怎么就看不上陈家那小子了?”爷爷直往她碗里夹菜。

梁潇放下筷子,“爷爷,我真的不能嫁给陈易,您能跟爸爸说说吗?”

老爷子叹口气摇头,“这门婚事是你妈妈临终前当着两家人的面定下来的,你也知道,你爸这一辈子都听你妈的话。既然答应了就要讲信用,况且陈家那小子知根知底我和你爸爸都放心。什么事爷爷都可以迁就你,唯独这件,爷爷跟你爸爸是统一战线。”

梁潇妈妈走得早,梁启国一直没再娶,夫妻情深至此,这最后的遗愿怕是谁也没办法改变。

陈易在院子里陪梁启国喝茶。

“梁叔,您消消气,人回来就好。”陈易站起来倒茶。

梁启国叹口气,“就是你们一直宠着她,她才这样无法无天。”

陈易无奈笑,“如果可以,我愿意这样宠她一辈子。”

梁启国火气一下腾起来,“你放心,老梁家和老陈家的婚事是板上钉钉的事,她要悔婚除非不姓梁。”

陈易这么些日子忍着没去找梁潇是不想把她逼得太紧,梁家老爷子八十大寿也需要花心思安排,他是真爱惨的梁潇。

“她这样死活不愿意,是不是有喜欢的人?”梁启国突然问。

陈易看着青花瓷里打着旋慢慢沉到杯底的茶叶,“不管她喜欢谁,我都不会放弃。”

第26章

夜里, 梁潇在床上辗转反侧。

在吗?手机输入两个字又删掉。

在干嘛?又再删掉。她索性扔开手机,拉被子蒙住脸, 他会来找我吗?他真来了, 怎么办?脸蒙得红红,受不了从被子伸出来, 找到手机, 编辑, “我回家了。”发送。

等回复的过程莫名心咚咚乱跳, 大概隔了两分钟,她收到了个“嗯。”字。

梁潇看着手机屏幕,眨眨眼睛,这样就完了?起码也该问一句,怎么回事?你家在哪儿?梁潇决定不理他, 睡觉!

其实她只要走到窗边稍稍探一下头就能看见楼下茂密的梧桐树下,一点猩红闪烁。战川在树下站了许久, 月光的冷辉铺了他半壁。

第二天一大早陈易就来了。梁潇装睡不下楼, 房门被敲得咚咚响,梁启国在门口喊,“都几点了, 还不起床。”

梁潇蒙着被子,“马上起。”

“十分钟之内给我下楼。”梁潇掀开被子望着天花板发呆,这才回来第一天, 以后可怎么办。

她磨磨蹭蹭终于是下了楼, 陈易今天穿得很休闲, 暖灰色的开米司薄衫,黑色休闲裤,很有英伦风的味道。他上班绝对不会这样穿,所以他今天是不准备去上班了?

“早,潇潇,昨晚睡得好吗?”陈易笑起来眼角略微上翘,桃花眼怎么看都是含情脉脉的样子。

梁潇看了眼父亲脸色,“好。”

梁启国板着脸,“你今天和陈易一起去送请柬,都是你爷爷老战友,你们俩要亲自登门不能失礼。”

陈易当然乐意。

梁潇皱眉,“我爷爷做大寿,为什么要他跟我一起去送请柬。”

“你刚回国没多久,很多地方不熟,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陈易是真不放心。

梁启国瞪梁潇一眼,“有人帮忙你还挑三拣四?还不快去吃早饭,吃完赶紧走。”

“知道了。”

一出院子,“潇潇,我想跟你谈谈。”陈易难得表情严肃。

梁潇一直都想好好跟他谈,是他一直回避。

“好。”

车上,陈易放了音乐,可能他不想气氛太尴尬。

“你能告诉我,你喜欢的那个男人是谁吗?”他顿了顿又补充,“你放心,我不是要找他麻烦。即使我们做不成恋人,我们还是朋友,你还能把我当哥哥不是吗?你当是哥哥关心妹妹。”

梁潇纠结,“我…”

“不想说?还是不能说?”

“都有。”

她这么回答,陈易心里有底了,那个男人是她不能带回家的或是梁家不能接受的。

陈易笑着看他,“那我就不问了。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吗?”

“当然。”梁潇点头。

陈易平视前方,那就从朋友开始,守了十六年的姑娘,怎么能让她再跑了。

多亏有陈易,老爷子的战友大多住在偏远的地方,有好多都不在了。要不是陈易带着,梁潇真的会迷路。

两人返回的时候,陈易特地弯去了老裁缝铺,这老裁缝店从清朝时就有,专门订制中式服装、旗袍,颇有名气。

“爷爷的衣服做好了,今天出来正好带回去试试,不合身还有时间改。”陈易停好车。

“嗯。”梁潇跟着下去。

“陈先生来了。”小裁缝迎出来,“师傅在里间。”

陈易点点头,“有客人?”

