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没有发生实质的侵犯,警察也没有办法,那时反家暴法也没有,顶多就当普通家庭矛盾调解教育一下了事。

警察走了之后,等待她的是变本加厉的毒打和越来越肆无忌惮的猥亵。

她妈妈说家丑不可外扬,她这样是活该。

赵成康要赚钱养这个家,万一报警真被抓了,她们母女都得去喝西北风。

最绝望的时候,她夜里整晚整晚睡不着觉,要随时提防着自己的房门被推开。

要不是她遇到一个心善的女性班主任老师,跟教务处主任一起把她安排到学校去住宿,隔离了跟她家里的接触,她说不定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丛嘉佑曾经质问她: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做什么都可以吗?

对她来说,是的,做什么都可以,因为她的目的首先是要活下去。

家庭成员的暴力和侵犯,也事实上改变了她对两性关系的态度。她有了喜欢的人,仰慕的人,也不敢亲近,不敢奢望。

那时她说不上来是为什么,现在她知道了,那叫自惭形秽。

怡江跟小芒从夜市出来,天色已经晚了,各色各样的小摊都开始忙活起来,集市的热闹刚刚开始。

她俩合伙的水果摊也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所以今天就约在夜市的管理办公室见的面,简单地吃了点粉丝汤当晚饭。

丛嘉佑的车停在夜市门口的街角,小芒眼尖,指着对怡江说:“喂喂喂,你的护花使者来了!他肯定是担心你晚上一个人走夜路,特意来接你的,还不快过去!”

她连推带拽把怡江推到车子旁边,要搁平时,她一定要搭个顺风车回家去,省个公交车钱也好哇!可今天她还是识相点,不要当电灯泡了,让人家好好诉个衷情。

怡江有点无奈,问丛嘉佑:“不是说好了我自己回去的吗?有小芒陪我,不要紧的。”

“她能顶什么事儿。”他瞥了一眼不远处公交站牌下还在朝他们狂挥手的袁小芒,“她有几个带铆钉的包可以拿来当武器?”

“你别这么讽刺她了好不好,她那个包都拍裂了。”

“我赔给她一个,你没看见?”车子正好经过公交站,丛嘉佑抬了抬下巴,“她今天不就背着?”

“我以为她又买的…”

“她舍得买这么贵的吗?”价钱至少是她原来那个包邮爆款的一百倍。

“你也有份。”他拿出一个最新款的手机给她,“你那个坏得连电话都不能接了,还留着干什么?用这个,都激活好了,账号密码放在备忘录。”

“这是给我的?”

“不然呢?连电话都打不通,不是每个人都有时间跟你发消息。”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丛嘉佑气笑了:“你怎么就不能学学你的好朋友,我把那个包赔给她的时候,她乐得嘴都合不拢了,一句推辞的话都没有就收下了。”

那是小芒不知道那个包要几千块吧…问题还不在这里,而在于这些其实都是因为她的事情才弄成这样,怎么好由他来埋单呢?

他懒得跟她多说,划开屏幕,调出照片:“你看看这个。”

是星辰的照片,从还是小婴儿时期开始,直到近来的生活照和写真照片统统都有,还有不少可爱的视频。

“这是?”

“我手机里存的,有些是我拍的,有些是萧雅在世的时候共享的。我猜你应该都没看过,可能会想看看。”

岂止是想啊,怡江简直看得入了迷,一张张滑过去,看到视频里粉嘟嘟的小模样,头上还扎个小蝴蝶结摇摇摆摆跟着音乐跳舞,不由自主捂住嘴,欢喜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一时也顾不上纠结手机贵不贵重的问题了。

