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了。”傅征低笑了声:“早知道,先抱抱她。”

第九十章

深夜,本该下午就归港的燕朝号姗姗来迟。

码头灯火通明。

有海关人员候在港口,准备对商船的货品进行严查。

跟随海关一起上船的还有南辰商报记者,燕绥下船前和她打了个照面,让辛芽递了张名片:“有任何疑问,欢迎随时致电。”

不等商报记者开口,燕绥施施然一笑,领着辛芽提前离开。

还在海上时,燕绥把该陈蔚须知的都交代了,包括配合海关检查,应付媒体,事无巨细地教会陈蔚善后。

这要是还能再出纰漏,她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代驾在码头出口等了近三个小时,昏昏欲睡。副驾车位被拉开时,他大脑放空了一瞬,盯着燕绥看了数秒,顿时弹起:“可算来了。”

燕绥接连两日,都只匆匆合眼,上车后神经一松,疲惫感扑面而来。

“送我回家。”她瓮声道:“辛芽今晚在我那睡,不用单独送了。”

代驾哼哼了两声,手机往支架上一撂,掉头驶入车道:“你们两这是做贼去了?”

燕绥没吭声。

见她连敷衍两句都费劲,代驾识趣地闭上嘴,再没说话。

从码头到小区,并不远。

而这段时间也足够燕绥把所有事情梳理一遍。

她把起始点定在燕沉知道燕戬要回来的那一天。

程媛这几年为了让燕沉掌权燕氏集团,豁出一张老脸,也不管别人如何议论,和燕戬保持着很频繁的联系。

她知道燕戬要回国的时间和燕绥相差无几。

在燕戬准备归国前,程媛应该就在策划怎样打开她这边的缺口。对于她而言,燕戬回国,是一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于是,她安排李捷潜入她的公寓,放了一双男士皮鞋,意图恐吓。又或许是刻意营造她得罪人的恐怖氛围,让燕绥先自乱阵脚。

到如今,燕绥更倾向于后者的可能性。

程媛试图让她觉得自己在生意场上得罪了人,得罪谁不重要,人在受到威胁时会主观地寻找结过仇的对手,建立假性的针对。

若是计划成功,燕绥很快就会精神崩溃,需要休养。到那时,燕沉接手燕绥的工作理所当然,名正言顺。离燕氏集团总裁的位置,只近不远。

只可惜,这个计划刚实施就受到了客观因素的干扰。

而这个客观因素,就是燕沉。

他就是那时参与到这件事情中的,他为了防备程媛再做出任何威胁燕绥的举动前把保姆阿姨送到燕家,名为照料程媛生活起居,实则暗中监视程媛。

他的干涉让程媛有所顾忌,也自觉收敛,等待时机。

虹越和公关部交涉发布视频被燕沉否决后又连夜同意,许是那时燕沉已有预感,在替程媛转移燕绥的注意力。

当燕绥真的怀疑他,把李捷所做的事套个皮囊拿来试探他时,燕沉又彻底失了镇定。

在这之前,燕沉对程媛有所动作一事只是怀疑,亲耳听到后他才确定程媛枉顾他的警告,又对燕绥动起了歪心思。

失神之下,发生追尾。

车祸后续处理时,傅征的出现,意外地激化了燕沉心中的魔鬼。

大多心中有执念的人,拿不起放不下,一旦被人触碰心中隐秘就犹如被刺痛。

傅征接手现场处理,燕沉就医。他本就消沉,而程媛赶至医院,先关心的不是他的伤势,而是他是否知道自己正在为他人做嫁衣。

燕氏,是燕戬打算送给燕绥的嫁妆。

他千辛万苦打下的江山,守卫的疆域都将成为燕绥嫁入傅家的资本。

而他,一无所有。

所以燕沉的天平失衡了。

傅征唾手可得的凭什么他要拱手相让?

燕绥接手燕氏集团三年,他做了三年良相忠将,谁比他更有资格两者皆得?