“是的,取衣服的,很快就好。”

“那我们等一会儿,不要紧。”陈易转头看梁潇,“要不要看看旗袍?爷爷寿宴那天你穿旗袍一定很漂亮。”

梁潇手指滑过丝滑布料,旗袍领口精致的绾结,含蓄中透着性感,手工刺秀令人叹为观止。

陈易见她爱不释手,“去试试,反正是等。”

“好。”梁潇还从没穿过旗袍,以前看《花样年华》时被张曼玉的旗袍秀深深折服,一直都觉得自己穿不出那种韵味。

小裁缝替她选了件墨绿龟裂纹香云纱旗袍,凤尾盘扣一直扣到腰间。

梁潇从试衣间出来的时候,陈易好半天才回过神。她生得白,一身墨绿旗袍在阳光缱绻中滋生出别样的妩媚。她站在镜子前将长发拢到一边,“第一次穿,是不是不好看?”

陈易忍住想要拥抱她的冲动,喝一口茶,“很好看。”

师傅从内屋出来,“陈先生来了。”

陈易点头,师傅目光落到梁潇身上,“陈太太很适合这件旗袍。”

“我不是…”梁潇还没开口解释。

陈易已经接下话,“这件旗袍我也要了。”

“这不梁医生吗。”跟着师傅后面从里屋出来的人竟然是武捷。

梁潇怔了一下,还真是冤家路窄。

武捷手里捧着个漂亮的丝绸盒,送给战美龄的旗袍,她是到了黄河还不死心。

她笑着看陈易,“这位是万城的陈总吧。”目光转到梁潇身上,“陈太太?川哥知道吗?”

陈易一下变了脸色,“川哥是谁?”

武捷脸上笑意更大,盯着梁潇,“你未婚夫还不知道啊?”

梁潇太阳穴突突的跳,“武捷你不用白费心机,这样的挑拨一点意义都没有。”

“是吗。”她走近,陈易大概感觉到这个女人身上的危险气息,上前挡在梁潇身前,“你要干什么!”

武捷停下脚步,勾一勾唇,似嘲笑又似讽刺,“三个。三个男人都为你挺身而出,你好本事。”

“你什么意思?”陈易拳头已经硬起来,他虽比不上战川野,武捷在他这里也讨不到什么便宜。

武捷笑一笑,“什么意思陈总回家,好好问问陈太太。”

武捷这一闹,梁潇什么心情都没有了,拿了爷爷的中山装就回家。

一路上,陈易一直跟她讲爷爷寿宴的流程,关于武捷说的话他一个字都没问。

“陈易。”她想了许久才开口。

“你说。”陈易转过头看她。

“既然是朋友,我不希望别人误会,哪怕只是一个陌生人。”她这样是对自己也是对陈易负责。

陈易浅浅笑,“因为别人一句‘陈太太’你怕那个男人误会?”他平视前方,“这么容易就误会,毫无信任的感情能走多远?”

梁潇一时竟无从反驳,她真的不知道她和战川能走多远。

她落寞神情全落在陈易眼里,心疼又欣喜,他们的感情还没到此生不渝生死相许地步,那他还没输。

“好了,我以后会注意,你也别多想。回家好好休息,寿宴那天会很累。”

梁潇闷闷的,不痛快。

晚上的时候,林菀瑶终于来看她。

林菀瑶一进院子,她就在二楼挥手,“菀瑶,快上来。”

林菀瑶自然要先跟梁启国打过招呼,又说了几句话才上去。

梁潇着急,“你怎么才来!”

林菀瑶:“我是接到爸爸电话才知道你被‘抓’回来,还以为医院太忙你连续加班呢。”

“你能不能让林叔跟我爸说说,让我回医院上班。”

林菀瑶为难,“这个,我可没把握。”

“试试吧,我现在连这个院子都出不了。”

“你今天不还跟陈易出去了一整天。”

梁潇就是烦恼这个,“一定要和陈易一起我爸才放我出去,你能想像吗?!”

林菀瑶张大嘴看她,“那你和川哥,不是,那你和战川怎么办?”

梁潇一脸泄气,“我给他发过短信告诉他我回家了,他什么也没说。”

“啊?他可能还不知道你家里的情况。”

“可能吧。”梁潇确实没跟他说过家里的事,就是因为没有跟他说过,她才担心今天被武捷撞见的事,战川会误会。

“那怎么办,我帮你去找他?”林菀瑶皱眉,“虽然我们住对门,你没去之前,我一般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能遇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