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潇吃了点东西,又睡了一觉。梁启国就一直陪着,战川一直没有出现。

第二天,第三天,梁潇终于发现不对劲了。她趁梁启国出去买东西,向护士借了个手机,拨战川号码,“您好,您所拔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梁潇一连拨了三遍,都是不在服务区。她拔了手上的针头就下床,护士吓得赶紧按住她流血的手,“梁医生,你要什么我帮你拿,赶紧躺回去。”

梁潇甩开护士的手,“我要去找人,别拦我。”她心里莫名害怕,这害怕只有见到战川才能消除。

梁启国将她堵在门口手里还拎着保温壶,他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纸包不住火。

“吃饱了才有力气去找人。”

梁潇倔强站在门口,“爸,战川到底在哪里?是不是你…”

梁启国侧一侧身自顾进病房,打开保温壶倒一碗汤出来,热气腾腾。

“过来把这碗汤喝了,我告诉你。这汤是你爷爷看了一下午才炖好的。”

梁潇没有再强,默默过去,一口一口吹凉喝完汤,搁下碗,直直看着父亲,“您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梁启国紧抿的唇松了松,“他走了。”就这三个字。

“然后呢?”梁潇追问。

“没有然后,他走得干脆。”

“您跟他说过什么?”

梁启国表情坦然,“我只是跟他说了一个父亲的请求。”

梁潇不信,“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我不信。”梁潇坚定摇头,“我不信。”战川认定的事,不是谁三言两语就会放弃,他字典里没有“放弃”这两个字,所以她不信。

“不信你可以自己去找。”

一直站在旁边的护士阻止,“梁医生现在还不能出去吹风。”

“让她去!”梁启国声量抬高,小护士被吓得禁了声。

梁潇真的转身就走。

“站住!”梁启国吼了声。梁潇回头,“爸,我不想恨您。”

梁启国看着这个唯一的女儿,“恨”字像刀子扎进他心里,他已经管不了对还是错,只求她平安。他伸手拿了羽绒袄,厚围巾,大帽子,一样一样穿在梁潇身上,像小时候一样。小时候,她妈妈走得早,他就是这样给她穿衣服,怕她冷,怕她感冒,怕外面的孩子欺负她没妈,怕的事情太多。

最后替她系围巾的手有些抖,“找不到人,就回家。”

梁潇一分也没迟疑,眨眼已经出去,梁启国突然觉得,已经失去了这个女儿。

梁潇直接坐车去战川家,没有人,房子不大却突然间变得空荡荡的。茶几上蒙了灰,厨房水槽里的盘子还是那天留下的。他没有回来过,梁潇手里的钥匙无力落在地板上,闷响的一声像是砸在她心上。她不相信,亲眼看了还是不能相信,战川不会走,他不会。

陈家的院子上次来只是有萧条的迹象,这回来已经是一片衰败。

陈博林坐在轮椅上,笔挺的身材也变成佝偻,他和俞华的官司已经进入白热化,没有战川的帮助,撑不了多久就要输了。

“潇潇,现在也只有你还记得来看看陈叔了。”陈博林的声音沧桑感慨。

梁潇没时间拐弯抹角,“战川来过吗?”

陈博林苦笑,“大概这就是我的报应吧。因果循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战川来过吗?”梁潇又问了一句,压着情绪。

陈博林看她,“出什么事了?”

“求你回答我的问题,战川来过吗?”梁潇已经快撑到极限。

“没有。”

梁潇胸口像塞了团干稻草几乎要透不过气,她身体还很虚弱,拼命呼吸不能晕倒也不能停下,还有哪里可以找,还有谁可能知道他的行踪?

站在拘留所大门口的时候,梁潇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她竟然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武胜身上,她一定是疯了。

拘留所受理中心的几步台阶,她像爬了一整座山,腿沉得似灌了铅。小腹隐隐的疼痛唤醒她刻在记忆里的恐惧,破败的木屋,无边的黑暗,狰狞的男人。她腿一软扶住墙壁缓缓蜷起身子,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她怕武胜,就是想起他的名字都会全身发寒。

