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来徐悦只回来过四五次, 最近的那一次还是在两三年前, 他中考结束的那个暑假, 她带他去美国看NBA。
照片都是在那次美国之行拍的, 十五六岁的男生一脸青涩，一米八的个子比徐悦足足高出大半个头，母子俩十分亲昵地依偎着, 对着镜头笑容满面。
母亲再不回来, 他都快忘记她长什么样子了。
到了接机大厅，叶淮生和叶远安碰面。
父子俩私下里难得单独见面，很不习惯, 叶淮生也不主动开口说话，从始至终都在低头玩着手机, 叶远安看了他好几眼, 终于开口询问道, “吃饭过没？”
“吃过了。”叶淮生头也不抬。
“我还没吃，陪我去吃个饭。”
叶淮生看了眼时间，“嗯。”
跟着叶远安后边走。
叶远安停下来, 等着他，“别老是玩手机，都不看路。”
叶淮生没应声，把手机塞进口袋里。
飞机场吃饭没那么多讲究，随便找了一家中式店进去。
叶远安关心叶淮生在学校的情况，“听说你最近在处朋友？”
不用问叶远安怎么知道的，叶淮生很清楚，他在学校的一举一动逃不出叶远安的眼线，他和钟瑾谈恋爱的事情全校都知道，那些老师虽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但只要是叶远安想知道的，多的是途径。
叶淮生懒懒地看了眼叶远安，懒的回答。
以他对他爹的了解，怕是早就打听清楚了钟家家底。生意人，向来不做赔本生意，包括对他这个儿子也一样。
叶远安还欲与他谈，叶淮生却是一脸我懒得理你的表情，叶远安只好把话咽回肚子里去。
没过会儿，还是忍不住，“我的信息你怎么不回？”
叶淮生：“我不出国。”
连一秒也没多加考虑，这个回答大出叶远安所料，“你再好好考虑考虑。”
叶淮生掀起眼皮，“考虑什么？”
叶远安见儿子十分不想和他讨论这个话题的样子，放缓语气道，“我和你妈已经商量过了，事实上，出国不仅是你妈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而且，你妈在国外的人脉广，只要你自己加把油……”
叶淮生忽然很烦躁地打断他，“别有事没事把我妈背出来，我说不去就不去！”
他踢开椅子，站起来往外走。
叶远安饭也吃不下了，匆匆结了帐跑出去拉住儿子的手，在外面他也不好发怒，“去年你转校之前，我们做了约定的。”
叶淮生当然记得那份约定，内容是如果在弘毅高中部依旧学不好，最后就只剩下出国这条路。叶淮生半晌没有说话，渐渐的，他眼底的倔强变的柔软，“不出去行么，爸？”
去年和他提这事儿的时候，他还是满脸无所谓，而今旧话重提，却变了个样子。叶远安隐隐有所察，“为什么不出去，因为那个女孩吗？”
叶淮生咬着嘴唇，没有吭声。
眼看时间快到了，在这儿耗着也不行，叶远安说，“先去接你妈。”
“嗯。”
没过多久，徐悦轻装简行，随着人流走出来。身材高挑，妆容精致，打扮时髦，脸上飞扬着笑容，脚步轻快地走向这里，一点儿也看不出是一个十八岁儿子的妈。
她朝叶远安点了一下头，“老叶。”然后直接忽视叶远安，张开手臂和儿子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儿子，想死妈妈了，让我看看个头是不是又蹿了？”
叶淮生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搂着母亲的肩膀，“吃过饭没有，妈？”
徐悦手指按着肩膀，扭了一下，“吃了一点，没吃饱，老叶，云港还在不？我想上那儿吃。”
叶远安开车，母子俩坐后车座。
徐悦活力满满，一点儿也看不出飞机坐了十多个小时的人，拉着叶淮生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啧啧不已，“我儿子越长越帅了，学校里谈朋友没有？”
这话引起叶远安的不满，“你巴不得他不读书，天天谈对象呢吧？”
“说的好，老叶，”徐悦拍手道，“我就是这么想的，我儿子这么优秀，我骄傲一下怎么了？”
叶远安哼了声，“胡说八道，他优秀？优秀的人都能排队了。”