多年坚固的底线被越过,燕沉变得肆无忌惮。他和程媛约定,他替燕家争回燕氏,而程媛,必须答应事成之后接受燕绥。

不论手段,不计方法。

程媛知道单凭自己的能力根本斗不过燕绥,燕戬归国于她本是大机遇如今也成了大势已去。她不得不答应燕沉,但又无法迈过心里这道坎,这才有程媛忽然改变主意对燕绥痛下杀手。

不料,一步错,满盘皆输。

燕沉在和程媛约定后,便开始策划。

第一步,营销。他想从舆论方面捧杀燕绥,首先要做的就是造势。

所以第二个视频,是燕沉从泰拳馆取的监控录像。托尼的失踪也和他脱不了干系,不是被燕沉有意藏起来了,就是托尼自知理亏,收了燕沉的好处后自己躲起来了。

以燕绥对托尼的了解,后者可能性更大。

距离上次发律师函走法律程序过去了很久,不出意外,托尼的行踪在这几日就会到她手上。

第二步,离职。

燕沉深知燕绥对他的依赖,以及他对整个燕氏集团的重要性。他的离开,会让燕绥措手不及,短期内无暇顾及旁事。

离开燕氏,他才能彻底告别守护者的身份,正式地站到她的对立面,成为燕绥的敌手。

第三步,阻止利比亚海外建设项目。

利比亚海外建设项目是燕氏集团未来几年的重要项目,投入资金更是占了绝大多数的百分比,若是这个计划搁浅,燕氏在十年内都无法从巨大的损失中缓过来。

他私下和广汇达成协议,广汇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说服广汇放弃与燕氏利比亚海外建设项目的战略合作再许诺今后与广汇有关造船厂的长期合作对燕沉而言,轻松无比。

第三步计划落空后,燕沉加速推进“捧杀”。

先引起网民对燕绥过度营销的不满,催化黑粉滋生。到揭露燕绥军方背景,在如今敏感的大环境下,勾起网民对特殊权利的敌视。最后,以营销号删除相关微博内容,用看似反水的姿态恶意诽谤燕氏集团走私来达成他的目的。

若是燕绥不查,或者没把这些负面新闻当一回事,等到明天,燕氏集团走私的负面传闻将不止是传闻,而是板上钉钉的实锤。

天一亮,迎接燕绥的,不是新的一天,而是永无止境的黑暗。

而她身处地狱,永无光明。

车身颠簸着,她渐渐泛起困,将睡未睡间听代驾压低了声音问后排的辛芽:“我这几天看网上评论,对燕总不太友好啊,你们是不是忙这事去了?”

代驾给燕绥当司机几年了,就是合作关系也相处出点感情了。

他等燕绥的那几个小时里,就琢磨着要不要开口问问,不问显得他特别不会做人,特别薄情。问吧,又担心这事太敏感,万一惹燕绥不高兴。

不过等燕绥上车后,他悄悄瞅了一路,好奇心压都压不住。

微博不是说燕氏集团走私嘛?说燕绥这种不踏踏实实做生意,想着营销炒作的,铁定家产也是走歪路挣来的。

他不信!

那时他刚给燕绥当代驾,还不熟。他不是什么特别正派的人,瞧着自己的客户这么漂亮,又总是深夜出没,难免有些直男癌想法。

起初以为她是特殊职业,都没搭过话。直到某一天,他接到燕绥电话出工,她的位置就在他上网的网吧附近,他提前十分钟把车停到对面,还没过马路,就瞧见她压着舌根在路边催吐。

接了人,他开着燕绥的大G送她回去。路上没忍住,多嘴说了句,具体说了什么他不记得了,但现在想想,对当时的燕绥而言挺侮辱人的。

但燕绥回答他时,不卑不亢,半点没被人误会的恼羞成怒,就很平静地告诉他:“我是生意应酬,一单几百万那种和你想的皮肉生意不一样。你在开的车,是我自己挣来的。我自己赚得钱,我想撒着花还是跪着花就不劳你费心了。”

他那时被她这几句话说得面红耳赤,觉得自己就是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渣渣。

等后来熟悉了,他敢和燕绥贫嘴之后他才发现。要不然人家能当老总呢?她早不说晚不说,偏偏挑他轻佻狂妄的时候抽着他的脸说!

这不就是打着教他做人的主意嘛?

他那段时间对待燕绥可是毕恭毕敬诚惶诚恐,开她那辆大G时都恨不得戴副洁白蕾丝手套,自带脚垫呢……

就这种老奸巨猾天生做生意的料,他们怎么会觉得她没有踏踏实实做生意呢?她要是不正经做生意,盘算着进娱乐圈,就这位大佬的手段,还有那几个一线大腕什么事?