她不知道在墙角蜷了多久,两条腿已经开始发麻,她撑着墙壁站起来。一步一步往里走,每走一步都很艰难。

拘留所的警察告诉她,武胜涉案重大不能申请探望,只有律师能见。她现在去哪里找律师?她得亲口问武胜。

接待她的警察接了个电话,接完又告诉她可以见,还是那警察亲自陪同她去。

梁潇坐在家属会见区等,真讽刺,她竟然会坐在家属会见区等害她流产还差点杀了她的疯子。可她管不了那么多,再恐惧再痛恨再悲伤,为了找战川她什么都可以去做。

武胜剃光了头,戴着沉着的手铐脚铐隔着玻璃,梁潇还是忍不住手指发抖,她紧紧掐住手指。

武胜望着她狰狞笑,对着她比了个操的手势,被警察喝一声老实坐下。

梁潇右手拿起对讲电话,左手握住右手手腕,还没开口,武胜已经变态的笑起来,“听说你被我搞的时候怀着战川的孩子?”

梁潇像被人蛮横的扒开伤口,手心都是汗。

武胜还在笑,“搞了战川的女人,搞死战川的孩子,老子赚了。”

“踏进这里之前,包括在你开口说话的前一秒我还怕你怕得要死。”梁潇试着呼一口气,缓缓松开左手,直视武胜,“你一张口,我就开始可怜你了。一个男人不敢正视自己的失败,要靠羞辱女人来获得满足感,你现在在我眼里就是只可怜虫。”

“你这个贱货,你说什么!”武胜从椅子上跳起来拿手铐砸玻璃,要冲出来杀了她。

梁潇真的一点都不怕他,冷眼像看一个跳梁小丑。

武胜被警察制服在椅子上,他还抓着电话,“你们给我等着,不管是十年二十三十年,等我出来…”

“你没有那天了。”梁潇断了他所有侥幸,人生根本就没有侥幸,“你犯的那些事判死、刑都有富余,最轻也是终身监禁。”

武胜眼底生出绝望,警察让他老实点好好回答问题。他狠毒盯着梁潇却完全没了刚才的虚张声势,“所以你今天来是看我怎么死?”

梁潇捏紧电话,“我来是想问你,战川最喜欢去的是什么地方?”

武胜出乎意料的楞了一下,突然像是洞察到了什么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你是来求我的。”

梁潇稳住,“看你的样子也不一定知道。”

“战川走了,不要你了。”武胜猜中往她最痛的地方踩,“知道为什么吗?”

梁潇咬紧牙齿,咬住差点脱口而出的“为什么”。

武胜露出令人作呕的黄牙,“因为我告诉他,你被我干到大出血,以后他碰你的时候都会想起我。”

梁潇一下扔了电话,武胜在玻璃后大笑,明明听不见声音,梁潇拼命捂住耳朵,不是,不是真的,战川,那些都不是真的,不要相信!

她冲出拘留所,梁启国的车就候在门口。梁潇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泪流满面,梁启国走到她面前,叹一口气,“回家吧。”

那天之后梁潇安静了许多,经常一个人坐着坐着就发呆。偶尔林菀瑶来看她,小姐妹俩出去吃顿饭,她总会买一两样婴儿用品回。爷爷心疼,梁启国着急,心理医生都请到家里。

医生从梁潇房间出来,梁启国着急问:“她怎么样?”

医生微笑,“梁老您太紧张了,我跟她聊过,她非常好,一点问题都没有。”

梁启国松口气,“那就好。”

“但是不能让她这样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得让她出去见见朋友,聊聊天,多出去走走。”

梁启国连连点头,想来想去还是让她去林家医院。工作是冲淡伤心的最好方法。

吴亮都惊讶梁潇的变化,这根本不是他认识的梁潇,不爱说话,没有事情做的时候一个人坐在住院部的杏树下发呆。一遍一遍去她和战川走过的走廊,一遍一遍去战美龄曾经的病房,她总觉得战川没有离开。

某一天,他会突然出现,站在日头下,站姿慵懒嘴上咬着烟,似笑非笑喊她“梁潇”。

她还记得那时候心控制不住悸动的感觉。

十天,二十天,三十天,梁潇一天一天的数着日子,一天一天走过他们曾经去过的地方,她找不到战川,他真的走了。

“merrychristmas——”今冬的第一场雪在欢快的圣诞歌声中悄然降临,霓虹灯下人流如织,成双成对。高大帅气的男孩细心替女孩系好围巾。女孩俏皮一笑,拿长围巾勾住男孩的脖子共围一条,两人相视一笑,幸福洋溢。