徐悦捏了捏叶淮生的脸，“儿子，别听他瞎话，他那是嫉妒你，你在妈妈眼里，永远都是最棒的，儿子加油！”
“嗯，”叶淮生低头看着徐悦，“妈，你回来住几天？”
徐悦想了想，“一周左右吧，要不这几天你请假陪我逛一下，我都不知道国内的小姑娘都流行什么了，你帮我参谋参谋。”
叶淮生：“……”
徐悦挨过去，靠着叶淮生耳朵说，“你陪我逛一天，这个数，”她伸出一个数字，“怎么样？”
叶淮生：“……”
“美元。”
叶淮生笑笑：“美元折现人民币。”
徐悦拧了把他的手臂，“你毒，”很快语气又软下去了，“折就折呗。”
两人放低声音偷摸说话，让前面开车的叶远安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徐悦的性格所致，在对儿子的教育方式上和叶远安大相径庭，为此常常弄的叶远安很不高兴，徐悦也都不是很放在心上，还是嘻嘻哈哈的样子。
其实徐悦的性格还是可以的，至于什么原因离婚，那几年正是他们各自的事业上升期，太多太多的事情和问题累积在一起，最根本的原因还是聚少离多，后来林玲的插入成为这岌岌可危的婚姻关系的导.火.索，在一次又一次爆发的争吵不休之后，两人毅然决然离婚。
离婚条件很优渥，叶远安名下的动产不动产包括公司股份分红徐悦占的三分之一，叶远安自认为已经仁至义尽，然而人家徐悦根本不稀罕，叶远安的东西她只要了市区最好的两套房子，一套写了叶淮生的名字，另一套留给自己养老用的。
离婚以后，徐悦就出国深造去了，之后进了全球五百强企业，一路坐到高层，一个人过的逍遥自在。
分开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徐悦都没有打算原谅叶远安，当年为了和他讨要儿子的监护权，差点在法院门口大吵起来，但叶远安就是叶远安，他掌握一切，那时候的徐悦有什么，她什么都没有，离婚的她充其量就是一个单亲妈妈。
徐悦离开的前一天晚上，叶淮生抱着她的脖子哭的嗓子也哑了，恳求她别走别丢下他一个人，她把儿子哄睡了，在他的小床边一遍又一遍抚摸他的头发，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巴，要把他的样子深深刻进心里，贴着他的耳朵轻轻说，儿子，等妈妈有能力了再把你接回去，我答应你，这一天不会来的太晚。
眨眼，叶淮生十八岁。
为了儿子的未来，这对在社会里偷摸滚爬的前任夫妻早已练就一副比城墙还要坚硬厚实的面具，再不会像当年那样意气用事尖锐的面对彼此。为了儿子的未来，两人私下一合计，决定让叶淮生出国，放到徐悦身边去照顾。
说起来，叶远安也有私心，他组建了新的家庭，叶淮生和家里的关系又那样，为了长远利益发展，或许送到徐悦身边会更好。
徐悦知道叶远安的这些私心，做母亲的自然更多的为自己儿子考量，从现在的情况看，出国确实是唯一的办法。
到了云港。
叶远安也没吃饱，加上徐悦胃口很大，于是点了一桌子吃的。
叶淮生也有点饿了，随便吃了一点。
云港是叶远安和徐悦结婚刚那会儿常来吃的地方，后来有了叶淮生，就变成一家三口上这儿。这么二十年下来，老板换来好几茬，物价也飞速上涨着，徐悦每次回来都会来这里坐一坐，用她的话来讲就是，为的是一个情怀。
叶淮生这几年来却是一次都没有来过，和母亲不一样，他表达情感的方式是有些逃避的。
时隔多年，一家三口再次齐聚在这里，不知道算不算圆满。
叶淮生不敢想圆满这个词，对他来说，太遥远了。
徐悦把糖醋排骨夹进叶淮生碗里，“儿子，吃。”
云港的糖醋排骨还是这个味儿。徐悦不会做菜，为了满足儿子想吃糖醋排骨的心，常常带他来这里，这里的糖醋排骨，就是母亲的味道。
因为有徐悦在这里，叶远安信心也就更大了，饭到中途，他再次旧话重提。
“我不想去。”叶淮生还是这句话。
叶远安看了眼徐悦。
徐悦一点也没给叶远安面子，“吃饭不聊，消化不良。”
吃完饭，徐悦不让叶远安送，把行李箱从车里拿下来，站在路边和他说，“你急什么？儿子的性格你还不知道？你越逼他，他越跟你唱反调，他如果真的不想去，那就不去嘛，现在国内的教育也很好啊，我只要我儿子高兴。”
“儿子是你一个人的？这么多年你管过吗？”