丛嘉佑看着她,觉得她似乎也没有那么难懂。

他一向都是这样,谜题中最关键的节点有了提示,很容易就融会贯通。

之前只知道她害怕跟孩子们分开,凡事只要拿孩子作为筹码就捏住了她的七寸。现在发现能让她高兴的事其实也跟孩子们有关。

他过去对她太苛刻,也太残忍了。

怡江感受到他的注视,扭头看了他一眼,他不自在地把目光转向窗外。

星辰的病痊愈时,赵成康也从看守所放出来了。

怡江脸上的红肿早就消退,擦伤也结了痂,仿佛之前什么可怕的事都没发生过。

她依旧带着两个孩子在花园里你追我赶做游戏,现在还多了条狗,家里更闹腾了,她忙忙碌碌的,看不出什么异样。

但实际上从赵成康进去那一天,她就在默默地倒数,仿佛在计数恶鬼还有多久被放归人间。

星辰病好了就恢复了上幼儿园,丛嘉佑取消了所有需要离开本市的行程,早晚接送两个孩子都有他的份。

怡江知道他接的case正进行到关键处,再不跟甲方充分沟通拿出新的方案,对他本人和事务所的名声都有损害。

可他执拗起来,是说一不二的那种人,她做不了他的主。

当然,他们两个人一起送孩子上学,最高兴的人是星辰和大海。

苏喜乐对怡江说:“两个宝贝这两天表现特别好,星辰吃饭也吃得香了。大海说很喜欢你们一起接送他们,希望以后都能这样。”

怡江看了看不远处跟孩子们玩滑梯的丛嘉佑:“其实他还有工作,现在是情况特殊。”

“因为那个赵、赵什么吗?你们担心他又找上门来?”

“嗯。”

“应该不会了,他回老家去了。”

怡江疑惑:“你怎么知道?”

“我…我有朋友在派出所,请他们帮我关注了一下。听说他放出来当天就买了火车票回家去了,应该…短期内不会来找麻烦了吧!”

怡江看着她,心里有点怪异的感觉,可是又说不上来。

且不说她这样的关注作为孩子们的老师来说有点过了,就说自己跟丛嘉佑的关系好了,她应该早就明白他们不是普通夫妻,可也从来没问也没点破。

她不知道这算一种维护,还是别的什么,也想不到她这么做会有什么图谋。

十分年轻可爱的女孩子,孩子们也都很喜欢她,在危急关头站在她这边,应该不是坏人。要说因为财势有所图谋,那也不至于,丛家虽然不赖,这个幼儿园里的权贵实在多了去了,犯不着仅仅对他们这样。

这样的疑虑说不上什么来由,她没有跟丛嘉佑提,只是向他求证:“那人一出看守所就回老家了?”

“嗯,我派人盯着他上的火车,你怎么知道?”

“是你之前说的,我算算他差不多就是这两天放出来,所以问问。”

丛嘉佑道:“不用担心,我这回是威逼加利诱。他回去有钱赚,生意伙伴也会盯着他,他不会那么快又来找不痛快。”

“可是你放心把工程给他做?”

“也不是我的工程,只是当个中间人而已,承包方的资质也是要甲方认可的。”他似乎很笃定,又问她,“你妈妈嫁给他之后,你们家的经济状况怎么样?”

怡江没想到他突然问这个,想了想,说:“还可以。”

如果她记忆没有出现偏差的话,他们家的经济情况还真是在妈妈嫁给赵成康之后才好起来的。

她亲生父亲太散漫又没有一技之长,母亲一直看不上他,人出车祸死了都没表现出太大的伤感,很快就改嫁了。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那时家里太穷,她在学校连多一套校服都买不起,除夕的年夜饭都拿不出几个像样的好菜。

而赵成康一来就给她们母女买新衣服、新鞋子,给她好几张新华书店的购物卡让她去买书,让她误以为日子真的会越来越好,哪里想到这只是噩梦来临之前的伪装。

“家暴的男人都是人渣。”丛嘉佑说,“他们实际上都是自私又懦弱的人,所以只能拿身边无法反抗的人来出气。相应的,在事业上,这些人只要有利可图,也可以不择手段,该低头跪舔就低头跪舔,生意未必做的不好。况且越是牵连的深,越是可以多把握些他的把柄,将来才好把他钉死在墙上。”

他就利用这点,扔一点蝇头小利先把赵成康支开,再想对付他的法子。

怡江眼睛里有苦涩:“要是我有勇气去告倒他就好了。可我不能不顾星辰大海…我不是一个人。”

在泰国最苦最难的时候,她甚至想过,自己搞不好就这样贫病交加死在四面漏雨的贫民窟里都没人知道。但她如果真的死了,最大的遗憾,除了不能看大海和星辰长大之外,就是赵成康还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

然而代价太大时,公道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别想太多,你没做错什么。而且你说对了,你不是一个人,还有我。”

他完全预料不到这种话会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怡江惊讶的表情也让他意识到这跟他平时的态度实在大相径庭。

或许这就叫发自肺腑吧,他甚至觉得她要误解就误解吧,好像也没有关系。

假如时间可以回溯,他四年前就知道这一切,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再做那样的选择。

两个孩子对潜在的威胁一无所知,星辰的病好了之后,也加入了爱狗的行列,动不动就跟大海一起追着小狗在院子里疯跑。

萍姨都感慨:“孩子这样运动运动多好,身体强健才不生病。”

怡江好奇:“之前为什么没有养狗呢?”