梁潇被那幸福感染笑着收回目光,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不想回家,不想一个人待着。

细腻的吉他声吸引了来来往往的人群驻足,街头流浪歌手支一只话筒抱一把吉他,围观的小情侣相互依偎跟着旋律打拍。

“我要,你在我身旁…”年青的歌手才唱第一句,梁潇的眼泪已经控制不住肆流满面。她一个人在欢快,幸福洋溢,像童话般飘雪的街头,泪流满面。

我以为终有一天,我会忘记我们曾经相爱。可是,我突然听见一首老歌,眼泪就流下来,因为那首歌你为我唱过。

第54章

除夕的夜, 年味弥漫在车站、港口,有多少人还在路上,急切的心情恨不得插上翅膀, 马上飞回亲人身边。

素白的医院也沾了几分年味的红火变得不再那么单调, 梁潇一个人坐在办公室,她自请除夕值班。不幸被选中值班的护士都围在外头, 液晶电视里齐哄哄正在新年倒数,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大家互相祝愿,新的一年工作顺利心想事成。

梁潇双手插着白大褂坐在办公桌上看窗外万家灯火,长路有灯火,哪一盏是属于她的?

她站起来走到窗户前,他现在在干什么?也像她这样孤独的一个人看着万家灯火吗?她哈一口气, 玻璃上结了雾, 她抬手一笔一画:战川, 好想你。

从最开始的无措彷徨,到他不告而别的愤怒,再到现在被现实打败的无奈。三个月时间, 她好像过了三十年,皮囊还是青春亮丽, 心,好像已经苍老。

叩叩两声敲门, 梁潇回头, 吴亮顶着一头白霜进来, “外头好冷啊。”

梁潇靠着窗台皱眉,“今晚好像不是你值班吧?”

“嗯,不是。我专程来给你送饺子。”吴亮过去,打开饭盒,蒸饺还热气腾腾,“新年快乐。”

梁潇笑一笑接过,“新年快乐。”

吴亮旋身与她并肩靠着窗台,第一次和她站得这样近,近到和她肩膀碰着肩膀。

梁潇偏一偏头,“干嘛这样看着我?”

吴亮这次没有躲开她目光,“你好看。”

梁潇噗的笑出声,“拿师姐我练害羞呢。”

“你还在等他吗?”吴亮直接就问出来。

梁潇拣了个饺子咬一口,“真香,好吃。”

吴亮心疼她这个样子,“你还要等多久?”

梁潇吃完手里那个低着头选第二个,“除了香菇馅的还有别的吗?”

“梁潇。”吴亮突然抓住她肩膀,直直看着她眼睛像是下定了决心要说出来,“我不行吗?让我照顾你不行吗?”

梁潇满脸惊讶,“吴亮…”

“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吴亮抓紧她肩膀,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说出来,可是他受不了她这样折磨自己,“你可以等他。我陪你等,在他回来之前让我照顾你,可以吗?”

“不可以。”梁潇低头看着手里热气腾腾的饺子,拉下他一只手,抬头,“我也不知道自己会等多久。如果我明天就能遇到心动的男人,可能我只等他到明天;如果这辈子都遇不到,可能我就等他一辈子。你陪我等一辈子吗?”

“我陪,我愿意。”她相信吴亮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诚的。

“我不愿意。”梁潇推开他,“我现在只要一个人静静的生活。吴亮,我以前不会喜欢上你,现在也不会喜欢上你,将来更不会。”

吴亮想过会被拒绝,却没想到她这样直白,有点儿受伤。

梁潇盖好饭盒还给他,“我想,我可能在这个医院待不下去了。”她绕开吴亮出去。

吴亮有些慌伸手拉她,“对不起,我不是…我不是要趁人之危也不是要强迫你,你不要走,对不起,是我吓着你了,我道歉。”

