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他的态度。

他或许也知道了她的事,两个孩子的事,她放弃的学业和前程…

一般人无法理解一个人的时候,往往就会把她放到自己的对立面。

丛嘉佑正好下来,看了看他们:“聊什么呢?”

“没什么。”怡江笑笑,“我上去叫大海起床。”

星辰早晨起来又吐了一次,怡江带着她,先送大海去幼儿园,然后转道去医院。

医院外观看起来非常新,占地面积并不大,但是布局合理,充满现代设计感。

她看得出,这是丛嘉佑的设计。

早晨上机之前,他已经预约过专家号,所以怡江推着孩子进入门诊大厅就有导诊上前,直接带她进入VIP候诊区。

有穿白大褂的年轻男士听到导诊称呼许小姐,立刻转过身来:“你是许怡江?”

怡江点头:“你是?”

“噢,我叫容昭,是这家医院的董事,跟丛嘉佑是狐朋狗友。”他一笑露出整齐的牙齿,“我们在T市的这个新原址是他操刀帮我们设计的。”

果然。

怡江见他也穿着白大褂,手上还在翻看病历,料想他也应该是医生。

“容医生,那麻烦你,请医生帮星辰看看,她昨天半夜到现在吐了两次,还有低烧发热。”

容昭蹲下来,手指点了点星辰的小脸:“小病号,又是你呀?还记得我吗?”

星辰精神不好,挣扎着看他一眼,声音细细地叫:“容昭叔叔。”

“好乖,今天是哪里不舒服?”

她摸摸自己的肚子。

容昭简单触诊,站起来对怡江道:“可能就是诺如病毒感染,最近上学上幼儿园的孩子中间高发,先做化验看看,应该没太大问题。”

怡江松了口气:“嗯,谢谢。”

“另外一个孩子在家吗?要注意隔离。”

“我知道,他今天去幼儿园了。”

容昭让儿科的医生开了单子,带着她们一起去抽血化验,又空出自己的办公室来给她们休息等结果。

到了午饭时间,他请食堂送餐上来,推到母女面前:“尝一尝,这里的食堂出品还不错。”

怡江没什么胃口,出于礼貌硬吃了几口。星辰更不想吃东西,也不能吃,怡江只舀了一点白粥上浓稠的米汤给她喝。

然而吃下去没过多久,星辰又吐了,没来得及用垃圾桶去接,直接吐在了原本一尘不染的水磨石地板上。

怡江心焦又有些慌乱:“实在对不起…我帮你擦干净。”

尽管容昭一再说没关系,清洁工会来打扫,但她还是用纸巾清理了一遍,又去找了抹布来把溅在柜子上的污渍擦掉。

其实容昭一直在默默观察这个女人,这会儿看着她蹲在地上的背影,只觉得她的坚韧超出他的想象。

难怪丛嘉佑当初会被她吸引。

他就像是丛家那个恒温玻璃房里长大的珍稀品种,遇到这样一株生命力旺盛的杂草,不,也许是野百合,怎么会不动心呢?

孩子检查报告出来,果然是诺如病毒感染。由于是自限性疾病,没有特效药,医生只开了些补液和退热的药,交代怡江留意观察,几天内就会自然好转。

容昭送她们上车,伏在窗边问:“丛二出差什么时候回来啊?”

怡江其实也不知道,不过从他今早出门的带的行装来看:“大概也就一两天。你有事找他?”

“没什么事儿,等他回来,孩子病好了,咱们小聚吃个饭。我家也两个孩子,特别理解你。”

怡江说好,跟星辰一起朝他挥了挥手。

她对容昭印象很好,显然他也是知道她跟丛家两个孩子的关系的,可他没有任何抵触或者瞧不起她的意思。

她把星辰送回家,请萍姨把两个孩子的玩具都拿去消毒,分别放到山房两边的楼里,餐具和伙食也都分开,这一小段时间姐弟俩怕是要人为地隔离一下。

她哄星辰睡下之后,探到她体温已经恢复正常,稍稍安心了些。

差不多到了幼儿园放学的时间,她又出发去接大海。

司机小刘看她好像很累了,说:“要不就我去接他吧?”

怡江摇头:“没关系,我不累。”

小刘照例把车子停在马路对面,怡江刚要下车,忽然看到路边梧桐树下站着的那个人。

他身材魁梧,微有些驼背,头发花白,就正好站在幼儿园门口,像是在等什么人。

一阵寒意从后背窜上来,她额头冒出冷汗,手指紧扣住车门,竟然没有一点力气去推开。

小刘察觉了她的异样:“许小姐,你还好吗?要不要我下去接?”

她本能地摇头,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那个人一而再地找来,很明显就是冲着她来的。他对她的现状了解多少,谁也说不好。

幼儿园里还有她的孩子,她不能拿孩子冒险。

她知道小美每天都上晚托班,这个时候应该还没有被接走,于是拿起电话来打给梁伍:“伍哥,你今天什么时候接小美?”

“大概还要半小时,怎么了?”