住在这半山上别墅群里的人家大多都养了狗看家护院,她照顾狗狗的经验也是来自以前在隔壁陈家工作时东家养的拉布拉多。

她不知道现在这只已经被取名为小熊的狗狗在不在丛嘉佑的“缓兵之计”里,他只是无意提过一句,赵成康要是今后敢找到这儿来,小熊都已经能追着他咬了。

可他本人很抗拒跟狗狗的亲近,小熊是女孩,大概是个西装裤爱好者,经常是他一回来就咬住他裤脚不放,他甩不掉就用手拨,总之把它拨得远远的,不让它靠近。

难道家里不养狗,是因为他不喜欢?

还是说单纯因为这只狗是梁伍送的,所以他看不入眼?

萍姨证实了她的第一个揣测:“嘉佑不喜欢狗啊,也不知道为什么。以前好像不是这样的,他们两兄弟小时候家里养过狗,就像大海他们现在一样,整天抱着、追着玩,也挺喜欢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那以前的狗狗呢?”

“死了。那时他还在上学,一星期才回来一次,突然发现狗不见了,一问才知道死了,还难过了很久。”

“…”

入夜,怡江已经搬回主楼跟孩子们住,恒温玻璃房重新空出来,丛嘉佑在里面挑灯加班。

两个小家伙在房间里玩玩具不尽兴,大海躺在地板上哀嚎:“好想叫二叔来陪我们搭积木啊!”

“不可以。大人加班的时候,小朋友不可以去打扰的。”

星辰点头表示同意,可又忍不住委屈巴巴的:“可是这个我们怎么搭都搭不好。二叔教过我的,我没记住。”

星辰刚开始学玩乐高,显然还不明了其中奥义。

别的玩具怡江还可以充一把能手,但这个还真只有丛嘉佑擅长,搭得又快又好。

她揉揉他们的头发:“你们今天先去睡吧,我向你们二叔学习一下,回头再教你们。”

“好耶!”

两个小朋友欢天喜地换上睡衣去睡觉了,怡江哄睡了他们,关上灯,才抱着一盒乐高下楼。

路过主楼门口的狗窝,听到小熊在里面呜咽,她弯身唤了一声,一团雪球就滚了出来,直扑她怀里。

小家伙还真有点分量,再长大一点一定健美非凡。

刚来那几天它的狗窝放在主屋的楼梯下面,大概对夜里还是陌生的环境感到害怕,它整夜叫唤。萍姨怕打扰他们休息,就把它挪到了屋外,请园丁专门给它定制了漂亮的房子,就算将来长大了也够用。

过了开头几天的适应期,它已经很乖了,今晚大约是下雨有点冷,它冻得想狗妈妈了。

怡江只得先放下乐高,把狗狗抱进厨房。她记得前几天厨房屋顶重新粉刷的时候,拿来挡厨具的大块帆布被萍姨收起来了,找出来垫个窝,今晚应该就不冷了。

怡江正翻箱捣柜,丛嘉佑突然在她身后说:“你在找什么?”

一人一狗都吓了一跳,小熊从她臂弯蹦到了地上,又摇摇摆摆直奔最喜欢的西装裤而去。

丛嘉佑蹬了蹬腿它也不走,反而就地打滚抱着他的拖鞋啃起来。

他手里还拿着马克杯,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深更半夜的,你把这家伙抱进来干嘛?”

“今晚下雨降温了,它睡在外面太冷,我给它找点东西垫一垫。”

“你知不知道狗的毛皮就是最暖和的?它自己身上那么厚一层还会冷?就是借机会撒娇。”

“撒娇就撒娇呀,它还那么小。”

丛嘉佑拖着一条腿走到流理台边,嗤道:“中国的老话真没说错——狗仗人势。”

小熊:“呜…”

可算找到了。怡江把帆布拿出来,看了看丛嘉佑道:“你要做什么,要加咖啡吗?”