徐悦盯着叶远安的眼睛，强压心口的怒火，摆摆手，“我不想跟你吵。”
她拉着行李箱往回走。
叶远安几步追上来，“你知道他为什么不肯出国？”
徐悦站住，眨眨眼。
“他学校里处了一个对象，他为了那个女孩子才不肯出去的。”
“哦？”徐悦满脸兴趣盎然，“真处朋友了？好事啊。”
叶远安：“……”
“徐悦，你这么惯着他，迟早会出事！”
徐悦一脸莫名其妙，“我自己儿子，我不惯着谁惯着，难道还让他被后妈欺负去吗？”
“徐悦！！”叶远安提高声音。
叶淮生拦下了出租车，走过来帮徐悦把行李箱拎过去，看了眼脸红脖子粗的叶远安，语声淡淡道，“怎么又吵架了？”
“昂～”徐悦扬了扬下巴，“谁爱跟他吵啊。走了走了。”
留下叶远安一个人在路边超郁闷。
坐上车，徐悦说，“儿子。”
“嗯？”叶淮生低头刷手机。
“晚上约了你夏叔喝酒，你也去。”
“哦。”
徐悦凑过脑袋来，叶淮生警觉把手机一收，看着她。
“对你妈妈这么冷漠，和哪个小姑娘聊天呢？”
叶淮生笑了一下，“暂时保密。”
“切，搞什么神秘兮兮。”
第64章
64
徐悦和叶淮生走进清吧, 径直朝角落里走去。
“老夏，好久不见！”徐悦和老夏拥抱完, 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交给老夏，“礼物。”
“这什么？”老夏好奇，把盒子在手里转了转。
徐悦笑道：“托你帮我照顾儿子, 一点小小的心意。”
老夏摆了下手, 笑呵呵, “跟我还这么客气。”
叶淮生叫了一声夏叔后, 坐到最角落的位置去, 边看手机边傻乐。
“嗳, 老夏，”徐悦拍拍老夏的肩膀，凑过脑袋去在他耳边小声叨叨, “我儿子……交女朋友了？”
老夏笑了一下。
徐悦喝着杯子里的酒液, “看你的样子，八成知道。”
“知道啊，”老夏乐呵着, “上次还带来店里给我看过。”
徐悦慢慢放下杯子，看着老夏, 心里很是激动, “带给你看过？”
“嗯。”
“他跟我说暂时保密！”
老夏长长笑了一声, 有点宠溺的看着徐悦，“这小子吊你胃口呢。”
“哼！”
他俩的对话传进叶淮生耳朵，他伸手捞过桌上的杯子往嘴里送了一口, 这才有时间看了眼母亲和老夏。
老夏永远都是那张笑容满面的脸，而徐悦在老夏面前就像一个孩子一样，她对他很依赖很信任，丢掉一切防护的面具，好像又回到十七岁的可爱少女时期。
老夏说，“阿生，你老妈有小情绪了。”
“嗳，”徐悦截住他的话，“老——妈？？？？？儿子，我老吗？我老吗？”她看着老夏，表情似乎在说“再给你一次纠正的机会”。
老夏微笑着抿了一口酒，轻轻叹了口气，“这十多年来，你一点儿都没变化，还是这么年轻，是我老了。”
“不年轻了，”徐悦娇嗔地看了眼老夏，“明年都四十了，儿子也这么大了，不聊这个了，喝酒喝酒。”
说着，仰起头灌了一口酒。
时间匆匆不饶人。
曾记得，他们也还年少气盛，也是敢爱敢恨的年纪，转眼间，都这么老了。
老夏笑笑，看向叶淮生，“年纪大了，就爱说些瞎话，今天应该高兴，庆祝你妈回来，来，走一个。”
叶淮生举起酒杯，和老夏徐悦一一碰杯，“祝妈妈和夏叔永远年轻。”
一口干完。
徐悦对“未来儿媳”的兴趣浓厚，拉着老夏东问西问。
老夏只有一个字：好。
徐悦放心了，“你帮我看过人，你说好就一定好。”
然后笑眯眯地对叶淮生说，“宝贝儿，什么时候带人给妈妈瞅瞅？你夏叔都看过了，我这个做妈的还轮不到，不公平的。”
叶淮生说：“你才回来一周，她还要上课，时间冲突。”
徐悦想了想，“简单啊，明天你也不要请假了，就在学校里，等我去看你们！”
叶淮生：“……”
妈妈，你高兴咋整就咋整。
一想到这事儿，徐悦就激动坐不住了，问叶淮生，“小姑娘喜欢什么，我明天要买什么东西？我什么功课都没做，这样不行的，我们现在就回家吧，要不这样，你们明天几点钟放学，我带小姑娘去逛街买点东西？”
叶淮生喝着酒：“……”
他在纠结这事儿要不要提前通知钟瑾，想来想去，还是不说了，怕她晚上睡不好，明天再说。
徐悦说要看照片，叶淮生才发现翻遍手机都找不到钟瑾的照片，他们两个都属于不喜欢拍照片的，在一起玩的时候纯粹很开心的，没有想那么多。不过还好，皮夹里藏了一张，还是晚上火锅店制作的小礼物，也是很用心了。