没等到辛芽回答,代驾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嘀咕:“你别怕,我就是关心关心。我站小燕总,铁实的那种。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也别跟我客气。”

话落,似是反应过来自己这种“代驾”“代练”职业的,除了帮人打游戏,开开车也没什么能让人家用得上的地方,干笑了两声,补充:“就需要人手的时候,喊我也行的,不收费。权当给朋友帮忙了,甭客气。”

他说这话,原本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不料,话音刚落,就听副驾上那位大佬睡意慵懒道:“我当真了啊。”

没想到她还醒着,代驾吓了一跳,等回过神,差点结巴:“你不当真我这话不白说了?”

燕绥就等着他这句话,睡意顿消,她翘起二郎腿,笑笑:“真有个事要问问你。”

第九十一章

代驾内心:他就没见过这么不客气的人……

不过话都说出口了,反悔多不男人。

代驾笑眯眯问:“你说你说,我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燕绥先夸他:“会用成语了,最近是不是勾搭上妹子了?”

“哪儿啊!”代驾满脸春意,“我不是还搞游戏代练嘛,最近接了个女施主,女生事多,非要天天给她看进度。”

燕绥也笑眯眯的:“我之前听你说过,在做代驾以前做过网管,也给溜冰场看过场子,不管哪条线人都熟得很?”

代驾摸了摸最近刚剃成寸头的脑袋瓜子,谦虚道:“哪里哪里,也就一帮狐朋狗友,上不得台面。”

“现在还有联系?”

代驾被她问得一怔,侧目看她,见她眼里精光微闪,莫名涌起股不妙的感觉:“怎、怎么了?”

“也没什么。”燕绥扫了扫膝盖上沾上的灰尘:“想劳你给我打听打听南辰市做毒品生意的是谁。”

代驾一个激灵,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

他刚还说燕绥是个正经做生意的,她这会就跟他打听做毒品生意的……

他苦着脸,巴巴道:“不是我不帮忙,毒品这玩意沾都沾不得,我跟我那些朋友虽然混账,但底线原则就是道高槛,谁也不会不识趣地跨过去。打听这个,可能有点困难。”

“再说了,要是随便打听打听就知道谁手上有毒品,那警察破案岂不是分分钟的?”代驾试图打消她的念头,喋喋不休道:“能做这种生意的都是道上混的,少不得沾点恶习,穷凶极恶。这种地头蛇,往往不会是单打独斗,人脉广着呢。打听他们被知道了,少不了要收点东西走。”

怕燕绥听不懂,他嗯了两声,举例:“收东西是为了让人长记性,钱啊宝贝啊这些东西他们都不缺,就喜欢那种缺了就能让人看到的。”

他比了比自己的手指头,问:“懂了吗?”

燕绥觉得……代驾可能港片看得有点多。

她沉吟片刻,换了种方式:“那打听消息呢?但凡是做生意的,谁见面先收你根手指头,真量着上头没人了?钱货到位,什么消息买不着?”

……

代驾觉着自己用错了方式,他下意识拿出吓唬寻常女孩的方式来吓唬她,别说没吓着人,还让她小看自己觉得自己就是个怂蛋,业务能力太差。

车从岗亭驶入,停在她的单位楼前。

代驾熄了火,锁控没开,只解了安全带转头和燕绥对视:“这不是顺水人情就能帮的小忙,你得先跟我说说目的。诓我也不成,我要是为你这事犯了险,我买根白绫就吊丝在你家门前这棵大树上。”

燕绥无语了片刻,抬眼瞅他:“我像那种会害人的人嘛?”

代驾斟酌道:“张无忌说过,漂亮的女人都不能信,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变成美女蛇了。”

燕绥懒得跟他辩论,直截了当道:“我想打听走私的东西在哪销赃,我船上有两个外籍船员走私毒品。毒品这东西肯定有个关系网,他们走私,会找上家卖货。”

她从中控储物盒里捏起烟盒给他递了根,拢着打火机的火给他点上。抬眼对上代驾一知半解的眼神,笑了笑:“我要查个人。”

“你放心,这事不会让你白干。打听要花多少钱,你随销随报,找辛芽要。我也跟你保证,我知道我想知道的,绝不多事。”

代驾咬着烟,偏头打量她,似认真考虑了片刻,点点头:“行,你给我说具体点,想找谁,又打听什么,我今晚就找人帮你问问。”