“今天星辰生病了,我来不及按时赶到幼儿园,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把大海一块儿接走,晚点我到你这儿来接他。”

“好,没问题。你顾着另一个,等会儿接到孩子我给你送过去。”

“那就麻烦你了,我先跟乐乐老师说一声。”

她又打电话给苏喜乐,把情况跟她说明之后,才挂了电话坐在车里等。

半小时后,梁伍的SUV停在幼儿园门口,他人高步伐大,很快就进去把两个孩子带出来了。

门口的人没有多看大海一眼,还好,这说明他还不认得她的孩子。

等梁伍的车走远了,她才深吸了口气,对小刘道:“我去办点事,你不用等我,先回去吧。等会儿会有人把大海送回去的。”

小刘不解:“你要去做什么?我在这儿等一会儿好了。”

“没关系,你先回去吧,我等会儿自己打车回。”

她打发走了丛家的车,又给袁小芒发了条消息,告诉她现在自己在什么位置,如果出什么事,方便找到她。

然后才整了整衣服走到对面去。

有多久没见了?五年,六年?她以为自己可以忘记这个嘴脸,可是并没有,就像赵成康也没有忘记她这个继女一样。

他果然是冲着她来的,不知怎么找来的,也不知在这儿等了多久,反正在看到她的那一刹那眼底就燃起了扭曲的期待。

附骨之疽,让人恶心,让人不寒而栗。

曾经有很多次,她都以为自己可以摆脱了,可结果呢?她不是又站在这里,面对这个她曾叫过爸爸的人了吗?

他老了一些,或许还生了什么病,导致他比她记忆中矮了一大截,背坨了,头发更白了,脸上的麻子都刻进了更深的皱纹里,倒显得不像以前那么凶相。

“怡江?哎,你真在这儿啊,终于找到你了。”

他走过来,露出嘴里被烟草熏黄的牙齿。

她就知道他根本没变。

人的本质是不会改变的,尤其对于没有良知的人来说,老了,并不会让他们变得更有良知。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某人以后会常常吃儿子的醋~

周末愉快呀,红包雨继续,昨天章节的红包今天发~

第 15 章

怡江硬是把那股强烈的不安和反感压下去,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你还说呢!你一走就这么多年没有音讯,就不考虑我和你妈妈有多担心吗?”

他们担心她?怡江像听到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嘴角扬起冷冷的弧度:“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赵成康搓搓手,“想带你回家去,一家人吃个团圆饭。”

“我走不开,你自己回去吧。”

“有什么事儿这么忙啊?你之前那个挺火的煎饼摊子不是也没摆了吗?听说你现在要照顾两个孩子…”

“谁告诉你孩子的事?”怡江呼吸都急促起来,“谁告诉你我在这里?”

赵成康愣了一下,粗黑的眉毛一拧,脸色黑下来:“你喊什么,我要知道,自然有办法知道。”

这么快就要露出本性了?怡江的手在身侧攥紧:“我不管你怎么找到我的,我不会跟你回去,也没有钱给你。你回去告诉我妈,我活得好好的,别惦记我了,能过你们就好好过吧!”

“你这说的什么话!”赵成康伸手来拉她,“我们是一家子,怎么能将就过?”

“你姓赵,我姓许,我跟你可不是一家子。”

“你!”

“你走不走,不走我报警了。”

“好啊,你报,尽管报。”这下倒让赵成康有了耍赖的机会,“把警察叫来看看,不赡养老人的闺女怎么还占理了!”

他就是这样,永远能用家庭纠纷的理由把事情掩盖过去。

最可悲的是,这招还总是奏效。

怡江说:“我要赡养也是赡养人,不养畜生。你算什么家人…毒打别人的女儿,侵犯别人的女儿,找我要钱去赌博,你算什么家人!你还敢来找我?我每天都诅咒你,恨不得你原地爆炸,死无全尸!”

她这番话其实早就想对他说了,今天才真的说出来。

路过的行人忍不住看向他们,赵成康连忙过来捂她的嘴:“你瞎嚷嚷什么呢你!”

怡江一把格开他的手:“别碰我,恶心!”

赵成康忍无可忍,一巴掌挥过来,重重掴在她脸上。

他以前是个小包工头,做装潢出身的,手脚力气比常人还大。怡江被他这一扇,身体撞到墙上,趔趄一下,勉强稳住身体,昂头将嘴里的血沫子吐在他身上。

赵成康又反手给了她一巴掌,粗大的手指关节几乎像拳头一样落在她的脸颊,然后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就要往墙上撞。

“住手!”

“住手!”

有两个声音同时制止他,一个充满惊惧,一个全是愤慨。

怡江耳边已经全是嗡嗡的耳鸣,视线也有点模糊,转头勉强看清了站在幼儿园门口惊讶得张大嘴的苏喜乐和匆匆赶来的袁小芒,咬紧牙,抓住口袋里的手机,掏出来狠狠砸在赵成康的眼角。

他哎哟一声,捂住眼角往后退了几步,终于放开了她。

怡江顺着围墙滑坐下去,苏喜乐跑过来扶住她,声音带颤:“你没事吧…还好吗?”