叶淮生把皮夹里的照片取出来给徐悦。
徐悦爱不释手，越看越喜欢，越看越喜不自禁，看了许久，“哇儿子，我这儿媳也太可爱了，看到这姑娘，我想到一个词“大眼萌妹”，你哪儿找的这姑娘。”
叶淮生笑：“路上捡的。”
徐悦手指点了一下他额头，“你这死孩子，我怎么捡不到这么可爱的女儿？”
叶淮生：“你有这么帅气的儿子还嫌不够？”
徐悦看了眼叶淮生，又往照片里仔细瞅了两眼，当作没听见儿子的话似的，“这小姑娘一看就知道特别乖，”她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儿子什么德性，“她跟你一块儿肯定没少吃亏。”
叶淮生：“？？？？？”
刚刚那个夸他优秀的慈祥妈妈哪儿去了？
徐悦若有所思的，“儿砸，妈妈人生当中最遗憾的一件事就是——”
老夏和叶淮生一同看着徐悦，这人怎么突然感慨起来了。
“我当初特别想要一个姑娘，后来生下来居然是一个儿子，难过的哭了好几天，后来你爸说，等儿子结婚了，女儿和儿子都有了，”说起这事，徐悦莫名感伤，“女孩儿多可爱啊，我那时候为了弥补这个缺憾，把你打扮成小姑娘，照片还留着呢。”
这简直是叶淮生的噩梦。徐悦喜欢女儿，结果生了个儿子，为了圆自己的女儿梦，她突然奇想，从叶淮生上幼儿园开始，天天变着花样给儿子弄女孩子的造型，叶淮生小时候模样秀气，睫毛很长，嘴巴又红又翘，带出去都以为是个小姑娘。然后徐悦还是个拍照控，每次都给儿子拍照片，放在一本图集里，说那是她的小女儿。
他的童年，因为徐悦这个母亲，过的很别致很另类，也很印象深刻。
想到这些略带阴影的回忆，叶淮生眉心不受控制地抽了抽。
“妈，”叶淮生道，“你最好把那些照片处理掉。”
“为什么啊，”徐悦笑道，“我得留着给我未来儿媳妇看，以后你们有了孩子，也可以一起欣赏。”
叶淮生手撑额头：“……”头好疼。
老夏拍拍叶淮生的肩膀，“想开点。”
叶淮生看了眼老夏：“……”
这女人这样，还不是你和我爸以前惯出来的？
“对了，儿砸，”徐悦摇了摇杯里的冰块，“你不想出国没关系，再重要不过身边的人来的重要，妈妈挺你，如果你真想做点成绩出来，国内国外都一样，而且现在不像我们那会儿，国内市场普遍比外面好，不是说非出一趟国门才能做出一番丰功伟绩，个人追求不一样，咱们没必要复制别人的生活，你爸那边我会和他谈，还有啊，你妈我想过了，如果你结婚，我就回国，好不好？”
徐悦的一席话，叶淮生心里暖融融的，任何时候，母亲永远都是站在自己孩子这边考虑问题，仿佛心里又充满了斗志。
“嗯，好。”他答应道。
老夏道：“阿生，我也提一点要求，你爸那边的工作我和你妈会做，你自己也要加把劲。今天你妈妈坐在这里，我才敢讲这些话，”说着，老夏看了眼徐悦，接着说，“你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那都是你爸妈给你创造了好的条件，才使你各方面都比别人优渥，这一点，你不能怨你爸。你爸确实做错了，但那也是他和你妈之间的恩怨，这几年他一直想方设法弥补你，只要是你提出的要求，他都满足你，但是阿生你有没有想过，你已经十八岁了，是成年人了，手里没点儿本事，难道要靠着你爸过活一辈子吗？”
一面怨着叶远安，一面又汲取着他给的养分。
“如果你真有志气，靠自己的双手打下一片天来。”
叶淮生默不作声，吸管搅着杯里的冰块，他想到那天，钟瑾圈着他的脖子，在耳边说的话：
——叶淮生，可不可以为我努力一次？
无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杯子。
徐悦托着下巴，拍拍儿子的肩膀，意味深长道，“我儿啊，从今天开始就做一回男人，证明给老叶看看，不用出国，不用他的资源，你照样能够考上大学，努力啊儿砸！”
叶淮生斗志昂扬，把钥匙往桌上一扔，“我先走了，这是家里房间的钥匙，门外的密码是我的生日。”
徐悦看了眼桌上的钥匙，一脸惊恐，“你要抛下妈妈了吗？去哪儿啊儿砸？”
“……”叶淮生离开座位，回头对他妈说，“回学校看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