第二天一早,燕绥开车和辛芽先去医院探望陆啸。

陆啸醒着,衣装整齐,一副久候的模样。见燕绥拎着水果篮进来,还得意道:“我算着时间你们今天也该到了,激动得一夜没睡好。”

辛芽替燕绥放好水果篮,问陆啸有没有吃早饭。

陆啸早看见她手里拎着的保温桶了,忙摇头:“还没。”

燕绥让辛芽去洗两个苹果,自己端着保温桶给他布好,又递筷子又拿调羹,伺候得陆啸有些不自在:“燕总你坐着,我又不是高位截瘫……”

“挺不好意思的,我本来以为没什么危险。”燕绥依言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没什么事,也就这几天需要留院观察。修养一阵子,连后遗症也没有。”陆啸用筷子拌了拌白粥,“就是埃塞俄比亚,可能在痊愈之前都去不了。”

“安心养伤。”燕绥说:“埃塞俄比亚等你伤好之后再去。”

对陆啸,燕绥有愧疚。

索马里那趟不说,燕沉委派他过去之前和他说明过风险。虽然安保出了问题,但好在有傅征,整趟下来陆啸连皮都没擦破一下。

这次在近海,燕绥反而低估了危险。

也难怪傅征要和她生气,尤其有陆啸负伤在前,傅征就是对她再凶一点,她都不觉得有错。就连她自己事后也觉得太过鲁莽,如果多一点时间,她一定能想得更周全更稳妥。

离开病房后,燕绥去见陆啸的主治医生,确认陆啸的伤势没什么大碍,这才回了公司。

相比她立刻投入工作的云淡风轻,辛芽一整天都极不淡定。每隔几分钟就忍不住刷一次微博,从首页到私信,从评论到热点,无一遗漏。

但网上风平浪静,连捕风捉影的负面新闻都没冒出来一茬。

辛芽问:“难不成他们打算放弃了?”

“你觉得可能吗?”燕绥头也没抬,回:“只不过比起抓现行,现在这个局面已经好太多了。”

警方有意想从梭温身上破获整条走毒线,不会走漏任何风声。陈蔚要想工作还能保住,也会管住船员的嘴。

记者什么都没拿到,顶多就写写海关人员多么辛苦,商船深夜到港还要检查。

但这种新闻,没有爆点,放出来就是石沉大海,谁会关注?

舆论这东西,引导一次二次,还有人愿意被挡枪使。这个新鲜劲过去,看看谁还愿意搭理。

燕沉显然深谙此道,此刻只能按兵不动。

他一连数招,招招如同打在棉花上,这会不知道有多窝火。

燕沉发泄不满的方式是多抢几个燕绥的生意,短短一周内,燕绥屡屡碰壁,不少项目的进度停滞不前。

燕戬和她私下开过会,一致决定利比亚海外建设项目如期启动。

既然燕戬要走,副总一职就不能空缺。本在燕绥预选内的几名人选,终于敲定最后名单。内部提拔一个,外面又请来一位。

燕绥以防再出现燕沉这种情况,想到了制衡术。她没因为公司资金周转不周求助傅衍,倒是为了让他推荐合适的副总人选打了热线电话。

傅衍一听说她被燕沉逼到这个份上,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当晚便做东引了不少人脉给她。

送燕绥回去的路上,他不忘给傅征刷存在感:“跟我就不用客气了,全还给傅征吧。”

一提到傅征,燕绥就情绪低落。

前两天,定时邮件忽然断了。燕绥寻思着是不是傅征故意的,回大院一问,郎啸说:“近海任务刚结束,在口岸补给后,启程护航了。”

还真是故意的!

生气就生气,哪能不给她发定时邮件!

她怒极,冷笑了声,当即拍板决定:“不是不想见我嘛,从埃塞俄比亚回来不坐飞机!搭船!”

眨眼半月已过。

下班前,辛芽神神秘秘地凑过来,低语道:“燕总,托尼回来了。”

燕绥打电话叫上代驾,让他租一辆无牌的面包车,再请几个壮实点的朋友,去托尼新租住的出租房前堵他。

代驾接上燕绥后,忍不住打趣:“小燕总,你最近这办事风格有点野啊。”

燕绥坐在后排,闻言,笑了笑没作声。

面包车在托尼新租住的小巷口等了半个小时,终于等到托尼关上铁门从院子里出来。他毫无防备,晃到巷口叫了份炸酱面打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