看他杯子里应该是咖啡,刚才煮的已经喝完了。

“这么晚了到厨房还能干什么,当然找吃的。”

他从冰箱里翻出一包吐司,打开拿出两片就打算生啃。

怡江拦住他:“你就这么吃,不怕胃寒?”

他瞥她一眼:“你有点科学精神好不好?什么胃寒、宫寒就是你们这样以讹传讹弄出来的概念,我反正不信。”

“你有科学精神,那你总该知道八点以后进食要注意,尤其是人年纪大了消化功能就会下降,生的冷的吃进去不消化会难受的。”

“你说谁年纪大?!”

怡江没理他,劈手夺过他手里冷冰冰的吐司:“吃这个是吗?坐着等一会儿。”

她又从冰箱里拿了几个鸡蛋,冷冻那一格拿了些做杂菜汤用的杂蔬颗粒,鸡蛋打散之后混到一起,加了些黑胡椒下锅炒熟。

丛嘉佑闻到食物的香气,终于不再多话了,在桌边坐下,小熊也乖乖趴在他脚边。

怡江开了烤箱预热,把去了边的吐司在蛋液里浸透,跟炒好的蛋和杂蔬卷到一起,外面再包两块培根,放进烤箱里烤到表面微脆。

看似复杂的一套夜宵,其实她也就用了十五分钟。

怡江把对半切好的吐司培根卷推到他面前,他趁热吃了一口,味道确实比冷吐司好吃多了。

小熊也有份,怡江抓了点狗饼干给它解馋。

“星辰和大海都睡着了?”

“嗯。”

“那你下来干嘛,专门来料理这狗?”

“你到底对这狗有什么意见?你以前小时候不是养过狗吗?”

“谁告诉你的?”他睨她一眼,难得地不想跟她计较,顿了顿才说,“我以前喜欢,可是自己养的死了,就不喜欢了。”

他倾注了心血、感情和信任的生命体就这样离开了,触景伤情。

其实怡江也猜到了,她猜他会那样怨她恨她,大概跟这个也是差不多的道理。

丛嘉佑已经吃完了一个吐司卷,腮帮子鼓鼓囊囊的,看她坐在旁边出神,问她:“还有事儿?”

“哦,不是。”怡江把那盒乐高拿过来放在他面前,“两个孩子最近都喜欢玩这个,我看你太忙,我又不太会,所以想来找你学学,好教给他们。”

说到这个他也烦恼,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这周末应该忙得差不多了,到时再教他们。”

“你可以先教我个基本的方法,我自己摸索着学。”

丛嘉佑其实觉得这玩意儿没什么难的,他的空间感和动手能力搭这样的玩具完全不成问题,他也没有真正系统地学过什么方法。

但是两个人这样面对面的相处模式似曾相识,他曾经一厢情愿地想要帮助她重回大学校园,或者至少不要浪费她的天赋,带着她学一点最基本的建筑设计课程…那时就是这样,他时不时会腾出一点时间来给她,为了避嫌,从不在他的房间,不是在餐厅,就是在楼顶的露台。

他知道她也想起来了,所以没等他回答,就笑笑:“算了,不耽误你工作,我上网查一查吧。”

“我工作不在乎这么点时间,铁人也要劳逸结合的。”他朝她勾勾手,“把盒子拿过来。”

厨房中间这个美式的餐台很宽,他把乐高积木块倒出来,发现大海其实已经掌握了些基本的规律和方法,笑了笑,边搭边说:“要真等到周末,说不定这小子都已经拼好了。”

“嗯,他动手能力不错,就是不太喜欢搭房子。”

“为什么?”

“因为房子搭得最慢,又最占地方,有了新的玩具总是要从房子开始拆起。”

丛嘉佑的动作顿了一下:“从房子拆起?”

“是啊。”怡江比划着,“这么大一块底板面积,房子拆了放点其他简单的墙面一样的装饰,围起来,再往中间放新的玩具。”

这是自打星辰也开始玩乐高之后,跟大海一起开发出的玩法。

丛嘉佑怔怔地看着她,半晌没吭声。

“…我说错什么了吗?”