梁潇背对着他,“这里对我已经没有意义了,自己保重,后会有期。”她再一次推开他的手,这一次是真断了他所有念想。感情最忌拖泥带水,不爱就要断得干脆,否则害人害己。

大年初一梁潇在家补觉,上门来拜年的人不少,七大姑八大姨一坐下来谈的都是结婚生孩子的事儿。老爷子心疼梁潇都替她给挡了,不用下楼应酬。

就是没见着面,趁着拜年来说媒的人还是一波接一波,都知道梁家和陈家退了婚,梁潇这会儿是待嫁闺中,长得漂亮性格又好还懂事孝顺,梁家的门槛都要被踩破了。

无奈,到初三梁潇已经顶不住一大早就躲出去。林菀瑶也是被家里催婚给逼出来的,正好,两人互相作伴。

“哎约,这过个年也太可怕了,你是没看见我大姑二姑小姨那架势,把那男的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就只差没把我绑了给人送洞房。”林菀瑶夸张的呲牙。

梁潇喝口咖啡,低头笑。

林菀瑶问她,“你家怎么样?”

“我家,还好。爷爷都替我挡了。”梁潇声音淡淡的。

林菀瑶收了抱怨,静静陪她喝咖啡,嘴张了又闭,不知能不能问。

梁潇好笑,“我们俩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拘谨了?”

林菀瑶呼出口气,“听说你辞了医院的工作,还要去找战川吗?”

“吴亮告诉你的?”

林菀瑶点点头,“你真的是要去找战川吗?你打算去哪里?”

这个问题梁潇还真不知怎么答,她眼晴望窗外,一家三口,年轻的爸爸妈妈带着小女儿去拜年,小姑娘大概是走累了抱着爸爸的腿耍赖不走。年轻爸爸无奈又宠溺一只手臂就抱起小女儿,另一手揽住妻子,妻子表情娇嗔,似在责怪爸爸太娇宠女儿。年轻爸爸抱着一大一小,满满的甜蜜。

眼睛模糊之前,梁潇强行拉回视线,眨眨眼睛搅动咖啡,“我不是去找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还没定。”

林菀瑶抿抿嘴,“我总觉得,川哥不会就这样走。也许他在某个地方正做着一件什么大事,要给你惊喜。”

梁潇笑笑,有点自嘲,她也曾这样想过。可是,最终他们都败给了现实。

桌上林菀瑶的手机震动,她看一眼,扶额,“我妈的电话,一定是叫我回去,这已经是第二十个了吧。”

“你回吧,我再坐会儿也要回去了。毕竟都是长辈,我们这样一直不露面也不成。”梁潇劝她。

“嗯,听你的。那你回家了给我打个电话。”

“放心吧,我又不是三岁孩子。”

林菀瑶拿上外套挥挥手,梁潇从玻璃窗目送她上车。

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换了个角落的位置,旁边是一簇绿萝再往边上一点是杂志架,她随手抽一本打发时间。

“你好。”陌生的男声。

梁潇抬头,是一张陌生的脸。

男人穿着黑色昵大衣,身材高大,站姿笔挺,微笑看着她,“我可以坐这里吗?”

梁潇转头看了一眼,“旁边有很多位置,我不习惯和陌生人同桌。”直接拒绝。

男人笑容僵了一下,自顾坐下,“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林军,男,28岁,身高一米八五,现役…不,单身,无不良嗜好,喜欢打球、跑步、看书。”

梁潇笑笑,手里杂志都没搁,低着头说:“我爸跟你说了多少我的情况?”

男人脸色又是一僵,“首长他没…不是,是我自己要来的,我想认识你。”

“是吗?那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她无聊翻着杂志。

“我看过你的照片。”典型的部、队式介绍婚姻。

梁潇突然抬头,“对我印象怎么样?”

男人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很好,非常好。”

梁潇放下杂志,“那我也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梁潇,26岁,刚刚辞了工作现在是无业游民。处过一个男朋友,同居过一段时间,流过一个孩子…”她看着男人的脸色变了又变,微笑问他,“现在对我印象怎么样?”

男人下意识看眼手表,“我,想起来还有点事,就不打扰你了,再见。”

梁潇一直保持微笑,动动手指,“拜拜。”

她一直在咖啡厅坐到黄昏才回去,知道爸爸一直在等她。

梁潇慢腾腾进屋,梁启国一下从椅子上腾起来,“潇潇,你,这么快回来。”

“嗯。”梁潇弯着身子换鞋。

梁启国看了眼她身后,“一个人?”

梁潇搁了钥匙去沙发,坐到梁启国对面,“爸,我有事要跟您说。”

这还是她从医院回来第一次这样心平气和跟他说话,梁启国缓缓坐下,听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