她说不出话来,头也是晕的。

袁小芒就彪悍了,拎着自己的包包冲上来就对着赵成康的脑袋一顿猛拍。她的包是淘宝19.9包邮的爆款,又长又硬还自带一圈铆钉,打了几下就见赵成康的脸上有血滴下来了。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报了警,有人打了120,救护车和警车同时赶到,却是赵成康被送到医院去了,怡江和袁小芒都被带回了警局。

丛嘉佑接到消息往回赶的路上,只觉得不可思议。

这个女人是怎么搞的,不过是接送孩子上幼儿园和去医院,怎么就伤人进了派出所呢?

她还能打人、伤人?

他领教过,她力气不小,脾气也不算多么温柔和顺,但她摆摊为生的那些日子里遇到过多少寻衅的人,都从没跟人家起过大的冲突,他查过的。

委屈肯定有,但她懂得底层生存的法则,靠着忍字头上一把刀,谨小慎微地先活下来再说。

为什么会这样失控,他真是想不到合适的理由。

听说事情发生在两个孩子的幼儿园附近,更是让人心惊肉跳。

坦白说,这趟出差也不顺利,甲方对他们提出的建筑方案怎么都不满意。这种情况他以前也遇到过,但都没有这次这样严峻,因为笃信他旗下设计师都是最好的,加上他本人的理念,总能说服对方的。

这次似乎是对方的理念跟他们发生偏差了,要怎么解决他还没想好,一天的面对面沟通显然也不够。

他心里窝着火赶到派出所,心里想的都是这次要用“约法三章”中的哪一条来把许怡江怼到无话可说,要怎么才能让她明白,这样匆匆赶回来对他来说可能造成多么大的损失!

怡江就坐在派出所的长椅上,因为脸上有伤,头一直低着,旁边苏喜乐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小冰袋敷在她脸上,小心翼翼的,怕又弄疼她。

袁小芒在另一边跟当班的民警大声争论着什么,声音清脆宏亮,传出老远。

丛嘉佑还没进大厅已经闷出一身汗,灰色的厚呢子大衣挽在臂弯间,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叫了一声:“许怡江!”

周围的人都转过来看向他,怡江也终于抬起头来。

就这么一个照面,让他看清了她脸上惨不忍睹的红肿和额头上蹭破的血丝,屏了一路要发作的火气瞬间烟消云散,整个人一时之间都有点愣住了:“怎么回事,谁把你弄成这样?”

怡江没吭声,又扭开脸,却有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

苏喜乐识趣地站起来,把手里的冰袋递给丛嘉佑:“我去门口给你们买瓶水吧。”

她回头又看了怡江一眼,才往门外走。

丛嘉佑坐下,重复一遍刚才的问题,声音里已经带着不可遏制的愤怒:“到底怎么回事,什么人对你动手?”

不等怡江开口,袁小芒已经绕过几张办公桌跑过来了:“喂,你就是丛嘉佑吧?你来的正好,麻烦你跟他们说说,怡江是不是每天都那个时间准时去幼儿园接孩子的?那个老不羞守在那儿就为了等她来,一句话不合就先动手,我们还不能还手了吗?”

她也被带进来,说是最后拿包包打赵成康那几下是过度伤害,要被认定为互殴!

Excuse me?说好的正当防卫呢,人都被打成那样了,她再晚来几步怡江说不定要脑袋开花了,还不许人还手了吗?

丛嘉佑站起来:“哪个老不羞?”

“当然是她后爸,那个赵成康啊!”

丛嘉佑震惊,这个名字他见过,只在许怡江最初的背景资料里出现,没什么大本事的人,接点小工程,跟她妈妈是半路夫妻,日子还算过得去。

正因为她出自这样的小康之家,他才会认定她当初愿意代孕是有更大的野心,或者更高的欲望。

他从没想过会以这种方式听到这个名字被提及。

他低头看了看怡江,只看到她头顶的发旋,脸上那些伤和眼泪被她垂着头掩藏,却越发显得刺眼。

小芒还在嚷嚷:“凭什么那个老不羞就被送去医院了?我们这边也受了伤啊,不见血就不是伤吗?”

民警劝她:“我们也有同事到医院去给他做笔录的,你不要激动。你们想好了吗?请谁来办手续把你们送回去?”

丛嘉佑上前一步:“我来。”

“你是许怡江什么人?”

他顿了一下,回答:“我是她雇主。”

他跟她签过协议,不管那是什么性质的约定,这样说也不算错。

来的路上他已经叫常羽生通知律师,以防万一,后面的事基本就只要他签几个字就好。

手续很快办完,天都已经黑透了。

怡江还坐在那里,身后的窗户开着,夜晚的冷风吹进来,她冷得瑟缩在椅子角落,却好像没意识到冷,只一个劲儿晃动手机。她手机在攻击赵成康时可能出了故障,无法接听电话了。

丛嘉佑走过去,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展开往她身上一裹:“可以走了,我们回去。”

她扭头看他身后:“还有小芒…”

“她也很快办好,我跟她说过了,她会晚点再跟你联系。”

苏喜乐也不知道跑哪去了,但今天多亏了有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